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外没有凪沙。
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碧空如洗,让人感觉有几分不真实。明明和昨日的晴天一模一样,却又觉得完全不同。
回过神来,我正坐在教室的椅子上,老师发出了考试开始的信号。翻开卷子的声音整齐一致。唯独我慢了一拍。
印在纸上的算式群模糊地跳跃着。不行。根本进不了大脑。为了集中精神合上眼睛。浮现出的都是昨天的事。铅笔嘎达嘎达敲击桌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摩天轮的驱动声,不久,薄荷味涌上了喉咙,我捂住耳朵。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面对连姓名栏都是空白的答题纸,我苦笑着,闭起眼把糖果如同药片般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扩散的糖浆是什么味道的,我不太清楚。
睁开眼睛,一张折得很小的纸出现在桌子的角落。没感觉有人来过,应该是玄岩用了时间停止吧。我纳闷地摊开纸,是一封信。而且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和我从悠乃那里收到的情书是一样的。
『放学后,在屋顶上。』
乍一看是普通的传呼信,背面却写着。
『决斗状』
「你要负责。」
隔着栅栏眺望风景的玄岩,发现我后转过身,抱着胳膊说道。那张脸上写满了闷闷不乐。
「……对不起。」
我别无选择,只能道歉。我制定的作战计划确实没有奏效。虽说胜算不高,但尽情使唤玄岩后却是这个结果。没有辩解的余地。
然而,玄岩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下来。
「什么的,我不想说这种小气的话。」
她把交叉的胳膊放在脑后,大步绕着我转了一圈。
「诶,不说吗?」
「嘛,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虽然最终作战失败了,但认为有胜算而进攻的是我。所以我造成的结果是我自己的责任。这点我还是明白的,请你不要太小看我好吗?」
回到原位后,玄岩原本清爽的表情霎时一变,宛如强忍着泪水般僵住了。
「悠乃,认真地面对我了,跟我说了很多真心话。说那么多话的悠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结果被我甩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对你感谢都来不及。」
「是吗……我也很感谢你哦。那么,玄岩,你把我叫到屋顶上,只是为了这个吗?」
从她那里拿到的是『决斗状』。总不能说这次对话是决斗吧。
「怎么了?是为了让你揉胸,你想让我这么说吗?」
「哈哈,怎么可能?」
我笑了笑,可玄岩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湿漉漉的叹息从她口中漏出。
「合作关系就此结束,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不再是恋人了。」
「是啊。虽然时间很短,不过很开心──哇?!」
话还没说完,视野突然切换,玄岩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蓝天。不,是时间停止。一边感受橡胶地板粗糙的温度,一边理解现状。我在屋顶上被人放倒了。
「真是的,分手才说到一半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要吻你,夺走你的王牌。因为我比你更像败犬。」
玄岩映在我的视野里,挡住了流动的白云。她跨在躺倒的我身上,冷静而透彻地俯视着我。她的眼神让人很难想象到刚才为止我们还是恋人。
「不好说啊,我觉得自己也挺败犬的。」
「归根结底,说服小凪沙失败的你,留着那个也没用吧?」
确实如此。刚想认同,又慌忙在心里否定。我还没有放弃呢。
「未必吧,还剩一个星期。可能性……还有。」
「你想强吻小凪沙,让她使用吗?」
我咬紧后槽牙。那种事,不会再干第二次了。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对凪沙的感情太强烈,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我向玄岩的双腿伸出手想把她拽倒,但由于时间停止,我的手很快就被掰开。机会来了。我冷静地在心中低语。从玄岩的胯下挣脱出来,尽量和她拉开距离。回头一看,无法离开那个场所的玄岩,瞪着我。眼里包含着敌意和惊讶。
所以我很亲切地告诉她。对分道扬镳的搭档。
「你的技能我完全看穿了,不好意思啊。」
玄岩只透露了两个技能上的弱点。让时间停止的时间限制。时间停止前后的场所限制。
然而──不容小觑的是,她还隐藏了另一个弱点。
「技能使用后,会有一段僵直时间吧?时间停止后,你会被送回原来的位置──并且,不能离开那个地方。时限是……和停止一样,大概五秒钟吧?我看多次使用的话,僵直时间还会进一步延长。」
说到底只是假设。产生怀疑,是上周在咖啡店玄岩不自然地驻足的时候。她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动不了?回想起来,她从来没有在时间停止后立即行动过。所以刚才试了一下,确信是在这一瞬间,玄岩的表情因懊恼而扭曲之后。
「果然是这样啊。」
我抓住旁边的围栏,思考着。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首先,从这个地方逃离是最优先的。玄岩应该会一直盯着我,所以有必要采取什么对策──但总之,趁现在赶紧跑到出口!
「啊~~~,区区白濑真让人火大!」
玄岩冲着我逃亡的背影大声喊道。可我不会停下脚步的。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就算赢了。然而,就在我即将够到门把手的时候──腹部传来一阵剧痛。站不稳,我当场在原地蹲下。
「咕──哇!」
我忍着疼痛回过头。玄岩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像招财猫一样握拳对着我。可恶,竟然打我!
「白濑,真厉害啊。亏你能看破僵直时间的弱点。使用一次时间停止,结束后五秒。僵直结束前再次使用时间停止的话,加罚五秒。为了瞒着你,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哦,不过,就算识破了也没用,这不是追逐游戏,而是决斗。」
「要这么说的话,这是成就恋爱的游戏吧?为什么我非得单方面挨打不可呢?适可而止吧。」
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这次终于把手放了门把上。然而──
「那么,我下一击就解决你。」
冷峻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回头一看,僵直时间似乎结束了的玄岩正愉快地左右踏着步子。她如同拳击手般对着空气挥拳,露出虎牙,仿佛在挑衅我。那一刹那。
「咕───啊───!!」
我反射性地蹲了下来。意识瞬间消散了。伴随着模糊的视野恢复原状,我发现自己呼吸紊乱,无法正常吸气。因为实在太疼,连哪里被打中了都不知道。用浅浅的呼吸从上到下依次搜索身体。然后终于意识到,钝痛正以下腹部为中心向我袭来。那种地方被打中还是自小学打架以来的第一次──玄岩这家伙,下手真狠啊!
「不要紧吧,白濑?我是想手下留情的,你没有崩溃吧?」
一脚踢在别人的胯下,还在那里假惺惺地说什么。痛得连抱怨都说不出,好痛。啊──不行了。回过神来,我再次被仰面放倒在屋顶的地板上。
「这算是将军了吧?」
以骑乘位坐在我身上的玄岩开心地打了个响指。
「不,还只是将。」
我瞪着玄岩,反驳道。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只有一个女生。只要我认真抵抗,就可以推开她逃走。
「你也挺倔强的嘛,白濑,不过……我已经赢了。」
这次她落寞地、事到如今还带着罪恶感宣告道。我想要用力推开玄岩,坐起来──咦?
