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乱糟糟的

铁窗岛的早上和其它地方没什么区别。

监狱或者刑场,早上都会充满看守的骂声和暴行,铜锣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区域,而我们并没有遇到这种让人难受的情况。

我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从纸箱中拿出校服……在铁窗岛也有指定的校服,全新的西装外套摸起来却像旧毛毯一样。

我又读了读没读完的书,细细咀嚼那像巴洛克音乐里面的通奏低音一样的充满情绪的几页文字,到七点左右才从房间出来。

我记得应该是有食堂的。

我只穿着袜子走在还未熟悉的走廊里,想着要是准备了个拖鞋之类的就好了,打开了一楼食堂的门。

宽敞的室内只有一个人。

“早上好啊。”

对我微笑的是个瘦弱的少女。

她穿着和我一样的全新西装外套,但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瘦弱。看着那黑色的长发,给人一种医院的感觉。

这种印象也在我看到她拿着的冒着热气的锅之后烟消云散了。

“早上好,我是汤治夕日,汤姆的汤山治的治。”

昨天见面的时候应该是见过,但不记得说过话。我打了招呼,少女却嘿嘿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我们昨天能活着睡觉,都是多亏了夕日同学。”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功臣是名鹰同学他们。”

“我已经见过七三同学,道过谢了。啊,抱歉,我的名字是灯花。友根灯花。”

“名鹰同学说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害怕啊。”

我感觉她应该是对我盛赞了一番。而且里面又添油加醋扭曲了事实,让我都不知道把脸往哪里放。

“总之算上昨天的谢礼,早饭怎么样呢?我做了点粥。”

食堂里有个能容纳比宿舍里人还多的桌子。

友根放在这里的锅里面飘出诱人的香气。大概里面有鸡肉吧。我的胃被刺激得咕咕叫,自然想象到温暖的味道。

而且还是友根自己做的,对我而言第一次见面就给对方做饭吃的人,有点太自来熟了。

这时我背后传来声音。

“真的~?那能不能允许我和您一起呢~?”

不知何时语木同学也进来了。

她站在我背后,用要把下巴搭在我肩上的姿势看着我。

“早上好,语木同学。你离得太近了。还有你这么突然进来会让友根同学很困扰。”

“啊~小灯花啊。一天不见了。”

语木无视了我的话一样,向友根打招呼,她今天把头发自然放了下来。也可能是因为还是早上就没有绑成个团子。

“没事的。因为在家里养成的习惯,做多了很多。”

“这样啊……那我就给你添麻烦了。”

我和语木一起把盘子摆好,这时又有两个人进了食堂。

一个人是昨晚见到的戴眼镜的幕贝同学。还有一个是昨天在幕贝旁边的女生。她穿着漆黑的睡衣,红色头发稍微掉色,耳朵上银色的耳环和她很搭。

她做出像不开心的猫一样的动作,打着哈欠说道。

“呼啊。好困。人好多。”

幕贝和那个女生并排坐下,女生蜷起身体,把下巴放在桌子上。

“早啊。因为这里好像有人还没打过招呼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幕贝诚,这边这个看起来有点懒的是伊佐仓伊真。来吧伊真,你也应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好”

我们互相打了招呼,那两个人也开始吃友根做的粥了。

“看到大家的反应我有点紧张呢。要是再努力一点认真一点做就好了。”

友根把锅盖打开。

我看到褶皱里面加了点意料之外的东西,我有点疑惑。放豆芽就有点少见了,甚至还散发出浓烈的鱼酱的味道。在我们看到之前她就放了炸蒜片和香菜进去。

“哇,这也太奇怪了~这是什么粥呢?”

“这是柬埔寨鸡肉粥,请随意加青柠。”

“柬埔寨!我还是第一次吃柬埔寨料理!”

“话说,柬埔寨,在哪。”

我回答了伊佐仓同学的自言自语。

“在东南亚,首都是金边。”

“诶。”

我对完全不感兴趣的伊佐仓苦笑,将视线落到了我手边。

那也是充满异域风情的餐具。

银色的勺子。

“…………”

我谨慎地用指尖推了下勺子。

勺子发出了金属和桌子表面摩擦的声音,滑了很远。

“有筷子吗?我还是想要筷子。”

友根赶紧站起来。

“喝粥也要用筷子吗?真少见呢。”

“因为我很喜欢筷子。能感受到日本人的本心。”

我拿到筷子,用筷子喝粥。

幕贝露出震惊的表情,机械地用勺子舀粥往嘴里送。

“不是,日本人也是用勺子喝粥的啊……”

“诚,喂我吃。”

“好好好。我知道了。”

接着他就很自然地喂旁边的伊佐仓喝粥。

“………………”

“………………”

“………………好色啊~!”

我和友根沉默,语木直接说出了她的感想。

本来还在用勺子喂饭的幕贝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了一样张开双眼。

“这,这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我不知道不是我们想的哪回事,但你们两个人关系真好啊。”

幕贝为了遮掩自己的羞涩,咳了咳,又推了推眼镜。

“…………我们只是早就认识了而已!”

“说青梅竹马就好了。这么说听起来比较早。”

“这种词汇会招来不必要的误解吧!说我们早就认识了就够了!”

“奇怪的青春期男生。”

确实看他们聊天的节奏就像是在一起相处很久了的感觉。

“青梅竹马,真好啊~”

“我倒是很惊讶语木你会想要这种。”

“因为这样就有人给我喂饭了吧~?这样很开心啊~”

这种怎么想都不是一般的青梅竹马了。

幕贝皱了皱眉头,伊佐仓则是微微点点头。

“开心。超 开心。”

“诶嘿嘿嘿~…………”

语木用力点点头,看向了我。

她的意思连我都难以误解。

“语木同学,我不行的。”

“诶~喂我吃嘛~”

语木趴到桌子上,对着我张开嘴。

我连忙将视线移开,离开她那毫无防备张开的嘴。

“噢,你是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那种类型呢~来,灯花也和我一起。啊~”

“我,我已经吃完了…………!”

“啊,友根你就吃这么些吗。得好好摄取营养啊。”

“来嘛~好不好嘛~夕日君~”

“你看,我是那种有点身体接触就会脸红的人。”

“奇怪的青春期男生。”

大概就这样我们把早饭吃完了,等大家都吃完了的时候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

我们赶紧收拾收拾,那时语木在拿桌子上的勺子。她把头发绑到侧面,直接把勺子插了进去。

她摸摸靠勺子支撑的团子头,举起拳头。

“那就去上课吧~”

所以,铁窗岛上的授课,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

放学之后我趴在书桌上。

就是普通高中的课程,就像普通学生一样我累得要死。

我感受到桌板在我脸上留下的冰凉感觉,环视整个教室。“明日的犯人”被分为两个班级,每个教室里有六张桌子。不过被占用的只有两张。

一个就是我的,另一个是在敲平板显得很吓人的名鹰同学的。

早上那个叫穗管的太妹还在,不过中午就消失了,上完课友根也早早离开了。剩下两个位置就干脆没出现过人。新学期刚开始就有点让人担心啊。

我刚要站起来回去,教室的门就开了。

“Hello啊,夕日。第一天怎么样。”

和渚的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件马甲。

“我是很惊讶居然只是普通的上课…………就是好累…………”

“喂,原来,你是笨蛋那种吗?不过也没什么。你们的班主任是赖子老师吧?”

铁窗岛上似乎就只有两个老师。因为之前给我们上课的是赖子老师,那和渚他们班班主任肯定就是陆奥老师吧。

“真好啊,我也想让温柔的赖子老师教我各种各样的事情啊。”

“温柔吗。”

“我们班可是陆奥老师啊!?真是的,看着就觉得热得难受!算了,想要得到点数那还得认真听课啊!”

“…………点数?”

和渚听到我的回答,感到很震惊。

“你也完全不认真听说明啊。铁窗岛只保证最基本的衣食住,其它的东西都得你赚点数获得啊。”

“啊,我好像想起来那个终端上有这个功能。”

“认真上课,对铁窗岛的运营做出贡献,帮助教师做事情之类的。不去赚取点数的话,就只能吃合成食物,也没法买和外界的通信权。”

“这样啊。难道说,我今早欠了友根一个人情。”

那顿粥大概就不是白给的,是她花点数买的材料做的。

“啊啊,这样啊。友根灯花在这个班啊。…………仔细想想,这是怎么分的班?”

“我们班是我和名鹰,友根,穗管还有两个今天没来的——是”

“田病忠广和绫卷秋徒是吧?那剩下的就是在我们班。”

“你记得真清楚,伊佐仓和幕贝是在你们班的话,是不是把本来就认识的人都分到一个班去了?”

昨天和我说话比较多的名鹰同学也和我分到了一个班。

“不是,那样的话秋徒和未优就应该分到一个班。”

“………………未优是?”

“秋徒是绫卷研究所的继承人,瓮屋未优是瓮屋财团的独生女。就年前这两个组织开交流会还上了新闻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拍过合照。”

“你记忆力真好啊,这都能记住。”

“我不是能记住这些,而是我根本就不会忘掉。”

和渚说着伸了个懒腰。

“要是不是互相熟悉的人分到同一个班级里的话……那有没有可能是赖子老师和陆奥老师交替选人呢?唔哇,要是被赖子老师觉得不想教的话那不就玩完了?”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所有学生都是这样分的。”

门又一次响动,进来的正是刚刚被我们讨论的赖子老师。

“分班确实是有一定理由的,不是只由老师们的好恶决定的哦。”

“赖子老师,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找和渚同学有什么事?”

“没没没。我是找你,汤治同学,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得发一点上课要用的东西吧。”

我转了转手里的平板。

“今天早上没来的人也得送过去,汤治同学你帮忙把绫卷的东西一起送过去好吗?”

她把一件简易包装的行李放在我桌子上。

赖子老师似乎读懂了我“要给陌生人送东西吗”的心思,直接说道。

“要是现在去的话我就给你100点点数哦。”

“这真的假的!?100点!?就这么点事,我也想做啊。”

“抱歉啦,要是拜托别的班的人做事情的话,陆奥老师会生气的……”

我一点都不了解100点能干些什么,有多大的价值。不过反正也不麻烦,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理由拒绝。

“话说赖子老师,今天田病同学他也没来学校吧?”

“这也是为了让学生们之间互相熟悉才安排的,有别的同学去给田病同学送东西了。我记得是让穗管同学去了。”

我点点头,但是又停下来看了看后面。

我挥挥手引起正在准备回去的名鹰的注意。

“报酬平分,我和名鹰同学一起去可以吗?”

“呀!?”

