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午休的校舍后面。应邀而来的悠乃,用前所未有的险峻目光看着玄岩。我使出反击的一招──与玄岩宣布交往的一个小时后。悠乃依旧没有冷静下来。
「没怎么回事,白濑已经是我的人了。」
玄岩粗暴地抓住身旁的我,像对待所有物一样往手边拽。我点了点头。
「啊,就像我在教室里说的一样,我和玄岩交往了。」
心虚又尴尬。当然,我一边故意这么做,一边对悠乃撒了谎。然而,悠乃摇着头否定了。
「骗人。杰君的目标是──」
「我知道。是我吧。所以悠乃想说如果是真的,四重奏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过不是的。确实,昨天我吻了白濑,命令他和我交往。但不仅如此,我还使出了王牌。」
我窥视着悠乃的表情。她眼角有一瞬间的扭曲──是动摇了吗?
「我的王牌【再来一次】是在确定胜负时使用的,效果是开始一周的延长赛。换句话说,虽然一局比赛结束了,但会延长到下周日。」
悠乃堂堂正正说出的王牌效果,完全是胡说八道。是我考虑的很像那么回事的效果。可是悠乃无法否定。就像昨天悠乃自己说的那样,她没有用全知的技能调查玄岩王牌的效果。
「……延长?也就是说……爱华,你想做什么?」
「那还用问吗?我想做的就是妨碍悠乃。」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悠乃胆怯地退了一步。古井无波的眼眸静静地摇晃着。
「为什么……悠乃其实也很清楚吧?」
按照商量好的结果,玄岩对悠乃穷追不舍。用夹杂着愤怒和悲伤的声色,揭开了被涂抹得透明的真相。
「我喜欢悠乃。作为好朋友是这样,但更重要的是,作为恋爱对象,一直喜欢着。」
这份思念,不传达就无法开始。但是,仅仅传达的话肯定也不会开始。
玄岩爱华的告白不以这种形式进行就不行。
「所以悠乃,你选吧。我还是白濑?」
玄岩决定告白,不,我让她决定告白,是在我们宣布交往后不久。翘掉第四节课在屋顶召开的作战会议上。
悠乃对我发动的攻击,说到底只是为了让我和她拉近距离,接吻。尽管不知道她用全知的技能预测到了哪一步,但我不得不避免陷入她准备好的展开。换句话说,我有反过来躲着悠乃的必要。
所以我猎头了皇家守卫,用时间停止这一最强技能来保护我的嘴唇。为此准备的大义名分是假装成恋人。
「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你这样真的可以吗?」
玄岩听了作战概要,忧心忡忡地戳了戳我的肩膀。她意外地了解我。这让我有些高兴。
「嗯,只要不让凪沙误会,好好解释就没问题了。」
「是啊,我也不想骗小凪沙。可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没有考虑过班上的同学会怎么看你?」
玄岩对接近悠乃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打招呼,交往后又马上分手,使他们远离悠乃。绰号是身经百战的百人斩。和这样的玄岩交往,我肯定会被周围的人认为是坠入玄岩色诱陷阱的家伙。
「这一点没关系。事到如今,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想,我喜欢凪沙这件事都不会改变。啊,不过,栅真可能会生气,会问你在干什么啊。」
或许以他的头脑,即使不知道告白四重奏的事,也能估计出大概的情况。
「还有就是,虽然会对悠乃说谎,不过这个计划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规则的互读……只是,强迫你告白,我觉得很抱歉。」
玄岩懊恼地咬着嘴唇,慢慢地摇头。
「没事,我很清楚。普通的告白是没有胜算的。」
悠乃的回答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成为悠乃心中的第一,必须要有变化。玄岩从眼前消失的变化。玄岩变成了明确的敌人的变化。让她体会到失去玄岩的感觉,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
这是玄岩唯一的获胜方法。
──对于这样的玄岩的告白,悠乃迅速回答。
「我想要的是杰君。」
「是吗。那么我们间的关系在四重奏之后就会彻底消失。」
玄岩立刻回击。悠乃又往后退了一步,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从游戏结构来看,这个二选一本身从一开始就摆在悠乃面前。但她一直视而不见。所以,像这样以可见的形式呈现出来的冲击力是很大的。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我要是不能和杰君交往的话,爱华也会很为难的。」
「我?哦,是吗,我会和白濑成为engage?嘛,挺讨厌的。可是,悠乃。最终来看,对方是谁都无所谓吧?如果能永远相爱的话,对方是谁都一样。──不过,如果是悠乃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总感觉像是破罐子破摔,很有玄岩风格的台词。
但是,她的真意隐藏在背后,悠乃一定也明白吧。比起不太了解的白濑杰,和好友玄岩爱华在一起肯定更开心。
「那么,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你要在星期天之前准备好答案。」
「所以说,答案已经出来了……爱华是我的,好朋友。不管爱华的王牌是真是假,我要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悠乃强硬地踏出一步,把手伸向了我。可下一瞬间,那只手改变方向,贴在了玄岩的脸颊上。是时间停止的技能。
「我说啊悠乃。别这么说,再多考虑考虑不好吗?悠乃,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心跳加速吗?以恋人般的距离接触,发现了我的心意,不管是玩也好尝试也好,难道就没有稍微考虑过要和我交往吗?」
玄岩拼命追问,悠乃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没想过。」
「哈哈哈,也是呢……说的这么清楚很有悠乃的风格。那么,给你这个,饯别礼。」
尽管如此,玄岩还是坚强地笑着,把包装精美的饼干硬塞给悠乃。
「这是按照食谱做的,很厉害吧?」
「……嗯,好棒,一定很美味。」
悠乃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在胸前。但是玄岩背过身去,没有看到最后。她晃动着灰溜溜的马尾辫,一边注意着和我间的距离,一边离开了校舍后面。
* * *
我望着刚刚开走的电车,对通话口说出结论。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要假装和玄岩交往。」
「嗯,嘛,我知道杰前辈为爱华前辈尽心尽力了,可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真是的,明明特意没有说明。却天真地戳中了我的痛处。
「为了让玄岩用时间停止技能,从悠乃手下保护我。」
「那个,为什么要让人保护呢?话说回来,从刚才起我就很在意,为什么要叫青之岛前辈的名字呢是出轨了吗!」
「不,不是出轨……是她让我这么叫。」
「咕呶呶,不行,不行啊杰前辈,那个人打算从形式上入手就这样顺势滑入杰前辈的心!」
「是啊,岂止是打算,上次还被下了安眠药,当然要警惕了。」
既然悠乃曾设下这种陷阱,那么接下来她应该会认真盯上我的嘴唇。
「安眠药?!这还真是超乎想象。真的很可能被幽禁在深山里呢。」
「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暂时住在玄岩那里,你不用来接我了。」
「我知道了。和爱华前辈早中晚一直在一起的话,确实可以放心。万无一失的安保措──咦、诶、诶诶诶诶诶?怎怎怎怎么回事啊?!」
刺破扩音器的悲鸣让我的耳膜因疼痛而颤抖。嘛,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啊,不,准确地说是玄岩住的公寓的客房。」
我也不太了解什么是客房,但好像有些公寓有几个房间供客人住宿,只要居住者申请,就能以很便宜的价格租到。
玄岩和我的家位于学校的反方向。上下学时分开的话风险很高。如果被悠乃从背后打晕,被强吻,那就完了。刚才也是,明明玄岩是乘公交车上下学的,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她把我送到了车站。
「可是,可是啊。就算我允许了,杰前辈的父母什么都不说吗?」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前提是需要你的许可,但不会说的,我能肯定。」
毕竟父亲早就不在了。放任主义的母亲对我不感兴趣。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白噪音在耳边徘徊,我刚想挂断电话的瞬间。
「那个,杰前辈,如果可以的话,我去帮你搬行李怎么样?」
「不,我没有那么多行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吗?我知道了。请多加小心。」
对凪沙而言很干脆地就放弃了,挂断了电话。
坐上刚好驶来的电车,回到家主不在的房子。打开和往常一样发出冰冷声音的内开门,玄关没有任何人的鞋子。这个家一直是空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我看了看客厅的桌子,上面放着以一个月来说有点多的生活费。看来母亲久违地回来了。并且暂时不打算回来了吧。虽然到上周为止,她大概每隔三天就归家一趟,估计是找到了新的对象。
「算了,这样比较方便。」
寂寞之类的感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倒不如说只要房间不脏就好。这就是我和那个人间的关系。
我抽出封藏起来的手提袋,塞进一整套学习用具和换洗衣物。被褥和生活用品好像可以在那边借,随身携带的东西最低限度就够了。打包工作如预期的那样很快就结束了。之后稍微找了些东西,就和我的家暂时告别。
到达玄岩的公寓,是在不知哪里的扩音器正通知小孩子回家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玄岩已经办好了手续,我只向管理员报了名字,就「钥匙已经交给你的朋友了,直接去房间就行」简单地通过了。
毫不费力地转动指定房间的门把手。吱,一边发出有点奇怪声音一边被打开的门有种温暖的感觉。
「喂,你太不小心了,玄岩。」
玄关前就是转角,看不见内部。听说是日式房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有些期待地脱下鞋子,就听到了扑通扑通有人跑过来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是。
「啊,杰前辈,欢迎回来。要吃饭吗,还是说点心,或者是我?」
满面笑容、做出三种手势的朱鹭羽凪沙。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那个,我应该已经拒绝帮忙了吧?」
「是的。不过,因为你说好意就心领了,所以我直接送过来了。」
凪沙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就像给小电灯泡通电一样,将心声传达过来。
──即使不用搬运行李,也要帮忙收拾!