这是什么?
不可能吧。为何玄岩一动不动?压在我身上的肉体并不重。然而,即使想用身体把玄岩推开,她也像盘根错节的大树一样无动于衷。
不……该不会,怎么可能?我想到了玄岩的策略,叹了口气。不是推不动,而是她现在不能离开这个场所。被打败了。弱点竟然有这样的用法。
「喂,玄岩,你刚才让时间停止了几次?」
「嗯,大概二十次吧。」
换句话说,一百秒。在一百秒的僵直时间中,玄岩不会从现在的位置离开。不管动用多大的杠杆,也无法让她移动任何一步。因为这是她技能上的弱点。
原来如此,看来──我完败了。
「……来吧。」
我死心了,放弃了抵抗。被吻的话,我就只能乖乖服从。目的已经完全达不到了。这么想着,不知为何有种安心感。
没错。倒不如说如果最后的希望被剥夺,我就能彻底放弃。老老实实地等待着游戏的结束,忘掉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后辈的思念,忘掉对我表达爱意的劲敌,忘记了原本可以搞好关系的朋友。什么都不改变,一边高歌着孤僻的理想,一边回到人生的延续。
「至少,拜托你温柔一点,玄岩。这对我来说也是特别的吻。」
我一边委身于终结,一边凝视着玄岩的眼睛。玄岩爱华很坚强。尽管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她以坚强的意志面对着悠乃,轻而易举地把我逼到了绝境。这样的她现在脸颊通红,目光飘忽不定。
「你、你闭嘴,我正在做心理准备呢。」
……咦,这种反应不奇怪吗?
「你以前干过很多这种事吧?事到如今还害羞什么?」
身经百战的百人斩。她把接近悠乃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笼络起来,甩掉。为了不让他们靠近悠乃,她不止一次地和男人接吻,甚至让他们做更过分的事。
既然这样,玄岩还犹豫什么?她有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只要接吻就能得到。不需要100秒的长考,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个吧。
「不、不不不,不是的!」
玄岩毫不留情地用力拍打我的胸口。
「好痛──搞什么呀,不是,什么不是?」
「我……不是那样的……传闻都是假的。虽,虽然色诱过,但只是稍微交往一下就分手了,连一根手指都没让人碰过。」
懊恼地歪曲着脸的玄岩,两手紧紧抓住我的衬衫。
「啊?可是,你不是在我面前大胆地脱衣服,还让我摸胸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对你这样的木头人,不做到那种程度是不行的!为了击溃你的理性,我拼了命做出那么丢脸的事!结果一切都白费了!白濑你这个笨蛋!变态!真是太差劲了!」
玄岩以把我衣服撕碎的气势扯着我胸口的衬衫。她似乎一边对我撒气,一边在努力和自己内心的某样东西战斗。
「重要的东西要全部留给喜欢的人,这不是当然的吗!」
玄岩爱华高声叫道。
比起上次,把隐藏的想法狠狠地抛向天空时,更强势、更激烈。
「哈哈……真不像你啊。」
过程什么的不是无所谓吗?不是说结果就是一切吗?不是为了那个什么都肯做吗?
自相矛盾。
然而,这种矛盾正是爱吧。明明背离了自己的美学,明明怎么想都不合理,明明错得一目了然。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无法控制。这种感情在内心如同漩涡般不停地转动吧。我知道的。
「什么啊?怎么了?有什么意见吗?」
肆无忌惮地落下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脸颊。
「没有,完全没有。倒不如说,我很羡慕你。」
我内心也有那样的漩涡。分不清是干净还是肮脏的感情,乱七八糟的混杂在一起。在摩天轮上夺走凪沙的嘴唇时,我被那股漩涡吞没了。如果能再跳进去该有多轻松啊。但我的理性绝不允许那样。
「我不想忘记啊,不想忘记。不要啊……悠乃,为什么,悠乃……」
我也是。我也不想忘记。明明如此,为什么呢?
有一瞬间,玄岩滚落的泪珠里,映出了双目含泪的我。
蓝色的天空十分耀眼。嘲笑失败者的阳光灼烧着我们。两人的呜咽声静悄悄地、不规则地持续着,数完了进攻方被用尽的一百秒。
* * *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凪沙吻了。
──呵呵,杰前辈。终于逮住你了。……请和我交往。
可爱,幸福。带着些许罪恶感和痛苦。面对复杂地微笑着的凪沙的命令,我毫无抵抗地点了点头。在心中感叹,啊中招了,但同时也放心了。因为确定今后不会失去凪沙了。
没有不变的感情。
这是我说过的话。然而,好奇怪啊。我很迷茫。对凪沙的感情,比游戏开始前要强烈得多。我几乎要不再是我了。
走出玄关,撑开伞。这种时候居是这样的天气。低头看着冰冷的脚下,心情愈发的低洛。即使祈祷天空放晴,那样的奇迹也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杰前辈,早上好!」
抬起头,那里绽放着晴朗的笑容。我以为是幻觉,揉了揉眼睛,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糖。尽管如此,朱鹭羽凪沙的实像依然矗立在眼前。
「凪、凪沙?……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对不起,昨天稍微睡过头了。可能是因为地理的范围比想象中要大,学习到很晚的缘故吧。」
凪沙腼腆地笑了笑。这幅模样,和一个星期前、一个月前简直没有任何变化。我松了一口气,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将想要这么做的右手收进兜里。
「是吗,真了不起。考试考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感觉还不错,应该能拿到平均分。」
「很好,那下次就以超过平均成绩为目标吧。我会严格地教育你的。」
「暂停暂停!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养成乐趣?!」
我们在说什么呢?明明知道下次不会到来。
「……总感觉,没有变啊。」
明知道会让气氛变冷,但我还是坦率地低语道。那声音并没有混在雨中消失,而是真真切切地传到了走在身旁的凪沙的耳朵里。
「那是当然的。这是和我最喜欢的杰前辈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周,不可能改变。这也不行的吗?你觉得应该改变吗?」
把伞搭在肩上,偏开,抬起眼睛。凪沙用恳切的目光,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不,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那对我来说也是重要的日子,是无可替代的时光。就算一切都会消失,但至少直到最后一刻,我希望能沉浸在和凪沙一起度过的这份惬意的温暖之中。
「……啊,可是,你还有瞄准我嘴唇的动机吗?」
我开玩笑似的拉开了一步距离。但凪沙沉稳地摇了摇头。雨伞也随之左右轻轻摇晃。
「已经足够了。杰前辈所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共鸣。杰前辈那么讨厌的事,我不能勉强。所以我未来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忘掉对杰前辈的感情。这是治愈我过度扭曲的心灵的唯一方法。」