名鹰发出惊讶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我再次回头的时候,发现名鹰面前的桌子断成两半了。是因为我突然叫她,她吓到了手拍到桌面上了吧。

“唔哇啊啊!?对,对对对不起…………!?”

“没,没事的,赖子老师一会会再去申请备用的。”

赖子老师把要掉下来的眼镜扶住,微笑道。

“那么,就把点数分给你们两个吧。这些就拜托你们了!”

我稍微问了问绫卷的特征,就和名鹰一起离开了教室。

虽然岛上的建筑就只有教学楼和宿舍,还有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教师楼一样的东西,但这个岛还是很大的。要是绫卷去了森林里之类的地方,那就麻烦了。

不过最坏的情况晚上也能在宿舍见到他吧。

我这样想着,名鹰走在我旁边,悄悄说道。

“谢,谢谢你…………”

我稍微看看名鹰的头顶,就把视线移向了墙壁。

“怎么了?不如说我才应该谢谢你。一个人去见陌生人还挺害怕的。”

“嘿嘿嘿………………这样啊…………”

还好名鹰没有继续吐槽。总是想些有得没得,被人注意到这一点我还会害羞。

我逐一看向空无一人的教室,向上走去。

“话说名鹰同学,今天早上没在食堂看到你,你早饭吃了什么。”

“七,七三我,早上基本不吃饭……”

“诶,那样不太健康吧?”

“不过我早上会去散步……”

“这样就抵消了。OK”

“行了…………你,你知道吗,这个岛上,各个地方都有洞穴。”

“洞穴?那就是说这里其实不是无人岛?”

“这里,以前,似乎是采石场…………那些洞穴,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我点点头,看向走廊的窗户。

从那里只能看到平缓的山坡和茂密的森林,让人很难想到以前曾经有人居住过。我也在想象在那森林里面像蚁穴一样延绵的空洞。

“在我散步的时候,看到了好多洞穴…………”

“要小心别掉进去哦。这么深的洞穴信号能不能传进去都是个问题。”

“嗯嗯………………嘿嘿嘿………………”

不知道为什么名鹰害羞地笑了,我们走到了教学楼最上层。这一路上路过的教室里都没有绫卷的身影,他最后可能在教学楼里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我打开金属门。

那里有几个圆形桌子还有椅子,就像是商场房顶一样。在四月的夕阳照耀下,那里有一个男学生和另外一个男人。

“喂喂,你们几个,有什么事?”

这个男人就是我来这个岛的时候和我坐同一架直升机的那个壮如熊的男人。

“才一天不见呢,啊……”

“还没打过招呼吧。我是熊田岩雄…………喂,你为什么要笑啊。”

他应该也清楚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体型比较一致,那个男人——熊田也有点绷不住了。

我感觉到名鹰见到陌生人有点紧张,我赶紧接过话题。

“你好,熊田先生,话说你是这里的教师吗?”

“我可没长着张教师的脸。我是什么嘛——”

熊田一下子绷紧了木桩一样粗的胳膊。”

“我是这个岛上的暴力担当。”

“暴力…………?”

这是个如鲠在喉的词语。

“所以还是来打个招呼比较好。那么绫卷少爷,我们再见。”

熊田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屋顶。他似乎对我们没有任何兴趣,应该已经见完了要见的人。

也就是说,是留在屋顶的这个男学生。

他的体型就想几个馒头叠在一起。外套的扣子似乎要崩开了。头发打理得十分规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危险。

在他面前有个水桶一样的容器,里面装满了炸鸡。

“你好,请问你是绫卷同学吗?”

因为之前就已经问过和渚他的特征了,看起来应该就是他没错了。他放下正要开始大快朵颐的鸡块,看向这边。

“我是绫卷秋徒,罪名是受贿罪。”

我听到他突然报出自己的罪名,心底一惊,就像我拼命遮掩的伤口被人随意握住一样的感觉。

虽然如此,我也仅仅有一丝迟疑。

应该由我先回答他。

“我是汤治夕日,汤姆的汤,山治的治。罪名是杀人罪。”

我说出罪名的时候,话语就像干燥的沙砾一样刺耳。

名鹰也稍微颤抖了一下,大概是被“杀人”这个惊人的词汇吓到了吧。

“那,那个…………七,七三我…………”

“行了。我知道你,名鹰七三。大概是破坏财物罪或者伤害罪吧。”

虽然我想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但他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接着大口吃起炸鸡来。他吃的炸鸡瞬间只剩骨头,就像魔术一样有趣。

几秒他就吃掉了一块炸鸡,用沾满油脂的手指指着我们。

“所以,你们两个有人格缺陷的人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眨眨眼。看向名鹰那边,名鹰也正好抬起头来看我。

“两个?你是说我和名鹰?”

“那,那个,为什么要这么说汤,汤治同学…………”

我们提问的时候他又一块炸鸡下肚。

“‘明日的犯人’每个月都会有一定量和外界沟通的权利,你们应该知道吧?不,看起来你们不知道。我也不能指望你们有这种正常的情绪。”

虽说他的话很难听,但我是真的刚知道,也没法否定他。

“每个月三个小时。花点数也能买到更多时间。虽然这些昨天应该就知道了。”

绫卷的视线突然移向桌子上的平板。

“我为了打发时间,昨天查了查这个岛上和外界通信的流量。”

“你这行为是不是算黑客?”

“只能怪这个岛上的网络漏洞太多吧。”

“明明感觉这个岛还挺先进的。”

“昨天是‘明日的犯人’到岛上的第一天。当然,基本上每个学生都多少和外界联系了一下。和外面的家人,朋友,恋人,还有别的人。”

原来是这样,但我感觉到我这个想法都在被绫卷嘲笑。

“所有人里面,只有两个人完全没和外界联系——那就是你们两个,汤治,名鹰。”

昨天我“特别课程”之后就沉沉睡去,半夜去了趟保健室就又睡了。

这段时间,我的终端在桌子上就没有响过。

“…………”

“就是这样。你们要炸鸡吗?”

“七,七三我,不用了…………我,不喜欢肉…………”

“那我来点吧。”

我咬了一口他递过来的炸鸡,皱了皱眉头。

“这味道是不是有点奇怪?”

没味道的油粘着我的舌头,皮就像纸一样嘎吱嘎吱的。虽然没到无法下咽的程度,但是那味道吃进去就会让人难受。

绫卷不快地哼了一声。

“这是合成的。”

“啊,那就没办法了。”

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化学合成肉和蔬菜了,但是还有很多问题存在。

味道就是其中之一,合成食物和天然的相比就会少一种生物特有的味道,人的舌头就会捕捉到这种违和感。

“这个岛的管理员,可能是要给我们断粮让我们死掉吧。”

“还是得保证吃饭必要的点数吧。要是明天开始就得天天吃合成食物了的话,还是挺让人难受的。”

“总之虽然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正常的人,但我还是白给你们了。你们到底有多大缺陷,才能在被送到这种地方来之后还不慌不忙和谁都不联系的呢?”

绫卷吐出这一番带刺的话语。

“特别是名鹰你。我觉得自己是应该对你负有一定责任的。你的体质和我老家的研究所有关系,是他们让你变成这样的。”

“咿…………唔…………”

“明明有了拔山之力,能做的事情却少了很多,是技术让你变得不幸的。真是比这个垃圾的炸鸡还要惨啊。”

“不,不是的…………七三我不是不幸的人…………!”

“就看你那碰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哪个神话里面不幸的国王一样。你这种不得不说这种状况都不是不幸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不幸———”

“———啊对了。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我出声道,把赖子老师让我送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是老师给你的。是上课必要的东西。”

“诶”

绫卷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要是我不阻止绫卷那他估计得说到明天早上。而且要是我们反驳一句,他又不是那种受得了的人。

所以必须要保持距离。

我这样想,于是说了这些话。在读懂了对方的心情和状况之后,那种想要作呕的心情大概还是因为那炸鸡的味道。

“还有,绫卷同学,明天你想吃点好吃的饭吗?”

“嗯?”

“友根同学今早给大家做了好吃的早饭。要是你去拜托她大概她也会给你做一份的。”

“————!”

绫卷的反应确实很快。

就像刚才的对话对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一样,他抱着那个桶站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说!她在哪里?在食堂吗?应该在食堂吧。”

他用比看上去还要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屋顶,只剩我和名鹰还留在那里,气氛有点微妙。

“…………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友根同学的事情?”

我把玩着手中的那块炸鸡。胃里翻江倒海,似乎要把食物返送到我嘴里。

“那,那个…………汤治君…………谢谢你…………”

“嗯?怎么了?啊,我还有件事拜托你,你能不能把刚刚我说过的话忘掉呢?”

“什么话……?”

“杀人罪这种事,我还是不太想让别人知道的。所以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吗?”

其实我对自己的罪名也没什么兴趣。关键的是我们这个词——也就是说我也会把名鹰的罪行忘掉。我的想法名鹰也很快就懂了。

她稍微睁大眼睛,像要咳嗽一样嘿嘿笑道。

“汤,汤治君你是真的,没,没有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因为,看起来,你很受欢迎的样子,所以就…………”

我早就意识到,我这句话到底能给我带来怎样的麻烦。

名鹰啊的一声,脸瞬间红了起来,拼命摇头。

“不,不是的……!才,才不是这样,真的不是…………那个…………!”

我看着她,作呕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了。

我嚼了嚼炸鸡,一边看着名鹰什么时候能停止摇头。

即使是在这样的小岛上,一个人生活还意外地能适应。

去上课,洗衣服,做清洁,去帮忙准备上课用的东西都能赚到点数。本来打算在休息日放松一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还是去悠闲地读书。适应了这校服的触感,适应了满是纸壳箱的房间,在铁窗岛已经度过了一周。

吃完晚饭就去洗盘子,这也是在这个岛上养成的一个习惯。

“今天的那个,是什么呢?虽然很好吃啦。”

我用海绵擦去沾在盘子上的油,问道。我去擦一次盘子,衬衫袖子就会掉下来一次,我已经后悔穿长袖衣服去洗盘子了。

友根同学的回答从我背后传来。

“这个叫烤乳鸽(حمام مشوى),是埃及的料理哦。”

“诶,我感觉到这个岛上之后对外国料理越来越了解了。”

包括我在内,有几个“明日的犯人”每天都吃友根同学做的饭。合成食物味道不大好,我们也不会做饭。

而我们就负责支付买食材用的点数,还有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她,还有刷盘子之类的。

“鸽子啊。嗯…确实在日本不怎么见得到啊。”

稍微晚点来吃饭的绫卷同学说道。

现在在食堂里的就只有用微胖的手指快速挥动刀叉吃饭的绫卷,还有一直都会在我刷盘子的时候留下来陪我聊天的友根。

绫卷面前的盘子上放着一整只烤好的小小的鸟。我知道这个里面放了米和香料的鸟是鸽子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的。

“虽然肉不厚,如果只是品尝皮的话还不错,吃起来挺好的。”

“品尝就算了,你快点吃完我好刷盘子,要不我都刷完了。”

“我自己吃的我自己能刷。难得吃个饭你为了刷盘子还催我,会让我很不开心。”

他还是那种口气,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是上课的时候,还是起床的时候,甚至是吃到美味的食物的时候,绫卷同学的口气都没有变过。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吧,我有点疲于应付。

虽然如此,但友根的想法似乎不大一样。

她听着我们的对话,捂住嘴笑了。一直都表情温和的她这样笑还是很少见的。

“友根同学?”