凪沙翘起嘴角笑了。无忧无虑的笑容是美凪没有的只属于凪沙的特长。我理所当然地感到心跳频率在上升,心想,啊,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嘛,总而言之,那个……我回来了,凪沙。」
我回来了,是有多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呢?明明是顺理成章的问候语,却不知为何觉得很难为情,句尾含糊不清。
「嘿嘿,这种真不错啊,就像新婚夫妇一样。」
凪沙的心情很好,轻轻摇晃牵着的手。我突然回过神,松开了她。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玄岩的家在哪?」
「上周我来玩过。是和爱华前辈商量合作的时候。这一带的路线已经很熟了,从便利店到蛋糕店,再到粗点心店!」
「净是吃的啊。算了,别待太久哦,这附近有很多小巷子。」
我拍了拍凪沙的脑袋,从她身边走过。拐过走廊,有一个小小的厨房,然后是一个六叠大的日式房间。矮桌上放着漫画和吃了一半的点心。凪沙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将东西藏在矮桌下。不,显然已经晚了吧。
「回家的路上不用担心,我会让姐姐来接的。」
因为说得太过干脆,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
「…………啊?美凪?」
心脏仿佛突然缩紧了似的一阵剧痛。不过,从喉部升起的薄荷味,似乎变淡了。
「好像碰巧在附近……想见一面吗?」
凪沙抬起头问道,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如果是过去一直对美凪纠缠不清的我,一定会移开视线,只说一句「不想见」吧。完美谢幕的片尾后的内容,明显是画蛇添足。
然而,现在。
「是啊,如果能见面的话,我想久违地和她聊一聊。」
走在新道路上的美凪,和迈出步伐的我。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们可以自然地、普通地、在互相非常了解的基础上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谈话。
「你的意思是……想和姐姐恢复原来的关系吗?」
「不,不是的。不是回到原来的关系,而是迈向分手后的未来关系。」
我笨拙地对凪沙笑了笑。表示我已经释怀了。
「说到底,美凪已经有新对象了吧?」
「咦?这个、那个……你知道了吗?」
凪沙尴尬地缩了缩身子,连同身体一起扭过了脸。
「嘛,发生了很多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怕我受到打击,一直没告诉我对吧。谢谢你,凪沙。」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绘马也是悠乃用技能找到的吧。特意告诉我的悠乃和刻意保持沉默的凪沙。尽管双方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定有为我着想的一面,这让我非常高兴。
「没什么,我没有那个打算。啊,那我就说了,其实姐姐正在约会中,即使在附近也见不到面。」
「什么嘛,那就别提议啊。亏我还有点期待。」
虽然是难得的机会,可也没办法。我叹了口气,跪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垫子上。期间凪沙拿起放在房间一角的纸袋,半蹲着对我说。
「虽然算不上是道歉,但还是祝贺杰前辈搬家。」
凪沙用夸张的动作「锵锵!」递给我的是一只虎斑猫布偶。布偶的尾巴慵懒地垂着,十分可爱。
「这是我爱用的猫咪布偶。寂寞的夜晚请把这个当成我紧紧抱住。咦,不过请稍等一下。在这个煞风景的房间里,男高中生一个人,一边感到寂寞一边抱着猫咪布偶的话,太糟糕了。还是放弃比较好。没收。」
「也许确实是这样,可是太不讲理了!」
被凪沙夺走高高举起的虎斑猫,很快就被我抢回来。凪沙想要挽救,但我把布偶举到了她无法触及的头顶,凪沙「姆姆」鼓起了脸。
我不由得哈哈一笑。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在干什么呢?凪沙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份的笑声填满了六叠大的房间,然后,我和她慢慢地相邻而坐。
「话说回来,凪沙,这个周末,你能把行程空出来吗?」
因为害羞,我把视线定格在手边的虎斑猫上,轻轻动了动嘴。
我和玄岩制定的作战将在星期日结束。按照计划,玄岩会在星期天约悠乃出来,等到使出真正的王牌之后,再向她告白一次。所以我们也必须分出胜负。因为如果玄岩顺利的话,游戏就结束了。
「啊,是的。是星期天吗?我知道了。」
凪沙事务性地回答道,就像预约牙医一样爽快,过了几秒钟后。
「咦,诶?杰前辈的邀请,这是吹的什么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是约会吗?是邀请我约会吗?!」
凪沙猛地转过身来,「咚」的一声,手臂撑在榻榻米上,身体前倾向我逼近。我继续盯着虎斑猫,即便如此紧张感也一点都没消除,生硬地回答道。
「……没错。」
「啊……」
霎时,凪沙也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到旁边有一股热度。不,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连你都这么紧张,我不是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吗?沉默支配了现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动着鼓膜。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尴尬的时间,大概是第一次。
「喂,凪沙。」
我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沿着榻榻米的缝隙爬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说点什么啊。
仿佛在呼应我的心声,从滚烫的手背里反馈过来的是。
──怎,怎怎怎怎怎怎么怎么了杰前辈!?终于突入我的女主角路线了吗!?还是说,这是梦吗?我在仙境吗?
刹那间,我因为这种落差而愣住了。
……啊,对了对了。就是这个,这个。安心的同时漏出了「哈哈哈」的笑声。我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糖罐,倾斜着取出一颗糖,轻轻地塞进凪沙的嘴。橙色的宝石被她吸入,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冷静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对,只是在附近玩一下。」
不能让她有过多的期待。我和她的愿望不可能同时实现。因为我要做的是说服她变更目标,绝不是告白。
尽管如此。
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就像看穿了我的内心,或者说如同遥望着天空一般。这种超越性的视线,贯穿了我的虹膜。
──我可以做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吗?
我无言以对。不管说什么,用什么样的单词,用什么样的语言,都觉得违背了自己的心意。
这次轮到凪沙把左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我们的距离像被吸引着似的越来越近,然后──
嘎恰。
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们猛地蹦了起来,互相拉开不自然的距离。对了,凪沙的迎接让我太过惊讶,忘了锁门。
「喂,白濑。咦,门都没有锁吗?」
看样子玄岩是来视察情况的。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近。
「真是的,小心点啊!这么不注意,会被悠乃吻到然后输掉──呃。」
玄岩来到日式房间,看到凪沙的脸,瞬间表情僵硬。
被吻到然后输掉。
那是束缚我的绝对规则。亲吻白濑杰,就能命令他做一件事。这个事实一旦被人发现,就必然会被恶意利用。
场面变得沉重。身体和表情都一动不动。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能听到大脑运转的声音。
屋顶上的第一次接吻。我听从凪沙的命令,说出目标。
在我家的第二次接吻。我先一步要求命令,拥抱了凪沙。
然后就是刚才的发言。具备了即使凪沙察觉到也不奇怪的要素。
最近发现了,我很不擅长狡辩。蒙混过关一定会自掘坟墓。
拜托了,别注意到──
向高高在上的姻缘之神祈祷。然而,大多数的祈祷都是无法实现的。
确认凪沙的视线慢慢滑向我之后,下一个瞬间──凪沙的吻击中了突然堵住我嘴唇的虎斑猫。
「我干的不错吧?刚才的失误可以一笔勾销吗?」
漂亮地发动技能赶上了,玄岩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关于这一点,回头开个反省会吧。
「嗯,防住了吗?」
另一方面凪沙用拇指擦了擦嘴唇,就像发现了对付敌方头目的攻略法一样,脸上提前浮现出胜利的笑容。
「不过,呵呵,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 *
「然后,从版边打出的combo非常厉害──」
从昨天开始,成了班上公认情侣的我们,在午休的教室里聊起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在周围令人刺痛的视线中,玄岩的表现出奇的自然。她坐在我的桌子上,单手拿着水果牛奶,低头看着我,说个没完。
「喂,白濑,你在听吗?」
「啊,对不起。周围的目光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真是的,你也没必要事事都这么在意嘛,倒不如说就是要给他们看。来,比个手势!」
她一边说着些达观的话,一边迅速拿出手机流畅地切到了自拍。半睁着眼的我出现在液晶画面上,「噫,恶心」玄岩一键删除。喂,很伤人的。
「你好镇定啊。」
「是吗?话说今天是6号吧?那家咖啡店的新饮料发售日。喂,男朋友,我们一起去吧。」
「别敲了,很疼的。话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不学习可以吗?」
「诶,学习多无聊呀。有很多事情只有现在才能做。」
「养成勤勤恳恳的学习习惯不也是只有现在才能做到的事吗?你也一样,先不说现在,说不定以后就需要认真学习了。」
「诶,哇啊。一本正经。好恶……不是,了不起了不起。像爱迪生一样伟大的人。」
「不要夹着敷衍了事的夸奖,也不要乱摸我的头。」
「对心爱的男朋友的优点一定要加以赞美和发扬。」
上学的时候、去教室的时候、休息的时候,我们都尽量待在一起。一开始还担心两个人谈不来,但聊了之后才发现玄岩非常健谈,甚至可以说和她聊天很开心。仅今天上午我就知道了她的很多事。她有哥哥和弟弟,喜欢吃牛肉盖饭,除了『FPF』以外,还擅长各种游戏。但唯独RPG因为刷级很痛苦所以不玩。
一旦知道了,就回不去了。悠乃是这么说的。
我起初并不认为这是一件消极的事。但现在,我想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吧。和玄岩交往这种事,将来永远不会有吧。不过,作为朋友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好。然而,如果这个游戏结束,我们这样度过的每一天都将被改写。要是不参加告白四重奏,我们应该没什么交集。因此,我们一定会变回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
我抱着这种伤感的氛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玄岩问道:「怎么了?」想跟在后面,但再怎么说如果连厕所都要她跟着我的学校生涯就结束了。于是,我郑重地拒绝,走出教室。然后,在走廊上,悠乃仿佛埋伏已久似的站在那里。
「……杰君,可以过来一下吗?」
「我可能说好么?」
我警惕地和悠乃保持着距离。……怎么办?逃到玄岩那里去吗?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爱华的事……不行吗?」
听她歪着头这么说,尽管知道是一目了然的圈套,可还是很难拒绝。这也是了解悠乃的心情,帮助玄岩的好机会。没办法,我只好像追着那角质层出众的发梢一样,跟在悠乃后面。幸运的是,从手边向玄岩发送护卫申请很简单。
上了楼梯,悠乃在平台的深处站住。我朝楼下瞥了一眼,长呼了口气。多么完美的站位啊。青之岛悠乃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杰君……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使用了王牌。」
「……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怎么不是玄岩的话题?被骗了。不过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只能尽全力倾听悠乃的话。
「王牌【巧妙的陷阱】。对我撒三次谎的话──你就无法违抗我了。」
我全神贯注地窥视着悠乃的眼睛。悠乃的王牌真的有这种效果吗?说到底真的使用了吗?无法判断。作为昨天的报复,我被她出色地迷惑了。
「爱华真的吻过你吗?」
伴随着提问而来的深刻怀疑的视线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是啊。星期天和你约会后回去的路上,在家门口被她埋伏,还吻了我。」
「爱华为什么知道杰君的弱点?」
「……哎呀,我真是服了她。玄岩的观察力非常敏锐,我的嘴唇上有秘密被她发现了。」
这样,我就撒了两次谎。接下来的问题──肯定是。
「爱华王牌的效果,是真的吗?」
如果悠乃的王牌是真的,我就不能再说谎了。是真的,还是虚张声势?她为什么不在我眼前使用王牌?这样做是为了迷惑我吗?啊,可恶,像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在撒谎吗?怎么办才好?总之,必须回答。对悠乃始料不及的计策,将计就计。
「玄岩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沉默。后背被汗水打湿了。不,我的回答应该是正确的。如果悠乃的王牌真有这个效果,不用特意告诉我,让我撒三次谎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不愧是杰君。没被骗。真无聊。」
「什么骗不骗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想搞双重陷阱吗?」
「很厉害。出乎意料的谨慎。」
悠乃无声地鼓掌,称赞我。
「比起这个,还是说正题吧。你不是有关于玄岩的事要告诉我吗?」
「没什么可聊的,我喜欢的只有杰君。」
她的态度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变过。但我无法释怀,握紧了拳头。这是我的任性。本来,这就不是该强加于人的事情。然而,我还是想对悠乃说。
「呐,可以听一下吗,悠乃。……请不要对玄岩视而不见。玄岩的心意,拜托你了,面对一下吧。你应该有更多的事情要告诉玄岩吧。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因为你们曾经是好朋友。」
如果选择结束关系,就更应该好好清算。
「明明知道四重奏结束后就会消失也要?」
「是的。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轻视现在的玄岩,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即使要结束,也要在正确的过程中结束。」
「为什么?明明爱华也很狡猾。」
「……我不否认,我也很同情你。」
说谎的是玄岩。被骗的是悠乃。然而,悠乃也是维持现状的共犯。她会后悔的吧。要是早点说就好了。我也是这样。一直对凪沙说谎。明明喜欢,却装出不喜欢的样子,把关系搞得一团糟。不应该装腔作势的,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全部说出来。
悠乃紧紧抿了一下嘴唇。缝隙间漏出不满的叹息声。
「既然这样!」
发出了不像她的响亮声音,悠乃拼命地瞪大眼睛靠近我,抓住我的肩膀。她眼中燃烧的东西,似乎比对我的感情更加强烈。
「……让爱华使用你的王牌。」
「那你就亲吻我,然后这样命令我吧。」
悠乃默不作声,用我的肩膀支撑着体重,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强行逼近我的嘴唇!