凪沙大幅度伸展手臂,把伞举得高高的。
「………是吗?」
只有一句话。仅此而已的回答,但不知为何卡住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凪沙的宣言是必然的结果。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理解她的思考过程。因此我明白。这既不是逞强,也不是以退为进。对她而言是非常自然的结论,是没有任何动摇余地的既定事项。
也就是说,今晨梦中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这不是很好吗,白濑杰?我假惺惺地在心里嘀咕,告诉自己。
明明打着伞,却有一种被淋湿的错觉。呼吸就像洗冷水澡时一样,断断续续。凪沙的那句「忘掉」盖住雨声在我耳边不断重复。
紧紧握住伞把。我听见了垂直落下的雨点弹起来的声音。
「……凪沙,创造奇迹的期限已经到了吗?」
「不?杰哥哥随时都可以打动我。剩下的一个星期,我对你的喜欢不会有片刻消失。」
大概是感到难为情吧。凪沙把伞向这边倾斜,遮住了脸。
我无论如何都想看看她那害羞的脸庞,于是稍稍弯下腰,轻轻地揭开遮住她的伞沿。
「真巧,我也是。」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愿意和我交往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那么做。」
我为难地垂下眉毛,试着放松脸颊。现在的我,笑得好吗?从不满地鼓起半边脸颊的凪沙的表情中,看不出来。
「呣,真倔强。」
「这句话唯独不想被你说……我会创造奇迹给你看的。」
怎么能输呢?怎么能放弃呢?怎么能放手呢?凪沙。还有,我自己。
「是吗?我期待着哦。」
追求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的少女开心地笑了,却又空虚地转动着雨伞。她一定确信了吧。
坚强又软弱的我,不可能创造奇迹。
创造奇迹的宣言只是一种逞强。
* * *
在那之后,我还是一筹莫展,只能任时间静静流逝。
七月十五日变成了十六日,告白四重奏的举办时间只剩下五天。今天我也躺在床上思考着。想了又想。
怎样才能创造出让无法互相理解的我们的相互理解的奇迹呢?
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感情也好,道理也好,都在那个摩天轮上碰撞过了。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材料了。我能做的,只有接受结果。只有尽量潇洒地走向失去这份心情的结局。
然而,我还是无法舍弃和凪沙的未来,一直死抓着不放。
最终,模糊的思考循环像漩涡一样转动,我不知何时从远处呆呆地眺望着那个漩涡。
然后一步,又一步。仿佛被呼唤着似的,走近它。
我凝视着水面,另一个我在背后劝告──那个要烤过后凝固做成饼干,不能靠近。但我无视他,纵身一跃。本应是可可味的水花,无味无臭。
另一个我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我叫他放手,他喊着不放。
凪沙的目标不会改变。因此我们的感情会消失。
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和凪沙永远在一起。
这样一来,我只能接受永远的爱。
这是我得出的答案,但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答案。
啊──自相矛盾。
我一边这么念着,一边坠入梦的里面,意识的深处。
嘎吱嘎吱。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我睡觉时翻身造成的动静吗?不,不是的。弹簧缓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浮在水面上的身体,感觉有轻微的波浪袭来。我微微睁开眼睛,嘟囔着。
「……这是在做梦吧?」
我对身前隐约浮现的影子问道。匍匐在我身上的少女,仿佛在寻找对我的回答似的,沉默了片刻,最终,
「对,这是一场噩梦。所以,你只要委身就好。」
青之岛悠乃妖艳地微笑着。
啊,真的,是哪一边呢?我伸手在枕边摸了摸,没找到糖罐。如果是梦的话,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这是,糟糕的现实。
「悠乃,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知识。只要知道钥匙的号码,就能制作备用钥匙。……还事先考察过两次,完美。」
悠乃用略带得意的声音告诉我。换句话说,她事先用全知的能力制作了备用钥匙,堂而皇之地从正门入侵。再怎么说也滥用过头了吧。
「那么,这个时间你找我干什么?一定有急事吧?」
视野的一端,挂钟正指向深夜一点半。别说好孩子了,就连坏孩子也早该睡了。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就算是我也会发怒的。
「这一天,在这个地方。我会和你接吻。我是来实现既定的未来的。」
「骗人。」
我立刻否定。
「真的。我和白濑杰第二次接吻的日子是──七月十六日。地点是──白濑杰的卧室,床上。全知的技能,早就调查过了。」
没有必要斟酌她的话。万一这句话不是谎言,我会很困扰的。这是为了让我放弃的唬人把戏。如此断定后,我向黑暗中蠢动的影子质问道。
「……你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种状况吗?」
点了点头的悠乃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也许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同床共枕吧,她穿着一件青柠绿色的睡袍。我立刻将视线从她外露的胸部肌肤上移开,但悠乃并没有错过那一瞬间,呼,她吐出一股气息。
「这么说来,你上周一直盯着我的嘴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吗?」
「意义是有的。你喜欢努力的孩子。所以,我也想让你看到我努力的样子。那就是……想要亲吻你这件事。」
「那算什么?努力的方向也太偏离了吧……」
「因为我想不出别的了。」
从垂下的黑发中能闻到淡淡的柑橘香味。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难道说。
「喂,悠乃,你在我家洗过澡吗?」
悠乃又害羞地点了点头。不,你也太自由了吧。
「只是用了下淋浴,其他的我都自己带来了。」
「你认为这样的主张会改变罪名吗?」
「水电费之后再汇。」
「听这个口吻,你知道户头账号吗?」
悠乃无视我傻眼的表情,满怀爱意地梳理着我的头发。从上到下,确认我耳朵的形状,若即若离地描绘我的脸颊。指尖穿过脖子,停在锁骨处,仿佛挑逗似的画着圆圈。在重复的动作中,我们持续着语言的交锋。
「……比起玄岩,果然还是我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爱华是我最重要的好朋友。」
「把玄岩忘了也可以吗?还是说那个?你也像玄岩一样,是来抢夺我的王牌的吗?」
悠乃挠着我胸口的手指停了一下,随即又动了起来。
「爱华的事,我会忘记的。确实,我按照你说的那样,和爱华面对面了。……不过,那只是在四重奏中。四重奏之后的我……一定还会继续伤害爱华,已经不能再在一起了。所以不需要【败犬】的王牌。」
她的选择是残酷?还是温柔呢?