“啊,抱歉。还有甜的东西,请用。”

友根递过来两个小小的容器。一个容器里还剩完整的一人份,另一个则是刚刚友根吃过的。还剩下一半。

里面的东西是白色的液体,酥皮,还有一些坚果。

“这也是埃及料理?”

“是的,这是埃及的面包布丁,乌姆·阿里(أم علي)。我也吃过了,已经吃饱了。”

已经不知道友根说过多少次“已经吃饱了”。

我每次刷盘子,她都会给我不知道哪个国家的甜点。她也许把这当做给帮助她的人的谢礼,但帮忙本身就是对她给我们做饭的谢礼了,这样说起来似乎就陷入了死循环。

“那我就吃啦。话说友根同学你饭量也太小了。”

“以前就这样了…………我没关系的,今天能麻烦你把我剩下的也吃掉吗?”

我洗的盘子里面最小的一直都是友根的盘子,她也经常把饭后甜点吃剩一半给我。我觉得就算是女生吃的也太少了,但本人觉得没问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先放下手里的盘子,开始用筷子吃这个面包布丁,绫卷却用舌头打出响声。

“你吃不吃饭是你的自由,但你说说刚才为什么要笑。我可是很不高兴的。”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到了我弟弟。”

友根又轻轻笑起来。

这是比我在这几天铁窗岛生活中对友根的印象还要更温和的笑。她在家人面前是这样笑的吗。

“我才不知道你的弟弟,别把我们等量齐观。”

“好好,只是觉得你和汤治同学聊天很像他,让我觉得有点怀念呢。”

“友根同学你有弟弟啊。和我们很像吗?”

“我有两个弟弟,他们总是吵架呢。但是他们关系也没有不好,只是你们两个都口无遮拦,我觉得和他们两个挺像的。”

“要是很像就能画等号的话,卷心菜和莴苣也是同一个科的植物了。”

“卷心菜是十字花科,莴苣是菊科的吧。”

“我父母都很忙,我在家就要成熟一点,一直都负责做饭。我来这里之后,要是他们也能好好吃饭就好了…………”

“真厉害啊。现在还来给我们做饭。”

“没没,对我而言做饭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做饭也是我生活的意义。”

她把做饭和呼吸相提并论,而不是吃饭,真的有点奇怪。友根对正在苦笑的我问道。

“汤治同学有兄弟姐妹吗?”

面对这无心的提问,我一时语塞,在水管滴下一滴水的时间内,无言以对。

就算糊弄过去也很奇怪,我就直接开口回答了。

“我应该…………有过个哥哥有个姐姐吧。”

“有过?”

“哥哥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姐姐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啊…………对不起。”

友根的脸上写满了后悔。就像是把一本旧书的书页弄破了的时候一样。

我轻轻摇摇头。

“别在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到现在连悲伤都感觉不太到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遭遇算不算不幸。

我更讨厌面前友根阴郁的表情。我单薄的话语没有让她心情转晴,她的手稍微动了动。

“那个,额,要不要再吃点甜食?”

“差不多了。再吃会发胖的。”

“我觉得汤治同学再长点肉比较好,那个,我会做出好吃的饭的!”

“友根同学,你真的不怎么会安慰人呢…………”

“我们都在这个岛上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有点不为人知的事情的。”

绫卷不耐烦地说道。

再说下去也不会缓和气氛,但我还是想做些什么改变这停滞的空气。我的嘴在半张半闭之间犹豫,所幸有外部的因素来打破了这沉寂。

“大家大家~”

食堂的门被打开,外面传来兴奋的声音。

是眼神熠熠生辉的语木。今天她拿来绑住团子头的是刚折下来的树枝。

“有没有人来一下啊~!我在外面找到了个超给力的东西!谁和我一起去看看啊~!”

语木明显很兴奋,似乎如果我们不和她分享她的发现,他就会挨个宿舍去敲门把人们喊出来一样。

绫卷叹了口气,似乎没有放下餐具的意思。虽然友根是被拜托就会做的人,但在太阳下山之后被拉出去还是不太能接受。

因此,我把冰箱打开了。

“那个,这面包布丁,我一会吃了。那时候我接着洗盘子,所以现在不用动,就这样就好。”

就算这么说友根肯定也会想替我干了吧。

“语木同学,你能带我去吗?”

“Yeah~夕日君这点,很不错哦~我们走吧!”

语木拉起我的手走了出去,背后传来友根的声音。

“外面已经很暗了啊!要注意安全!”

虽然我已经想到了,但语木还是拉着我的手进了树林里。

“不会迷路吧。”

“没事的没事的~”

语木笑着说道,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本来想着看到一下就回去了,没想要走很远,但还是有点害怕。

头上被树叶挡住,看到的月亮似乎被虫蛀了。

没走多远,我就注意到了语木的腿。从校服裙子里伸出来的腿上有几条细小的伤痕。

大概是她想把面前的树枝折断,但是失败了。垂下来的树枝打到了她的额头上,如此反复就有了这些伤痕。

“语木同学,你的脚没事吧?”

“我没累哦。”

“不是说累不累,是说你的伤。我觉得还是去一趟保健室比较好。”

“诶~我完全没事!而且你这样让我更心动了哦!”

“…………保健室的老师,长了个尾巴你见过吗?”

“真的吗~!?听起来很帅啊!我一会去看看~!”

我看到语木的反应如我所料,安心了下来,但是胃开始不舒服。应该是我自己在拒绝让我自己去想当然地诱导语木的思考。

脚步逐渐变得沉重,我意识到道路开始变陡。我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山边。呼吸也开始变困难了,我问道。

“要,要走到哪里啊…………?”

语木用比往常更开心的笑容回过头来看我,指向前方。

“到那里!”

最开始我基本看不见那有什么。

只能看见一团比夜色还要昏暗的黑色,接下来就看到山脊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光滑的切面和标准的长方形,说明这是一个人工挖的洞穴。

“话说名鹰同学说这个岛以前是个采石场。”

“我们进去吧~不会去太深的地方的!”

看起来迷路的话真的会死在里面。

这时我又感受到大概一个人谁也没告诉就进去过的语木有危险。她像野猫一样跳进去大概死在哪里都不奇怪。

进入洞穴之后,汗水瞬间流下来。语木举起终端用屏幕照亮黑暗。虽然不是很冷,但也让人很在意吐出的空气会不会结霜变成白色。

“我们到底要走到哪里啊?”

“很快就到了~”

其实语木带我去的地方没那么深。虽然这山里的坑道纵横交错像蚁穴一样,但我们的目的地其实只是刚进洞穴的第一个交叉路口。

我在她说到地方了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

“这………………”

那里放着的,是一个导弹。

我没见过导弹的实物,也不是很了解军事相关的知识,但这东西就给我一种它就是导弹的感觉。

这路口的天棚直通地面,射进来的月光让我看清这杀伤性武器的黄色外表。就这样屹立在地面上,这导弹给我的观感一般是神圣一半是超现实,就像是以前的科幻电影一样。

而我直接感受到的是难忍的呕吐感。

“为什么………………?”

我不明白。

这里虽然有个导弹,但并没有带发射设备。但那又不意味着只是要把它放在这里,这导弹还连着一个小小的终端。明显是后配上去的终端,看起来能用钥匙卡或者别的什么之类的进行认证。

也就是说它摆在这里不是威胁也不是开玩笑,而是可以用终端操纵的——很可能它是用来把这里炸了的。

我还是不懂。

就算我们被称为“明日的犯人”什么的,我们也不过只是高中生而已。就算要把我们所有人处死,也用不着用导弹把我们炸飞。应该有更有效率的方法吧。

在铁窗岛的生活中的种种被我忽视的违和感突然喷薄而出。

只为了禁闭高中生而准备的无人岛。明明陆奥老师一个人就能打倒所有学生却还有熊田岩雄这个暴力担当。

而且,还有面前伫立着的这丑陋的武器。

实在是过剩,太大材小用了。

只是为了把我们关在这座岛上,杀掉我们,至于用这么多武力手段吗?但我也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在针对谁。

我理解不了的地方,还有一个。

“语木同学,你为什么非要带个人来这里呢…………?”

这座岛上有导弹。

这本身就是个重要的情报。要是让大家知道这件事,那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一周一样的校园生活了吧。

但是她却来食堂把我们叫出来。似乎是一定要让别人知道。

我试图猜测她的想法,转过头去看她。

“——诶,怎么回事。”

语木已经不在了。

“汤~治~君~你在做什么呢~?”

在我呆呆地看着导弹的时候,语木已经去了洞穴的更深处。她拿着照明用的终端的右手正努力挥着,让我能够看见。

我赶忙她,她却笑着撅起嘴。

“你在干什么呢,夕日君。”

“不,我还想问你呢。导弹不是在那里吗。”

“导弹…………?啊~导弹啊。”

语木就像恍然大悟一样,移开了视线。就像是在学校角落里放着的铜像,上学路上奇怪的人家,被人提醒这些虽然注意过但完全没什么印象的东西一样。

“…………你不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才把我带到这来的吗?”

“诶,不是哦~导弹怎么样都好~啦,来这边。”

“你等下等下,我要问你点事情。”

刚才的呕吐感变成了头痛,我按了按眉心,问道。

“语木同学,你觉得为什么,这会有个导弹?”

