距离大刀月市中心街道颇远,郊外的山中。
从干线道路分岐往树木林立的幽暗道路,爬上缓缓顷斜的坡道后,有一栋水泥建筑物。外观接近医院。生锈厚重的门,以及装置在旁边的生物认证系统,浅浅地诉说着建筑物的来历。
这里以前是某企业的研究设施。
只是在二十年前,因为受到太阳消失事件造成景气低迷的影响,企业破产了。
之后,这里就被闲置,有时候是嘈杂群众的集会场所,有时候会在这里掩埋尸体,最后被试胆的人发现,没一个正当的用途。
直到最近,龙人天乃原·瓮土为了确保治安而想要拆除这里,于是向市府提出申请。但因为现阶段无法处理预算,所以还没有任何动作。
会定期来查看的只有从市内警署来巡视的警车而已。
然后现在则是变成一位来自遥远西欧的少女的藏身之处。
「呼……」
米格露·巴哈摩蒂思吐气,一边将装满鲜红液体的医疗用液体包拿开嘴边。里面装了用药剂与魔法维持良好保存状态的血液。
她这次远渡来到日本,早就决定不在当地进行血液的调度。
理由很简单,因为只要一吸血,自己就会被包含被害者的人目击,然后被龙人发现的可能性会因而变高。
为了要避免那样,她把好几个血液包装在洋装的下面。
在安静的黑暗之中,她再度将嘴巴靠上血液包,吸着带点药剂味的血。
然后,她眼睛闪闪发光,看着四周。
以前不知道是谁的单人房的房间,现在没有家具,空荡荡的。
散落在地板上的是白纸,还有后来入侵者乱丢的烟屁股。
应该是有人在房间内点火,墙壁有一部分被熏黑。
米格露忽然间想。
(如果现在偶然有人类跑进来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血液包连同现在正在喝的这个,只剩两个了。
只靠这一个,要治疗被瓮土攻击所受的伤、恢复耗损的魔力,还有能否再撑一个礼拜,让她很不安。
反正要吸,现在如果可以跟刚好跑进来的人类接触,确保血源的话,没有比那更好的事了。对吸血鬼来说,吸血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生理方面补食行动而已。
那是为了维持魔力,还有维持理性所不可欠缺的行为。
为了要再一次前往那龙人的学园展开行动,也正想要好好地补给一下。
……从跟司马·尽海见面,追寻『蛋』的那一晚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天。
在这之间,她有悄悄地回到市内一次,确认『蛋』被保管在那栋像是学校的洋房里。
问题是该怎么把那个可怕的天乃原·瓮土从洋房引开呢。
不管怎么说,对手可是一夜之间就杀戮了超过万人以上吸血鬼的存在……
(看来,只有佯装攻击了……要使出大量的蝴蝶,引诱她出来吗……?)
在思考的期间,塑胶制的袋子已经变薄,从吸口开始发出搅拌着空气的滋滋声。
米格露把空了的袋子随手扔到地板上。
「嗯?」
就在那个时候,视线的最下方有两个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挂在脖子的坠饰。
她将两个坠饰从脖子拿下来。
一个发出对『月之蛋』有所反应的蓝色光芒。
向她指示目标物体所在、像指南针一样的坠饰,现在因为跟『蛋』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正以长间隔反复闪烁着。
此外,另一个坠饰则是约两秒闪一次红光。
这是她必须回去的地方之指标。
自小就认识的朋友。
支配巴哈摩蒂思之王。
而且……对自己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坠饰做成能与那个人物的呼吸同步闪烁。也就是心臓的模型。
米格露将蓝色的坠饰挂回脖子,将红色的那个从右手垂下,放到眼前。
只要一直看着,总感觉朋友人好像就在旁边一样。
她胸中不禁开始骚动起来。
再一下子,就能将『月之蛋』弄到手。只要有这个,再加上『薇拉芙斯卡』的话,朋友就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强的力量吧。
如此一来,就能让心爱的她从那个沉睡中清醒过来。
……正当此时,某处传来野狗的叫声。
如果是在欧洲的话,就得要注意狼人的偷袭,但这里是没有狼的国家。
米格露将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并用手抱住膝盖。
这么做之后,睡意很自然地就袭来。是因为肚子吃饱的关系吗?
在闭眼之前,她轻轻地将右手贴上嘴巴。
两只蝴蝶一下子就轻飘飘地飞舞起来。
在使用『月光蝶』的时候,最少一定会变两只出来,这是她的习惯。
她看见那一对蝴蝶之后感到安心。
「……从现在起,我要小睡一下。要是在这期间有类似人类的东西跑进来,就跟我报告。如果是西鲁纳帝卡的话,就攻击。知道了没?」
下完命令,那一对蝴蝶像在点头似的拍动翅膀,飞出房间。
确认好之后,她徐徐地睡着了。
* * *
「我说,尽海。」
少女的声音在夜里响着。
年幼的两人一如往常,在那个庭园中面对着面。在眼前扩展开来的是回忆习惯的风景。
回忆习惯的声音。
回忆习惯的月亮。
「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
红发少女害羞地问。
「什么都好呀。」
小尽海微笑着回答。
「做什么都好,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呢。」
「……对啊。我也是那样就好了。」
少女浮上腼腆的笑容。
在黑漆漆的夜之世界。彼此的姿态都洒着月光,微微地发着光。
只有年幼的两个人——
「——嗯。」
昏昏欲睡的尽海在紧绷的空气之中缓缓醒了过来。
在附近响起的不是风声,而是笔尖敲击桌子表面的声音。
是平常的教室。
看来自己好像是在第四堂课稍微被睡魔附身了。
睡意还未散去的他发着呆,从讲台传来数学老师的声音。
「……就是这样,运用这个公式的题目会出喔。我先说了会出喔。」
(惨了,没听到。)
尽海慌张地看黑板,推测老师所说的「会出的公式」。
就在那时,轻快的铺声响了。
上午的课结束了。进入午休时间。
老师在发令后走出教室,紧绷的空气一下子松弛下来,马上又膨胀起来。
在同学们闹哄哄的嘈杂声中,尽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从被吸血鬼袭击的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五天。
那一晚的事情,夜警局似乎暗中处理过的样子,尽海的周围并没有流出相关的情报。
多亏这样,突然搬到宿舍,同学虽然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以「家里的因素」含混带过之后,他们也就没有再深入问下去了。
另一方面,用国际电话联络上的父母只说了「没事就好」,他们还真是无忧无虑。
于是,尽海虽然住在宿舍,却回到了跟平常一样的生活。
不过,也不完全都是一样的就是了……
「尽海。」
从隔壁的坐位传来听惯的声音。不用说,是夜火。
跟她的关系,就如同那晚尽海自己所许下的愿望一样,没有改变。
为了握手还是不握手吵得不可开交。
只是在尽海看来,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有一点变调。
夜火叫他的同时,一直站在尽海的旁边,左手有些强硬地握了过来。
然后直直地看着这边,用很快的速度一口气地说完。
「要去买午餐对吧?因为我也要去。」
「啊、啊啊……嗯。」
被她的强势给压倒,尽海微微点头。
自从那天以来,她变得比以往更加黏尽海。
具体来说,总是不愿放开尽海的手,要是无论如何非放手不可的时候,就会露出无比悲伤的表情。
仔细一看,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来应该是没怎么睡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回到儿时,三岁的那一晚一样。
她果然对那个吸血鬼的问题还没处理好这件事情感到不安吧,尽海这么想。
(只要瓮土小姐在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虽然的确会让人放不下心……)
这几天尽海都想着这些事情,并一直照她喜欢的去做。
即使觉得很不好意思,还是一直给她握着手。
因此,女生开始窃窃私语,男生则是投以「这对白痴情侣」、「下地狱吧」的视线,这种时候会在意到受不了。
只是现在比起自己的羞耻感,她的身体状况更令人担心。
「……那,走吧。」
因为手被紧紧握住的关系,无法顺利取得平衡,费了点工夫才站起来的尽海,带着表情有些僵硬的夜火走出教室。
两人缓缓地在走廊上走着,一边远眺右手边可见的窗外景色。
天空从早上开始就全面带有什么时候下雨都不会奇怪的气息。
被厚厚的云给覆盖住的夜之黑暗,令人窒息地重压住无人的校园中庭。
这种莫名的悲伤跟以前见过的月面照片很像。
加上类似的感觉从位于左手方夜火那边传了过来。
最近她常常把尽海的手宛如拧着一般握得很紧。
(看来今天也不可能问夜火那件事了……)
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从两面袭来,尽海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从那晚以来,尽海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像刚才浅眠时所做的同样的梦。
出现的是照片中的那名少女。
跟年幼的自己亲密地搭着肩,那个红发少女。
梦中,她总是在跟夜火的记忆很像的风景等待着尽海。
然后很亲密地和尽海聊东聊西。
因为这样,尽海每天早上醒来,总是扭到脖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觉得困惑一点也不奇怪。从找到照片的一年半前到前几天为止,他没有做过半次这样的梦。
那些仿佛就像是提防突然溃决一般,开始在自己之中满溢。
明明对方应该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才对……
就这么好几次烦恼不已的尽海最终得到一个推论。
换句话说,事实上她的记忆在自己的脑中,不是作为情报确实地存在着吗?
