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湛蓝清澈,冰凉的空气叫人心旷神怡。周围的树木很多,要是树丛后看不到大楼的话,总都快忘了这里是东京都的中心地带。
沿着护城河铺设的道路上,有许多行人交错而过。也有人在慢跑。真和平的风景。总心想。看着这风景心情就不会黯淡。
「我是第一次进来。皇居外苑真是个好地方呢。」
「雫偶尔会来这边散步。因为不用门票,又近。」
从警视厅本部旁边的樱田门,就可以进入皇居外苑。近到徒步只要走个几分钟就能到。
J罪犯监禁设施的那起事件,已过了两天。
来约会吧。被雫突然邀请,总来到了这里。配合步伐小的雫的步调,同时问道。
「您是在担心我吧。我看起来这么沮丧吗?」
「那种事不用一一询问吧?既然知道,就更不该问。」
「对不起。」总退缩。
「又不用道歉。」雫说。
「取而代之,请多邀约雫出来约会。散步也不坏,不过从地底拯救公主,通常是王子的义务。」
「——我又不是王子的料。而且哪来穿运动衫的公主……」
像平常一样穿运动服的雫,把脸撇向旁边。
「我是喜欢才穿的。请丢下我吧。」
「对不起。」总边道歉边松弛脸颊。从未想过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可以让心情稳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总来说就是这么沈重。
那起事件的结局,可说是糟糕透顶。
地下监禁设施被歼灭,服役中的J罪犯大多都在货柜里头被压死。从货柜逃脱的J罪犯超过一半没被逮捕,至少有十个人逃跑成功。拖板车司机被烧死。由于尸体焦黑,连身份都无法查明。
志仓文下落不明。虽然总没看到她逃跑,但货柜里头没有发现文的遗体。会不会是和J罪犯一同瞬间移动到哪去了?警察考量到这点,基于文帮助J罪犯逃亡的理由,不仅在东京都内,还向全国警察发布了通缉令。
希望文还活着。总这么期望。
这次演变成了出现大量死者的事件。在监禁设施工作的狱卒,再加上J罪犯的话,死亡人数超过五十人。
总听说前一天发生的黑道事务所歼灭事件,和监禁设施事件的惨剧,都是前特少对之犬——八月一日奏干的好事。
特少对之犬全都是J。虽然有程度差距,但J全都像离犯罪只有一步之隔的潜在罪犯,不知道何时会背叛警方。因此现在还被一般警察给畏惧。
那成了现实。
引发事件的,是缀木雪人。即使成年J能力也没消失的他,在害怕死亡的时候被〈封印者〉拉拢。为了活下去而请〈封印者〉封住自己的J能力,相对的要将特少对的情报传给他。虽是事实,却难以阐明全貌。就像J能力回到咲身上一样,施加在雪人身上的封印也解除了。
其结果,总听玄哉提过雪人发生什么事。
「请问。」总再度开口。雫没说话,歪头看他。
「……宿舍的舍监先生,真的死了吗?」
「是的。在侦讯的途中,他让J能力失控而死。」
「J能力失控……」
「雪人先生的J能力〈冰银世界〉,是可以将看见的世界一切都冰冻起来。雪人先生将那力量施放在自己身上,进而失控。根据侦讯的警察所说,没几秒他全身就结冰了。」
「请问,那算自杀吗?」
「不算喔。」雫眼神有点飘渺,视线离开总。
「我不想死。雪人先生在结冰之前的确曾这么说。物理系J能力者带着能力活过二十岁,最后会被力量反弒所杀。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J能力果然就像是一种诅咒。」
「这样啊。」总只能小声这么回应。
——为什么人非得这样死呢?太不讲理了。
漫步在冬天的冷冽空气中,总回忆。
如果要以狗的方式生活,今后将会体验许多蛮横不讲理的事物到厌倦的地步。咲曾这么说过。她还说如果每次都这样烦恼的话,迟早会崩溃。
「……或许吧。」总轻声说。
「什么?」
走在旁边的雫靠着总,视线朝上望着他的脸。
总退开,离开雫。雫以和平常一样想睡的表情皱起眉头。
「说出来可能会变得轻松啊?雫就像这对胸部一样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可以试着承受一、两个总P的烦恼或性欲哟?」
「后面那个,就免了。」总苦笑着回答。
「……只是因为死了太多人,所以精神有点疲劳。毕竟没法习惯这种事。」
「这个嘛。雫也认为这种事不要习惯比较好。总P在习惯之前辞掉犬的职务,一定就能幸福。」
「咲小姐之前也曾说,我不适合当特少对之犬。似乎是因为我会想太多。」
「比起什么都不想的人,雫比较喜欢会去思考的人。停止思考是罪恶的坏事。撇开适不适合,雫认为总P不会搞错的。」
雫戳总的鼻头,然后离开。总的脸胀红起来。
「谢谢——好像有点轻松多了。」
总停下来,双手手指交扣,手臂朝正上方拉长伸懒腰。
「从今以后,我也会加油的。」
放下手后,又继续说。
「心也是。那个笨蛋到底在想什么啊。」
「妹妹吗?她说想成为特少对之犬是认真的?」
总的妹妹心在J能力〈浮游灵〉觉醒后,可以轻易互通想法。若没有实体化、保持在半透明状态的话,能力可以发动超过一个小时。因此到今天为止,曾和阿姨、特少对一课的课长九十九恋以及玄哉当面交谈。
心对恋说,她也想当特少对之犬。
「……怎么变成这样。那家伙虽然十五岁了,可是睡了整整两年,心灵还处在十三岁。该说她是幼童还是小孩呢。那不能说是一个好主意啊。」
总一手撑着头。雫的表情没变,回应。
「要说岁数的话,小咲当上实习犬,是在十四岁的时候。雫当上成犬是在十六岁的时候。」
「咲小姐当了三年,雫小姐是两年的特少对之犬吗。当不到两个月的我在这边吐苦水,太丢人现眼了。哈哈。」