“嗯~”

语木像平时一样笑了。

“不管是谁为了什么把它放在这的,只要等爆炸之后就知道了所以以后再考虑哦~”

这大概是语木价值观的问题吧。

仁崎老师说过我们被带到这岛上来还如此平静才是异常的。在我眼中,看到导弹就当没看到的语木,是真的离谱的。人类肯定不应该就这样直接无视别人的恶意。

虽然如此,我还是发出了似乎安心下来的叹息。

“——————哈啊”

我彻底放松下来。

“夕日君?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烦恼看起来很傻罢了。”

刚刚想到的事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确实它爆炸了之后就知道目的是什么了,现在没必要在意。就算不知道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不如说这么想还会愉快点。

我再次吐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真好啊。语木同学,你这点真好。”

“夕日君你好奇怪。来这边~来~”

语木走向洞穴的一角,深入那让人完全不敢踏入的黑暗之中。她拿着的终端在那里发出微弱光芒。

语木的视线紧紧盯着我这里。

“就是这个~我想问问大家。果然还是救下它比较好吧~?”

那里有个折断了翅膀的幼小的雏鸟。

“汤,汤治同学,语木同学,你们去哪里了…………那,那个是…………?”

名鹰站在玄关门口,看到语木手上的小鸟问道。

这时我们已经匆忙从洞穴回到了宿舍。

“这,这是鸟…………?”

“抱歉呢~得快点给它处理一下~”

在那深褐色的羽毛上到处都是血迹,它的翅膀已经被折断了。不知道是不是小鸟的身体都会轻轻抖动,还是说这代表它已经生命垂危。

“得去找找会给鸟看病的人。仁崎老师…………这不是她擅长的吧。”

说到底她是作为保健老师被带到这里的,她到底会不会帮我们给鸟治病都是个疑问。就算她不被允许做给学生做最低程度的治疗以外的事情也完全不奇怪。

不,反正也找不到别的能摆脱的人,想这些也没意义。

“名鹰同学,我去一下保健室你稍微照顾一下——”

“咿”

听到名鹰的声音,我就知道不行。

不管我多着急,都不应该把这种事情不过脑就直接交给这位罪名是破坏财物罪的“明日的犯人”,而且她本人也在烦恼这件事。

“啊不是,那个…………”

“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夕日你啊。话说这不是饭岛柳莺吗?”(イイジマムシクイ,学名:Phylloscopus ijimae)

我听到他的声音,幡然醒悟。

和渚在穿睡衣的时候依然套着罩衫,看起来有点疑惑。但好像马上就掌握了现在的状况,指向我们。

“那个,食堂怎么样。你们把它送去那边,安静一点,我去拿医疗机器人。”

和渚转头向校园那边走去。

我们点头表示同意,尽量放慢脚步,但也尽最大速度去了食堂。尽量不发出一丝震动以免伤及手中脆弱的生命,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食堂我们赶紧把灯打开。黑暗的房间只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我们用布盖住放了食物进去的箱子,把小鸟放在这小小的“床”上。

和渚没过多久就拎着医疗机器人来了。

“那个,它的诊断功能还是没有扩展。虽然有终端,用我的可以吗?接下来要治疗它得…………”

和渚动作麻利地操作起医疗机器人。

“难道说和渚同学你对动物很熟悉?”

“我还没说过吧。我家是做兽医的。”

“是,是医生啊…………?”

“我父母是,我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但是至少还算把诊断的方法记住了。”

他用自己的终端连接上医疗机器人,把它的摄像头接近小鸟。

“就我所知,医疗机器人应该只能诊断人类的疾病。”

“是啊。严格来讲应该是为了减轻运算量,设定成了‘诊断对象是人类’。”

“没法把饭岛柳莺当成人吧~?”

“反过来说医疗机器人基本也拥有诊断动物的能力。医生和兽医用的医疗机器人规格都是一样的,只是里面的软件不一样而已。”

和渚戳着那个终端说道。

“我把我家的扩展数据库传过来了。现在应该就能用这个机器人处理动物的病了…………不过现在的容量只能给鸟看病。”

“这么容易就能扩展吗…………?”

“还是得有兽医的识别码,还有申请需要的各种号码,还得知道具体需要扩展哪些数据库才行啊。”

“这你都记得吗~”

“以前我见过。所以我忘不掉。”

听到他的解说我点点头,不自主地僵直了。

“我说,和渚同学。你刚刚是不是说从老家下载数据了?”

“我是说了。”

“我们不是,被限制和外界联络的流量了吗?”

我不知道给医疗机器人做扩展要用多少数据,但我不觉得那比上网或者看电影要用得少。

最后和渚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这个月的流量已经用光了,连点数都用完了。”

“这是能这样轻易讲出来的话吗?”

通信流量和点数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东西。虽然是我们提出要拜托他去治疗小鸟的,但也完全没想到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算了算了。要是我为了省这点通信流量就看着动物死掉的话,我爸绝对不会饶了我的。”

就算这么想,他也已经支付完流量和点数了。

和渚拿起医疗机器人凸出的一套治疗用具。我们一言不发,怕打扰到他,他则是给小鸟的翅膀用夹板固定住,给它注射。

几分钟之后,他完成了工作,轻轻呼出一口气。

“总之还是搞定了。”

“怎,怎么样,了呢…………能,治好吗…………?”

“不是致命伤,但是也说不好能不能完全治好。要是翅膀不能完全恢复,那也没法飞翔了。”

他云淡风轻的话,让我们感受到他一生中见过多少受伤的动物。

“到底会怎么样呢,不过我们也只能等等看了。”

“嗯嗯…………谢谢你啊,和,和渚同学。”

“诶~?话说,未来预测呢?”

语木歪过头来问道。

“要是能预测未来,那我们不早就知道这个鸟能不能治好了吗~?”

我替正在收拾现场的和渚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让计算成为可能,要实现未来预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至少不是用我们的终端和医疗机器人能做到的。”

在十五岁之前全国人民都要进行未来预测,这是我们国家的规定。反过来推测,那错过了这个时间点,不论何时都没法计算了。

“就算有可以进行预测的机器,我们也不会被允许使用这么多算力吧。”

“算,算力是,什么呢…………?”

“啊,电脑全力运转能计算的量是固定的,这就是所谓的算力。现在各个地方都需要节约算力。”

虽说未来预测已经成为现实,但它需要大量的算力,所以只能用在重要的地方。至少,一只鸟应该算不上重要的事情。

“总之它是不会死掉了吧~”

语木看着在箱子里睡着了的小鸟开心地说道。

“太好啦~是不是要准备个笼子呢~”

“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能做的事情了。我们也应该去睡觉了吧?”

“明,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所以要把它带回谁的房间?食堂晚上就关空调了。”

虽然是野生的,但处在室内这种闷热的环境下还是不大好。最后大家交换意见,还是决定带到和渚的房间去。”

“那么~晚安啦~”

在食堂道别的时候,语木笑得很开心。

就像是没有导弹,没有小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笑容。

要说什么是铁窗岛上最严苛的课程,那肯定是体育课。

因为两个班人都很少,所以是一起上体育课的,而陆奥老师一定会在一旁监督,有这人在那体育课会上成什么样子,是容易很想到的。

在这一小时里,我们一直都在被迫奔跑。

绕着校园一圈一圈跑,我都觉得自己要变成黄油了。是那种汗水和疲劳凝结了的,咸味的黄油。

“哇啊…………要死了…………”

“没,没事吧,夕日同学…………”

“友根同学你不也是…………”

友根和我一样没什么体力,在我身边一起气喘吁吁地跑着。

本来就有几个不积极上课的“明日的犯人”,在体育课上就更加明显,本来两个班级一起上课但现在绕着校园跑的还不到一半。

只要稍微停下脚步,陆奥老师就会立刻点名。

“汤治!你给我快点!不许偷懒!”

“好,我知道了…………!”

腿已经不是变得僵硬,而是没有知觉了,但我还是努力使出力量。

在日本本土应该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斯巴达式体育教育,但我们之中也有高下之分,还是有能比较好地适应这种课程的学生的。

“汤,汤治同学你没事吧。”

就比如一点都看不出疲劳,用比我快一倍的速度奔跑的名鹰。

“要是停下来。就会被陆奥老师骂的哦。”

“嗯…………我,会努力的…………!”

在我身边瞬间放慢速度的名鹰在听到我的话后点点头又加速了。似乎她那纤细的双脚踩在地面上的瞬间,连细小的震动都能感受到。

还有语木也是比较能适应体育课的一个人。

“啊哈哈哈哈,诶嘿嘿嘿嘿嘿!”

语木带着满身汗水和那扭曲的笑声,但速度并没有比刚开始跑的时候慢。她那样子与其说是人类还不如说是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

“话说夕日同学,昨天好像很累吧。”

“啊,有个鸟。还得麻烦友根同学照顾呢。”

“还要给鸟准备吃的吗…………”

友根稍微歪过头,汗水就流了下来。

昨天救下来的小鸟,今早看到的时候还在睡觉。只是看起来比刚找到它的时候要平和很多了,是和渚同学看着也觉得没什么问题那种程度。

上完这节课要不要再去看一眼呢。

这时我背后传来声音。

“已,已经不行了…………”

那是晒得相当黑的女生——穗管倒在那里。

她那装点得很仔细的长指甲和很可爱的长卷发,显然在告诉我们她根本不是平时会运动的人。不如说能跑到现在已经让人觉得很厉害了。

而陆奥老师面无表情走向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坐在地上的穗管。

“起来,穗管。我还没说可以休息。”

“我,我不行了,老师…………我,已经跑了太多了…………”

还没说完陆奥老师就一脚踢在她身上。

她自然就在被踢飞后在地上滚起来。

“我再说一遍,起来。”

“咕,咳咳!唔,呕啊…………!”

穗管开始呕吐起来。

友根也听到了那声惨叫。穗管的眼睛里开始扑簌簌地流出泪水,而陆奥老师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似乎表示着在她站起来之前还要一直踢她。

大概还是和之前“特别课程”的时候一样,他只会最低限度控制自己下手的轻重。

我只觉得得做点什么,虽然我完全没想到该做些什么,刚要动起来的时候。

“——你太过分了,陆奥老师。”

在那之前,赖子老师就出现在了校园里。

“和田老师。应该由我来进行体育教学。我没有必要听你的指示。”

“叫我赖子老师哦。算了,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管对方该管的事。”

赖子老师说着摸摸穗管的后背,接着说道。

“那么开始‘特别课程’吧。”

“…………”

离得很远我们都能感受到陆奥老师的脸变黑了。

“老师们都有开展‘特别课程’的权力。而特别课程要优先于这个学校的一切课程。是这样吧?”