只是不知为何清醒时的自己却无法回想起那些记忆。
这么一想,就可以说明这个状况了。
理由是……毕竟没能想到那里去。
不过,既然会突然开始梦见,是不是因为她跟西鲁纳帝卡有所关联?
而且她很有可能跟夜火也有关系。
……搞不好,夜火还有隐瞒些什么?
这是令人在意的地方。
只是对尽海来说,想到现在夜火的精神状态,他不想做出强迫问她的事情。
(如果是不得不告诉我的事情……大概早晚会跟我说吧。而且会隐瞒那些,应该是因为考虑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吧。龙人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想着这些事情,尽海熬过了这几天。
就过样走着,然后可以看见目的地了。
午休的贩卖部,连就在旁边的露天咖啡座区也很喧闹,相当嘈杂。
贩卖部位于大学部与高中部的中间,规模几乎是一间小型的食材店。
因为商品的种类与数量也很丰富,所以冲进来的高中生们是不会为了面包而争夺的。
所以两人只要在拥挤的店内拨开人群挤进去的话,就能简单地抵达目的地。
尽海买了猪排三明治跟卡士达面包。
夜火则是一个牛角面包。
然后他们在最角落、靠窗的安静位置面对面坐下,开始吃午餐。
因为还牵着手,不但很难打开袋子,从周围也纷纷投来视线,尽海假装不在意,看向窗外。六月湿润的风穿过学圔中庭,一边轻抚过脸颊,一边吹进校舍。
眼前是几乎没人使用过的野外长凳。
约可坐三人的长凳没有达到其存在的意义,被雨淋得已经完全腐烂。
被风吹得摇来摇去那种不安定的感觉,简直就跟现在的夜火一样。
想到那样的事情,尽海叹气。
忽然间从旁边传来小声的什么声音。
一看,原来是夜火牛角面包吃到一半,就趴在桌子上发出睡着的呼吸声。
只是牵着手就能如此安心啊。
不过,那个呼吸微弱到像快停止般。
(…………)
尽海看了,不禁涌起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现在的自己,跟只要被依赖就满足的三岁之时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说存在是必要的话,他想要给她更多,让她能更安心。
(夜火……)
一边在心中呼唤,尽海慢慢地加强左手的力量……
就在那时,突然背后被某种硬硬的、筒状的东西顶住。
好像是枪口。
而且还响起不自然的低沉声调。
「喂,那边那个袭击熟睡少女的性犯罪者,给我安分一点。」
尽海宛如内心的想法被看穿一般,感到狼狈。
只是,马上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他轻轻地叹息,用不吵醒夜火的沉稳的声音回敬。
「你才给我安分一点,小心我通报你非法入侵,小学生。」
「又在说身高的事情!」
脸颊气得鼓鼓的,朝桌子绕过来的果然是杜麻。
就连坐在椅子上,也必须低头才看得到的对手。
她的手中握着被卷成圆筒状的小册子。想必就是刚才枪口的真面目吧。
「那是什么?」
被尽海一问,她耸耸肩。
「刚从学生会出来,这是高中部校庆的实施要钢。就快要期末考了,接着是暑假,九月过没多久就是校庆了。这样一来,留下的学生就会变多,正是风纪股长登场的时候。时间过的真快啊,准备、那天到来、收拾整理,然后又是下一次的准备。」
「啊啊……」
朋友还是过着跟以前不变的生活。
对于朋友这样,带着羡慕抑或感到安心的复杂感情,尽海冷漠地说。
「……然后,有什么事吗?」
接着杜麻表情变得有些不悦,缓缓地在尽海的旁边坐下。
然后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
一下子被戳进核心,尽海沉默了。
看来这个老朋友很敏锐地发现到这几天两人的变化了。
(也没说搬到宿舍的理由,她当然会觉得奇怪……但虽然这么说,吸血鬼、夜火真正的身分等等,也不能在这里说出来……)
自己本身的心思也还没有整理好。
他的话不自觉地暧昧起来。
「有很多事啦……之后再跟你说。」
「之后是什么时候?是不能对我说的事情?」
「啊,不是……」
「你自己说什么都可以找你商量,可是你却什么都不找我商量呢。」
杜麻生气地把脸别开。
尽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经意地抓着头,沉默不语。
在午休的喧闹之中,有一小段时间,两个人动也不动。
但是,杜麻终于没辄地叹了气。
「……算了。再怎么亲近的人,也有不可以深入探询的地方。我不会再多问了。」
「……抱歉。」
「我都说算了。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们的事情,就这点一定要记住。如果有什么我办得到的事,就来找我商量吧。」
「啊啊……谢谢。」
「真是的,别害羞嘛。」
「为什么我要对你害羞啊……等、等一下!别踢啊!」
从桌子下面感觉到不稳气息的尽海在瞬间将椅子拉开。
看到他那么做的杜麻一边微微咂舌,一边重新坐回椅子上。
然后她再度将两手放在桌上,稍微将身体向前探出。
「不过……我相信只要你们好好处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可以克服的。你们之间有的东西,就是那些,我是这么觉得啦……总之,最重要的就是,无论何时都要互相交换言语。」
「言语?」
「对,言语。」
尽海一反问说,杜麻就更尽情地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单纯指情报的意思喔。要把自己的心情一起传达给对方。从头到尾,全部,知道吗?正因为如此,才会有所谓人类的『言语』。不是为了压制谁,或是贬低谁而存在的。如果那样使用的话,对创造出『言语』的人可是很失礼的喔。」
「是、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懂吗?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情而创造出『言语』,这是人类史上最棒的事了。如果感到迷惘的话,就互相交换言语,互相理解。不管喜欢或讨厌,用言语来传达是最容易懂的……更直接的……总之……」
她小小的右手兴奋地在桌子上紧紧握起来。
「总之,言语就是爱喔。」
「爱啊……」
尽海被那股热情的气势给压倒,轻轻地搔脸颊。
然后马上就被她用不高兴的眼神给瞪了。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没有。」
「如果你瞧不起的爱的话,会遭到报应喔。」
(那是你吧。)
对于在内心吐槽她的尽海,杜麻不禁叹气,站了起来。
「……总之,如果你有爱,就好好努力地把它传达出去吧。不好好牵手的话,她会跑去哪里可是没人知道的。」
「啊啊。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知道了。」
「嗯。那先这样,我还有工作。」
然后,她轻轻地挥着手并从尽海旁边走过,打算离开现场。
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尽海听见她小声的喃喃自语。
「……没关系喔。这样就好了。」
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细微的『言语』。
尽海对此很奇妙地觉得有些耿耿于怀。
他正想张开口叫住走远的她。
就在那时,口袋中的手机意外地震动起来。
不是简讯。确认后发现荧幕上显示『非连络人』来电。
(嗯……没办法。)
只好先将她的事情暂搁一旁,尽海接了电话。
「……喂,我是司马。」
『是我。』
「咦?」
尽海向在耳边响起的硬质声音给了微妙的回应。打电话来的是瓮土。
(我有告诉她电话号码吗……?)