但下一个瞬间。压在我肩上的体重消失了,悠乃当场一屁股坐倒在地。太好了。时间停止赶上了。
我把视线投向楼梯下方,靠在扶手上喘着粗气的优秀护卫。
「得救了,不愧是我的女朋友。」
「呜,哈……啊,是吧?……真是的,明明是悠乃,却做出这么不可爱的对策。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弱点的?」
悠乃单膝跪地,懊恼地回答。
「……多看几遍就能猜到。」
喘着粗气的玄岩对悠乃的回答耸了耸肩,一步一步爬上这边的阶梯。
玄岩的技能有两个弱点。能停止的时间和站位。
一、能停止的时间为五秒。──玄岩在屋顶上穿制服的时候,只有丝带是在活动期间系上的。因为五秒内顾不上系好丝带。
二、效果结束后,返回原位。──玄岩使用时间停止时,她的站位在时间停止后也恰好处于相同的位置。因此,不管怎么停止时间,都到达不了五秒内无法到达的地方,也做不到瞬间移动。
如果用这次的时间停止来说明的话,玄岩首先让时间停下,然后全力跑上楼梯,把悠乃从我身边拉开。到这里为止五秒。效果结束后,她又被送回了楼下。
「悠乃,这样你明白了吧?我和玄岩的关系,你是无法分裂的。」
然而,悠乃丝毫没有被我的话动摇的样子,她一边掸着裙子后面,一边站了起来。望着走到楼梯平台的玄岩,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明明才过了一天半,胸口却很难受。」
悠乃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那双被垂下的刘海遮住的眼睛,到底在看着哪里呢?
「爱华不在,我很寂寞。因为饼干太好吃而流泪,也是第一次。……我不想和爱华分开。不过,我大概,不会哭成那样。」
不会哭成那样。这意味着什么?我和玄岩都没有问出口。如果现在硬要问,玄岩的胜算就会消失。我有这种感觉。
取而代之的,我叫了一声「悠乃」。目光又回到了这边,悠乃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那表情好像在试探我。
「杰君,我告诉你,其实我已经使用了王牌,对你。」
「……这不是谎言吗?」
「真的,设下的陷阱发挥作用,我很期待」
悠乃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一边任由头发随风飘扬,一边跑下了楼梯。说到我,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变化,到处抚摸着。
「白濑,你怎么看?」
「……没什么变化。我还是喜欢凪沙。」
「哈啊?不是说那个,是我和悠乃的事。」
「啊──好像还不行。不过,悠乃的内心肯定发生了变化。虽然还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发挥什么作用。但不是还有希望吗?」
听了我的话,玄岩用平淡的声音嘟囔了一声「是吗」。她此刻泛蓝的瞳孔深处,在想些什么呢?
* * *
悠乃已经设好的陷阱。到底是什么?
从那以后到现在的数个小时,明明一直占用着思考资源,却连一个假说都没能浮现出来。到目前为止,完全没发现有什么变化。还是说满足了某种条件才会发动?
客房里响起叮咚叮咚的铃声。对讲机里传来「您好!我是送披萨的!」的声音。怎么听都和那个瞄准我嘴唇的不规矩后辈的波长一致。
我用手机把玄岩叫出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猛地撅起嘴唇的凪沙朝我扑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在嘴边的虎斑猫选手大显身手,很干脆地将她防住了。
「为什么要防着我呢?」
「不,那是当然的。」
「呜呜。算了,先不说这些,期末考试的功课,请教教我吧!」
凪沙精神抖擞地一步踏了进来。我用力把她推回去。
「不,我已经看出你的企图了,你是想趁机吻我吧?」
「虽、虽然是这样!可我有一成左右是因为学习真的不妙了,希望杰前辈能教我。一成就行了!请让我的一成进去吧!」
「别想突然变成九分之一进来!」
凪沙靠蛮力使劲把身体往里挤,结果,我被凪沙的热情压倒了。
反正我也有必要让凪沙使用王牌。就算要背负一定的风险,这里还是把她招待进来比较好吧。
「知道了,但不能单独两个人。我们是男女,现在的我有女朋友。」
虽说是临时女友,可操守还是要遵从的。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个人真的很麻烦。
「男女!是的!我们是男女!一有机会就会轻易犯下过错的男女!我们就是两情相悦到了如此程度对吧!」
「好积极的看法啊……」
「积极向上是我的优点,要不然,我才不会一直黏着这么冷淡的人呢。」
「呃,我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呢?」
「默默地抱紧我,然后求婚,在夏威夷举行结婚典礼。」
「你的要求总是特别多啊。」
就在我们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节奏在玄关处交谈时,干练的保镖来到了凪沙身后。护卫请求发送后仅仅1分30秒就赶到了。真是放心安全的安保。
「呀嚯,小凪沙,今天不想向我复仇吗?」
双肩被轻柔地握住的凪沙「呀!」跳了起来,转身面向玄岩。
玄岩挑衅似的扬起嘴角,从挂在肩上的麻质包里取出『FPF』的软件。
「如果我赢了,小凪沙就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如果小凪沙赢了,我就允许你们两个人单独学习。怎么样?」
玄岩瞥了我一眼。原来如此,这似乎是玄岩的助攻。要是凪沙输了,就可以问出王牌的内容。
「呃,不,那个,比起游戏,更重要的是学习……」
哦呀?凪沙害臊地缩了缩身子,把书包抱在胸前。如同在向我告白之前一般扭扭捏捏,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凪沙,莫非你。
「……难不成,真的很不妙吗?」
「是、是啊,不过也只是事先收到了班主任的传唤而已哦?」
「而已?不对吧。那不是真的很危险了吗。哪里是一成不妙啊……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只有今天哦。只有今天我要忘掉四重奏的事,全力支持凪沙。作为同校的前辈。」
「不愧是杰前辈!最喜欢你了!请和我交往吧!」
凪沙想要抱过来,玄岩从背后将她拉开认真保护着我。
「不行哦~小凪沙?白濑现在是我的东西。」
仿佛在耳边吹气似的,玄岩对凪沙低语道,让她打了个冷颤。
「唔、唔、哈!可是,你们不是假的恋人吗?」
玄岩顺势在凪沙的身体上又摸又挠。
「嗯,不过,即使是骗人的,自己的男朋友被人动手动脚总感觉不太舒服~ ~」
「等,喵,住手,太狡猾了,反垄断!打地主!嗯,市场失灵!」
在玄岩的技巧下,凪沙偶尔会朝一个不寻常的方向扭动脖子颤抖着。她发出娇滴滴的声音,脸颊泛起红潮,这实在是……对眼睛有害。我转过头,开始布置矮桌和坐垫。面对准备完毕还在持续的嬉戏,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够、够了吧你们两个,开始学习了!」
一发号施令,「是,是的!」「好~,这个结束后就来」「这个怎么样才算结束?!」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真伤脑筋,完全搞不懂。」
我看了看刚开始三十秒就抱头的凪沙的手边。是一道有些复杂的图形题。我用自动铅笔指向重点部分。
「这种时候要静下心来思考。要想知道这里的角度,就必须了解这里。为此,要更加仔细地看这边。像这样,从终点开始倒推就可以了。」
凪沙一边「嗯嗯」用力点头,但那双眼睛却凝视着我。那个,你听我说话了吗?就在我也想抱头的时候,一支圆珠笔从旁边入侵。
「话说,只要在这里作一条辅助线,就能秒解了。」
那是划时代的教诲,简直就像外星人带来了新的文明一样。
「……诶?」「……啊?」「……干嘛?有什么意见吗?」
在不高兴地托着腮的玄岩手边,只有一部横放着的智能机。
「很奇怪吧?为什么玄岩会解题?」
「白濑,好歹我也是女朋友,怎么说这种话?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说自己不擅长学习了?」
玄岩巧妙地操纵着虎斑猫布偶,向我的脸颊打了柔软的一拳。
「没想到,平时游手好闲的玄岩竟然是优等生。」
「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哦。因为爱华前辈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智慧!」
也就是说,没有记笔记是因为上课教的全部都记得。没有学习的必要,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全都会。
「学习不就跟打游戏一样吗?」
玄岩满不在乎地说道。也不是不懂她说的话。对策,练习,记忆,有结果,进步。这种过程无论是学习还是游戏的确都一样。
即便如此。我依然吊儿郎当地向前伸出胳膊,把脸贴在矮桌上表示不满。
「……我还是无法认同。」
「果然有意见啊。如果是FPF比赛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接受。输了的人舔我的脚趾。诶,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喂白濑,好恶心啊。」
「太不讲理了!」
我向玄岩放出虎斑猫飞踢。玄岩浪费时间停止,刻意用空手夺白刃接下了攻击。面对这样的场景,凪沙独自「哈哈哈」笑了起来。
「总觉得……这样很开心呢。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凪沙兴致勃勃地说道,但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更遥远的地方。
* * *
第二天,敌人依旧挡在我们面前。输给玄岩的激推,我们来到车站前的咖啡店品尝新出的饮料。
「……巧遇。」
悠乃随意地,理所当然般出现在我和玄岩坐的圆桌旁。一只手上拿着和我们相同的水蜜桃饮料。
「悠乃,你不是讨厌桃子吗?」
玄岩立刻冷冷地指着悠乃的手边,暗中牵制了她。
不可能特意来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次邂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用全知的能力提前知晓了,还是单纯的尾随?