──我不想忘记啊。
我想起了玄岩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这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怎样,位于我绝对无法衡量的领域。然而,这是该由她一个人决定的事情吗?
啊──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不愿再想这些了。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我自暴自弃地嘀咕道。然而悠乃依然带着圣母般的笑容,用冰冷的手轻轻包住了我的脸颊。
「杰君,选择我就好。能安慰伤心的你的,只有我。」
「都说了,那个──」
没有意义。不会被纳入列表的选项。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接受永远的爱。明明知道,悠乃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动摇。
「即使选择了我,四重奏也会继续。」
「……骗人、的吧?」
不可能。因为她选择了我作为目标……不是吗?
悠乃和以前一样,仿佛要粉碎我的希望似的,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选你作为目标。」
这个宣言搅得我心乱如麻。前提全都被打破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冷静点,这肯定是谎言。
「……那么,一开始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相信?」
「就算我一开始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现在,我想你会愿意相信的。而且,如果你怀疑,我可以用技能的最后一次证明。」
「……既然确定会接吻的话,真伪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第二次,我想作为你的恋人接吻。」
我害怕悠乃热切的视线,感觉会被她的气势所吞没,于是移开了目光。
万一,悠乃的目标真的不是我的话。会产生一个巨大的问题。悠乃的恋情,和凪沙不同,在游戏之后也不会消失。
「给杰君出个问题。这个游戏结束后,失去了对游戏的记忆,失败的参与者和目标的关系回到恋心萌发之前,即便如此,也还会留下的东西是什么呢?」
疑问句很有效地渗透了我的内心。答案很快就明白了。那天,青之岛悠乃正打算向我告白。
「……情书。」
寄信人不明的粉色信封。就算我和凪沙的关系消失了,也依旧会被投放到我的鞋箱里,笨拙的爱的信息。收到情书的我去到屋顶,被悠乃告白后,会怎么样呢?
「四重奏之后,你应该会和我交往。」
「怎么会,不可能的!」
一边否定,一边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对于悠乃的告白不会马上点头吧。不过,在那之后,如果明知她的好意,又积累了相应的时间,我们交往的可能性,一定是有的。
悠乃的将嘴唇凑到在思考的尽头冻结的我的耳边。漏出的气息温暖了我的耳垂。
「所以,选择我吧。」
悠乃继续说道。
「我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四重奏之后的我和杰君交往,二是──四重奏之后会消失的现在的我和杰君交往。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一个晚上也好,在这里选择我,也没有什么不对的。选择我吧。把你的全部,都交给我。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接受的。」
耳语,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声音,让我困惑。
简直就像大脑被亲吻了一样。一时间什么都无法思考。
悠乃恢复了匍匐的姿势,满足地看着我呆滞的眼神。就像将珍藏的百宝箱开了又关,为只属于自己的辉煌而心驰神往一样。
「……为什么不把我当成目标呢?」
对于我的问题,悠乃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你应该是最明白的。」
「我?」
不明白。面对我的沉默,悠乃略显遗憾地拢了拢头发,回答道。
「想要的东西,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得到。」
悠乃毫不犹豫地断言道,那副姿态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原来如此美丽吗?
事到如今才发觉,悠乃和我很像。她也并不想通过游戏得到什么。虽然是顺其自然,但如果放任游戏不管,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才参加的而已。
「我想知道,喜欢这种感情。周围的人对我表达了很多好意,可我还是无法理解。」
我想,干脆接受她算了。
我和悠乃一定能顺利地相处下去。无论是在四重奏中,还是在四重奏结束后的世界。
「我想试着喜欢上某个人。然而,因为这种不纯的理由而喜欢上他人……我觉得是不对的。」
不假思索。或者说犹豫不定。为什么悠乃的语气给人一种相反的感觉呢?
漩涡在我的脑海中持续转动。我还是自始至终拼命维系着自我。
「可是,那天。我找到了。看着哭泣的你,我想。恋爱需要这样的感情。我没有那个,我没有资格。所以,我想知道更多。这么想着。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被你夺走了,于是……我向你搭话。」
我坐在长椅上大哭,悠乃来到我旁边。现在,我的心和那时一样,快要被磨碎了。和那时一样,希望有谁在我身边。青之岛悠乃不正是最合适的对象吗?我开始这么认为了。
──那天的记忆,从现在开始将发挥作用。对,就像迟效性的毒药一样。
确实如此。开始起效的毒液腐蚀着我,将我诱导向轻松的方向。
回忆中的我躺在悠乃的膝盖上,再次放声大哭。最终,一颗泪珠在我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弧线,流进了嘴里──
「……骗人的。」
我顺着直觉喃喃道。
「真的,我对你一见钟情。」
「不是说这个……那是骗人的吧?」
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情,悠乃黛眉微蹙,眯起了眼睛。想从我的视线中读出我的用意,但似乎没有读懂。或者,佯装不懂。
「什么意思?」
我支撑起将体重托付给弹簧的身体。把手伸向悠乃的双肩,一边推开她一边坐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的【巧妙的陷阱】的真面目。你是最先使用了王牌吧。……倒不如说,限制只能在游戏刚开始时使用吧。」
我缓缓地说道。为了唤醒自己。
「悠乃,你──篡改了我的记忆吧?」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明明能如此鲜明地回忆起来。那天的记忆──身旁的你,两人间的对话,全部都是虚构的。因为,记忆中的眼泪,没有味道。
悠乃借给我的手帕,我翻遍了家里也没找到。这也难怪。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收到过那种东西。
「……明察秋毫,杰。我的王牌只能在游戏开始时使用。效果是【篡改与特定人物过去的记忆十分钟】。更详细的发动条件是,我必须在与你的第一次对话中,说出与我篡改的记忆中相同的话语……然后,我才会和那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悠乃面无表情,用细得仿佛是从喉咙里绞出来的声音坦白。
──白濑君,你怎么了?
游戏的第二天,和她的接触。在那个时候,我反向中了她的圈套吗?