尽海抱持疑问沉默,宛如读到他的心思一般,瓮土爽快地回答。
『真是笨问题啊。我可是龙人耶。只要稍作调查,当然可以查到一般市民的手机号码。不过,本来我是想打给夜火,因为打不通才打给你。花了点时间。』
「啊啊……不好意思。那家伙每次都是这样。」
跟之前一样,面对有先见之明的龙人的言行举止,尽海略带防备地发问。
「那么,有什么事吗?」
「啊啊。有些话要说……你现在可以来藏书室吗?当然,是跟夜火一起来。』
藏书室虽然离教室很远,但是从这里过去就没那么远了。
「……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就去。」
『等你们喔。』
随着简短的回答,对方切断通话。几乎是业务上的联络。
对于自己被卷入的状况,尽海叹了小小的一口气。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周围。
杜麻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 * *
午休时间的藏书室充满沉稳的气氛,到不会令人感觉是高中男女生在使用的程度。
也许是因为建筑的关系吧。
冰冷的石造外墙,以及并列于上方的彩绘玻璃窗,感觉像是古老的教会。
要说得更贴切的话,应该是像修道院吧。
实际上,稍微看一下四周的话,有不少「修道士」们正板着脸,瞪着功课与参考书。
内部装潢方面,无论是书架或桌子,几乎都是木制的。跟红色的地毯一起营造出图书馆的风格。
强拉着睡眼惺忪的夜火进入其中的尽海,站在入口处张望四周。
(话说回来,她并没有指示进入藏书室之后的事情呢……)
「我想她在三楼,大概……」
夜火用带点无力的声音说。
「三楼?」
「那里有龙人专用的书库。因为我也好几次在那边跟她碰面。」
「哼嗯……」
尽海听了之后,无法不去在意「修道士」们带有奇妙恨意的视线,同时拉着夜火的手爬上楼梯。
终于,爬到三楼后,眼前是用石头堆积而成的墙壁跟一扇似乎是铁制的门。
尽海轻轻地敲了两下门,然后慢慢推开。
「打扰了……」
里面果真就像刚才夜火所讲的一样,是一个堆满旧书物的地方。
整齐排列的可动式书架上全部放满了书籍。
然后在其中央,一位女性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正在翻阅老旧阅览台上的巨大书本。
不是瓮土。
带点褐色的头发用发髻绑着,是一位看起来很文静的女性。
身上穿纯白的衬衫与黑色长裙,怎么看都像是图书馆员。
从左耳垂下的水滴形状耳环非常醒目。
只是整体看来像是「普通的人类」,与夜火或瓮土的鲜明风貌与华丽的打扮是有所不同的。总而言之,看起来不像是龙人。
(真奇怪……)
站在那里不动的尽海,为了找寻着瓮土而到处张望。
不过,从后面进来的夜火却直接叫了那位很像是图书馆员的女性。
「瓮土姐。我们到了。」
「嗯?啊啊,是吗。」
从书本抬起头的她用瓮土的口吻回应。
「咦?」
「等一下。我变回来。」
然后她在吃惊的尽海面前缓缓地摘下耳环。
她的容貌在一瞬间开始慢慢产生变化。
首先,绑起来的头发解开,发色也从淡褐色变成鲜艳的红色。
圆润的轮廓变得俐落,双眼也变得锐利起来。
而且,身高也变高,甚至连体型都变了……
然后出现在那里的是穿着图书馆员衣服的天乃原·瓮土。
「什么……!」
对着呆呆地望着变身过程的尽海,龙人之王耸耸肩。
「毕竟平常的样子太醒目了。在人类的世界中都是使用这个。」
「那、那也是魔术机器……吗?」
「对。持有人的容貌、体型、声音、体臭等等,所有东西都可以变化。只不过,只能变化成事先决定好的一种类。……你要不要戴戴看?只要将这个悬挂在耳下,你就可以从头到脚变成刚刚看到的『她』了。」
「不、不……不用了。」
被这么问,尽海立刻摇头。
(被说是魔术的东西,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啊……而且,总觉得自己的外表改变很恶心。)瓮土注意到尽海那样的想法,说了一句「是吗?」并淡淡地笑了。
然后她将耳环收进衬衫的口袋中,让尽海与夜火坐在附近的椅子上,自己则是靠着石墙。
「那么,进入正题吧……说是有事,不过很单纯。我想要告诉你们今后的预定。」
「预定?」
「就是击退吸血鬼。」
瓮土简略地开始说明状况。
五天前,在尽海面前出现的吸血鬼少女·米格露,现在好像藏身于大刀月市郊外的废弃设施中。
根据夜警局的人类所言,她闭关在那里,放出大量的『月光蝶』。
「在周围数十公尺的范围内,天空暗到几乎看不见,是非常不寻常的状况。虽然这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以夜警局之力是无法处理的……所以我要赶快去破坏那栋建筑物。官署这种机关,过了几千年也不会改变。没有发生事情,他们就不会觉悟。」
瓮土似乎是对人类的应对有所不满而噘嘴。
尽海不想自己被混为一谈,因此抢先催促她。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啊啊。看来我有必要过去处理一下。我暂时会不在,如果有什么事,就跟夜警局求助。知道吗?」
「哈啊……」
听到这里,尽海感觉到有些不自然。谈话的内容真的很单纯。
她出差,是要这样特地说明的事情吗?