「……我想克服弱点,为了向更高的目标进发。」
「克服挑食就能到达的高度在哪里啊?」
悠乃无视了我的质问,优雅地吸了一口饮料。瞬间,她的表情变得像一名女鬼。之后又恢复了正常。真的很讨厌啊。
「盯着我干什么?……你想叫马过来吗?没用的。我有骑马的经验。」(※日本俗语,妨碍恋爱的人会被马踢死)
「不?我只是在想悠乃是不是因为寂寞才跟着我来的。」
「……不是。今天,我也是瞄准杰君的嘴唇来的。」
「嚯,是吗?算了,不管怎样,都不行。我已经不能和悠乃在一起了。」
玄岩将悠乃从视野中排除,重新转向我。故意疏远悠乃,玄岩内心一定很痛苦吧。就在连我都感到尴尬的时候。
「啊,杰前辈,真是巧遇呀!没想到跟在偷偷摸摸地跟踪别人的青之岛前辈后面,就能见到杰前辈!」
这真的叫巧遇吗?凪沙挥动着手跑过来,但她没有来到我这边,而是站在了悠乃面前。
「您好,初次见面,青之岛前辈。您好像勾引了我的杰前辈很多次呢?这个代价可是很贵的哦?」
凪沙虽然歪着脑袋,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被凪沙单方面地挑衅,悠乃以平常运转的无表情回答道:
「初次见面,朱鹭羽凪沙……是放任偷腥猫入侵的人不对……对吧,杰君?」
「等等,悠乃,你的自我认知是偷腥猫可以吗?」
「呜呜!为了显摆,互相用名字称呼。」
凪沙紧握双手,咬牙切齿。小人物的感觉好重啊……。话说回来,我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一幕呢?
「不,小凪沙不也是用名字互相称呼的吗?」
玄岩及时指出,凪沙瞬间脱力,暂时冷静了下来。
「啊,咦?确实是这样。不,不过这个和那个两码事,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我的专利吧!」
「……接吻,也做过了。」
悠乃仿佛夸耀胜利似的补充道。「咕呜!」凪沙受到了致命一击。她张大了嘴,像木偶一样慢慢地转向这边。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不,不是的。那是。
「可是,可是啊,我,我,我已经做过两次了。竟然是青之岛前辈的两倍哦!」
凪沙猛地指向悠乃的鼻尖说道。无论如何都想把一次的差距放大……!
「咕……我输了。」
「想跟我较劲,还早的很呢。」
凪沙哼了一声。相对的,悠乃并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样子,只是瞥了我们一眼。
「不过,爱华……在和杰君交往。」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悠乃的目的。
「诶、诶、啊──是、是这样、可是。」
凪沙似乎也注意到了,但为时已晚。完全被摆了一道。
「没错。朱鹭羽凪沙。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偷腥猫反而是──」
悠乃直直地指向玄岩。
「等等悠乃,这话也太难听了吧?请你说我是正妻好吗?」
玄岩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想用玩笑搪塞过去。然而。
「朱鹭羽凪沙把爱华抛在一边,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也就是说,爱华在说谎,果然,还是假装在交往。」
悠乃毫不留情地揭穿。行动实施的第三天就简简单单地暴露了。对凪沙坦白,没想到会被这样利用。
「对、对不起,爱华前辈。」
「嗯,没办法啊小凪沙。不过……啊,是吗,变成这样了吗。」
玄岩用力伸了个懒腰。并没有着急的样子,反而显得心情舒畅。她将双肘放在桌子上,用交叉的手背搭着下巴。
「然后,那又怎么样呢,你说说看,悠乃。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改变吗?只是游戏的结束稍微有点偏差而已。情况不会有任何变化。只要悠乃选择白濑,一切就都结束了。悠乃心中的我和我心中的悠乃都会消失。」
像将错就错一样,玄岩,对好友、对心爱的人说出了刺耳的话。
是接受了,还是被戳到了痛处?悠乃果然还是不做任何回应。
「我说悠乃,这周日和我约会吧。其实我想在最后一刻再邀请你的,但事情变成这样了,所以我现在就说。」
悠乃为难地瞥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向玄岩。悠乃此刻一定想起了我的话吧。直面玄岩爱华。
「我绝对会让悠乃心动的,让你认为选择我会更幸福。所以──做好心理准备吧,青之岛悠乃。」
气势汹汹站起来的玄岩,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满脸通红地高声宣布道。
「……好了。我们走吧,白濑。」
玄岩不等悠乃回答,用一只手把喝了一半的杯子从桌子上夺过来。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扬起马尾辫朝出口远去。剩下的只有困扰地站着的凪沙和一脸茫然的悠乃。待在这里有点不妙。我也从高脚椅子上落地,追上玄岩。
不过,我的右手跟着碰到了什么东西。因为这个冲击,拿着杯子的手松开了。饮料随着重力下落。「啊!」我叫了一声,但已经晚了。眨眼之间就会飞溅到地板上。这样的思考结束的时候,杯子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时间停止技能带来的神灵附体般的安全感。
「不好意思,玄岩──」
我转向前方,眼前出现的不是玄岩,而是凪沙的背影。这时我意识到。我刚才撞到的是追过我的凪沙吗?凪沙打断了我的话,指着柜台的方向。
「那个,两位,那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我和玄岩同时转头看向貌似新人的店员。……可是乍一看,这景象平淡无奇。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意识被引向寻找异常的那一刹那。
「有破绽!」
这完全是偷袭。
意识之外出现了凪沙的脸,注意到时,已经逼近我的嘴唇了。──获胜的是,玄岩的反射神经。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凪沙衔着突然被塞入口中的吸管,上下蠕动。……话说,那个吸管不是我的吗?为什么随随便便就间接接吻了啊!
「呃,那么,再见了,凪沙。你要好好学习哦。」
我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
──间接接吻,承蒙款待。
这种事,该回答什么才好呢?我没有说话,追上了玄岩。可是,即使注意到我,她却依然站在原地。
「……?怎么了,玄岩?不出去吗?」
「嗯?啊,抱歉,稍等一下。」
玄岩一边尴尬地摆弄着马尾辫一边回答。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迈出脚步。这是为什么呢?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我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 * *
袭击持续了好几次。
尽管我和玄岩的伪装关系被悠乃识破了,但我们的交往并没有解除。倒不如说解除的话,我们俩在一起会变得很不自然。我的嘴唇依然被瞄准着。
悠乃果然很清楚我有破绽的时机。比如玄岩去洗手间的那一小会儿。在体育课上向我撞过来那次真的很危险,躲在黑暗中突然出现在为了买夜宵而出门的我面前时打从心底吓了我一跳。
另一方面凪沙则专用蛮力瞄准我的嘴唇。埋伏在教室附近从拐角处偷袭,像屋顶的时候一样,在操场上朝我扑过来,还有几乎每天都挤进客房。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方设法地持续回避,直到星期五放学后,我的嘴唇都平安无事。
「话说白濑,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有点糟糕。」
我望着云彩,对走在身旁的玄岩回复道。悠乃的王牌被使用了,我暂且相信了这一点,但今后我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我能不能应对,只感到不安。关于凪沙的王牌,完全没有头绪。并不能说顺利。
「你那边……约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现在正在热烈调查中。我要制定只由悠乃喜欢的东西构成的最强约会计划。终于能和悠乃真正约会了,很期待呢。」
玄岩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的身姿,与她的风貌相比显得稚嫩而让人忍俊不禁。我正这么想,被夏风一吹,她又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什么的,如果能断定就好了。」
「意外的冷静啊。」
「因为我觉得赢不了你。」
异常怯懦的玄岩撂下这句话,无聊地把小石头踢到路旁。
「这么严重吗?悠乃到底觉得我哪里好?」
「就是这点。悠乃到底喜欢你哪里?」
「被人这么说感觉有点微妙的火大。」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清楚悠乃的喜好。因为不知道应该在哪个平台上战斗,所以没有能获胜的感觉。」
「那么,你比我更激烈地大哭一场不就好了?」
「诶,挺讨厌的……我们可都是高中生哦?」
「那还真是抱歉啊,我给高中生丢人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闹别扭了吗。由于心情不佳,于是我试着加快步伐。然而玄岩没有跟来。回头一看,她也在同一时间猛地转过身。
「……话说,那个小跟踪狂在干什么?呃,肯定是在跟踪吧?」
令人惊讶的是,电线杆后面有一张熟悉的脸正在窥视着这边。她和玄岩正好对上视线,僵硬在原地。
「不、不、不是的,我是私家侦探!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慌慌张张的小跟踪狂虽然把鸭舌帽压得更低遮住了脸,但由于和制服不匹配,反而格外显眼。说到底私家侦探的工作本来就是跟踪。
「然后呢,凪沙,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想接吻的话是没用的哦。」
我对着电线杆问道,「所、所以说啊」凪沙跑了过来。
「误,误会了,我绝对不是别有用心!接下来想稍微闯入杰前辈的房间、嘴唇和心灵内打劫,啊不对,是去请教功课。你看,杰前辈只能在那个房间里待到明天吧?」
完全掺杂了别有用心的要素。
「话说回来,虽然你每天都来打劫,不过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带回去哦。」
「你说什么呢?点心、果汁什么的,我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哦。」
不,这不只是在休息吗。正当我想吐槽的时候,凪沙虚幻地笑了。
「……而且,和两位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很开心。」
好像回到了从前,是吗?