悠乃一言不发,不安地等待着我的话语。大概是揣摩不透我的心情吧。是愤怒、悲伤还是失望?连我自己都难以决定。最先涌上心头的──
「被你打败了,悠乃。」
是对中了圈套的纯粹的悔恨。因为这是游戏,她的行动是符合规则的行为,那么生气和伤心都是不合理的。
「我喜欢你,是不折不扣的真心。在远远地看着你,追逐着对我不感兴趣的你的过程中,我的感情成长,长大了。」
悠乃痛苦地捂住胸口。吸气,吐气,然后。
「白濑杰,和我交往吧。」
连同灵魂一起化作声音,向我哀求。
「我能理解杰君,我很珍惜杰君,我和杰君一起──」
感觉要是不阻止的话,她就会一直说下去,我直直地盯着她,摇了摇头。从悠乃无力枯萎的口中「啊,啊……」响起短促,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声音。
「悠乃,你的心意真的很让我高兴。即使是虚假的记忆,你在我身边也拯救了我。不过……我不能和你交往。」
因为真正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离得更近。
「………我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了。」
悠乃美丽的眼睛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四方形的房间里,只以月光为光源描绘出的那副模样,令人心醉神迷。
「我的愿望可以由四重奏之后的我实现,所以──」
真的是猝不及防。
悠乃的嘴唇沿着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般的轨道,触碰到了我的嘴唇。似冷似热的感觉,转瞬即逝。
用全知的技能约定的,遵照剧本的亲吻。
虚无缥缈的恋爱即将燃烧殆尽之际的,刹那间的吻。
「──我的事,不用在意了。」
然后,她所下达的绝对命令,无异于放弃权利。
「真的,可以吗?」
类似的问题,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也问过。答案肯定也是一样的吧。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必须问一问。
「我果然,还是想用自己的力量让你回头。所以,已经够了。」
悠乃把脚从床沿上放下,站了起来。她那一瞬间散开的后发,美得惊人。
就那样没有回头,悠乃裸足以从脚跟到脚尖都被洗练过的动作从我身边离开──
「……对不起,还是不行。」
「诶?」
话音未落就撤回前言。转过身来的悠乃,脸上沾满了泪痕,颤抖着。
「杰君。呐,杰君。希望你能抱抱我。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一分钟,希望你能爱上我。」
悠乃张开双臂,身体向前倾着请求道。她用不像她的恳切声音,希望把能拥有的一切都交出去。
「悠乃……」
我不想看到她的这幅样子,视线落在床铺的褶皱上。
「求你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
「可是,我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别说了。」
青之岛悠乃唯一的愿望,是一个马上就能实现的简单愿望。
即便这样,也不行。
我不能拥抱她。我拒绝了她。我不爱她。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衣服发出摩擦的声音,我慢慢下了床。
我悄悄地走到悠乃的面前──做出拥抱的假动作,尽可能温柔地抚摸着抽泣的她的后背。哭声一次比一次大,在漆黑的房间里回响。
以成就恋爱为目标的游戏,告白四重奏。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凪沙哭了。
玄岩哭了。
悠乃,现在也泣不成声。
谁都不可能幸福。这样的游戏,果然是错的。
然而,我。
对这个违反我主义的错误游戏。对永远的爱。已经无法否定了。
我害怕失去凪沙,害怕得无可救药。即使连失去这件事本身都会忘记。
* * *
我在床上抱着虎斑猫布偶,浅浅地呼吸着。
今天是七月二十日。游戏的最后一天。在那之后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呢?
进入短暂的考试假期以来,我没出过家门一步。在没有任何刺激的四方形房间里,我一直在同一条思考路线上反复循环。
这么说来,明天开始好像是要讲解考题的上学日。
有人发来信息说,文化节执行委员会有事商量。
然而我根本没有余裕去考虑明天的事情。说到底那时候我的想法会变成什么样呢?因为到了明天,这个游戏,告白四重奏,就结束了。
偶尔会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反复写了又删。
距离日期变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我的内心一直在争执。
手指朝着句号键,输入在脑海中反复斟酌过的话语。输入法的智能预测提供了好几个词汇,可我还是不满足地把手指滑到了最后。
和我交往吧。
我望着输入画面上的文字,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个了。
这样不就行了吗?
我喜欢凪沙。最喜欢了。想一辈子在一起。这不就好了?反正结果不会改变。我会永远爱着她。我现在就可以起誓。所以,提前得到永远的爱,何乐而不为呢?
爱一个人,爱到想要改变自己的原则。
这就是你所说的奇迹。这就是你想要的证明吧。
可是,我却在最后的关头犹豫不决。手指在单独留言的画面上滑动,浏览着和凪沙的对话记录。因为每天早上都有说话的机会,所以我们间的互动并不多。滑过她入学典礼时的照片,滑过白色情人节的感谢,滑过发榜时的合影,滑过安慰我的长篇大论,滑过生日的祝贺信息。这种互动,会消失在哪里呢?
终于来到了尽头。与她交换联系方式,是在和美凪交往的一周年纪念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作战会议上。
我想起了美凪那张喜极而泣的脸。
对了,我明明在那块绘马前发过誓,却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决定了吗,当内心要屈服的时候,想认输的时候。我要想起朱鹭羽美凪,想起走在我前面的她。现在正是那个时候。
从联络方式中找出她的名字,点开。最后的对话,是到达神社的通知。我点击呼叫按键。躺着,把手机贴在耳边。呼叫一遍、两遍、三遍。每响起一次,薄荷的味道和心脏的鼓动就增强一分,仿若永远。
「喂喂?」
不久,那令人怀念的声音震动鼓膜的瞬间。薄荷的味道像潮水一样退去。然后,在裸露的记忆沙滩上,显示着许多快乐的回忆,我顿时心头一暖。
「……喂,好久不见,美凪。」
因为紧张,声音有些颤抖。这种事,也许是告白以来的第一次。
「嗯,好久不见,杰。打错电话了?」
「不,就是打给美凪的。没有被拉黑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要拉黑你?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前男友。然后,你怎么了,这个时间?交往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你现在有时间吗?」
美凪温柔地「嗯」了一声。我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
「其实,我有了喜欢的人,想和她交往。」
「哦,那还真是恭喜了,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年纪比我小,很好相处,非常可爱,像阳光一样温暖、开朗,但又有点冒失,所以我想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
「哎哟哎哟,真好啊,青春呢。」
美凪开心地调侃道。我还不能说那是你妹妹。
「可是,要和她交往,就必须接受永远的爱。」
「对不起,我突然听不懂你说的话了。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请允许我省略说明。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
「算了,没关系。但是杰,你说过吧。重要的不是永远的爱,而是努力让爱永远。」