“正如你所说。”

“那就这样吧。今天我要进行的‘特别课程’,就是大家一起举办电影鉴赏会。大家一起看电影可以滋润心灵,进而避免今后犯下罪行对吧。”

赖子老师开心的拍手声,向我们宣告今天体育课的结束。

“赖,赖子老师…………”

穗管抱住她。

“乖哦乖哦,你已经很努力了。‘特别课程’会占用很长时间,先去冲冲澡,休息一下吧。”

“啊~赖子老师,我就算了~”

“诶”

回头看去语木正摆着手。

她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我似乎都能听到她那被调动到极限的心跳声。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带着一直以来的那微笑。

“我已经把给定的任务量跑完了,我就先回去了。我还要照顾宠物呢~”

她径直向宿舍走去,大概是要去看昨天那个小鸟吧。

“啊,那,七,七三我…………也麻烦大家了…………”

名鹰同学看着还有余力,她也跟着语木走了。

我们看着她们的背影,最后陆奥老师说道。

“我本应布置了你们濒死的极限的任务量,但你还留有余力吗?”

实在是太可怕了。其实给每个学生的任务量,也就是跑的圈数是不一样的,但看到名鹰那么精神,可能他也给我们的任务加量了。

而我则问道。

“话说,这样可以吗?直接跳过‘特别课程’。”

“嗯,这个要根据内容而定。这次只是看电影,所以没必要让全员集合。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都可以的。”

本来就有没在这里的人,赖子老师摇摇头。

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说啊,夕日。那几个人,是不是忘了小鸟现在在我房间里呢?”

“诶,和渚同学,你怎么在这?”

“我是翘了体育课,但我听说有赖子老师的‘特别课程’那我就只能来了啊。给你,这是我的钥匙卡。你去追上那两个人吧。”

我能想象到那两个人在和渚的房间门前尬住的样子。

“那汤治同学也是,什么时候回来就告诉我哦。”

赖子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用指尖捏紧那张钥匙卡。

和渚的房间和我的房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就没有书。虽然现在也没几个学生看纸质书了。他也不像我一样把纸箱到处乱放,而是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工整地摆在架子上。

而墙上的架子和下面挂着的几个耳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怎么看都像是很高级的产品,我都不太敢碰。

“谢,谢谢你啊,汤治同学…………我,我忘了拿钥匙。”

“我也正好想逃一下课。”

“小鸟~怎么样,精神了吗~?”

语木径直走进去,看向昨天拿来给小鸟当床的盒子。

那只饭岛柳莺在盒子里面散步。有时候戳戳盖在上面的布,看起来它不那么疼了。

“好耶~还活着真厉害啊~”

盒子旁边有和渚准备的似乎是给小鸟吃的药丸。语木拿了几粒送到小鸟面前。

“好可爱啊~小鸟用嘴吃东西的样子~”

“它的伤还没好,喂一点就行了。不要太折腾它了。”

我提醒一下语木,她耸耸肩。

而一直和小鸟保持一定距离的名鹰沉重地说道。

“但是…………把它救下来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对不起…………?”

我们看向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名鹰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因为,不是说,野生动物,还是不要干预比较好吗…………”

确实是这样。

纪录片里也不会伸手帮助濒死的野生动物。动物的生死遵循世界的法则,如果人为干预的话是不是过于有人道主义精神了。

我是知道的。

虽然我知道,但我昨晚一点都没想到。

“我觉得这么做挺好的~”

语木欢快地回答道。

“这样…………啊…………”

“很复杂的东西我也不懂~不过我只知道现在这只小鸟还活着,我就会很开心。”

这话十分单纯,但是这句话里也蕴含着力量。

“不懂的东西很可怕哦。因为很可怕,所以我做不到。要是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肯定也会做一样的事情哦~”

似乎是在咀嚼语木的话,名鹰一言不发,房间里空气似乎都停滞了,就像夏天夜里的空气一样,潮湿而又沉重。

而打破这气氛的是小鸟的一声啁啾。

而似乎是听到这叫声才反应过来,名鹰低下头。

“七,七三我,并不是不想,救这只小鸟…………”

“我知道的啦~对吧~夕日君。”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理解名鹰。

所以说,还是不理解。

但是我一点都不想让名鹰难过,我特意说了点不同的话。

“算了,毕竟结果上我们是已经把它救下来了。”

我又梦见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上小学,比现在弱小得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世界一无所知,而这个世界,整个世界都让我感到害怕。

那一天,我一个人在路边哭。

我还记得为什么要哭。是因为西沉的太阳太红,风太大,夏天的气温太高,还有,路上有个蚯蚓被烤糊了。

那个蚯蚓肯定是一直就在那里的。

也许是被谁踩到了,它的身体从中断开,两边都留下了很长的痕迹。从体内流出的体液蒸发,在沥青马路上留下了颜色。整个身体也变得干瘪,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没有人在意它,蚯蚓就这样死掉了。

肯定还有很多很多的生物,不知道在哪里死掉了。

我感到十分悲伤,哭了出来,但我所为之哭泣的却不是很罕见的事情。只是我是个孱弱的,胆小的,爱哭的孩子罢了。

所以我今天也蹲在那里,

“夕日,你还在哭吗?”

我从背后被保住了。

那是香皂和汗臭的味道。那是比我要更像个大人的,孩子的身躯。

“没事了啦,有姐姐在呢。”

汤治日和。

她是比我大两岁的姐姐,对我一直都很温柔。连我父母都受不了我这么爱哭,只有姐姐一直站在我身边。

“所以说不要哭了,就算很难受也没关系的。有我在,对吧?”

虽然我心中依然十分难受,但即将爆发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下来。

我冷静下来,抬起头。

却发现我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大脑中还满是困意,看了看周围。这是语木的房间。是的,我记得,那之后和渚也来了,给小鸟弄好了笼子,食盆和给水器,然后打扫语木的房间腾出可以放下这些的空间,还在说着话我就昏倒了。

我看到了语木,名鹰和和渚,和我一样坐着睡着了。

“啊,你醒啦。”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诶,这。穗管同学,你什么时候…………?”

她是穗管仄,一个黑皮辣妹。她正坐在床上摆弄指甲。她那藏在睡衣下的脚,正用脚尖打着不愉快的节拍。

虽然我们在学校是同伴,但来往并不多,也没这么说过话。她一般都一个人走,偶尔和什么人用终端通话。

“你们关系还挺好嘛。挤在一起睡,就像吐不出毛球的猫一样。”

“毛球…………怎么?”

我对她那天马行空的比喻摸不到头脑,她也没打算回答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才能这样睡着啊。”

“不是我们想睡,是体育课累到爆炸之后又去照顾小鸟,就到了极限了。怎么说,这样睡都不怎么好。”

“我才不知道那些,和我也没关系。语木邀请我来看鸟,结果自己睡着了,我还以为她怎么了。”

“你和语木同学关系很好吗?”

“也没那么好吧,话说,真的有和语木关系好的人吗?和谁都搭话的人反倒是和谁都处不好关系的人吧。”

“我觉得和谁都搭话的人正好是和谁都能处好关系的人吧。”

我苦笑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那个鸟?哼,想不到颜色还挺土。”

小鸟正睡在我们准备的笼子里。

“要是你白天来还能摸摸它。”

“这样就够了,我只是来看看它的。没想要摸它。”

“只是来看它?”

“看僵尸电影的人也不会想摸僵尸吧。”

“你居然会把小鸟和僵尸看成相同的事物。”

“那就和老虎,鲨鱼,草莓箭毒蛙或者外星人比较一下吧。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想看但不想摸的东西的。”

我还挺意外的,她还想看外星人。

“所以说,汤治。你要是再睡在这里我会鄙视你的,你要怎么办。”

“我要回房间了,穗管同学你呢?”

“我看到你们这样也没法不管,我就在这等一会吧,等到和渚起来。”

“要不我把他叫醒?”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拍一下他的睡脸。”

“行吧,谢谢你了。”

穗管点点头,显得没什么兴趣,又看向她的指甲。我也觉得这么晚呆在女生的房间里不大好,就走了。

铁窗岛的夜晚很寂静。

能听到树林的沙沙声和虫鸣的声音。还有鸟类和动物的声音,以及波浪的声音。尽管有如此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更凸显得这夜晚十分寂静。这就是所谓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吧。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稍微向宿舍外走去。

就像是真空能吸引空气,这份寂静也能吸引人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寂寞吧。

我只是下意识往这边走一走,却注意到了人类的气息。

“——那你是不是该偿还了啊?”

我停下了脚步。偿还,这可不是学生平时能听到的词汇。这个词让我感到如芒在背。

“那是自然,田病忠广。我们还是得遵守约定的。对吧。”

我刚站住,就听到了回答。

总觉得这样偷听不是很好,但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开阔的校园里有两个学生。

一个人是田病忠广。

那是第一天让陆奥老师用特殊警棍打了的那个金发学生,

上课的时候就没见过他,所以我也不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只是偶尔看到他把门踹开,把什么东西丢出去,把脚放在食堂桌子上,觉得他是个很暴力的人。

而他正像炫耀什么一样表达自己的不满。

“无聊。我已经遵守了约定,而且现在也还在遵守约定。所以需要遵守约定的只有你吧。”

“是这样的,那么就这样吧。”

和田病说话的是一个头发雪白的学生。

头发和男生比要长一些,和女生比又短一些。五官怎么看都十分精致。除了知道TA是隔壁班的学生之外,我对TA的了解不比田病多多少。

在我想起TA的名字之前,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么,告诉你和你的目的不一致的学生吧。”

“不要随便限定在学生里面。我说把不一致的人告诉我,也就包括了老师吧。”

“嗯,也是,不过怎么说都差不多。这个岛上和你是天敌的人一共有两个,而且都是学生。”

田病对那个白发学生说道。

“语木加奈,绫卷秋徒。这两个人是你的天敌,只会对你造成伤害。”

我脑海中出现了这两个人的样子。一个是性格开朗爱笑的女生,一个是一直板着个脸的肥胖男生。实在是想不到他们两个的共同点。可以说完全找不到一点相像的地方。

“哼,你要是说谎,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关系好吗……”

“是这样,我和你这样讲话,已经是关系不错了。”

“烦死了,总之我暂时老实一下就行了吧?暂时是到什么时候啊?”

“暂时就是暂时,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怎么老实点?我连气都不能出吗?”

“嗯,那就这样,不可以直接使用暴力。这是我的底线。”

我在脑海中整理起刚才听到的对话。

田病在和那个白发学生做交易。TA要求田病暂时老实一点,而田病要TA提供他要的情报。

也就是说田病想要用暴力的方式得到什么,而白发学生不希望这样?田病是坏人,而白发学生是好人?不,不能只凭残缺的信息匆忙判断。

田病同学打断了对话,走向了宿舍的反方向,而白发学生对他挥挥手。

“晚安啦。”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发出声音的话就会被发现在偷听了。

我这样想,但就结果而言怎么想都没用。

“所以,汤治夕日,你还躲在那里吗?”