这是最近凪沙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立刻联想到了和她同样的心像风景──有美凪和我在,偶尔中间夹着凪沙,疼爱凪沙的,这种关系。
现在,凪沙似乎把这些重叠在了我和玄岩身上。
无法共享这一愿景的玄岩,闯入了退行的时间中。
「话说小凪沙,别卖关子了,早点使用王牌比较好吧?再不快点的话,白濑就要成为我身体的俘虏了哦。昨天晚上白濑也因为太过激烈而闪了腰──」
「喂,等等,不要突然插入假的回忆镜头,而且我有点丢人啊。」
凪沙听了我们的对话,咯咯地笑了。
「呵呵,你们两位,真的很般配呢。」
……今天的凪沙有些奇怪。不对劲。胸口附近无端地躁动。
「不,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知道的吧?」
是被凪沙疯狂的节奏所影响了吗,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凪沙对此毫不畏惧,拉起我的手,为了让我平静下来,直接对我的心说话。
──杰前辈,你不想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啊。
强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身上。一瞬间,我头晕目眩。
「我不想……不,开心是事实。但回忆,正因为过去了才美丽。」
我行云流水般从嘴里吐出漂亮话,却口是心非。我想。当然想回去。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但那是逃避。那是无视未来,无视自己走过的历程的行为。所以我慢慢松开了凪沙的手。
「是吗?」
凪沙退了一步,然后又像往常一样靠向我。
「──我并没有想卖关子哦?」
看样子又回到了王牌的话题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随声附和,凪沙就继续说道:
「其实我是想把它用掉的。只是不满足使用条件。……等合适的时候,我会好好使用的。为了夺取杰前辈的心。」
凪沙宣言道,笔直地指着我的胸口。她的指尖差一点就能够到我。
「我很期待。」
我为了填补那一点点缝隙而前进。身体触碰到的那一点,感觉在发烫。
──为什么杰前辈总是这样。一会儿缠着我,一会儿疏远我。
面对投进心扉的问题,我在心里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玄岩用温暖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唉,深深叹了口气。
「啊,够了,真让人着急啊,白濑,你看这个。」
玄岩向我展示着什么。她手里拿着一张卡片──诶?这是。
【这张王牌,使用者和其目标愿望一致时方可使用。】
【实现目标的一个愿望】
「是吗?哈哈,这就是凪沙的王牌吗?」
表里都被揭露了的凪沙的王牌【两人的幸福】的功效,确实是与凪沙相称的,温柔的内容。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哇、哇哇哇?为什么爱华前辈拿着我的王牌!」
「对不起小凪沙,因为藏得实在太明显了。来,来,我还给你。」
玄岩像捉弄猫一样,坏笑着四处举起王牌。凪沙漂亮地上钩了,怎么也夺不回来。
「为什么要刁难我呢?不过,谢谢你了!」
她说着,还是没能抓住。
「这样啊,我的愿望能实现吗?那么我想吃牛排。」
「这方面吗?!不过比起肉,我更想吃寿司。」
「哦,寿司也不错啊。我想吃三文鱼吃到饱。」
「我要天妇罗!」
「等等!?我的王牌可不是饭票哦!?」
终于夺回了王牌的凪沙鼓起脸颊。我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就好像为了不让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消失在某处一样。
「话说回来凪沙。你还记得吗,星期天?」
周日的两人约会。做出这样的约定是在这周一,可那似乎已经是遥远过去的事了。凪沙轻轻地,没有看向我,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真的可以吗?我已经是觊觎杰前辈嘴唇的敌人了。」
「如果你保证不会盯上那个嘴唇的话。」
我把手指交叉在自己的唇前,做了个叉印。她也咧嘴一笑,画了个叉。
「好的,我们约好了!」
凪沙随意地跳到我面前,用力踮起脚尖。以危险的平衡踏着步子,直逼我的嘴唇──结果,因为身高的差距,够不到。
「说到底也只有星期天一天而已哦?」
配合着句尾,腼腆地歪了歪脑袋的凪沙。「呵呵」漏出了开心的笑声,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揪住了似的一阵疼痛。
真是的,多么有朝气的后辈啊。我扑哧扑哧地笑着,望向玄岩。
玄岩对我们浮现出成熟的微笑,一个人忧郁地抱起了胳膊。
* * *
我不擅长从梦中醒来。
在那半醒半睡中,我总是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
对那样的我,建议只要舔糖就可以的人是美凪。
「杰,你总是会睡过头对吧?」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美凪一脸不悦地抱着膝盖坐在我的枕头旁边。黑色发箍很适合她,让人不禁看得入迷。
「谢谢你的早安吻。」
「我没做啊。」
回答干脆到令人悲伤。
「我希望你三次中至少能醒来一次。干脆把集合场所定在这里如何?」
美凪拿起几周前给她的备用钥匙,笑着挖苦道。即便如此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就像她以前说的那样,不让她担心就好了。我对那句话相当依赖。
「好啊,这样我就绝对不会迟到了。」
「不过,要是在集合地点睡着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我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难度说不定提高了」一边拉开被子,伸了个懒腰。
「呐,杰,你知道吗?梦的感觉因人而异。有颜色和没颜色的,能听到声音的和听不到声音的,感觉得到疼痛和感觉不到疼痛。」
「哦,我……怎么样呢。能听到声音,有颜色……这么说来,没有味道。刚才梦里,凪沙做了像上次那样的欧姆蛋,不过我没事。」
「那个,可能是味觉被破坏了吧?」
美凪开心地笑了。「哈哈,怎么会」我也笑了起来。
「那就说定了。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时候,就舔一舔糖果。那样的话,睡过头的毛病一定也能治好吧?」
原来如此,就在我这么回答的瞬间,多个闹钟同时响起。我停下闹钟,取出枕边的糖球舔了舔。没有味道。啊──所以,这是一场梦。
啪。按照自己的意志睁开眼皮。决胜负的日子到了。
睡在习惯的床上,果然比较容易消除疲劳。我用从一天的最开始就特别清醒的头脑整理自己所处的状况。
我们要做的事情简单明了。只要我让凪沙使用变更目标的王牌,玄岩成功向悠乃告白就可以了。
什么的,虽然说得简单,但这一定会成为一场艰辛的战斗。
悠乃最终还是一直盯着我的嘴唇。对那样的悠乃,玄岩真的能让她点头吗?
我也是,虽然知道凪沙的王牌【两个人的幸福】的效果,可我还没想好怎么让她使用。而且,就像上周我和凪沙说的那样,我们对游戏的追求完全相反,不会相容。另外悠乃设下的【巧妙的陷阱】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发动。
尽管如此,悠乃的心情还是有了变化的征兆,说服凪沙的台词我也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所以接下来,只能相信一切顺利。
我从和平常使用的糖罐相反,孤零零地放在右边的罐子里取出一颗薄荷味的糖。将它塞入一个小袋子里,轻轻装进口袋。这个只含有薄荷糖的罐子我很少碰。但唯独今天我觉得有必要。硬要说的话,作为护身符。
「我绝对不会输的。」
一个人下定决心,一边嘟囔着宣战布告,一边气势昂扬地拉开窗帘。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窗外滴落的雨水,仿佛是谁的眼泪。
「……前兆,不太好呢。」
约会是在当地集合。虽然离我和凪沙家最近的车站是一样的,但凪沙说她想体验一下碰头时望眼欲穿的感觉,所以就这样了。……不过,我们还是偶然在换乘站事先会合了。
「嘿嘿,我们很有默契吧?」
「嗯,这我倒是不否认。」
凪沙高兴地握着我的手。我适当地回握了一下。
「……下雨,真遗憾呢。」
「是啊,难得的约会。」
把目光转向窗外。电车正好行驶在高架上,下方的河流闷闷不乐地摇晃着。雨势虽然不强,但也没弱到不需要折叠伞的地步。
「晴天娃娃,我做了二十个左右,太奇怪了。」
「莫非做得太多吵架了?娃娃之间的祈祷有可能互相抵消了。」
「嘛,不过由于我做腻了,所以挂的千纸鹤比娃娃多。」
「你在祈求谁的病愈啊。是不是因为纸鹤太吵了导致娃娃发挥不出本来的力量。」
「那是我的错吗?难道不是娃娃的力量不足吗?不管鹤的叫声有多么吵,只要为了客人的『谢谢』,就会竭尽全力工作不是吗?」
「禁止黑心职场!」
「下一站是──下一站是──请下车的人──」
电车的广播插入我们的对话。趁着车厢摇晃的时机,凪沙将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真希望雨能停下来啊。」
「啊,是啊。」
面对同样的问题,我用同样的话语回答。
于是,凪沙从包里取出王牌,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对着窗外举了起来。背面写着的使用条件【这张王牌,在使用者和其目标愿望一致时,方可使用】,可能是因为满足了条件吧,被划上了两道杠。
「那就由我来当杰前辈的晴天姑娘吧。」
伴随着凪沙的话语,卡片放出了光芒,紧接着变成粒子消失了。
如同穿过隧道一般,窗外变成了万里无云的蓝天。
【实现目标的一个愿望】
对现在的我们而言,这是唯一一致,最棒的幸福。
「没关系吗,用在这种事情上?」
「没关系。因为杰前辈和我的愿望,不是完全不一致吗。必须使用,不然太可惜了。」
悲伤的笑容,与美丽的天空一点也不相称。大概,真正想实现的愿望还有其他吧。这让我有些难受,我暧昧地笑着摸了摸凪沙的脑袋。
「凪沙,谢谢你。果然天气晴朗的话,心情也会变好!」
「是的,我很期待呢。我想坐过山车。想坐三回左右!」
「我不擅长尖叫系,可以旁观吗?」