「所以我才为难。要是我不扭曲自己的主义,不接受永远的爱这个结果,就不能待在她的身边。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我说的话杂乱无章。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传达了到,这是源于对美凪的信任,是一种撒娇。就算分手了,和她积累的时间也并没有消失。对她敞开的那部分心灵领域,无论如何都还保留着。
「还是那么麻烦啊,杰。」
「被你这么说,有点害羞呢。」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美凪长长地叹了口气。具体来说是两年左右的长度。
「杰,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后悔?」
「……没有。塑造我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只要走正确的过程,即使达不到期望的结果,也一定会有留下的东西。」
「那实际上后悔的事情呢?比如说,和我分手。」
「虽然纠结了很久,但我不后悔。现在的我能像这样说出来了。」
就算勉强和美凪交往下去,也终有一天会破裂,那样的话,恐怕就不会有像这样再次交谈的机会了。所以,我不后悔。
「啊哈哈,你果然纠结了啊。是吗是吗。」
「为什么感觉你有点开心?我可是痛苦了半年多呢。重新振作起来也是最近的事。」
「那么,你能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我和杰是适当地相互理解、同甘共苦的原搭档。我的人生依然需要你。」
「诶?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不会说了,这种……丢人的事。」
美凪说到最后不好意思地顿了一下,立刻清了清嗓子。回到正题。
「然后呢,虽然杰好像有不后悔的自信,但是未来的某一天,很久很久以后。杰周围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人生经验增加了的杰的思考方式也变了。到那个时候,你可能会后悔哦?将来成为独居老人,被附近的孩子取了个过程偏执老头的绰号,会感到很寂寞也说不定吧。啊,既然有这么凄惨的想法,果然那时无论如何,无论有多么悲惨,都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把主义什么的彻底扭曲,将不好的地方通通改正,对美凪言听计从。」
「请不要把过于讨厌的形象和我的未来联系在一起。再说,把所有坏习惯都改掉是不可能的。因为包括这些在内,都是我。」
「看吧,你就是这么顽固。我想要你做的事,你一件都不做。」
「抱歉抱歉,可是美凪也──不,还是算了吧。」
现在开始连狗都懒得理的吵架也于事无补。「哼」电话那头的美凪发出有点不满的声音。
「……所以呢,竟然能让那个杰想要扭曲自己的主义,说实话,我有点嫉妒那孩子。啊,作为前任者,我要不要对她进行职权骚扰呢?」
「适可而止吧。话说前任者是什么啊。我的恋人,为什么是那种事务性的职位?」
我反问道,对面没有回答。美凪擅自被戳中了笑点,痛苦地笑着。
「对不起,走题了。也就是说,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贯彻自己的主义,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杰的心情,杰的主义,两方都能贯彻下去。」
结论简单、贪婪得令人发笑。明明正因为做不到,正因为自相矛盾,所以才一直这样烦恼着。
「没有那种方法。」
「不。有的啊。想想就应该有。之所以觉得没有,是因为你靠得太近了。你的主义,是你人生的指针,要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美凪用饱含希望的声音说道。那是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果然还是不明白的回答。
「把目光投向远方吗?」
有一点,我想到了。有一件事,我注意到了。
在告白四重奏的过程中,我一直只关注游戏本身。就算这场游戏结束,我的人生,凪沙的人生,也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一点,我以为我知道,但其实我不知道。明明凪沙也好,悠乃也好,玄岩也好全都知道。从一开始就否定游戏的我,最执着于这个游戏。
「……呐,美凪。」
「怎么了,杰?」
「你是什么时候瞒着我长大的?」
「啊哈哈,怎么说呢。和你分手这么久了,我当然也会成长啊。不经你的允许。而且……杰也变了,总感觉,变帅了。」
「咳咳」我被这句意想不到的话呛到了。
「啊,感觉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有点难为情……不过,真的很谢谢你,美凪,要不是你,我就迷路了。」
「嗯,售后服务很完善。我不想让你后悔和我交往。」
「只有这个是不可能的,我一刻也没有后悔过,过去是,大概,未来也是。」
「呵呵,谢谢。我也是。希望彼此都能幸福。」
「没关系,我和你都会幸福的,我向你保证。」
没有任何根据。然而,既然决定了要幸福,就应该能变得幸福。
「那么,晚安,杰。」
依依惜别般的长时间沉默后,附上了「再见」这句话。
「啊,美凪,再见。」
我不留一丝余韵地挂断了电话。
落下的眼泪,只有一滴。大概,是那天的残留。
这段对话,明天也会变得不存在吧。
不,不对。即使消失了,也应该会在某个地方联系在一起。我会联系起来给你看。
下定了决心。
这次一定要创造奇迹。
从床上起来,双脚落在地毯上。我一边脱下家居服,一边匆忙操作手机。
「这么晚了很抱歉,现在能来学校一趟吗?」
接通后,不等对方开口,我立刻向电话那头传达道。
时间是──二十一点多。离日期变更还有空余。我打开衣橱,确认了一下放在角落里的小纸袋,独自点了点头。
* * *
我不时地确认手表,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环顾四周。人行横道对面,紧闭的校门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青之岛悠乃。
「怎么了,杰君,你那身打扮不热吗?」
正如悠乃所指出的那样,说实话很热。虽说是夜晚,但现在还是盛夏。然而,我却穿着长袖衬衫和制服外套,旁人看了也觉得闷热吧。
「……嘛,应该说稍微打起精神了吗?」
「发生了什么,很可疑……全知能力的最后一次,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吗?」
悠乃拿出了笔记本。你还保存着吗。
「还是用在别的事情上比较好吧,虽然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也是。……然后,杰,你找我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大逆转的告白?」
「对不起,不是的。上次你来的时候,有件事我没能好好告诉你。我决定和凪沙交往,所以……四重奏之后也不能和你交往。」
听到我的宣告,悠乃不高兴地眯起了半月状的眼睛,逼向我。
「好过分啊,杰君。太斩尽杀绝了吧。这是特意把被甩的人叫出来该说的话吗?」
「确实,那很抱歉……为了表达歉意,我坦白说。其实,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和你交往也不错……不,应该说还是挺好的。」
从正面告诉她实在不好意思,于是我一边仰望着夜空一边说道。虽然试着寻找月亮,但好像藏在了云里。
「诶……」
悠乃把拳头贴在胸前,仿佛在说难以置信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的心大概有一成左右是属于你的。我觉得把这个过程告诉你比较公平。」
我伸出右手。悠乃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它。顺势用力握紧。那个,指甲陷进去了哦。
「不公平,狡猾,没有意义,一点都不体贴。」
「可是,这是游戏。既然是游戏,成就显示还是充足些比较好吧。除了输赢之外,游戏还有很多其他的重要因素。」
「……对,这确实是游戏。那么,我的回答是这样的。」
悠乃松开握着的手。慢慢摆好姿势,用食指指着我。
「下次──不会输的。」
同时,展示了让偶像汗颜的抛媚眼。吓到我了,真的练习过吗?
