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活动结束时,再次接到美弥的联络。
努力完成在夏季的活动上销售的同人志,也开心享受角色扮演一番。但美弥说的话像根小刺总是在哪扎着,就跟眼角余光看见的东西一样令人在意。
茉莉二十五岁了。她在二十岁发病所以只剩五年,茉莉思考着自己生命的期限。
只剩五年。这短的不足以开始新事物,却也长的还不需要结束什么事情。
在美弥他们开的店公休那晚,约在阿亮推荐的酒吧见面。
「茉莉,对不起喔。才刚开幕还很多事情不适应,忙到我昏天暗地。」
「我随时都没关系啦。」
「我说了那种话,你肯定一直很在意吧。阿亮和我一直挂在心上,想着你应该在等,得快点才行。」
这是一家灯光昏暗,不停播放黑人饶舌音乐的店。才见面就听到令人不快的话,但茉莉当耳边风般拿起送上桌的饮料干杯。
为了不让自己对已婚的美弥感到自卑而买了新衣服,今年夏天流行的蕾丝细肩带上衣和细高跟凉鞋。手指和脚趾都仔细上了指甲油,把头发漂亮烫卷,化妆时也选了有夏日风情的珍珠色眼影。
离开家门时确实是完美无缺的啊,但搭上电车、走过街道、见到美弥的那一瞬间全都褪色了。
不停听她说店里的事情还有她和老公认识的事情。当茉莉开始对美弥毫无止尽的放闪感到厌倦时,店员正好来收拾空的餐盘与杯子,并点了追加的饮料。对话被打断后,美弥这才终于想起正事开始讲起茉莉的事。
「然后啊,我们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现在单身对吧?」
「嗯,是……」
「茉莉,你跟前男友分手多久了?」
茉莉不禁在心中口吐恶言:「你这是想问我多久没做爱了吗?」不禁想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一脸欲求不满。
「嗯……二十岁春天吧,夏天就住院了。」
「啊,对啊对啊!春天去赏花时还有看到他,阿亮还记得吗?」
「……隐隐约约……我记得好像跟我合不太来……」
「对对,我记得你回家时有说和你音乐的兴趣不合。」
「我想起来了,有个完全聊不起来的家伙。那是……五年前左右了吧。」
阿亮毫不客气地扳起手指数,感到有点可怜地皱眉头,这让茉莉更加不悦。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乌龙茶。」
逮到店员点饮料。开始觉得勉强自己喝不怎么喜欢的碳酸饮料跟个蠢蛋一样。只是因为颜色漂亮,想着看在旁人眼中会不会觉得这是莫斯科骡子,自己都对打肿脸充胖子的自己感到羞愧。
「想介绍给你认识的人是我大学学弟,是设计我们店内装潢的人。」
「是和茉莉念短大那时常去的那家俱乐部的感觉,我很早就决定将来有天自己开店时绝对要弄成那样。」
「这样啊。」
所以美弥实现梦想了。得知就算那个空间的装潢不适合餐饮业,也是美弥实现当时梦想的象征后,空虚感突然袭击茉莉。饶舌重音从她脚底往上震响。拿起桌上的乌龙茶喝一口,有股败北的滋味。
「他叫安藤,比阿亮小两岁,所以二十九岁。现在在设计事务所工作,聊起天来也是个非常开朗和善的人,还接受了我的所有任性要求。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看看?或者要不要在我们店里见个面?」
「呃……」
当话题内容越来越具体后,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以前感觉轻飘飘的「恋爱」,现在只是用指尖碰触就感觉冰冷坚硬,不禁缩回被弹开的指尖。还没见过面,只用美弥的声音编织出的「安藤先生」紧紧束缚茉莉的心。茉莉的思绪一口气飞到五年后,脑袋闪过到时得承受多大不舍的想像。
解开在桌子底下交叠的脚,含了一口乌龙茶在口中。
「他人真的超好,就只是心脏有点问题。」
「咦?问题?」
茉莉忍不住回问。滑过喉咙的乌龙茶显得更加苦涩留在舌尖上。阿亮夹起炸春卷吃,美弥一口喝下阿亮没喝完的啤酒。阿亮边发出清脆的咀嚼声继续说:
「从小心脏……好像不太好。所以不太能运动,但茉莉身体也不太好对吧?所以我想你们两个应该很合得来。如果是普通女生,可能会有点顾忌?……之类的吧,但他真的是个很棒的学弟。工作认真,个性也是,身体不好也完全不会自卑。但那部分的辛苦之类的,我们就不是很了解啊,对吧?如果是你,或许可以一起互相鼓励那些软弱的部分吧?……之类的。」
阿亮仿佛配合背景音乐打节奏说话,他每次语尾一上扬都会稍微皱起眉头咀嚼炸春卷。
听到朋友在面前被说成这样,美弥却只是在意喝光的啤酒杯,轻轻举起手对另一头的店员喊:「请给我一杯啤酒。」
此时茉莉心中燃起的,是怒火。强劲的冷气让她裸露的双脚彻底冰冷,但她全身血液仿佛瞬间沸腾,从脚尖热上来。
「唉,茉莉不觉得安藤先生不错吗?」
为了忍住把喝到一半的乌龙茶连杯子一起砸过去的冲动,茉莉又翘起脚。即使如此仍无法压抑过剩的怒意,她接着加上双手环胸。