「诶,不行。杰前辈也要一起坐。请放心吧,我会紧紧抓着你的手的。然后在最近的地方好好欣赏害怕的杰前辈,结束后温柔地抱住摇摇晃晃的杰前辈──」
「欲望流露得令人害怕啊,我绝对不会玩的。」
「唔,那我就把嘴唇夺过来吧。」
凪沙大幅度前倾,仿佛恶作剧的孩子似的抬头看着我。摆出那种眼神也没用的。
「你不会违背约定的,因为是个好孩子。」
看到我坚信不疑的态度,凪沙「咕」懊悔得直跺脚。
「话说回来,杰前辈喜欢什么项目?」
「西班牙油条。」
「那不是食物吗?!」
「可是,说到游乐园不就是西班牙油条吗?在别的地方不太能吃到。而且,我喜欢那个游乐园摊贩上那种做作的肉桂味,足以留在我的回忆里。」
很久以前,我去过现在要去的游乐园。
当然,住在这附近的人大多数都去过。尽管如此,对我来说,那也是一段特别的回忆。
「回忆吗?」
「是父母带我去的。那天,真是完美的一天。」
父母并不爱我。
然而,只有那天不同。父亲心情颇佳,母亲也笑得很开心。我们就像过家家一样完美地履行了各自的职责。我在那时第一次产生了温暖的错觉。希望那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是吗?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回忆吧。」
虽然从第二天开始,父亲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没有这么回答,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颠簸的车辆。传递而来的脉搏。有规律地划刻着的节奏,莫名的惬意。在开始主张起自我的温暖阳光的照耀下,我有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感。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所以,外遇约会,开始了!」
刚穿过入场口,凪沙就大声宣布着无法置若罔闻的话。
「慢着慢着慢着,稍等一下!」
周围的视线马上就开始刺痛了。我连忙劝阻,凪沙却一本正经地反问:
「杰前辈表面上还在和爱华前辈交往,换句话说,和别的女人约会不算是劈腿吗?」
「啊,没错,确实是啊。白濑杰年仅十六岁,目前在人看来是最差劲的劈腿混蛋。不过这种事一般都会藏在心底的吧,请你稍微忌惮点别人的目光。」
「对不起,我无法抑制涌出来的背德感。」
凪沙兴奋地挥舞着胳膊回答。
「总之,那个,今天就把这些忘掉,正常地玩耍,行吗?」
因为这是和喜欢的人的约会。所以在决战之前,我想尽情地享受。
话说回来,『正常玩耍』这个词,是否包含可以爆速旋转咖啡杯的意思呢?不,绝不。
袭来的离心力。面无表情的我和天真无邪地笑着的凪沙。她展示着相当娴熟的方向盘处理技巧,感觉就像被严格洗练过一样。
「为什么一开始就非得坐在长椅上头晕眼花不可呢……」
「因为三半规管太弱了。」
「我不是说这个!」
罪魁祸首一边揉着我的背,一边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看着小册子。大概是在确认路线吧。我好像没有任何提出意见的余地。
接下来是鬼屋。孩童时期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恐怖的记忆,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人都有些掉以轻心,结果。
「哇!刚才有什么摸了我的屁股!是杰前辈吗?!不是妖怪对吧?!请承认吧杰前辈!如果前辈招供的话,还可以庭外和解!」
「难道我现在正处于给你带来恐惧和被污蔑为色狼的二选一中?!我根本没碰你一根毫毛!」
「哇啊啊啊!那凶手就是幽灵!在冥府裁判所一决胜负!」
「幕府裁判所是什么!啊!」「呀!」
一种冰凉的东西击中了处于错乱状态的我的脸颊。大概凪沙那边也有吧。虽然我有一瞬间毛骨悚然,不过从刚才开始,打在身上的东西八成是魔芋。顺便一提,这座鬼屋因使用天然的高级魔芋而闻名。该讲究的不是那里吧。
「凪、凪沙?」
凪沙非常自然地抱起了我的胳膊,我当然心跳加速。
──杰,杰前辈。请不要丢下我啊……。
「别突然在脑子里说话。」
──嘘。如果被幽灵听到,位置就会暴露。小心点,要轻手轻脚的哦。
「为什么变成隐秘行动了?」
但不知是不是意外的有效果,魔芋风暴停止了。我们沿着模拟坟地的路段悄悄前进。虽然塔刹像节拍器一样摇晃着,可也只是有些超现实主义而已。就在我放松了警惕的一刹那。
「嗬嗬嗬嗬!」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眼球都快掉下来的充满真实感的僵尸──一瘸一拐地全速向我们逼近!
「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住害怕得叫出声来。即便如此,僵尸也没有停下脚步,倒不如说势头反而增强了。他像是要惩罚掉以轻心的我们一样张开了腐烂的嘴。我为了保护凪沙紧紧地抱住她。不久,僵尸从我们身上穿了过去。原来如此。立体影像吗……。
松了一口气。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凪沙的身体。
「仔细想想,很多概念都太模糊了吧。不过刚才的真恐怖,凪沙?」
「…………」
没有回应。看样子是昏过去了。
「为什么我们每玩完一个游乐设施就得筋疲力尽……」
「……因为已经习惯了没有恐惧的日子。」
「所以说我不是指那个。」
在长椅上的第二次小憩结束后,接下来终于轮到过山车了。凪沙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力挽住我的手臂。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束缚我。
『不要跳下过山车──』
我瞟了一眼入口处的神秘信息,主动踏上了处刑台的阶梯。手脚已经开始颤抖,今天来到这里,总之就是非常地后悔。
「没关系,死不了的。」
「虽然意思传达过来了,不过说话方式有致命的偏差哦。」
带着兴奋笑容的凪沙,显然很享受我的反应。
可恶,虽然我想看到凪沙开心的表情,但不想她因为我的丑态而开心。在这里,绝对要帅气地克服过去!
「你听好了,凪沙。现在这辆过山车正在慢慢上升。这是过程。这种心跳的感觉就是全部吧?所以落下的这一结果并不重要。也就是说,在这里请求下车没关系──」
随着嘎啦嘎啦的颠簸,视野逐渐的开阔。天空越来越近了。心脏不由自主地乱跳。
「别在那里说个不停了,你看,要下落了,把手举起来吧。」
尽管如此,凪沙还是把我右手从安全带上拿下举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将左臂也高高举起。我这么老实的吗。
「等、哈?不抓紧的话很危险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
相对于我发自内心的悲鸣,凪沙发出了如同享受现场演出般整齐的尖叫。
过山车保持着这个势头,旋转,旋转,再旋转!我悲惨的尖叫根本停不下来,回到起点时,我的灵魂几乎要从干涉的喉咙里蹦出来了。咕嘟,和水蜜桃味的糖球一起,好不容易重新咽了回去。
到了地面,果然连站都站不稳。现在总计的话,在长椅上的时间比玩耍的时间要长。
「呵呵呵。平时装酷的杰前辈手忙脚乱的样子还挺有趣的哦。」
「你还挺重口味的啊。」
「一般不是叫抖S吗?」
请宽恕我。我的意识比较模糊,正在和空中奇怪的地方进行通信。我一边暴露着破绽百出的嘴唇,一边夸张地吸气。如果现在被吻了,我肯定无法反抗。然而凪沙绝对不会违背约定。
「这样好吗?我可是毫无防备哦。」
「为什么要考验我呢?其实很想接吻是不是?可以哦,我把我鲜活的嘴唇借给你。」
「别说得像条鲜鱼一样。……还是算了。我不想对你下命令。」
「命令……吗?」
凪沙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当她回到原本的角度时,我发现了失误。啊──说漏了嘴。不过,反正是用不到的技能。事到如今,瞒着凪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技能说到底就是让接吻的人听从我命令,你瞄准的只不过是那个的反面。」
我说明了自己的技能,凪沙慌忙从我身边离开。太失礼了。
「你别误会,我一点也不想强行扭曲别人的意志。」
「嘛,杰前辈就是这样的人呢。」
凪沙安心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比原来更近的位置。
恢复精神的期间,一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
「啊,发现西班牙油条了。」
找到目标摊位后,我下意识地在引力的作用下改变轨道。凪沙一把拉住了我。
「还不行还不行!会吃不下午饭的!」
「不,一根油条而已──」
「好了,来这边!」
凪沙硬生生地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和本应该感动重逢的西班牙油条分开。取而代之的是把我带到了一张木制长桌处。
「杰前辈,莫非你肚子饿了?真拿你没办法啊,吃午饭吧。」
「诶,嘛,是啊。」
这场闹剧怎么回事?你到底要开始什么,凪沙小姐?
「所以──锵锵!」
凪沙在桌子上摊开了午餐垫子和两人份的便当盒。难道这是亲手做的便当吗!?……诶,亲手做的便当吗!?
「那个?为什么发送了两次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是错觉吧。那是右眼和左眼份。」
这个盒子里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呢?我战战兢兢地缓缓打开盖子。
狭小的空间里铺满了炸鸡块、煎蛋卷、香肠、汉堡肉、小番茄。这是便当的经典菜色,看起来相当美味。不是梦不是幻觉不是不可信的第三者视角,看起来真的很美味。因为是重要的事,所以要说两遍。
「真厉害,这些都是亲手做的吗?」
「是的……这是我昨天花了整整一天努力做好的,虽然姐姐在旁边指导我。」
凪沙扭捏着手指。也许是害羞,句尾渐渐淡出。
「是吗……谢谢你,凪沙。你为了我那么努力。」
「不、不是为了杰前辈,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
「因为我是站在追赶杰前辈的立场上的。为了得到顽固不肯回头的杰前辈的爱,我才会强迫自己,以自我为中心,精打细算。」
凪沙带着一副总感觉有些成熟的表情低下了头。干爽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在风中摇曳。这孩子突然说什么呢?我到底让她说了什么?