「知道了,我接受挑战。」
我露出无畏的笑容,接受了挑战者的宣言。
接下来出现的是玄岩。她从公交车站的方向──朝我的背后走来,不高兴地轻轻戳了戳我的肩膀。
「搞什么啊白濑?这么晚叫我出来,你想干什么?」
「啊,等你好久了,玄岩。」
我回过头轻轻举起手。躲在我身后的悠乃也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爱华。」
「……咦,悠乃?嗯、嗯,好久,不见……为什么?」
吞吞吐吐的寒暄。果然这两个人从约会那天以来一直没说过话。
「因为,就这样结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吧?」
「那个……话是这么说。可明明一切都会结束,会消失。该说是没有意义吗?」
仿佛闹别扭似的,玄岩注意到耳旁微微翘起的金色发丝,不停地摆弄着。仔细观察她的脸,可以发现眼睛周围哭得一片红肿。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逞强?
「那我就把这个托付给你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将取出东西直接递给玄岩。
那是──我的王牌。
「啊?不,这个,你搞什么?因为,你不是要把这个给小凪沙用吗?」
玄岩慌忙后退一步。我马上填补了那个距离,抓住如同要制造一面墙壁般阻挡我的手掌,硬是把卡片塞给了她。
「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这是……怎么回事?喂,你该不会放弃了吧!?这种事我是不会原谅!你,只有你,要实现你的愿望。不然的话──」
悠乃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像连打摇杆一样激烈地摇晃着。这让我无比的高兴。我们在这三个星期内,变得如此亲密了。
「不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我的觉悟……我选择了我应该走的路──不,我想走的路。」
不知何时,月光温柔地照耀着我们。覆盖着夜空的云层全都消失了。尽管算不上满月,但已经在夜空中描绘出了一个足够漂亮的圆形。
「所以啊,要不要用那个,你们俩商量一下。」
哭着说不想忘记的玄岩,和因为不愿伤害而想让她忘记的悠乃。这份不知道是不是相反的心情,只有两个人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白濑。很多事情,对不起。」
沮丧的马尾辫实在与她格格不入。我不由得「哈哈」笑了出来。
「别道歉啊,不像你。」
「啊啊啊~~~!?觉得不对就道歉,这种常识我还是有的!我学习比你好游戏比你玩的好虽然不会做饭!什么!?你瞧不起我吗?!」
「不,没有……」
玄岩莫名其妙发了通脾气后,猛地回过神来东张西望。
「那么,关键的小凪沙呢?你要告诉她吧,你的答案?」
「啊,那个……还没来。」
如果凪沙接到我的电话后立刻出发,应该早就到学校了。可是,哪里都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开始担心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早点联系她吧。」
确实,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日期就要变更了。总不至于来不及吧。我怀着不安,拨通了电话。还没等嘟的一声,话筒里就传来了凪沙的声音。
「……杰前辈?」
「凪沙,你在哪里?」
「……车站站台的长椅上。要不了十分钟就能到学校了,本来的话。」
本来?面对讨厌的过去式,我没有反问。
「来这里我也非常苦恼……不过,还是算了。虽然很想见你最后一面,但肯定只会让我更加难过。因为我的答案已经决定了。」
「什──别这么说!好了,你在那里等我,一定要,电话也不要挂断。」
「好像快没电了,所以,就这样结──」
「我不会让你说什么结束的,我不会承认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
把手机从嘴边拿开。回过头,向两人确认。
「对不起,我可以去接凪沙吗?」
「啊?那还用问吗?倒不如说要是你不去,我会揍你一顿的。」
「……路上小心。」
我点了点头,再次转向前方的瞬间,眼前的人行横道示意前进。我注视着绿色的LED灯,全速跑了出去。
「凪沙凪沙!你听见了吗?我现在就去。不要逃到任何地方。」
「不要,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了。事到如今,我不愿再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烦恼了。」
「啊,是吗?可是我想过了,想的脑细胞都要烧光了。然后,我想和你交往,想接受永远的爱!」
拐过十字路口,进入车站前的商店街。沿着每天早上和凪沙一起走过的道路逆行。
「……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可是,不一样吧?」
「啊,没错。我最终还是没能扭曲自己的主义,没能逃避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你还要来说服我吗?」
商店街黑漆漆的,无机质的招牌一字排开。说过想什么时候一起买来吃的可乐饼、章鱼烧、菠萝包,还一个都没吃过呢。
「不是的,我只是想再面对面谈一次。」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杰前辈还想和我说什么?」
「关于我和你的人生。」
「……怎么回事?」
「我把这个游戏看作是扭曲我们之间正常关系的障碍。所以想努力跨越这个游戏,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样终究无法解决问题。那天你告诉我的不安,对改变的恐惧,不会消失。」
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又痛又热。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停地说着。就像在呼吸的间隙里缝缝补补一样,不断地向凪沙倾诉。
「这个荒唐的游戏──告白四重奏,也不过是我们一起走过的人生过程的一部分,对我们来说,一定要让它成为必要的过程。」
不是否定游戏然后回到原状。而连这个游戏都要利用上,抓住正因为有了这个游戏才能到达的,对我们来说最好的未来。不扭曲我们的主义,也不放弃我们的恋情。
「所以──我宣布,朱鹭羽凪沙,我要创造奇迹给你看。」
「奇迹,是吗?你要让我相信什么?」
「当然是永远的爱了。」
没有永远的爱。永远的爱是假的。但追求永远的爱的心情是真的。
凪沙沉默了片刻。无声的话筒后响起了「叮咚」的声音。以不亚于「电车很快就要到达二号线了」的广播的音量,凪沙说道。
「那么,前辈,赶──」
「凪沙?凪沙!」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好像是手机没电了。
她大概想说让我赶上给她看。
电车快来了。不过这个距离的话。再全速跑,不,比全速跑更全速的话,应该能勉强赶上。
就算心脏破裂也无所谓。腿跑断了也没关系。我无视发出悲鸣的身体,加快了景色流动的速度。
我把手伸进夹克口袋。很好。还在这里。
一直单方面收到礼物的我,果然还是想送她点什么。
和凪沙去游乐园的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在失意中找到的,她可能会喜欢的,和现在这个场合完美吻合的礼物。虽然最后还是没找到机会交给她,但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这一刻。
所以,赶上吧。
拐过街角,看到了车站。我扫了一眼开始减速的上行列车,跑上楼梯,冲刺着通过检票口,然后从通往站台的楼梯上跌跌撞撞地往下走。第一阶,第三阶,右脚在第六阶着地的瞬间。尖锐的发车警报响起。
求你了,求你了,等一下!