茉莉在脑海中模拟,要是可以掀桌然后用高跟鞋踹飞不知会有多爽快。大概永远无法与美弥见面了吧,会失去畅谈短大时代开心回忆的伙伴。或许也会失去可以用全身尽情歌颂自由那时的回忆。
那段人生最耀眼的时光确实已经无法挽回,崇高……又让人感伤。
「这个嘛,但我现在不太能思考那些耶。」
「你要是这么畏缩,会一直交不到男友啦。」
「我知道啦。」
茉莉耸肩一笑,美弥不开心地嘟起嘴。一旁的阿亮喝了一口啤酒后,一脸仿佛问明天天气的表情开口问:
「是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拿不出勇气来吗?」
「咦?茉莉,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啦,只是现在没有那种心情而已。」
病魔链锁的束缚更加强烈。深深咬进肌肤里,几乎要勒断身体般紧勒全身。痛楚得就快要让茉莉扭曲表情,她爽快地笑:
「……对不起喔,但谢谢你。等到我有心情了,再让我开口拜托你吧。啊,美弥,你的杯子空了喔。要不要点什么,要不要再点一些菜?」
美弥很不高兴。茉莉离席去洗手间时,看见阿亮正在安抚闹别扭的美弥。「没办法啊,茉莉生病了啊。」转头背对阿亮说出这句话的嘴角,茉莉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内紧咬双唇。
和深呼吸一起把涌上的泪水吞下去,压力如铅块般重重落在肚子上。
连怒吼的勇气也没有的胆小鬼。从小不管遇到怎样的场面,最后都会笑着把怒意与泪水全部咽下。什么也不做就能广受身边人喜爱的姐姐和自己不同。所以茉莉总是选择笑,就在她再三小心不被别人讨厌时,变得只能采取最保守的行动了。
走出洗手间看着洗手台镜中的自己,重新涂好口红再次调整呼吸。
接下来又听两人无止尽说着店里的事情和近况后离开酒吧,三人边说不知明天是不是也很热边走在热度尚存的街上,在车站月台道别。
茉莉笑着。笑容是她最大的防御。为了不被讨厌,为了不让人知道真正的自己。
在离家里最近的车站下车后,茉莉没办法直接回家。得要把一点一滴涌上来的怒气,在朝谁迁怒前处理掉才行。
走进站前商店街角的居酒屋后毫不犹豫点了啤酒,睽违已久的啤酒,水润感完全胜过原本讨厌的苦味,舒爽地润泽她干涩的喉咙。
在这边,不管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到了这时段,每个座位上都只剩喝醉酒的人,没有人在乎茉莉。
为了不让承受最多肺脏造成的负担的心脏受罪,茉莉的饮食限制相当严格。虽然茉莉在家里、在外食时都不着痕迹,但她很严格自律。现在却完全不在意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口接着一口。感觉好久没这样尽情进食了。「尽情吃下喜欢的食物」,边嘲笑着只想到这种纾压方法的自己,咀嚼摆满桌面的食物。
把日式炸豆腐放入口中的瞬间,苦酸的东西争先恐后涌出喉头。
急速穿梭喧闹的桌间冲进洗手间,接着一口气把胃中食物全吐出来。心跳快得心脏几乎炸裂,陷入意识蒙眬的状态。真的是一团乱。泪水、鼻水和秽物一起涌出,茉莉边呜噎边抱着马桶。
等到没东西可吐后也没办法立刻起身,茉莉就抱着马桶全身瘫软。新买的裙子贴在厕所地板上,远离脚尖的凉鞋孤单滚落一旁。
抬起头,觉得厕所的光线模糊不清。温热的泪水又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千辛万苦找到可以哭泣的地方竟然是居酒屋的厕所,这太不讲理了。
举起手背擦拭不舒服的嘴边后放声大哭,孩子般哇哇大哭的声音在狭小的厕所响起。讨厌让双脚疲惫肿胀的高跟鞋,又把剩下的另一只鞋踢开。
被凄惨压垮的女人,比呕吐物更肮脏。
隔天,茉莉稍微剪了头发,请人梳整一下。接着直接前往大型布料专卖店,买下所有想要颜色的布料。然后去大型美术社买笔芯及网点,最后用剩下的钱买一对银色耳环。在耳边晃动的形状,相当衬托她变得轻盈的头发。
一回到家,在空无一人的起居室把布料摊开,拿起月野给她的角色扮演服装的版型默默裁剪布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但感觉已经几乎消除昨天的悲惨。
被欺负的隔天要彻底宠爱自己。买想要的东西,做能专注的事情。接着在裁剪完布料后,已经有雏型的服装能让自己心情雀跃。兴奋期待可以让被压垮的心灵重生。
茉莉把服装的布料披上身看镜子,满足地笑了。
绝对不谈恋爱,也不期待。这个人生不是连续剧而是真实,不可以忘记得走过这个人生的觉悟。
一点也不怕死,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确实会死。
我会死。
只有这点不会改变,还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