白发学生稍微环顾四周,就清楚地看到了我。

“……对不起。我只是偶然路过,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对吧。”

“我倒也没在说什么保密的事情,没事的。话说还是第一次和你这样正经说话呢。”

白发学生快步走向我。

“初次见面,我是白夜。白色的白夜晚的夜,白夜花房。请多关照。”

“我是汤治。汤姆的汤山治的治。也请你多关照。”

白夜君,还是白夜同学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叫白夜。尽管在学校有几次擦肩而过,他有时候穿着男生的校服,有时候穿着女生的校服。这次是穿着睡衣,在大号衬衫和五分裤下也完全无法判断。我盯着他看也不礼貌。

“白夜君,我们不在一个班呢。我也不是总到处走的人。”

“诶,你叫我‘白夜君’呢。你对女生都是加上同学吧,我看起来是男生吗?”

白夜用感觉不到体重的方式跳进来,坐在了开着的窗户上。

“所以你忽视了很多东西呢吗,因为你没有思考。”

“很多东西是指?”

“比如说,对了,汤治夕日。你有没有想过‘明日的犯人’是怎么定义的?”

我稍微皱了皱眉头。

“你是说我们在这里的理由吗,因为我们是将来一定会犯罪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换了种说法而已。我想听到的是,这些孩子到底是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观,以后才一定会犯罪。”

“有什么,理由?”

“那你听我接下来问你,反正都是一样的。法律是什么?他们说我们一定会触犯的法律,到底是什么?”

“……………”

“你看,你不明白吧。因为你忽视了很多东西,才会被我问住。”

他肯定又要说刚才那句话。

所以我就很快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

“你问我法律是什么,我觉得就是规矩。大家定下的,大家需要去遵守的规矩。”

“这也只是换了种说法而已。”

白夜嘿嘿笑了。

“所谓法律,就是价值观。”

“价值观?”

“对的,是大家的价值观。是人类在建立起社会的时候,决定的价值观。因为不想被杀所以不能杀人。因为不想被偷东西所以也不能去偷东西。六法全书里记载的全都是人们不想被做的事情。”

这种表达过于简洁,但我却没法用一句话反驳他。

而且,这样把法律表达出来,会让人更容易理解。让我们一下就能看清,我们要克服的是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不理解这个事情。”

“你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既然说我们将来绝对会犯罪,也就是说我们绝对无法理解这共同的价值观。”

“这是什么意思。”

强风吹过,白夜的白发随风飘动。

在这样炎热的夜晚,他一滴汗都没有出。他看起来如此美丽,又透露出无比的寂寞。

“是的,所谓‘明日的犯人’,就是由技术背书的终极孤独的定义。”

因为不觉得不想被人杀掉,所以才会杀害别人。

因为不觉得不想被偷东西,所以才会去偷东西。

这是价值观的隔绝。不管如何思考,不管听到什么,我们都无法实在地感受到这点。因为我们拥有这种和社会整体割裂开来的独立的感性,我们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犯罪。

“‘无法理解’,‘无法被理解’,‘无法共情’,‘无法被共情’。这是孤独的四种形态。这就是我们。孤独驱使着我们走向犯罪。”

“所以说,汤治夕日。我真的,在期待着你呢。”

“你期待我,期待什么?”

“这个岛,从概念上讲是不错的。只是稍微缺了点什么。”

“稍微?这岛上都没有书店,和什么都没有也差不多吧。”

白夜没有理睬我的打岔。

“所以说啊,我在找能填补这空缺的人。我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那纯白的,但和翻白眼又不一样,带着虹色的眼瞳坚定地看着我。

“加油吧,汤治夕日,我会支持你的,虽然我不该说这句话。”

在学校的地下有个巨大的房间。

大概有体育馆那么大,但它并不是体育馆,而且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这里有空调来保持温度和湿度,在这里有自己名字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房间中央放置的巨大计算机。

这个计算机根据它的功能被称为“审判机”。

“它会来计算我们的未来吗?”

比我看起来只大一圈的审判机,感觉没有那么厉害的功能。也就是个散发着黑色光芒(真的有黑色的光吗)的方柱。

但是可以说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机器手中。

“明日的犯人”是因为未来的罪行被关在这里。也就是说我们的无罪也必须要在未来才能得到,而这一切都需要通过这审判机来进行演算。

我们这一年里只有三次机会,可以随意地对未来进行预测。也就是说,用审判机对我们进行扫描,根据我们现在的数据重新预测我们的未来。

在本土进行的未来预测中,我们每个人在所有的未来的可能中都会犯罪。而我们在这岛上生活得到的经验如果能让我们发生变化的话,根据我们现在的数据,得到了无罪的未来,我们应该就会被无罪释放。

“…………唉,到底要得到什么样的经验才能改变未来,我们也不知道啊。”

老师们大概也不会知道这种事情。

一定会犯下罪行的孩子们是否有可能改变未来呢?如果可能的话需要用什么手段呢?这座铁窗岛,就是用来验证这些的试验场。

“不管怎么说,只有三次审判机会的话肯定要放在后面再用吧。”

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抹消未来的罪行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被带到这铁窗岛上来。肯定得先在这岛上积累一些经验,再去接受审判吧。

虽然要是有无数次预测未来的机会我们就会去试试了,但是很遗憾为了节约算力我们是不被允许自由使用的。

我还是先专注于我手上的剪刀了。

“得快点把这些收拾完啊。”

我今天是来给审判机这个房间的空调换过滤网的。为了在这岛上生活下去,赚点数也是生活的一环。

剪开袋子拿出新的过滤网,换下原来的。做这么一次倒是很简单,但把这房间里所有空调都换一遍还是挺费时间的。

我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之后,都已经稍微出汗了,这时我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唔哇。”

说着走进来的是伊佐仓同学。

她尽可能把校服改成纯黑色,简直就像是只有影子一样。

“很少见你没有和幕贝同学一起出现呢。一个人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呢?”

伊佐仓听到我问他,皱了皱眉。

“因为这安静,我经常来。”

“这样啊,确实这里还有空调。”

“而且一直都没有人。”

她的表情告诉我,“所以你也给我滚”。

我对她露出的明显的厌恶只能苦笑,不在意地把手上拿的剪刀放在地上。再把新的装滤网的袋子打开。

“我换完了就走,你稍微等一会吧。”

伊佐仓满脸不悦地点点头,抱着腿坐在房间角落里。

在沉默与空调音融合在一起之前我开了口。

“伊佐仓同学你和幕贝是发小吧。你们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样吗?我怎么感觉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是诚他主动凑过来的。”

“那不还是关系不错嘛。”

伊佐仓轻哼的声音在这宽敞的房间里听得很清楚。

“也不是说关系好还是不好,反正一直都在一起,考虑这些也没意义。”

“发小就是这样吗?对我而言这还是挺厉害的关系呢。”

“那家伙我一注意到他他就在我身边。大概就这样吧。”

徒手把袋子弄开还是很难的。

我用指甲费了好大劲试着打开这袋子。

“话说幕贝同学还真的很厉害,也许应该说很了不起。”

“是吗?”

“在这岛上还能如此自律地生活,我觉得很了不起了。”

“他只是很烦人罢了。还有他是个很脆弱的人。”

我感到伊佐仓的声音里的温度变了。

“又烦人又脆弱,要是不适当远离他,会很累。”

“所以伊佐仓同学来这里了啊。”

“你这不是也是难过的时候想找个地方——”

声音突然停止了。

我等着她说完,但是什么都没有,我便抓着袋子回头看去。

“唔啊!?”

这次是我发出了这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伊佐仓已经站在了我背后。

“怎,怎么了?”

伊佐仓将视线投向了脚下。

看向了在地上的剪刀。

“那个,伊佐仓同学?”

“………………为什么你不用剪刀呢?”

“诶?”

“你要打开袋子的话用剪刀不就好了吗?”

确实是这样。

其实我刚才还在用剪刀。我没有能把打包带扯断的力量,也想要赶快完成工作。

但是我下意识地看向了伊佐仓。

我看着她,嘴唇翕动,但是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

“诶,啊,我不明白啊。”

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理解我的这句话。

“恶心。”

说出这句话,她便转头走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离开了房间。

简直就像逃走了一样。

“…………啊,失败了呢。”

我确实,几乎下意识地,放下了剪刀。

但是我并不知道有什么理由。

我告诉自己,我不知道。

只要剪刀在我手上,只要谁手里拿着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伊佐仓的眼中就会有害怕的目光。看起来她似乎一直都在害怕着什么。所以我看到伊佐仓进了这个房间,就先把手里的剪刀放下了。

但是,这件事,我不应该知道的。

所以我只是摇摇头,在这除了我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捡起了那把剪刀。

屏幕上放着古老的电影。

不对,应该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老的电影。只是画面上的雪花点,看起来很古老罢了。因为是外语片我也不是很明白具体的情节,镜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高速公路上。

说实话我感到无聊到困了,但是看这个电影是“特别课程”的内容,我也只能照做。

赖子老师特地在那之后安排了时间,为了她我也得打起精神。

“你真闲呢,汤治君。”

那正是赖子老师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远远看去赖子老师正在慢慢打哈欠。想来是因为老师她每次“特别课程”都看一遍,应该已经看腻了吧。

今天教室里就只有我一个人,那天其它翘了“特别课程”的学生应该另找时间看了吧。

“汤治君,听说你开始养小鸟了?”

“虽然实际上不是我在养,不过是这样的。”

小鸟的笼子一般都放在语木的房间里。主要照顾它的是和渚,最在意它的大概是名鹰吧。

“养个小动物很好啊。我觉得对你们的成长肯定会产生正面影响的。”

“是这样吗?我还是第一次养宠物,还没什么感觉。”

“因为在这个岛上嘛,大家都费尽心思,有个能治愈心灵的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啊啊,这点我懂。这个小鸟也成为了和别人的交集。”

名鹰是个经常独处的人,因为小鸟我每天见到她和她说话的机会就多了。幕贝也来过许多次,穗管也用各种理由来看过小鸟。

“话说这之前不是在宿舍走廊看到过绫卷同学吗。为什么他那一天要生吃蔬菜棒啊,还说要是我有吃剩的就拿给他。”

“哼哼,那个是给小鸟的哦。”

“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们就只给它蔬菜吗。”

我轻轻笑笑。

“绫卷同学也很可爱呢。”

看看摘掉眼镜擦眼角的赖子老师,我想起从她第一天来我房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二人独处。

“话说老师,你累了吗?”