接着瓮土柔和地笑着并加了一句。
「这些结束之后,你跟夜火就可以回家了不是吗?」
「啊。」
尽海发出小声的惊呼。
(对喔……只要没有那个吸血鬼,事件就解决了,我们也可以回家了啊。)
再说,若能回到那个家,夜火或许也多少可以稳定下来。
想着那些,尽海不经意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夜火,她也正在看着尽海。
那个表情跟刚才不一样,好像是从某种东西被解放出来的开朗笑容。
(啊啊,也对……)
感到两人心意相通的尽海稍微安心下来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瓮土。
她专程自己开口,只是想传达这个,绝对错不了。目的大概是要让我们安心吧。
到目前为止一直觉得龙人是遥远存在的尽海,对于瓮土像普通人类一样顾虑到别人的这件事,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同时也想起吸血鬼的事情,他不禁有些焦虑。
(就那点来说,那个吸血鬼就……很粗暴呢。)
突然出现、黒与白的少女。
她就是把自己日常生活搞得一团乱的「灾难」。就这一点而言,应该要叫她吸血鬼才对吧。因此,听到她将被「处理」时,不会想要去阻止。
只不过……另一方面,尽海总觉得有难以接受的地方。
确实,自己是处于被袭击的立场,像道样过着搬到宿舍,强制过着预防被袭击的生活。可是,即使那样,他曾经和米格露在很近的距离视线交错,并对话过。
(她果然……只是一个小女生而已。具有跟我与夜火相同形体的生物。)
而眼前的瓮土说要将她「处理」掉。
无论怎么样,心情都无法开朗起来。
「……哼哼。」
正在这么思考的尽海耳朵传进瓮土无法再忍耐下去的笑声。
「你真温柔呢。你同情那个吸血鬼吗?还是说,你爱慕她?」
她用调侃般的口吻说道。
跟往常一样,自己的想法被她看透了。
同时,到目前为止从来都没有过地,尽海的左手被紧紧握住。
(呜……)
光是这样,现在站在身旁的夜火是什么表情,尽海大约可以理解。但他还是无法不去看她,静静地转过头去。
「……!」
夜火微微地紧闭双唇,眼睛带着泪光,一直紧盯着这边看。
那是比起责怪,更接近想要紧紧依赖的气氛。
好像真心害怕自己要去某个地方似的。
对于这样的她,尽海一瞬间感到奇怪。
(怎么了……?我明明没有要去哪里……)
只是那种奇怪的感觉马上就被兴奋感给抹去了。
她从正面而来的视线,他抵抗不了几秒钟。
倒红了脸并畏缩的尽海慌张地否定。
「才、才不是那样……」
「……真的?」
「当然。」
然后,他紧紧地回握住夜火的手。
夜火在那后直直地看着尽海好一阵子后,才终于叹了一口气,浅浅地微笑了。
尽海不经意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重新面对瓮土,对她那多余的那一句话带着不满地回答了。
「我只是单纯不习惯而已。要杀谁、被杀什么的……」
「喔,是这样吗?不过你有一点容易显露出感情。如果想要『在夜之世界生存』的话,自己的思考与自己具备的手段,是不该让对方知道的。」
说完那些后又发出笑声的瓮土,随即改成认真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最要紧的就是保护重要的事物这件事情啊。的确,如果能像圣人一样过活的话,谁都不会吃苦了……但是并没有办法无伤地生存下去。所以,谁都要保护,而是该保护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物。那正是这个夜的真理,我先说跟你一声。」
看起来她在给我忠告。
(……说得也是。无论发生什么,就只有夜火要保护好。)
尽海以肯定她的话之意,朝她点点头,瓮土微笑,把身体从靠着的墙壁移开。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呢?」
「想问的事情吗……?」
尽海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某件事情,稍微将身体探出。
「话说。」
「嗯?」
「那个晚上,吸血鬼报上名字的时候,感觉瓮土小姐你好像在看稀有的东西似的,巴哈摩蒂思是什么?」
「喔……?你看得很仔细嘛。」
瓮土佩服地低语,她双手交叉,整理好思绪后开始说道。
「那么我就来简单地说明一下,我想你应该知道,西鲁纳帝卡是由七个种族所构成的。而吸血鬼可以更进一步分成几个大家族,以及跟随他们的小家族、没有家姓的人这三类。即使这样说,他们的能力并没有差异。只是,对于没有明确领土意识的吸血鬼来说,家姓带有像是国家一样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集团吧。」
「喔喔。」
「巴哈摩蒂思是欧洲五大家族之一。他们住在比利牛斯山中,要说起来的话算是稳健派。听说相较之下跟人类之间的关系是好的。」
「稳健派,是吗?」
「是指相对之下喔。跟『威尔斯的红龙族』有来往的贝利修家族,还有将东欧作为据点、以出入印度和土耳其为目标的瓦拉奇亚公爵家族比较起来的意思。他们没有跟其他的种族对立,也不曾远渡重洋。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这家的吸血鬼。」
一边说着,瓮土仿佛在阅读书籍般微微将视线放低。
好像在搜寻记忆的样子。
「现在的当家,记得是……叫作菈菈亚·巴哈摩蒂思的少女吧。如果刚才看的资料没有错误的话,米格露·巴哈摩蒂思跟菈菈亚是表姐妹。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本来应该是要由米格露继承当家才对,但是以吸血鬼的战斗能力来说,米格露能力并没有达到必要标准,所以让菈菈亚代替的样子。」
「竟然连这样的经过都知道吗?」
「我说过了吧?我是龙人啊……寻找『蛋』可能是菈菈亚的意思吧。不过她想拿那个力量来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瓮土突然看向尽海。
「对了,尽海君的双亲现在人在哪里?」
「咦?那个……记得是义大利。大概在奥地利附近。」
「这样啊。北义大利的话应该没问题吧。而且也有链金术师在那里。本来那些家伙们就只会想到自己的事情,根本无法沟通,伤脑筋。」
(……那两个人拥有很妙的直觉,总能华丽地避开迎面而来的危险,我倒是不会特别担心。因为他们是将小孩子放着不管也不紧张,少一根筋的人啊。)
尽海在心中淡淡地补充。
本来那两个人就是为了重新扶正因西鲁纳帝卡暗中活跃而偏移的家业才过去那里。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从没遇过任何危险。
因为连西鲁纳帝卡都没有遭遇到,在某种意义上,比现在的尽海还更安全。
搞不好他们也会使用魔术,到了此刻尽海不禁这么想。
紧接着,他又想起别的疑问。
(可是,米格露所属的集团如果规模那么大,不是应该会有更多的吸血鬼跑过来抢夺蛋才对吗?为何只有米格露只身一人来到日本……)
难道她个人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那一晚她确实是如此恳求的。
在这个世界,有无论如何都想要改变的法则。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瓮土丢来一句确认的话。
尽海虽然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刚才浮现的疑问,不过刚好下课铃声响了,结果他没有说出口。
「啊,是。没问题了。请小心慢走。」
「嗯,谢谢。如果对手是那种程度的吸血鬼,我是不会输的。……这里就这样开着没关系喔。那我走了。」
然后瓮土推开厚重的门,潇洒地走出藏书室。
目送她走之后,尽海再次松了一口气。
总之,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搞不好过了今天以后,就再也不会跟那个世界扯上关系了吧。
然后就可以回到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对尽海来说,这是比什么还幸福的事情。
这样夜火也会稳定下来吧。
(到那个时候,应该也会跟我说那张照片的事情吧……)
在那么思考的同时,尽海从椅子站起来,准备回教室去,要去拉夜火的手。
但是,她的手却那样放着,没有跟过来。
「嗯……?」
他转过头,发现夜火不知为何还坐在椅子上。
她的表情中并没有带着刚刚听到可以回家时瞬间流露出的开朗。
只有充满紧张与不安。
而且她的眼神好像正在想些什么似的。
(她不安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吸血鬼吗?)
不明白理由的尽海感到担心。
如果要说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不安的东西……果然是她自己本身在隐瞒着什么事吧。
尽海在一瞬间把话吞了下去。
恐怕是比她是龙人还更重大的事吧。
自己真的能理解跟接受那样的事情吗……?