「凪沙……」
其实我现在想马上说我喜欢你,紧紧地抱住你。
已经够了,快到极限了。一种说不出的话、传达不了的心情涌上嘴边,喉咙快要被撕裂了。想要轻松一点,恨不得全部吐出来,但我还是握紧拳头,用理性忍耐着。
「开玩笑的。我只是由于饼干制作成功了,才尝试着迎接下一个挑战。杰前辈就是那个的实验台。」
凪沙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我缓缓而漫长地,吐出一口仿佛要缠绕住呼吸道的气息。
「小番茄也是在一夜之间从播下种子成长起来的。这是非同一般的爱的赐物啊。」
「不,长得也太快了吧。小番茄不是亲手制作的也可以吧?」
凪沙无视我的吐槽,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鸡放到我嘴边。
「来,杰前辈。张开嘴。啊啊啊啊。」
「认真的吗?要做这种事吗?你疯了吧。」
这么难为情的事,在光天化日下怎么可能做得到。
「请你冷静地想一想。与其自己动筷子,还不如让可爱的女朋友喂,这样可以享受整个过程,怎么想都很划算。」
「不要用虚假的设定来为我着想。」
你还不是女朋友吧。只能在心里这么说。伴随着这种隐秘的想法,我细细品味着递过来的炸鸡块。很难想象放了一晚上,简直就像刚做好的一样酥脆多汁。那个味道当然,
「……好,好吃!真厉害啊凪沙!」
虽然有美凪的指导,可仅仅一天就达到这种领域,着实令人惊讶。
「哼,只要遵守食谱的话,就算是我这种程度也只是小菜一碟。」
「你和玄岩为什么都以遵守食谱为荣呢……不过那个,不管是饼干也好便当也好,又或是虎斑猫,总觉得,我尽是从你这得到东西呢。」
「不用在意,用嘴唇还我也行。」
「那个不对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开玩笑的。不过,杰前辈你真的是太在意了。你只要坦率一点,接受我的心意就好了。」
接着是土豆沙拉。这个还要继续吗?我在心里吐槽,但还是一边顺其自然地接受,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回礼。
吃完饭后,我们稍微放慢节奏,玩了旋转木马、卡丁车等几项轻松愉快的游乐项目。现在,我们正咬着西班牙油条,缓缓地等待队伍前进。
「怎么样,和家人回忆的味道?」
「嗯,这种做作的味道没变,我就放心了。」
决战的地点──定在了摩天轮。为了远离欢乐的喧嚣,两个人好好地谈一谈。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玄岩差不多该使出王牌,然后在预定的二十分钟后的十六点告白。或许正好是摩天轮回到地面的时候。
眼前的队伍离摩天轮还差一步时,口袋颤抖了一下。
「用过了。」
这是玄岩特有的简短信息,仿佛在说只要意思传达到就好了。
玄岩的王牌【再来一次】的真正效果在【被甩过一次后可以使用】,虽然没有听说详细情况,但好像是下次告白会有buff。告白的buff是一个有点迷的概念,也就是说,如果第一次告白到了令人感到可惜的地步,那么第二次告白就有可能成功。
加油啊,玄岩。
代替回信我一边祈祷,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王牌,瞄了一眼。
背面写着使用条件的文本上,两道横线清晰可见。我的王牌已经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以使用。
我把王牌放回口袋,用力握住凪沙的手。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如果凪沙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就终于可以把隐藏的想法传达给她。能够释放尘封已久的爱慕。
「咦,怎么了?……难道,害怕了吗?」
凪沙惊讶地抬头看着我,脸颊微微泛红。
「怎么会,不可能的。至少到达顶点为止不会。」
我一边做出夸张反应,一边率先冲进来到眼前的绿色球体。凪沙坐在我对面,门关上了。那一瞬间,空气变得僵硬。我终于意识到,凪沙也和我一样紧张。
「那个,杰前辈,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吧?」
「嗯,我想谈谈我和你,还有今后的事。」
凪沙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吧,她默默地用力点了点头。
「……凪沙,先说结论吧,我不能和你交往。」
这是我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无论她多么打动我的心。
「在这个游戏里,我不想和任何人交往。」
我绝对会坚守我的主义。
「是这样吗?果然,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啊,不过,努力过了啊……」
就像结束了无聊的课程一样,凪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为了避开问题的核心,将寂寞的笑容投向渐渐远去的景色。
我喜不喜欢她。
两个人都刻意不去触及这样的前提,向着前方的理论前进。
「永远的爱这一结果,我无法认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我认为,强行束缚它不让它改变是错误的。」
凪沙的视线贴着窗户,想了一会儿,直直地盯着我。
「要说对与错的话,我也知道是错的……可是,即使知道了,也不行。我很害怕,会改变这种事。」
她嘴上说着害怕,声音却整齐而坚定。这一定是她自己再三思考、反复追寻得出的结论。
「杰前辈,很坚强呢。」
凪沙接着说道。我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想起,悠乃也说过同样的话。
「哪里啊?我一点都不坚强。」
「像这样,想把正确的事情做正确,这一点很厉害。」
是这样吗?这是强大吗?我反而觉得是软弱。
只做正确的事,有时候很痛苦。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能背叛自己该有多好。想过很多次。我现在也在想,如果能在这里亲吻你该有多轻松。
「呐,杰前辈──」
凪沙慢慢站起来,在我旁边轻轻坐下。靠着的座舱向后侧微微倾斜。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过程呢?」
凪沙询问着。我的坚强。我的软弱。
我咽了一口嘴里积存的唾沫。然后站在了隐藏于内心深处的那扇门前。
「……因为我看到了,过分追求结果的人的下场。」
那是我准备好的,只对凪沙坦白的过去。以她的疑问为钥匙,我打开了记忆之门。
「我父亲是所谓的精英人士。被这样的父亲所吸引的母亲,内心非常脆弱。」
这是无聊的自我讲述,纯粹是炫耀不幸,但这也是我之所以为我的原点。为了向朱鹭羽凪沙传达白濑杰这个人,我一边摸索语言,一边维系着记忆。
「父亲毕业于名牌大学,在一家知名企业工作,一直创造着辉煌的销售业绩,与同龄人相比,似乎得到了相当优良的待遇。」
「那还真是很厉害啊。」
凪沙温柔地拉起我的手。随着震动的停止,我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就像直接对着温暖的手说话一样,我继续倾诉。
「可他是个为了出人头地和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狠毒的人。踢掉他人、利用他人、欺骗他人都在所不惜,总是选择通往结果的最短路径。」
我无视透过窗户延伸的风景,凝视前方,两个空无一人的红色座位。
「我不知道这样的父亲哪里好,不过我的母亲是真心想要得到父亲的爱的,所以选择了最快捷的手段,那就是我……制造我,逼他结婚。」
摩天轮徐徐上升。今天坐过的过山车和咖啡杯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找不到西班牙油条的摊位。
「跳过过程的两个人所生的我,大概,是不被爱的。」
凪沙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没有回应。
「父亲只把我当成工作道具,明明平时不怎么说话,对我也不感兴趣,但休息日却经常带我去应酬或找客户。作为维系父亲的爱的手段,母亲努力把我培养成优秀的孩子,每天都有密密麻麻的学习和课程安排,如果不能遵守就会被狠狠地训斥。每当我考试得了好成绩,不知为何母亲总是很自豪地摇着尾巴向父亲要求表扬……那么,最后怎么样了呢?」
「什么叫最后?……那种事,我不知道。」
凪沙担心地看着我的脸。我对她微笑,向外张望。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到了半山腰的高度。
「那是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因为常年行为不正当,被曝光后失去了所有的社会名誉。……即使想要东山再起,空空如也父亲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实力、毅力、信任等等。所以就这么轻易地消失在某个地方,抛弃了我们。」
所幸在某种程度上还剩下一大笔钱,生活上没有任何不便。反过来讲,给我们留下的也只有这些。包括回忆在内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那做作的肉桂味了吧。
「母亲失去了父亲,但和剩下的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牵绊。母亲空虚的心好像不被谁的爱填满就没有办法,因此现在还到处游荡。」
分不清梦与现实,也正好是从那时开始的。
「姐姐知道吗?」
「我没跟她说过。不过美凪大概是察觉到了,至少她知道我的家庭环境破裂了。」
这么荒唐无趣的故事,根本不想讲给别人听。然而,即使是如此令人厌恶的事情,在此时此刻也有了意义。
「积累的过程才有价值。在结果出来的时候也许还好。但总有一天,不相应的结果会从你的手中滑落。一定会的。那个时候,要是轻视了过程,最后就什么也不会留下。」
永远的爱如果只想着结果,而忽略了中途应该积累的爱的话。总有一天会发现两人间联系全都是空虚的。
「即使失去了对游戏的记忆,那一天还是会到来的。永远是不可能存在的,不自然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破绽。」
转换成语言后,才发现自己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就像毫无根据却断言的骗子一样。可在我心中,这是确凿无疑的自然法则,所以我只能拼命传达。
「如果心情永远不变,一定不会不安,不会纠结,也不会有冲突吧。但作为代价,得不到更重要的东西。」
尽管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久,凪沙像融化的雪一样,慢慢地从我的掌中抽出手指。
「……前辈的话,我完全明白了。」
就在凪沙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向她展示。这是我的王牌。
「凪沙,你看这个。」
「……变更目标,这是什么意思?」
凪沙阴沉着脸,微微倾斜着面向这边。
「我希望你使用它……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加入告白四重奏的。」
面对递过来的王牌,凪沙没有伸手去碰。
「不好意思,我不能和你交往,所以你会输。那样的话,我们的关系一定会改变。但我不想忘记和你一起愉快地聊天,一起笑着走过的日子。因为我──」
喜欢你。如果在比那天准备告白的屋顶更高的摩天轮上这么说,她会是什么表情呢?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吧。
「不,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非常宝贵的东西。」
「杰前辈──」
凪沙低着头,用力握住自己的膝盖。裙子上出现了褶皱,接着是水渍。
「这种事,太过分了,太自私了,我不是说过吗?要是得不到永远的爱,我宁愿忘掉这份感情。」
柔嫩的脸颊上,泪水一颗颗滴落下来。
「……我一直在想,要是那种关系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那是指,我和你是前后辈的关系吗?」
或者,是在她对我产生好感之前,一起走到车站的熟人关系?