“没有没有,赖子老师我很喜欢老师这个工作哦,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话说——”

我摇摇头。

“——明明讨厌我们却还强作笑颜,不累吗?”

我还一直盯着屏幕,还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经过一段没听过的外语都无法填补的沉默,我终于意识到了赖子老师一直在闭口不言的这件事情。

“………………”

只要我移动一下视线,就能看到赖子老师眼镜另一侧的冰冷的瞳孔。

只迟了一瞬间,我感觉我失败了。

大概,我又说了好像很懂她似的话了吧,我胃里一阵翻涌,想要作呕。我一直像这样失败着,今天也不过是又经历了其中一次而已。

“………………。汤治君,你为什么要对赖子老师说这样的话呢?”

“诶?啊—,那个……”

没有什么为什么,人也就是这样的生物才对吧。

我们自然能够看透一切啊。

别人现在是否在笑着,是否在哭着。即使在笑着,那究竟是因为开心而笑的吗?还是因为觉得可笑而笑?还是在苦笑?还是纯粹只是皮笑肉不笑?

因为人类天生就拥有能看穿一切的能力,所以赖子老师的笑容下暗藏着被称为憎恶都不为过的错综复杂的愤怒这件事情也就……

“我只能说我自然而然……看了就知道……”

“哈啊……真让人不舒服。”

赖子老师轻声低语着,不断来回挠着头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日的犯人’全都是异常者呢。只是因为汤治君稍微容易交流,我差点都忘了。这就是你的异常性吗?”

“需,需要说到这种地步吗?”

“别看这样,老师对自己说谎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哦。至少达到了通过精神鉴定,被本部认为派遣到铁窗岛也可以的程度了啊。”

“是,是这样的吗……”

“你说看了就知道这种话,真的让我丧失了自信呢。共情,换位思考……虽然很难把这些术语表达出来,但你观察周围的能力已经异于常人了呢。”

感觉我被她误解了,所以我回了她的话。

“不,我也搞不懂。”

我没能隐藏住声音里的哽咽。

“啊?”

“我也对别人,一无所知啊。”

有一段时间,赖子老师一直看着我。在这之后老师在头的附近用右手一直转圈给我看。我知道这是什么。是‘ 你很出色’的手势。

在这之后我们用可以跟电影的声音混淆的低语交谈着。

“对啊。我讨厌你们。非常讨厌。我在想你们死了更好。”

这是能使人想到干了的颜料一般平淡的声音。

那声音连在一起,十分僵硬,已经不再产生变化。从未展现出的夸张的敌意,在某些场合下一定比挥舞过来的拳头更过分。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汤治君,你能说出‘明日的犯人’的定义吗?”

“是将来一定会犯罪的人的意思吗?”

“对,一定,会。在你们的定义里重要的不是这会是什么样的罪。而是势必会犯罪这个事实本身。”

说着赖子老师将眼镜正了正。

“为了运营这座岛究竟花费了多少预算?”

因为这出乎意料话,我眨了眨眼。

然后开始了思考。这里是无人岛,只为了我们而建了这些建筑,只为了我们使用而搬运了材料和物资,只为了我们老师们在活动着。

“不觉得是毫无用处吗?明明你们是罪犯。”

“ ‘让罪犯改过自新’,你讨厌类似于这样的思考方式吗?”

“让想做的人做好了。赖子老师在这方面毫无兴趣。老师只是更想把这么大笔的资金用在更正经的事情上而已。”

将视线转回去后电影的场景变换,我连电影的大概内容都不知道了。

“不管是未来也好,过去也好,为什么需要怜悯因为个人喜好而犯罪的人呢?世界更应该对普通的,认真生活着的人温柔以待。”

“所以老师才对我们这么生气,如此讨厌我们的啊。”

“这样的岛屿,最好早点毁掉;这样的尝试,最好早点泡汤吧。放弃他们能克服未来罪行的希望,处决全员,将剩余的预算用于福祉之类的多好啊。”

“所以赖子老师要来做老师?”

“现在的运营的主流思想是使‘明日的犯人’改过自新的那一派呢。要让共同体更早崩坏的话,比起改变运营的意见,不如说从内部横插一脚要来得更快。”

能够预想到的是,运营方能有‘改过自新’这种想法的原因是他们认为这样做的话效率更高。

如果反过来说,‘明日的犯人’都失控了,‘改过自新’被认为过于没有效率的话,那么铁窗岛这个计划将会被放弃吧。

比如说,发生学生间的争斗无止无休,就连正常的学校生活也根本无法进行这样的事情。

然后,如果想要引发这些事情的话,身为教师就再合适不过了。‘特别课程’亦或是点数。老师能够掌握的要素有很多很多。

“虽然我都已经知道了,但这种话跟我说真的没关系吗?”

赖子老师隐藏起了自己的敌意。不如说她更想被学生们爱戴。

但是,赖子老师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管汤治君说了什么关于老师的事情,因为老师都被学生们所信赖着,所以没有关系。”

“确实会是这样呢。因为赖子老师至今一直都在帮助着我们。”

“所以说…………听了刚才的话,汤治君你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一眼电影,经过充分的思考之后,将脑袋内浮现出的话语耿直地讲了出来。

“我认为是很好的想法,总之,有一半是。”

“…………………………哦呀。”

“虽然在动机这一点上我没什么实感,但是我认可你‘为了拯救‘明日的犯人’而拼命努力’是无意义的这个想法。”

令人震惊的是,我直接说出了这句话。

我感到安心。所以这是我内心所想的。

“我们总有一天要犯罪,要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感到痛苦。”

我虽然不能立刻说出法律的定义和‘明日的犯人’的定义,但是我能说出罪的定义。

这是,有人会哭泣的意思。

并不是犯下罪的当事人,而是别的某个人。

“————所以,我们大家都死在这个岛上就好了。”

赖子老师的指尖“咚,咚”地用不协调的节拍敲击着桌面。

“对于犯了杀人罪的‘明日的犯人’来说,真的是谦虚的话语呢。”

“谢谢。”

“死了就好了。汤治君你虽然这样讲,但不是还解决之前陆奥老师的‘特别课程’吗。”

在令人意外的事情上听到了充满讽刺的话语,我有些惊讶。

我没想到她会在那个事情上有疑问。

“老师对于帮助断掉翅膀的小鸟这件事情,是怎么想的?”

“啊?”

“即使知道毫无意义,不还是会帮助他人处理面前的麻烦吗。不论这离根本性的解决方法有多远。”

我也并不想留下痛苦的回忆,不会积极地去感受痛苦。如果被人施加暴力我会反抗,我也没有立刻去自杀的勇气。

赖子老师直直地看着我,厌恶地弯起了嘴角。

“我知道了,汤治君,你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改过自新吧?”

这我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会被问起这件事情自身才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不管在这座岛上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年后被处刑。”

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判定为犯杀人罪。

我根本没法想象会杀人的那个自己。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内心会沉睡着这样的冲动。

但是,我也不能否定有这样的未来存在。

不管是看起来多么温柔的人,用令人无法理解的动机犯罪的也大有人在。我知道有这样的人。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说即使说现在的我不明白这份冲动,我也没法像别的学生一样,相信着自己的将来是纯白无垢的并作出反抗。

我,放弃了。

从最一开始就放弃了全部。

“所以老师,反正我们余下的生命只有一年了,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们了?“

那之后,我们便再无对话。

我和赖子老师坐在一起,远远望着电影的画面,在电影结束后站起来离开了教室。分别的时候我们像普通的师生一样道别。

话说,我们没有给捡到的小鸟取名字。

这是有好多个原因交织在一起的结果。比如说,主要负责照顾它的语木同学,并不怎么纠结给它取名字这件事。名鹰同学认为这只小鸟总有一天会被放归大自然,所以还是不取名字的好。在急急忙忙地为鸟疗伤的过程中,彻底错过了给鸟取名字的时机。

所以叫这只小鸟的时候,想叫的人叫自己想叫的名字成为了惯例。

放学后,我拜访语木同学的房间的时候,房间的主人正用手指戳着笼子。

“你好啊,语木同学,奇卡布还精神吗?”

“它今天吃了很多饲料哦~”

“太好了。你也别老是逗弄它了哦。和渚君也说了你这样会给它压力的吧?”

“诶~明明很好玩啊~”

像是表达不满一样,语木同学鼓起脸颊。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在笑着。

“你看,奇卡布在说‘别这样’了。”

“夕日君,鸟可不会说话啊~”

“不是它不会说话,而是它说的话我们听不懂哦。”

“哼~…………”

语木同学把手指从笼子里拔出来,重重地坐到了床上。

她就好像忘记了自己还穿着学生制服的裙子一样,我猛地移开了视线。

“话说语木同学,脚上的伤好了呢。连疤痕都好像没有留下。”

现在看来,语木同学之前在森林里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的样子。

“保健室的老师,真的有尾巴啊。那个好厉害的~”

“看到仁崎老师的尾巴之后连我都想要拥有一根了。想边读书边做别的事情,还挺方便的。”

“我的话会想要翅膀吧~说起来夕日君为什么要叫这只鸟奇卡布啊~?”

“是以前读的书里有的名字。”

“诶~书里有饭岛柳莺吗?“

“不是的。但是,因为不知道能照顾它到什么时候嘛。我认为这是对于不知什么时候就迎来告别的鸟来说合适的名字。“

准确的说,奇卡布这个名字并不是鸟的名字。

感觉语木好像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她点了点头,然后将头歪了起来。

“夕日君,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怎么了?莫非你这次看到战车了?“

“我虽然会继续探险的,但是不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诶~在一起………………“

说出来的这句话太过于稀松平常了,我做完普通的回应后凝固在了当场。

“诶?“

“你没听到吗~?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语木同学盘腿坐在床上,用惯常的语气反复说道。刺眼的夕阳从她背后射进来,我逆着光只能看到她露出的微笑。

“你是说……那个吧。要我和你一起买东西还有学习吧。你是这个意思吧。”

“并不是,我是说男女的那种~”

“男女的哪种。”

语木用两手比出心形。

“爱的那种~”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不由得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爱吗——”

猛然在脑海里出现的是“为什么”这句话。

自从来到铁窗岛之后,确实跟语木同学说话的机会比较多。从第一天开始也有一些一起行动的时候,说是关系很好大概对方也不会生气吧。

但是我总觉得这个和恋爱还是不一样的。

我认为我并没有被语木同学喜欢,她大概也没有对我产生对异性的爱情。

不,还是说在爱情上我太自作多情了吗。我没有办法目测出普通高中生谈恋爱的难度。

“怎么说~喂~”

我不知道。

总之我确定的是,如果我拒绝了语木同学会很伤心。虽然我很难想象这个少女伤心的样子,但是一般情况下告白被拒绝的话是会伤心的吧。

所以,我立刻决定了我的答案。

“那,就拜托你了。”

“太好了~”

语木同学开心地两手举起,就这样倒在了床上。虽然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样子就像是正在经历强烈的腹痛一样,但是能听到她的笑声的话大概就说明她很开心吧。

“恋人啊~恋人之间~要做一些爱的事情~”

“爱的事情,比如说?”