此时,他的脑中浮现刚才杜麻所说的话。
『——总之,言语,就是爱喔。』
(……是啊。总之不管是什么事,这就是我跟夜火的『言语』。所以,结果是只有我能理解接受。这样的话……果然应该还是要由我来开口才对。)
这么想的尽海稍微用了点力气把夜火的手拉过来。
等夜火注意到并往上朝这边看过来之后,他尽量用柔和的声音向她说。
「那个,夜火……等一下可以说一下话吗?」
「咦?」
「我有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嗯……」
夜火有一阵子好像很踌躇似的当场僵硬在那里。
不过最后终于将视线往上抬,以不安稳的动作轻轻点了头。
* * *
然后到了放学后。
从崩坏的黑暗天空终于开始下起雨来。
在雨中,尽海跟夜火伞靠着伞,牵着手走着。
在伞之间结合在一起的手被滴下的雨水给淋得很湿。
如果是平常的话,一定会为了要不要牵手而吵得不可开交,但是现在两个人都只是沉默着。尤其是夜火,自午休以来,面对尽海都没发一语。
一直都紧闭双唇,表情好像在忍耐什么似的。
不过,即使那样,她还是用很强的力道回握住尽海的手。
这样子的夜火,尽海从来没有看过。
所以尽海有点担心这个样子的夜火的精神状态。
很明显的,她正在硬撑。
(果然还是跟她说「不是今天也没关系」吗……)
他也有那么想。
不过,既然自己决定要「问她的秘密」,那就无法简单的打退堂鼓了。
(……如果不解决这个的话,我们就无法回到以前的关系了。)
因为明白了那一点,尽海也无言地牵着她的手。
——比起放晴的时候,因降雨而朦胧的夜之世界更带些幻想的气氛。
雨滴因受到校舍照明而发光,有如从夜空中四散飞舞下来、闪闪发亮的宝石阵雨。但是尽海完全没在看那些,只是踩着学园的石阶,朝着微暗的一方走去。
最后抵达的是主人不在的龙人之森。
尽海想如果是这里,平常没什么人会比较容易说话,所以选择了这里。
光照射不到的森林中的黑暗,是带着湿滑的黑。
仿佛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即使如此,夜火仍像拨开那黑暗般地走入了森林。
尽海就为了不让夜火绊倒而凝视着周围,并跟在她后面。
就这样,两人抵达可以躲雨的树下后,将伞折好,并肩站在那里。
雨滴不时会从叶子的隙缝间掉落下来。
本来应该是微温的梅雨雨滴却让人感到冰冷。
尽海站在那边,轻轻地靠着树干,有点烦恼。
因为是自己约她来的,果然还是要由自己先开始问她才对吧。
可是,想不出来要怎么开口。
(如果像在质问一样,会令她讨厌吧……直接她『你在隐瞒什么?』好吗?但是,就这样都不说话也不是办法……)
由于没有强迫从对方那里问出什么的经验,因此尽海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夜火先开口了。
「……我,知道……」
「咦?」
与其说是平稳,倒不如说是消极的声音。
即使是那样,却能感受到她想要传达些什么,带有很明确的意志力。
尽海被先开口说话的夜火被吓了一跳,于是回问。
「你说你知道……知道什么?」
「我知道,尽海你想问我什么。」
「…………」
尽海的喉咙自然地发出了吞咽声。
果然,她不是只会撒娇而已。
她确实感受到我正在想的事情。
所以……正因为如此,我想要帮助她。
下定决心的他尽可能地把语调放柔,用教导晚辈一般的口吻向夜火说。
「啊啊……从那一晚以来,我就一直很担心你。很显然地,你现在的样子是我至今都没见过……好像在惧怕什么一样。我以为你怕的是吸血鬼。……但是,瓮土小姐明明已经说要去处理吸血鬼了,你的样子还是很奇怪。所以现在我认为你是对另外的某种东西感到恐惧。而且那个应该跟你我都有很深的关联。……我说,夜火。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可以的话,告诉我吧。你真正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然后夜火聪明伶俐的脸蛋更僵硬了。
嘴唇跟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接着,她断断续续地如自言自语般回答。
「……对不起。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呜……」
虽然在预想范围之内,但尽海还是对回应过来的拒绝发出微微的声音。
她变得如此顽固,还有对自己隐瞒的事情,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夜火低头,一边说道。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必须要说出来。但是……那样做之后,我就再也没办法牵尽海的手了。因为我会承受不了自己的罪恶感。」
(罪恶感……)
对于听不习惯的单字,尽海全身僵硬起来。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无法想像。
只是,看夜火现在的样子,无法放着她不管。
尽海再度问她。
「但是啊,夜火。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很痛苦。可以的话,我想帮你。对这样的我,也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夜火忽然将脸抬起来。双眼微微渗出些许泪水。
「尽海的心意,我真的,都知道。如果遇到相同的状况,我也一定会想问。只是……我觉得尽海听了之后,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那是……」
夜火继续向对眼泪退缩的尽海说道。
「至少,现在的我们会不能在一起。我想将那个再延后。不这样做的话……我就谁都看不见了。在这个世上会变成孤独一个人。所以……」
非雨滴的水珠从白皙的脸颊潸潸滑落。
「所以,尽海……求求你。再等一下,先不要问这件这事情。」
「…………」
尽海沉默,凝视她的脸。
她的表情几乎是至今都没有见过地充满悲伤。
也是尽海在这世上最不想看到的。
两人只是面对面而已,彼此的感情都在交战着,连呼吸都令人觉得痛苦。不过另一方面,尽海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谁都看不见,是指什么意思呢?
在这个世上变成独一个人,又是指什么?
(果然这是……比夜火是龙人还更重大的事情啊。)
那样确信之后的尽海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件事情。
或许那跟自己的过去有关也说不定。
若是这样,就想知道。一旦知道了,就想理解并接受。
被避开话题比较痛苦。
(但是,照这样的话,她好像不会跟我说呢……可以的话,不要给夜火负担,即使是一点点也好,我想听……)
尽海思考着该如何去问这件事情。
就在那时,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张照片的事情。
从五天前开始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少女。
自己「明明认识却想不起来」的少女。
搞不好她也跟夜火所隐瞒的事情有关?
(……这可以形成话题的开端吗?)
那样想的尽海缓缓地从口袋拿出钱包,再抽出那张照片拿给夜火看。
「那,你认识这个孩子吗?」
「啊……」
夜火看了之后,泪痕就残留在脸颊上,发出小小的声音。
然后立即露出惊愕的表情。
尽海看她这个样子,虽然感到非常心痛,却仍继续追问。
「这孩子虽然在我的记忆中不存在,但却是在脑海中存在的女孩。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认识她……但是自从那个遇到吸血鬼的夜晚以来,每天都会梦见她。所以我才会想这孩子是不是跟我,或你有关系……我说,夜火。你认识这个孩子吗?」
「…………」
夜火维持僵硬的表情凝视着照片一阵子。
但是,她最后微微叹息,对尽海浮起无力的笑容。
「果然……尽海你,很温柔呢。一直都比我想的还要温柔。因为你很温柔,所以想着我的事情,踏进我的生命之中。然后,就算是一点点也好,想要知道我的事情。」
「夜火……」
「也对,没有办法啊……到底还是,逃不出宿命……」
不知是在对尽海说,还是说给自己听,口吻很暧昧。
她那个模样是至今都没有过的脆弱。
夹杂着湿气的风现在正于森林间吹拂着。
在这一瞬间,尽海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不过同时也得到收获。果然这个少女也跟自己的过去有很深的关连。那个几乎也是夜火想要隐瞒的过去。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有……就算知道了,我的心情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尽海在心中大喊,左手加强力量,强势地拉着夜火转向自己这边。
然后用强烈的言语对吃惊的她说。
「夜火,你隐瞒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吧。我应该没问题的。想必那件事也……」
(啊啊,对了。)
他进一步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会握着手。即使你想要离开,我也不会放手的!所以……」
「…………」
夜火听了之后,看着尽海,很柔和地……并看起来很高兴地微笑了。是比什么都还重要、她的微笑。
看到那个微笑的瞬间,尽海心中凝聚的感情大大地跃动起来。
他不自觉地在当场将她拉近,想要抱住她。
(……!)
可是让他踩煞车的是那个微笑在瞬间消失的缘故。
笑容消失的她,嘴唇紧闭成一直线,静静地低下头。
至少希望结论可以延后的样子。
但是最后,她用再也无法忍耐的样子,微微摇着头,轻声地说。「那么做的话,会崩坏……」
「……什么东西?」
「尽海心中的我。」
——就在那时。
「呜!」
突然觉得好像听到哀嚎似的声音,两人同时缩起脖子。
然后一起朝向森林外面,竖耳倾听。
不知何时,雨好像停了。
因为没有雨声,两人一沉默下来,周围马上被寂静给包围。
也没再听到像惨叫的声音。
可是……刚刚的确有听见。
(发生了什么事情……?)