「不是的。姐姐和杰前辈关系很好,我偶尔会加入。就是这样的关系。虽然不能很好的说明,但就像家人增加了一样,非常开心。」
那是前几天,样子有些不对劲的她不经意间吐露的回忆。
「啊──是啊,真的。那段日子过得很愉快。」
玩了各种各样的游戏。凪沙把我当哥哥一样崇拜,有时向我撒娇。我像对待妹妹一样抚摸她的脑袋。三个人一起玩,和美凪一起捉弄凪沙,被她捉弄。我回想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
「然而,我最喜欢的日常生活被破坏了。当我从姐姐那里听说你们分手的时候,我特别惊讶。很受打击。明明是与我无关的事,明明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我却比姐姐还要难过,非常非常难过,连饭都咽不下。」
从她那难以言喻的表情中,我想起了薄荷的味道。那时哭泣的我的身影,与她重叠在一起。
谁都知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不过,我也好她也好,都像孩子一样坚信。只有真正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改变,也不可能失去。
然而,和美凪的分手让我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例外。
「不愿意承认的我,努力想再一次把你们结合在一起。为了不让联系中断,我决定每天都等着杰前辈。」
早上好。杰前辈。
我被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拯救了。我以为她是为了安慰我。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有过这种想法。
既然如此。说不定凪沙本来打算使用王牌将我和美凪关系恢复原状。事到如今,我才浮现出这样的推测。
「但是不知何时,我心中有了想和杰前辈交往的感情,我非常害怕自己的感情,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明明这种感情对我的目的很不利,也不想再让关系改变,可我还是抑制不住这种感情,向杰前辈表白了。」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被告知的初次告白,是在平安夜那天。我郑重地拒绝了,当时她脸上带着复杂的羞涩。很悲伤,可是在某处,又残留着一种脚碰到了水底的安心感。
「被杰前辈甩了,我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想交往却不想交往,因为害怕失去,害怕改变,因为我做不到。姐姐都做不到的事,我不可能做得到。」
你错了。美凪是美凪,凪沙是凪沙。我想要否认,却找不到任何适合夹在她独白里的话语。
「所以啊,我喜欢前辈,前辈不喜欢我──我把这种单相思的状态当成稳定关系,硬是要继续下去,大概就变得奇怪了。」
凪沙张开紧握的手掌。随着自嘲般的笑容,将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可我意识到了,连这种关系也会有终结。杰前辈收到情书的那天。杰前辈一旦有了恋人,一切就都结束了。所以……反正要失去的话,还不如成为恋人。怎么样?很积极吧?」
面对低着头的凪沙,我什么也答不上来。
「一定会与喜欢的人结合──关于『奥比多大人』的传闻,我试着追寻。不过当时库比特先生已经在了,听了告白四重奏的说明后,我立刻决定加入。因为,无论输赢,都不会失去杰哥哥,这不是一本万利吗?」
赢了,就会得到永远的爱。输了,由于会变得从一开始就对我没有好感,所以没有必要害怕失去。这是朱鹭羽凪沙的理想结局,也是对我而言最坏的结局。
她抬起头,泪水已经从眼角蒸发了。也许是因为把心中的想法都发泄了出来,她的表情看起来很痛快。宛如雨过天晴一般。
「是……这样啊。」
我有我的过去。不过,凪沙也有凪沙的过去。当然了。每个人都有积累的过程,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因此。我领悟到,说服她是不可能的。
「所以杰前辈。不,杰哥哥。现在请让我听听,你是怎么看我的?」
摩天轮到达顶点后,凪沙倚靠着我的肩膀问道。飘散着的洗发水味,是我不知道的香味。
「凪沙……非常可爱。直率,开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后辈。」
这句话虽然不是谎言,却近乎谎言。隐藏着最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我说出来,我就绝对无法通过这个游戏达到目的了。那也就意味着失去凪沙。失去积累的过程,全部。
明明如此。
「不是的……杰哥哥,求求你,把真正的话告诉我。」
希求而颤抖的声音,打动了我的心。无情地要求我正确。
「我,我──」
看,果然是弱点啊。
数不清第几次的逞强,已经做不到了。
「我喜欢你,喜欢凪沙,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
啊,好烫。
脸好烫。喉咙好烫。胸口好烫。流淌的血液好烫。好像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了一样。感觉忽而浮在水面上,忽而沉入水中。
「杰哥哥。」
凪沙小声说。
「杰哥哥。」
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四目相对。
「终于,终于,你终于说出来了呢。」
她漂亮的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可爱的鼻子歪曲着,小嘴变得难以形容。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一齐涌了上来。
为了掩饰这一切,凪沙紧紧地抱住我。被埋入的胸口颤动着。
「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和我交往吗?」
「……啊,没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能和你交往。」
「那算什么?」
她灵巧地边哭边笑。
「这个游戏结束后,我想和你交往。能不能换个目标?」
「不行,因为我喜欢杰哥哥,所以才要变得不喜欢杰哥哥。」
「那算什么?」
我没能像她那样顺利地笑出来。
「凪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她刚才说了『终于』。那口吻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我的心情一样。我如同对答案般问道,她用解说的口吻回答我。
「我的技能是──读取触碰到的对方的内心。」
「诶?但你的技能是,自己的心……不,是吗?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像我的技能效果和弱点的关系一样。凪沙的技能在读取对方内心的同时,也会传达自己的心声。换句话说,每当听到凪沙的声音,我的内心就会被解读。隐藏的好意也会暴露。
「我和前辈,从这个游戏开始以来,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两条平行线。」
「……是啊。」
「而且到最后,都一直是平行线。对吧,杰前辈?」
作为肯定,我愈发用力地抱住了凪沙。
并且强烈地、发自内心地想着她。为了直接传达给她。
两人份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恸哭声响起。不过我们已经听不到了。
凪沙──杰哥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我也喜欢。最最最最最喜欢了。
不想失去。想永远在一起──是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想分开。
明明是同样的心情,为什么──只要有同样的心情,我就很高兴了。
我和凪沙的心互相交融。没能说出口的想法,两人份重叠在一起。
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肯定会这么想。谁都会这么想。
然而,不是的。正因为不能永远持续,才有价值。重要的是,想要永远持续下去的心。
身体感觉到摩天轮开始下降。地面,结束正在逼近。
我缓缓地离开凪沙。肌肤感受到的热度渐渐远去。空气冷了下来。
和凪沙对视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再也无法触碰她的感觉。事实也的确如此吧。到了地面,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伴随着现实感的恐惧,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这样真的好吗?我心中的我在耳边低语。心脏拼命地跳动,想要摧毁我的理性。还没有结束。我不是还有可以使用的手段吗。
不行,我──已经输了。我喘着粗气抵抗。
但我喜欢凪沙,无法放弃,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
回过神来,我已经把薄荷糖粗鲁地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口咬碎,和踌躇一起,和矜持一起,强行咽了下去。
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到了这一步,再也回不去了。
「……凪沙,对不起。」
「你、你要吻我吗?」
我盯着她胆怯的眼睛,没有回答。
「卑鄙……不能这么说吧。因为我也曾多次尝试过。可是,不像杰哥哥会做的事。」
我一边感觉着加快的脉搏,一边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是这样,也挺不错的。如果杰哥哥喜欢我喜欢到可以抛弃自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凪沙的面颊涨得通红,似乎无法忍受那一刻不停的视线,害羞地扭过了脸。
「……请、请说点什么吧。这不是很难为情吗?」
如果说了什么,如果再编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就会失去这种气势。就会输给理性。不管是不是正确,都会变得软弱。因此我什么也没回答。
凪沙闭上了眼睛。
我也闭上眼睛。
然后──接吻了。这是一个强硬的吻,仿佛要夺走凪沙的一切。尽管如此,凪沙的她还是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妩媚眼神,半张着嘴唇,一边高兴地吐着气,一边凝视着我。
明明是这样。明明做了这么多。最终,我还是没能舍弃自我。
「……凪沙,你骂我吧。」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用本应该如此使用的技能对她下达的命令,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不用我说,这种状况谁都会骂的。
凪沙的样子明显非常失望,她用双手扯住我的衬衫。
「……没出息。最差劲了。太糟糕了。太过分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每说一句话,凪沙都会敲打我的胸口。
「为什么不能让我轻松一点呢!」
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强行改变她的内心。
「拜托了,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让你点头?」
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凪沙当然没有回答。我对着自己的鞋尖,拼命编织起语言。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应该有这种想法。否则你应该会更加抗拒才对。所以,拜托了,凪沙,求你了,求你和我──」
啊,多么糗的台词啊。这是最差劲的恳求吧。不是该对接受那样的吻的人说的话。
「……1%。」
「什么?」
我抬起头。
「在我心中,只有1%,和杰哥哥的心情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如果奇迹发生了,我也不是不相信。」
「相信?」
站起身的凪沙回头看着我。她特有的笑容,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中绽放。
「我愿意相信,即使没有永远的爱,杰前辈也会永远爱我。」
「我知道了……可是,那个奇迹是指?」
凪沙重新在对面坐下,从挎在肩上的包里拿出钢笔。然后为了不让我看见,开始在西班牙油条的包装纸上写字。
「来玩个游戏吧。请猜猜我现在想到的数字。在1到100之间。1%的概率,虽然根本称不上奇迹,不过,再加上杰前辈糟糕的签运,也算是奇迹级别了。大出血服务。」
凪沙一边说明,一边用右手握住包装纸。
1%的概率。我……能猜中吗?
不,不对。白濑杰,仔细想想。追踪凪沙的思绪。环顾四周。这辆缆车的编号是12号。不对。我的生日是九月五日。那么是95吗?还是加起来的14 ?凪沙的生日是3月12日,美凪的生日是8月8日。又或者是今天的日期,还是说──不,不行。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明白。
最终,在这一简单的游戏中创造奇迹的方法只有一个。回答想到的数字。仅此而已。
「……42。」
马上,这个漫长的大回转就要结束了。当这个座舱到达最下面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一边想象着未来,一边咽下薄荷味,等待着凪沙的回答。
凪沙摊开右手,把揉成一团的包装纸展示给我看。上面画着一张又大又难看的我的肖像画,旁边还写着──『2』。
我忍不住笑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一位数吗?
「为什么是2 ?」
明明输掉了一切,我的内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
「没有什么意义,我心中浮现的只有2。」
座舱的门开了,凪沙飞快地离开了座位。
「太遗憾了,杰前辈!」
凪沙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朗。
就像赢了一场比赛一样。只是单纯的为胜利而喜悦的表情。让人很难想象到赌上了爱啦,永远啦,这种了不起的东西的,平常的凪沙的表情。
我慌忙追赶抛下我离去的凪沙。口袋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手机,玄岩发来的信息出现在通知栏的最上面。
「失败了。」
抬头一看,凪沙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