“那就是……啊~!说不出~来!好色~”

语木同学跳来跳去,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算了,我应该没有判断错,她应该还是开心的。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做我的恋人,我也不应该有什么不满吧。

“对了!”

语木起身抓住我的手。

“去告诉大家吧~差不多该吃晚饭了,我们去食堂就能见到他们了吧~”

“我还是有点害羞的啊~“”别害羞啦,要开心点哦。要和大家分享这份喜悦哦~“

我被语木拉起来。

“以后就请多指教了呢,夕日君。”

虽然是这样预想的,但是我们没能向大家报告我们开始交往了这件事。

因为食堂里已经在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等待着我们的明显是不安全的喧嚣和令人想要捂住耳朵的谩骂声。

“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我松开和语木握在一起的手,先一步推开了食堂的门。

“——————所以说,你真的很吵啊!”

映入眼帘的是四名学生。有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名鹰同学,在厨房不知所措的友根同学和眼镜正反射出夕阳的幕贝君在。

还有,今天也顶着一头亮的刺眼的金发的田病君也在。

田病君用刺眼的目光看向了我们两人。

“哦,终于来了啊,汤治,语木。”

“有什么,事吗?”

“当然了,当然找你们俩有事。不如说,是找你俩养的鸟有事。”

边说着田病君边靠近我们。”你俩养的鸟从早到晚一直‘啾啾’地叫,真的好吵。所以别养了。碍事。杀了它。”

“………………那个”

“鸟的鸣叫声就连我的房间也能听到啊。竟然敢扰人睡眠。”

抢先于在犹豫着该怎么回复的我,幕贝君突然喊了起来。

“根本就不符合道理啊,田病君!鸟的声音不可能传到你的房间里。而且你没有权利对别人饲养的宠物吹毛求疵!”

“你知道什么啊?啊?我说我能听到,那就是能听到,你好吵啊。”

这样的问答看来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吧,这里有这种令人生厌的熟练度存在。

“而且,你说权利?那,即使我现在就去语木的房间,把鸟直接杀了,也没人能有权利对我吹毛求疵吧?”

“呜,咳……………虽然说是这样,但是这不是一回事吧!”

语木同学用手抓住我的肩膀,突然窥探了一下食堂的内部。

“那个~田病……忠广!对了,忠广君~不喜欢鸟吵闹的声音吗~?”

“是啊,作为饲主你要负起责任啊。”

“那这样的话忠广君你换房间不就好了~我会帮忙搬家的~”

“为什么用你们的道理来说,我就非得搬家不可了!而且,不管我搬到哪里,那只鸟都很吵啊!”

原来如此,我稍稍眯起了眼。

确实那只小鸟会不时地叫,但是那并不是非常大的音量。不是整个宿舍楼都能听到的程度,即使是隔壁的房间,如果不把耳朵贴在墙上那应该也是听不到的。

也就是说,有种田病君的目的并不在于此的感觉。

大概,这样的状况就是他所期待的。向他人抱怨,以此为借口打闹,吹毛求疵并加以责问。这正是田病君所期望的。

“那,那个………………”

名鹰同学向前迈出了一步。

“对不起,给田,田病君添麻烦了…………但是,那只鸟是七三我们养着的…………所以我们不想把它放跑…………”

“你别向我搭话。很可怕啊。还是说你是在威胁我?”

“诶,诶………………!?”

“啊——可怕,真的可怕。所以我才讨厌暴力的家伙。就因为自己能打碎岩石和桌子而使用暴力威胁别人,以为别人都会听自己的话。”

名鹰同学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

她向名鹰迈出了一步。

“七,七三才不会做这种……………………!”

她脚下的地面产生了龟裂。

可能是因为感情驱使,她使出了比以往更强的力量。看到这份破坏力,比任何人都面色发青的是名鹰同学自己,而比任何人都喜笑颜开的是田病君。

“你们看——!她就是这样展现自己的力量的!你真是最差劲了,名鹰!”

“不,不是…………!不是的啊…………!七三,七三……………!“

胃里面感觉有粘稠的东西在积聚,十分不妙。

必须要想办法打断这个话题才行,但我一下子想不起能制止住他们的手段。总之我想要帮助名鹰同学,该怎么做才好。

“那个——啊——……”

这个时候,发出了咔哒一声,话题被中止了。

是不知道何时,从我身后进入了食堂里的语木同学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发出的声音。

她用着好像完全无视了争吵的动作,向我挥了挥手。

“夕日君~来吃饭吧~”

“那,那个,语木同学,刚才的话题呢?”

“我不打算放飞小鸟,也不打算杀小鸟~这样的话,话题不就结束了吗?”

自己擅自结束了话题,语木同学正要向在厨房的友根同学搭话。

“你,竟然敢小瞧我————————”

“————算,算了算了。”

我不能让这个机会逃走。

我边无视着冷却下来的空气,边站到正要顶撞语木同学的田病君面前。

“我能理解田病君你的心情。养鸟是我们擅自要养的,如果能一直听到声音的话确实会感到很吵吧。”

“那我现在就去把那只臭鸟宰了吧。”

“其实不用做得这么绝。只要让田病君听不到鸟的叫声不就好了?”

我瞥了一眼背后。

这个动作可以看作是看着食堂内部的动作,也可以看作是看着前方的校舍的动作。

“那,我们不养房间里总可以吧?”

“啊?”

“既然在房间里养鸟声音会很吵的话,那我们就把鸟的笼子放在食堂吧。都到了这里了,田病君还是会觉得吵吗?这样的话我们把它放在校舍里也可以。”

后背直冒冷汗。

说到底‘鸟的声音好吵’这句话自身也不过只是在找茬而已。所以在这之后的问题是田病君要坚持到什么地步。这是到食堂为止呢?还是到校舍为止呢?

难道是整座岛,这种话他应该是不会说的吧。

“……………………切。”

最终田病君的回答是露骨至极的咋舌声。

“竟然用合适的说辞逃过了一劫。那你们就在食堂养吧。下次,如果让再听到它的声音我会杀了它。”

“谢谢。那我们会把笼子放在食堂里的。”

“啊——啊,因为你们的错浪费了我好多时间。连校舍都破坏了。

你们真是没用的一群家伙啊。“

田病君用夸张的举止回过头看,然后走向了大门。我理解了他想说“出去的时候别让我撞到你的肩膀“,但我还是没有避开。如果换做我之外的人跟他撞上会很麻烦。

结果走到我身旁的田病君又砸了咂舌。

“……………………可恶啊。”

他有礼貌地避开了我的身体,踹开门走了出去。

这让我想起了这之前在夜晚看到的田病君和白夜君的交易。说不定田病君意外地有着遵守戒律的性格呢。

田病君离开了以后,食堂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气氛。

幕贝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名鹰同学变得很消沉。跑过来的友根同学在擦名鹰同学脸颊上湿乎乎的汗水。

我因为疲劳感而变得浑身乏力,坐到了离语木同学近的椅子上。

“对不起啊,擅自变成了在食堂里养它。”

“没事啦~夕日君会这么说那就表示只能这么做了吧~?”

“那也太高看我了。语木同学误解我了。”

“那样的话,想让你成为能被误解那样厉害的人啊~因为你是我的恋人嘛~”

语木同学一下子说出来的话要传递到食堂的各个角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一瞬间的沉默后,除了我们以外的全员突然异口同声了起来。

“恋人?!”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

既然从昨天开始我和语木同学成为了恋人,那跟恋人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场合下,早晨我应该去接她比较好吧。还是说,一大早看到她收拾之前的脸太有失礼数了,所以一如既往地在食堂等她会比较好呢。

这是多么幸福的烦恼。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收拾好自己,胳膊穿过制服的袖子。看着镜子,感觉现在的样子能够外出了之后,出门去了走廊。

重新细想了一下,我这还是人生第一次有了恋人。

虽然还没有实感,但是如果就这样一起度过很长时间的话,就能变得像是恋人了吧。还是说,毕竟是语木同学,和一般人的认知完全不同,即使如此也在逐渐接近幸福吗?

接近食堂后,能听到食堂内部传来一阵喧嚣声。

虽然是远不及昨天的骚动,但仍然是让人感觉到不安的吵嚷声。我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加快了脚步。

我用手推开了门。

有数名学生在里面。毕竟是没有规则的岛屿,最近学生们的上学频率也在逐渐下降,即使如此早上的食堂也非常热闹。

他们的视线都看向了桌子上。

自不必问发生了什么,在看什么。因为这个答案就摆在了眼前。

也就是说,桌面上是还非常崭新的鸟笼。

在里面倒下的,是头被折断了的小鸟。

无论怎么看,小鸟都已经死了。

独白

我家的味噌汤里一直都会放青椒。

人们都会说‘你们家真奇怪啊’。我自己也没有异议。虽然放进味噌汤里的青椒很好吃,但是确实很奇怪。一定是的吧。

但是,直到我产生这样的自觉为止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我在学校的食堂之类的地方喝过外面的味噌汤,但是外面的东西毕竟是外面的。我以为大家在家里的时候都会喝放了青椒的味噌汤,不如说,我小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没有青椒的味噌汤是什么样子。

这份误会第一次受到质疑是在中学,不得不等到第一次住在朋友家里的时候才发现。

世间,大概都是这样吧。

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越注意不到错误。

咖喱自然而然的辣味,到底又是谁来做担保的呢。衣服理所当然的折叠的方法,理所当然的洗衣服的顺序,边散着步边不经意间哼出的歌谣,在闲暇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的天马行空的想象。

又或者说,理所当然的爱。

自然而然,不抱有疑问的事物。在这些事物里面,存在着差异。有着当事人无法注意到的差异存在。

‘明日的犯人‘肯定也是这么回事吧。

自己有什么地方错了。因为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某种东西无可救药地错了,所以才会被说将来一定会犯罪。

是这个吗,是那个吗。这样胡思乱想也没有意义。只是一个人思考的话,就连对味噌汤里该不该放青椒这种事情都不会抱有疑问。

必要的是,实验。

必须要确认才行。在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的事物,究竟是跟普通人一样的,还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如果不实际去比较一下看看的话是不会知道的。

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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