总干笑。
「才不会丢人现眼呢。刚刚也说过,这种事情一定是不要习惯比较好。」
只是关心我才这么说吧,雫真的是这么想吗?总不知道。
只能去想:继续当特少对之犬的话,就无法逃离这些不讲理的事。即使让人想要别过目光塞住耳朵的事纷至沓来,总也无法装作不知情。
「请问,难得您带我来这种地方,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可以陪我聊一些稍微沈重的话题吗?我有几件事想问。」
「可以哟。只要是雫可以回答的,任何事都会回答你。如果不能回答,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请你体谅。」
「明白了。」总点头。一开始必须问清楚的事早已决定好了。
「镜小姐的弟弟……〈封印者〉,后来怎么样了?」
由于御统有珠黛米翠雅的J能力〈暴君〉,〈封印者〉受了濒死的重伤,被送进了警察医院。但之后的事总就没听说了。
「保住了一命。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头。」
没有死。这事实让总松了一口气。雫淡淡地告知。
「负责手术的医生说,有可能脑部会留下后遗症。视情况而定,或许会无法恢复意识……雫听说是这样。」
最坏的情况下会昏迷不醒。有一个沈睡不起的家人,总知道那有多辛酸。
「……那么,镜小姐?」
「小镜已经知道了。啄木鸟医生说,她边哭边笑着表示弟弟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总在意这几个字。
「镜小姐她……没有责备有珠小姐吗?」
「没法责备吧。毕竟小镜的弟弟杀了很多人。所谓的自作自受也有这样的含意。」
说到这儿,雫闭上嘴巴。简短的沈默后,告诉总。
「真正的状况,雫不清楚。不过,即使只有表面,小镜也绝对没有责备小珠。小珠轻易夺取人命的个性确实是个问题,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过,我想接下来她会扭扭捏捏一阵子吧。至少,小珠会有罪恶感。」
「这样啊……」
总只能这么说。因为总不知道,有珠也不知道。
不知道〈封印者〉是镜的弟弟。
「镜小姐真的不知道吗?她弟弟加入了JUDAS。」
「如果相信小镜的话,她似乎是不知情。小镜的J能力〈测谎机〉是可以发觉话中真意的能力,不过仅对在眼前说话的人有效,无法辨别用电子邮件或电话传达的语言是否为谎言。」
「弟弟知道镜小姐的能力,所以才一直避不见面啰?」
「小镜也一直把没脸见弟弟挂在嘴里。那两人一定是用错方法去爱对方吧。」
「用错方法……」
「这是雫的推测。〈封印者〉的J能力会觉醒,应该是以为小镜变成J才会离开自己,为此而感到绝望。小镜没有J能力的话,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他是这么希望的吧。」
不过。雫顿了顿,然后继续。
「〈封印者〉的能力觉醒时,小镜大概已经当上了特少对之犬。她可能对弟弟说自己有该做的事所以不能回来。既然不能回来,那我就做一个可以迎接你的地方。因此弟弟的目标是升上JUDAS组织中的高层。这样就算吸收特少对之犬做为同伴,也不会有人抱怨。这样一想,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封印者〉和小奏会一同行动了。为了证明即使是前任特少对之犬,自己也有法子让她为组织尽忠干活。」
小奏〈KANADE〉?总没听过那个名字。
「请问,那位叫KANADE的人是谁?」
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告诉他。
「哦,KANADE的汉字是演奏音乐的奏。之前跟你说的八月一日奏〈SOU〉,其实她的名字要念成KANADE。」
「所以SOU是假名?」
「跟假名不一样。在警察这类组织里头,很多时候需要在文件上书写姓名,因此用不了假名。只不过,小奏隐瞒真正名字念法是有原因的。」
「原因吗……」总想不到,所以听了答案后很震惊。
「小奏的姓氏八月一日是母亲的姓。父亲姓五月乙女。五月乙女奏,才是她原本的名字。五月乙女是四月朔日流的分家,传承剑术的一族。」
「那么,该不会八月一日小姐和咲小姐是……儿时玩伴之类的。」
「不仅如此。小奏是小咲杀死的兄长——优哉先生的未婚妻。」
听到这根本无法想象的话,总停下脚步。
「咲小姐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八月一日小姐组队吗!?」
「是的。雫和玄哉先生都知道小奏的身份,并且瞒着小咲不说。不仅仅是因为小奏这么希望。同时也是为了小咲,所以应该隐瞒。玄哉先生是这么判断的。雫也认为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所以,就一直对小咲说谎。
雫用听来有点悲伤的声音这么低语。
「小咲可能不会原谅我。不过……」
雫摇摇晃晃地接近总,额头靠在他胸前。
「一下就好,请让我这样。最难过的,大概是小咲。因为小咲很坚强,一定不需要借用任何人的胸膛。」
听到细微的呜咽声,总仰望天空,不知如何是好。
云朵拉得长长的,朝东方延伸。
咲的假期只到今天。事件过后,总和咲有见到面,虽然只有一下子。
『我要再回老家一趟。』说完咲就离开了。
——咲小姐,回到老家了吗?