感觉很奇怪的尽海看向夜火,夜火也察觉到他的意图,点了点头。
「……好,去看看吧。」
尽海拉着她的手,朝森林外走去。
虽然是久违牵着手的行动,心情却愉快不起来。
不确认状况不行的义务感,跟想避开危险的本能混在一起,令人觉得窒息。
终于,完全出了森林,周围变得开辟起来。
在眼前扩展开的是漆黑的校舍、常夜灯。平常的校园风景。
没错,地上也没有任何变化。不同的是天空的颜色。
「——呜!」
将视线移至头上的尽海不禁屏息。
宛如要将晴朗的夜空缝起来般飞舞着的是闪着彩色光辉的无数光芒。
——月光蝶。
而且那个数量根本不是上次所能及的。
估计有几千、几万只的月光蝶集合起来形成带状,将学园整个围绕起来,一圈一圈地覆盖住整片天空。
好像在做茧一样。
在畏缩的两人面前,从校舍缓缓出现了一个身影。
石阶上倒映着歌德式的剪影。
「哎呀,真是巧遇啊。」
让大量蝴蝶停在右手的吸血鬼,米格露·哈巴摩蒂思用不怎么惊讶的样子,摇着月伞。
* * *
尽海在那瞬间立刻将夜火挡在自己背后,身体向前,一边将声音压抑在喉咙一边问吸血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你们看起来很要好,真不错呢。」
米格露微笑,从胸前拿起上次那个闪着蓝光的垂饰,举高给两人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将『蛋』弄到手呀。……对喔,在正好的地方遇到了呢,司马,尽海。还有跟天乃原·瓮土一起的龙人。晚安。」
她一边说,一边挥着右手。
一瞬间,蝴蝶一齐从她手边飞起来,将尽海他们团团围住。
对退缩的两人,米格露只是温柔地微笑。
「你知道天乃原·瓮土平常居住的地方吧?我是觉得就在这附近,你可以带路吗?『蛋』好像在那里的样子。」
「…………」
尽海缄默,观察米格露。
之前对龙人相当警戒的她,现在却一副威风堂堂的样子。现在确实是在龙人所盖之建筑物的占地中。
尽海忽然想到。
(难道……她知道瓮土不在吗?)
以可能性来说,这不是不可能。白天跟瓮土见面时她说过的话之中,只有「在被废弃的设施周边出现大量的月光蝶」这情报而已。
并没有听说吸血鬼被目击到的事情。
搞不好,在那个时间点,米格露已经离开那里了?
然后,等到瓮土离开学园后,设下圈套。
……那样的话,这些包围了这座学园的大量蝴蝶群,就说得过去了。
她正防守着从外而来的入侵。
然后,米格露注意到尽海的视线,以沉静的语调回答。
「没错。我知道天乃原·瓮土不在喔。因为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丑话先说在前头,她如果回来的话,我会将留在这个学园的人类全部拖下水,跟她战斗。因为不这样做,我就会被杀。你不想那样的话……就乖乖地带我去『蛋』所在的地方吧。」
她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把恐怖的事情告知尽海。
(只能听从她了……)
尽海宛如在催促鼓动的心脏一般,重复着短促的呼吸。
跟五天前一样,恐惧感从自己的身体内一股作气地膨胀起来。
然而,跟五天前不同的是,并没有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
(这家伙的目标是月之蛋,所以应该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杀过来。况且……也为了让夜火逃走,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了解现状之后,尽海停在原地不动。
然后冷静下来的他又产生了单纯的矛盾想法。
月之蛋……将能改变世界所有法则的力量交给吸血鬼妥当吗?
(——嗯。)
就在那时,他的左手意外地被强力紧紧握住。
是夜火。尽海吃惊地转过头去,她用生硬的表情,像在劝解般说了。
「没关系……照她的话做吧。」
「以一个龙人来说,把『蛋』交出去也可以吗?」
「……嗯。责任我来担。所以,就那样做吧。」
(责任吗……)
只是尽海听了之后,反而更加迷惑。
如果让她负起责任,自己该如何是好?
干脆,自己接受处罚就好了……
「……喂。」
米格露焦虑的低沉嗓音穿插进来。
「再慢慢吞的话,就杀了你。还是该说,吃了你?」
「知、知道了。我来带路。作为交换……」
尽海一边慌张地回答,一边将身体往旁边挪,把自己挡住的夜火给她看。
「放她走吧。反正夜火没半点能力……不会妨碍到你吧?带路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来做……」
「才不要。」
对于尽海的动作,夜火比米格露早一步回答。
紧抓住牵着的手,将脸靠近到尽海眼前,夜火直接告诉尽海。
「我也要一起去。」
「我说,夜火……」
对打算说教的尽海,她进一步摇头阻止。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去。」
她露出已经有所觉悟的坚强视线。
事已至此,尽海知道怎么样也无法改变夜火的决定。
看来就只能带她一起去了。
「我知道了……只是,你不要离开我身边喔。」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那样做的。」
「……那,往这边。」
尽海拉着夜火的手,朝森林中走去。
从背后响起米格露的笑声。
「呵呵……这就是『妻管严』吧。」
与那一晚相同,三个影子走在龙人之森。
跟刚才不一样,拜飞舞在周围的月光蝶之赐,森林的黑暗被鲜明地驱散开。
朝着塔延续的道路上,一个个的石砖,连隙缝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变得非常好走,不过尽海却跌倒了好几次。
脚步很沉重。不可能不沉重的。
即使那样,他还是一边走一边思索。
(总之先争取时间,只要瓮土小姐回来的话,就有可能避免大规模的犠牲……)
一旦进入那个地下的房间,就无法看到外面的动向了。
只要瓮土在这段期间回来的话,铁定可以用她的力量来反转局势。
只是问题在想不出要用什么方法来拖延时间。
对手用那个坠饰就能找出『蛋』的位置。即使骗她带她去别的地方,也会马上被识破吧。实际上,在那一晚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如果又变成那样的话,这次命绝对会不保。
再加上夜火也在,尽海无法做出没有把握的行动。
即使如此,为了拖延时间,他尽可能放慢脚步地走在石砖上。
然后,抵达白墙塔前,他停下脚步,用手指着塔的门。
「就是这里。」
「那,你先进去。」
虽然她是个指使人很粗暴的吸血鬼,但是也只能服从。
尽海一面叹息,打开塔的门,默默地往那个黑黝黝的螺旋梯走下去。从后面响起收伞声还有惊叹的声音。
「实在是太奇怪了……上面有什么?」
「瓮土小姐说是展望庭园,但是我们没有去过。」
「哼嗯。像这种艺术家气质的部分,我还真是无法理解。不过,自我陶醉这一点,倒是有相似的家伙……」
说着这些话,走完楼梯,抵达了地下的走廊。
穿过右侧的门之后,就是瓮土的房间。
尽海带头进去里面。
房间的内部跟五天前的夜晚一样,完全没变。
巨大的玻璃天花板,还有挂在其对面的假月亮。因为没有点灯,所以整体是昏暗的。
尽海环视着那些,带着夜火从房间中央移到墙壁边,对米格露说。
「我来过的只到这里为止。」
「啊,是吗。……『莱因日月』也确实有反应,看来你没有做多余的小动作呢。非常感谢。你就在那边等着吧。」
米格露说着,轻轻挥了右手后,围绕着尽海他们的月光蝶便回到她的右手。
确认后,她静静地推开门,在沙发附近走着。
总之,对于从蝴蝶群中解放这件事,尽海松了一口气,并询问夜火。
「要不要紧?」
「嗯……没事。」
夜火简短地回答。脸色有点惨白,是因为恐惧的关系吧。
对那样的她,尽海小声地责怪。
「为什么要跟来呢……就算只有你逃走的话也好啊。」
「有什么关系。」
夜火像在反抗般地回嘴。
「因为……我不想放开手呀。」
「…………」
被那样一说,尽海只能无言地不好意思。
「而且……如果尽海死掉的话,我……」
「……那个的话,没问题的。我不会做那种危险的事情,再说,那个吸血鬼也不是不能沟通。」
「但是……拜托你,尽海。你绝对什么都不要做喔。『蛋』让她带走就好了。」
「啊啊。但是……真的好吗?」
尽海一问,夜火仿佛将某种感情隐藏起来般,视线微微下移。
「嗯……没关系……那种东西,没有也罢……」
(嗯……?)