好不容易下到站台,电车门却仿佛要拒绝我似的开始关闭。
──没有赶上。
我和车厢里的凪沙四目相对。但视野扭曲了,看不清她的表情。
「凪沙!」
我叫道。明知道赶不上,却没有停下脚步。明知道够不着,还是朝着电车门飞奔。拜托了。哪怕只有手也好,够到吧。拜托了──
向顶天立地的姻缘之神献上祈祷的瞬间。
伴随着冲击,一阵剧痛向我的大脑袭来。
「好痛!咦──?」
我确实飞了起来。以撞到电车门的气势冲了进去。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会望着电车的天花板?仰面躺在地上?
我赶上了吗?在满腹疑问的情况下站了起来。关上的车门的另一边,玄岩爱华站在楼梯的中央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啊,是你让时间停止,把我撞飞出去的吗。
可靠的友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隔着窗户都能听到的音量叫道:
「真是太迟钝了,多运动一下啊!你这个迟钝男!」
我没有自信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只能用嘴型表示感谢。玄岩似乎累坏了,靠在长椅上,不再说话。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电车开始缓缓行驶。
依然紧握在手里的智能机传来震动,我看了一眼屏幕。
『结果显示要是没有技能的话会差两秒。爱华赶上了吗?』
是悠乃发来的信息。啊,赶上了。还剩最后一次,实在太好了。但回复要等会儿。
「凪沙。」
我转过身,对最爱的后辈呼唤道。
或许因为是深夜的上行电车吧。车厢内除了凪沙以外,没有其他人。
「我赶上了哦。」
「杰,前辈──」
凪沙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与此相呼应似的,脑袋一阵刺痛。看来撞得相当厉害。嘴巴好像也破了,有血的味道。不过这反而能证明我所处的状况是真实的。
「啊,不……咳,打扰了,晚上好。」
凪沙像是为了掩盖湿润的眼眸一样猛地把脸转向一旁,用余光看着这边。
「没想到这时候会来个普通的问候。」
「事先声明,这并不算奇迹,只是杰前辈努力了而已。」
「你这个后辈,真不知道是严厉还是温柔啊。……不过,不是的哦。创造奇迹,是从现在开始的。」
我拼命吸入不足的氧气,感觉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背上已经满是汗水。坐在她旁边实在不好意思,于是我站到她面前。
「我已经什么都不会做了,什么都做不了,王牌也已经交给玄岩了。」
「……这是什么意思?」
凪沙看不懂我的意图,微微歪了歪脑袋抬眼看着我。
「我只想和你一起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束,然后忘掉四重奏,忘掉对你的爱恋,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会重新喜欢上你。然后下次,就由我来告白吧。」
就像打破了悠乃制造的虚假记忆一样。我一定,不,必定能回想起这种心情。我,没错,我相信自己。
我只是静静地等待凪沙的话语。即使电车在晃动,我们的视线交换也不会中断。
「……那种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想否定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规则所决定的。谁都觉得不可能颠覆。即便如此,我还是。
「我希望,你也能相信。」
不是奇迹发生的结果,我想和你共同度过的,是相信能引发奇迹的这一过程。
尽管那个时间已经不长了。
「怎么做?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凪沙将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握紧。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双小小的拳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可能有点太沉重了。」
我缓缓地单膝跪下,打开小盒子。里面是我花光了所有生活费买的银戒指。戒指的中央镶着一颗钻石,在车内灯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咦?这个……咦?」
凪沙轮流看了我和戒指两次。大概注意到了我的意思吧。然而,她还是难以置信地掐了掐脸蛋,不停地眨着眼睛。
「凪沙,你听我说。」
「……是。」
凪沙将慌乱的手再次放回膝盖上。她的脸颊染上一抹朱红色,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不过包裹我们的,只有温暖的回忆。
我装模作样地扬起嘴角,从脑海里翻出那句话。
「无论是生病的时候,还是健康的时候……还有,什么来着?」
忘词忘得太早了,凪沙笑出了声。紧张感全白费了。不过这才像我们间的关系。
「无论何时何地,从早安到晚安,一直到地狱的尽头。」
「太随便了吧?」
我轻轻拿起咯咯地笑着的凪沙的左手。她的手像丝绸一样轻盈。
凪沙「啊」地叫了一声。为了不让我看到她一直红到脖子的脸,拼命向上仰着头。这是什么反应?明明还是仪式的途中,我却差点笑出来。
「凪沙。」
「不,因为,这样,太难为情了……」
凪沙发出颤抖的声音,松弛的嘴角霎时了露出来,又很快用右手捂住。她美丽的眼睛如同蕴藏着波浪般泛起了涟漪。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高架上了,透过车窗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夜景。
现在,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下定决心,把誓言引导至结尾。
「我,白濑杰,发誓会永远爱着朱鹭羽凪沙。」
然后,把戒指慢慢地──仿佛耗尽了永远的时间,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诶。好厉害。大小刚好。你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啊。不,我是凭直觉选的,还好选对了。」
因为你的手指和你姐姐一样纤细,什么的绝对不能说。不过,心花怒放的她好像已经听不到我说的话了。
「太棒了!太棒了!太漂亮了!闪闪发光的,真的太棒了!」
凪沙仿佛在享受着那份辉煌似的,举起自己的手指疯狂挥动。比钻石还要璀璨的那份笑容,对我来说太耀眼了。
「这样你能相信吗?」
可是凪沙满面笑容地否定了。
「还没有,不是还有要做的事情吗。」
是指这个仪式吗?
我苦笑着,弯腰轻抚她的头发。煞有介事地掀起面纱的动作太刻意了,有些难为情。
「凪沙……」
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被轻微的摩擦吸引,凪沙的脸靠近了我。
就像我们的关系一样,一点点地逼近,逐渐到零距离。就在如愿以偿的紧要关头,在嘴唇即将触碰的时候,踌躇了片刻。
然后,我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那是一个长久的、温柔的、刻骨铭心的吻,像是要挽回在摩天轮上的过失,像是要重写悲伤的回忆,像是要弥补擦肩而过的时光。
我感觉,薄荷的味道变淡了。
以此为信号,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凪沙。
然后,静静地告诉她最后的命令。
「──希望你不要忘记和我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违反规则的这个命令,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吧。
即便如此。
我相信,违反规则的这个愿望,只是愿望本身就存在价值。
凪沙带着盛开的笑脸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抱住了我。我差点摔倒,但这次,我终于支撑住了她。
「当然了。就算让我忘记,我也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