蓝天下,粉雪飞舞。
不是从空中降落。而是乘着风飞散、被称为风花的雪。
在反射日光、舞蹈的风花中,任由风玩弄长发的咲站在坟前。
墓碑上积了一层雪。咲用左手拂去。接触到的冰冷,让她不经意想起。
——雪人先生死前感受到的冰冷,就是这种感觉吧。
雪人的背叛和死亡,咲都是听玄哉说的。很讶异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惊讶。
因为畏惧死亡,所以背叛特少对。只是觉得雪人的那份胆小,很有他的风格。并不是原谅他背叛了大家,只是没有心情去责备死人。
「……死亡,根本无法偿还任何东西。」
咲低声说。雪块从守墓樱的冬枯树枝上掉落,掉在刚拂去雪的墓碑上。
「我被人说,变弱了。」
坟墓没有回答。不论何时,语言都是活着的人才能用的工具。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声音是从咲的背后传来。咲慢慢回过头。
「今天不从背后搞偷袭了?」
「你一不留神我就能杀了你。是我收敛了。」
祖父四月朔日刚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咲吐了一口短气。
「呼。如果真的杀得了,我是不介意啦。」
「你不是刻意来这种地方找死的吧。」
在刚哉俯视的视线下,咲稍微别过脸。有点难为情。
「还好啦。要死的话,像头野狗一样横死在某处的小巷子里,才是适合我的下场。即使冬枯了,若想死在樱花树下是会遭报应的。」
咲闭上嘴巴。刚哉也没回话。寂静中,只有微弱的风声穿过。
「——我见到了,五月乙女家的女儿。」
「是吗。输了吗?」
没跟大家说,但刚哉好像早就知道。什么啊。咲心想。
刚哉说他知道咲变弱了。就算发现这样的咲赢不了现在的五月乙女奏,也没什么奇怪。不如说是理所当然。
短短几天前,刚哉会在这个坟前突袭自己,为的是确认自己变得有多弱。事到如今咲才发现。
「爷爷也知道奏隐瞒身份这件事吗?」
「三年前,听玄哉说的。那又怎样?」
「没怎样。爷爷跟我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那是隐瞒之前的问题吧。」
「是啊。」
「可是,五月乙女毕竟是四月朔日的分家。我有件事,必须传达给身为四月朔日当家的爷爷。」
「啥事?」
「因为这次的事件,警察进入五月乙女家的宅邸去搜查。因为奏不只杀了流氓,还杀了很多名狱卒。玄哉也说,即使是长年暗中活跃于政治背面的一族,这次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不会怎样。不管是四月朔日还是五月乙女,牵涉的黑暗都很深。即使是过去发生的事,足以颠覆政府的恐吓材料要多少有多少。」
插图p323
「要多少有多少吗。我们家和小奏那边,都有够无聊的。」
「就是啊。其实我们是无聊的杀人一族啊。」
刚哉说得像是别人家的事,从和式工作服的腰后取出物品,马上丢给咲。咲用左手轻松接住。
「这次就拿去吧。」
是咲之前拒绝收下的怀刀。感觉比之前还要沈重。
「我收下了——不,是借用了。」
咲把刀鞘塞进热裤的皮带后面。右手握住刀柄,拔出刀子。
毫无污点的白刃,映出自己的瞳孔。
「我在三年前逃离了这里。逃离四月朔日这身份,逃离杀了优哥的罪。所以我才变弱。」
咲用左手把头发集中在脑后,握成一把。然后,用刀切断头发。
「身为四月朔日家的女儿,我会阻止五月乙女家的女儿。要是我没回来,就把这放进坟墓里。」
「知道了。」
刚哉一接过头发就转身。他没说不准死或是要活着回来。
没有停下脚步,刚哉想起什么告诉咲。
「你的头发,变得跟离开这里时一样长了呢。」
不等咲回话,刚哉径自离去。
把刀放回腰后的刀鞘后,咲面向墓碑。
「那,优哥,我走了。总有一天我会把新娘送过去你那边,到时请你多关照她了。」
守墓樱被风吹到枝头作响。积在树枝上的雪随风散落、飞舞。
好像樱吹雪。咲心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