尽海听了那句话,觉得奇怪。
总觉得她似乎希望『蛋』被拿走似的……
「!」
突然从背后响起尖锐的声音。
转头一看,米格露正跪在地板上,用伞的尖端蛮横地挖着大理石。
那个位置,尽海隐约记得。就是瓮土埋下『蛋』的地方。
随着闷闷的响声,大理石的碎片飞散到周围。
「呵呵……」
她的笑声从牙缝中发出。
「啊……」
米格露提高声音,窥探挖开的大洞,用颤抖的手将『蛋』取了上来。然后发出沙哑的声音。
「有了……这就是『月之蛋』……」
在微亮之中,她欢愉表情像白蔷薇花瓣在飞舞一般。
「接下来只要能找到『月光原书(薇拉芙斯卡)』,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尽海看着那个光景,呆住了。
那是将追求的某种东西得到手后,欢喜的……然后含有热情的笑容。符合她的风貌,如少女般的可爱。
果然她也拥有人类的感情。
确认了这件事后,尽海心情又变得复杂。
她像人类的部分,与到现在为止吸血鬼给人的印象,果然不同。
同时尽海忽然想起白天在藏书室跟瓮土说话的事情。
是她一个人来到日本的理由。
(对喔……用这个话题也许可以拖延时间也说不定。)
尽海忽然间想到,于是向沉醉中的她搭话。
「喂。」
「嗯?……啊啊,对喔。你们还在这里呢。」
米格露像是回过神似地回答,并将『蛋』收到胸前。
「什么事?」
「我有事情想问你,你……将那个到手之后,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要做什么吗?」
对于尽海的问题,她耸了耸肩。
「关于那个,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我要使用的,是给献给哈巴摩蒂思家当主的东西。……但是,你大可安心。我们是不会随便攻击人类的。菈菈亚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吧?」
尽海尽量小心不去剌激到她,提出疑问。
「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们的世界……哈巴摩蒂思的事是从瓮土小姐那边所听来的。一想到那个『蛋』的力量之大,你一人前来获取,我就觉得很不自然。它应该具有以更多的人数、即使犠牲也要取得的价值才对。可是你好像没有协助的人。」
「那是……」
米格露以明显已经动摇的样子,一瞬间闭上嘴,再用很快的速度回答。
「那是因为一个人比较……容易进行的缘故。」
「还有其他事情。」
尽海继续说。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无论如何都想改变的法则』。所以我认为你一定有你想要实现的愿望。……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吗?」
「…………」
米格露再度沉默。
好像要将感情压抑在体内似的,她的嘴唇紧闭。
看到她的反应,尽海领悟到自己想的事情没错。
同时,好像也可以拖延时间的样子。
(好……)
在内心窃笑的尽海面前,米格露有段时间僵硬住了。
不过最后,她突然放松下来,然后缓缓地娓娓道来。
「……如果你听过天乃原·瓮土所述,那应该知道我跟菈菈亚的关系吧?」
「关系?」
「就是我跟菈菈亚是青梅竹马,并且曾经过让当主位置的关系。我会一个人来,就是跟那件事有关。虽然我认为你们大概无法理解就是了……」
她还淡淡的一笑,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唇。
「正如你们所知,我使用的魔手是『月光蝶』。这个用在对付人类跟西鲁纳帝卡的小罗喽是很棒的力量喔。可以一次应付大批的对手,小规模使用的话也可以进行偷袭。但是另一方面,用于跟龙人正面作战时,却是很微弱的力量。你们也看过了吧?被瓮土打败的我……因此我无法成为巴哈摩蒂思的当主。但是就那样也好。因为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当主……对,只要能一直跟菈菈亚在一起就好了。」
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似的,话说到此的米格露表情突然黯淡下来。
「但是,取而代之被选上的是菈菈亚。因为她会使用能一对一对抗龙人的魔手。然后她成为王并统率巴哈摩蒂思,跟我分开了。虽然现在也能见到面,只是她一直被王这个位置给拘束,没有自由。而且,在战斗这方面她一直受到批判,受过无数的伤。这是你无法想像的吧?竟然还有比我个子还小,而且遍体鳞伤的女孩存在。所以,我……想要帮她解放。」
「……解放吗?」
听到略带沉重的内容而低着头的尽海将脸抬起来。
「将力量弄到手后,你要代替她成为王吗?还是,你要协助她?」
「我才不要。那样的话状况不就完全没变了。」
「那……?」
在尽海感到纳闷时,米格露略带点害羞地回答了。
「就是,那个……我想要帮她生孩子。」
「……啊?」
「由我来生出菈菈亚的孩子。」
对于这预想外的回答,这次换尽海僵硬住了。
米格露怎么看都比自己年幼……而且是跟杜麻体形差不多的少女。
从她口中说出生孩子之类的话,会不疑惑才奇怪吧。
但也是因为那一句话,将她说的全部都串连在一起。
菈菈亚是米格露的表妹。也就是说……
「那么,你想要改变的世界法则是……」
「没错。就是本来是绝对不可能、我跟菈菈亚生孩子这件事。然后,只要那个孩子当上王的话,菈菈亚就可以从现在的位置脱离了对吧?再加上……」
米格露这回害羞地扭起身体。
「因为我,喜欢菈菈亚……能将她的血留在自己身上,我会很高兴……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我才一个人来到日本。跟同族的人说不出口啊。」
「原、原来是这样……但是真的做得到吗?」
「做得到啊。你以为让人类到现在也崇敬的圣母玛莉亚在两千年实际怀孕的是谁?」
「…………」
听到非常离奇的这些话,尽海暂时说不出话来。
但是根据那些,她对米格露的存在有了再一次的认识。果然她是吸血鬼。所以出乎自己的思考之外。
这些话也都是认真的吧。然后另一方面,他有奇妙的同感。
她跟自己一样,只是想要守护对自己来说必要的存在。为此,如果不得不将世界改变的话,也许就只能把它改变也说不定。
没错,如果只能那样的话,自己也……
在尽海沉默的期间,米格露轻轻地拍着裙子,把大理石的粉尘抖落。
然后,爽快说道。
「那么,我差不多要走了。因为现在心情很好,就放你们一马吧。」
「咦?啊、啊啊……」
尽海慌张地回话,朝门的那边瞄了一下。
瓮土没有回来的样子。
厚重的木制门没有回应他的期待,只是安稳地耸立着。
时间已经到了。对挫折的尽海,米格露浮上了与她容貌不太适合的美艳笑容,开口说道。
「虽然可能不会再见面了,不过你还真有趣呢,司马·尽海。」
然后,将那个当作最后的招呼语,米格露精神焕发地朝着门走去。
尽海没有办法阻止。是用暴力绝对敌不过的对手。
在视线中,小小的吸血鬼就站在门前。
然后她慢慢地将手放在门把上……
「!」
一瞬间,她跟敏锐的气息一起将伸出去的手给抽回来,并从门前弹跳起来。
紧接着,随着惊人的爆炸声,门被炸得四散开来!
「什……!」
一面被吹进来的强风压迫着,尽海一面掩护夜火,趴倒在地板上。
「啊……!」
在听见些微惨叫声的同时,尽海将她覆盖住之后,背部被门的碎片打中。
爆炸停止后,周围响起啪搭啪搭、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究、究竟是,什么……」
一边呻吟一边抬起头的尽海发现门的附近有将近十几位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们。
是夜警局。因为有臂章,推测是平常就在警备学园的局员。
而且,他们每个人两手都缠绕着像魔术光的微弱光芒。
……尽海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光是跟太阳光具有相同的作用、用来对付吸血鬼的魔术。要消灭吸血鬼本来就需要确实的魔术,但是那个射程很短,只能用在近战。
也因为这样,他们既是魔术师,亦擅长格斗术。
「人类的魔术师现在才来吗?」
对着发出嘲笑的米格露,首先三个人无言地朝她展开攻击。
然后各自与同伴一起将她围住,从三个方向伸出手,欲将光压到她身上。只要稍微触碰到的话,就能让吸血鬼就地枯死。
那样的动作,从魔术师们的体格来看,是无法想像的迅速。
只是,米格露更快。
「太瞧不起我了。」
维持着淡然语气口吻的她让裙子圆鼓鼓地膨胀起来,当场轻轻回转了一圈。
尽海只看得见那些。
在那之间,她的雨伞躲过六只手,还在每人的腰边加上毫不留情的一击。
『呜哇!』
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惨叫声,吐着血,被吹飞起来打到墙壁。
因为太过于冲击,房间轻微地摇晃着。
在看到那些状况的男人们胆怯地退缩时,响起米格鲁嘲讽般的声音。
「我在事前应该有警告过才对喔。我说想要活命的话,就别来妨碍我。」
「……不管怎样,不会让你如意的。」
似乎是负责人的中年男子回答。
「只要能在当主回来之前阻止你,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尽海听了之后,吃了一惊。
(跟我想的事情是一样的啊!)
可是,现在光是看眼前发生的攻防,几乎就看得出胜负的结果了。
而且这样的状况只会让急躁的她更加愤怒而已。
「……义务感,就是指去死吗?」
「不对。这是,使命!」
话一说完,这次是五个人一起朝米格露攻击,从五个方向伸出十只手腕。即使如此,米格露还是很悠哉地持续躲开。
仿佛像蝴蝶翩翩飞舞一般。
另一方面,她声音所含的怒气增加了。
「说什么忠义,笑死人了……我明明说要放你们一条生路……」
令人害怕的『月光蝶』。
(……不妙。)
感受到米格露的心境,尽海将身体撑起来后,将掩护的夜火摇起。
「夜火。动得了吗?」
「咦?嗯、嗯嗯……」
「好。那先从这个房间出去。这样下去的话,这里……会变成血海。」
夜火看了一下夜警局的人们后,低下头。
「但是……那样的话,那些人会……」
「我们就算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啊!」
尽海强硬地催促她。
总之,不可以让她死。他脑中想的就只有这个。
尽海没有取得她的谅解,就将两手伸至她的身体下方。
「尽、尽海……」
「别说了!」
虽然体型纤细,但有些高大的夜火对尽海来说意外地重。
即使这样他还是使尽力量,将她抱起来,朝向门走去。
但是几乎同一时间,房间内响起米格露的声音。
「够了,我知道了。真的那么想死的话……我就一起把你们全杀了。不这样做的话,天乃原·瓮土真的会回来也说不定。」
「!」
尽海往米格露看过去的瞬间,她一边应付着魔术师,一边望向这边。
「真抱歉啊,司马·尽海。虽然我并不恨你,但也只好把你拖下水一起吃了!」
「等、等一……」
尽海慌张地想办法拖延她。
只是,米格露挥舞着左手,毫不犹豫地将右手贴上嘴。
「——再见了。」
瞬间,大量的彩色蝴蝶如字面上所述,充满整个房间。
那些蝴蝶在魔术师们的头上盘旋似地拍着翅膀,然后像落叶般一齐开始朝地上降落。
「呜!」
听不到魔术师们的惨叫。
取而代之的是像矿物般、噗通的水声。那是葬送他们的声音。
以米格露为中心,红色的水洼呈放射状扩散开来。
即使那样,尽海还是努力挪动僵硬的双脚,即使一点点也好,他想要更靠近门边。
就在那时,耳边响起夜火的尖叫。
「尽海!不行!」
「!」
听了之后有所反应的尽海回过头去,蝶群直逼到了眼前。
来不及了。
「可恶!」
一边咒骂,尽海粗暴地放下夜火,立刻将左手朝蝴蝶高举。
事到如今,只能期望那时候见到的左手的光芒了。
在视线里,彩色的光芒在闪烁。
一瞬间,静谧的恐惧袭卷他心中。
那个感觉从身体的表面发出来后转变成颤栗,包围住他全身。
那是没有尽头、朝向死亡的恐怖。那个夜晚经历了不少的黑色情感。只是,尽海并没有发出光来。而夜火就在后面。
(拜托……既然如此,魔术还是什么都好。请救救……我们吧!)
怀着祈祷般的心情,尽海继续举高手。
蝶群已经逼近到食指的前端了。
——就在那个时候。
「!」
瞬间,从他的左手显现出金黄色的光芒,在眼前如水流一般飞散开来。
金黄色的光芒一一捕捉大量的蝴蝶后,跟自身的光芒交换,互相消灭。
同时,有一股像风吹过来的压力,加压在尽海的全身上。
(果然……!)
尽海踏着双脚,在心中自言自语。
那个时候看到的光景,果然是真的没错。
只是为何自己的手会有这种力量……
「——尽海!」
夜火的声音敏锐地传进沉浸在思考中的尽海耳里。
回过神的尽海将视线环顾着四周,屏住呼吸。
在眼前扩散开来的蝴蝶数量,简直就不是之前所能相比的。
那些压倒性的蝴蝶反过来侵触尽海左手的光芒,压溃。
(可恶……!这个光芒,不能再强一点吗!?)
一边绝望的吐气,尽海还是将颤抖的手举高。
只是,不管怎么样,光就是无法变得更强。
另一方面,蝴蝶的气势毫不减弱,终于把他放出来的光芒完全吞灭。
然后……
「————!」
果然,因为太过于恐惧,发不出声音。
自己的身体变成液体会怎么样?尽海当然从未想像过。实际上真的变成那样,也还是没什么感觉。
完全不会痛。只不过,丧失的感觉以惊人的速度爬遍神经。
自己不会变成尸体。而是变成物体。
他有那种真实的感觉。
(死亡这件事意外的……不痛呢……)
即使如此,他的视觉还稍微活着。
他看见夜火近距离交杂着惊愕与悲伤的脸。
尽海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冲动。
在最后,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用来证明自己的感情。
只是,看来已经没有手,也没有脚。视觉也中断了,接着意识也要消失了。然后,司马·尽海的存在将会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应该会是这样才对。
(……咦?)
很唐突的,尽海注意到自己还存有意识。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那曾经到达消失前一刻为止的意识,突然,又回到可以思考的状态。
在没有身体,也失去了五感的黑暗中,尽海不禁想将脖子歪向一边。
但是因为没有脖子,所以做不到。
(这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那样做的期间,接着视觉开始稍微恢复了。
好剌眼。淡淡的光芒充满在眼前。
是很温暖、柔和、从没感觉过的光芒。
在其中,尽海的身体逐一苏醒过来。
手的触感、脚的触感。声音、味道。
原本该变成液体而四散的他的存在,再次被集中,构筑起来。
他知道淡淡的光芒正包覆住自己。
然后,将横躺的自己枕在膝盖上往下看的是……
「……夜火?」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她浮上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寂寞的奇妙笑容,这么说道。
尽海完全搞不清楚。
(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有点慌张地环视四周。
这里是瓮土的房间没有错,但是却没有那些大量的蝴蝶。
米格露位在背后有点距离的位置。她的脚边因为飞溅的鲜血而湿漉漉的。情况并没有改变。
只不过,米格露好像对某种东西很惊讶的样子,张大双眼,嘴唇颤抖着。
而再次看向夜火的尽海察觉到包围在她全身的那个东西后,相当吃惊。
原来放出淡淡光芒的是她的身体。
尤其是她的两手好像在将那些光集中似的,带着强光。
「夜火,你……」
她注意到尽海的视线,悲伤地将视线往下移。
宛如是不想被看到的东西被人看到了一般。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状况,无法思考的尽海,听见米格露高昂的声音。
「不会吧……怎么会……」
她用带着欢喜的颤抖声音问夜火。
「你是……『薇拉芙斯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