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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话 犹大与吉娜

1

美作里奥在引发大乱的第五集出版前就已经写好最后一集的开头了。在出版社官网上公布的采访中,本人是这样说的,所以这应该是真的没错。

作家写好小说到实际出版为止,当然会存在时间差。除了印刷和装订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美作里奥应该是趁这段期间开始写最后一集的原稿。

然而,第五集出版后,作品本身受到舆论攻击。

主要角色被写死,作者应该早就知道有可能会被批评。

不过,部分粉丝的激烈反应,应该超过作者的想像了。原本每半年就发表新作的作家,因为这件事被逼得超过一年都没办法在社群上发文。

在另一则采访中,美作里奥提到原稿都是写完才会给编辑看。既不会在撰写途中交稿,也不会寻求编辑的意见。本企划主办人冢田圭志刚好是责任编辑的表弟,角色非常特殊。

据他所说,最后一集也和之前一样,责任编辑并不知道书写的进度。作家死后,编辑部曾和家属联络,但家属并未同意编辑确认写作用的电脑。

「最后一集的原稿,掉在走廊上了。」

山际小姐递出用长尾夹固定的一叠影印纸。

「我觉得这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想请你先读读看。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感想。」把影印纸递给我的山际小姐和站在一旁的冢田先生,露出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是迫切的表情看着我。

「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读。」

在作品被大肆抨击之后,陆续有粉丝号称「我能写出更好的续集」,在网路上出现很多二次创作的最后一集。

『美作里奥身为作者,竟然亵渎作品。』

『对作品没有爱的作者,没资格写续集。』

『我轻轻松松就能写出有趣的小说。』

这些人说着任性自私的话,各自发表自己心中的完结篇。

除了美作里奥以外,其他人写的《Swallowtail Waltz》一点价值都没有。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实在是望穿秋水,所以我也看过几部别人写的续集。只是每次看完都觉得怒不可遏。

我并非全然肯定第五集所描绘的世界。

我也觉得【吉娜】的死法太凄惨了。

可是网路上发表二创的人,无论是想像力还是叙事哲学都低级又愚蠢,根本无法和原本的作品相比拟。

美作里奥的作品既崇高,又尊贵。只是阅读文章,就可以感受到每个字都在闪耀光芒。让人领悟日文原来是这么美的语言,体会到浑身颤抖的感动。

正因为读了好几部蠢到不行的二创作品,所以我更能这样断言。

对包含我在内的粉丝来说,美作里奥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但是,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相信。我拿到的这份原稿,怎么想都出自美作里奥之手。

模仿文章应该比仿画容易吧。然而,美作里奥的文章既独特又简练。尽管大家的喜好各有不同,但故事中常用的修辞就是独一无二的调味料。我认为影像化的作品之所以评价不好,一定是因为小说以外的媒体删除了美作里奥的个人特质。

我拿到的是跨页排版共十三张的原稿。

刚开始读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仔细研究过作家用字习惯的某个人,巧妙模仿过后的作品。虽然我从第一页就深受吸引,但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众多二创作品的其中一个罢了。

然而,当我每次翻页,就变得更加疑惑。

那种阅读美作里奥作品时才能感受到的独特况味。

一种令人沉溺又醉心,不可思议的沉浸感。

最重要的是,读不到五页我就被说服了。原来,第五集【吉娜】非死不可的原因就是这个。

绿渊国中的粉丝专页接连好几天都为了这件事激烈争论,我读了数十则、数百则的想法和预测,但是没有一个是对的,而这份原稿却给了答案。【吉娜】并不是为了让故事更惊险刺激才被写死的。她的死有明确的理由。

我们所相信的美作里奥,就是这样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在第五集的时候就写出【吉娜】之死的真相,就不会被大家挞伐了。我看开头,就能确信这一点。而且,原稿的最后一页,在接近故事最大谜团「背叛者犹大」的核心时结束了。

完结篇的原稿不可能掉在这种地方。三十分钟前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完全相反。

现在我才明白接下原稿时,大家脸上那个表情的意义。只要是粉丝,只要是绿渊国中的伙伴,读过就一定知道。

「我认为这一定是美作老师写的原稿。」

2

早上九点之后出现在厨房的中里纯恋,听到事情的始末,在读完手里的原稿之前就哭了。

关于这份原稿是真是假,在她说出自己的推断之前,就露出一副着急的样子问:「没有后面的稿子了吗?」就连每周写粉丝信的少女,都认为这份原稿必定货真价实。

除了平常都睡到下午的佐藤友子之外,其余六人都已经轮流读完,每个人的结论都一样。这一定是美作里奥本人写的原稿。粉丝不可能看不出来。无论是笔触、具有个人特质的修辞、故事的展开,每个细节都让人觉得一定是出自作家本人的手笔。

「在出版第五集之前,开头就已经写好了对吧。」

「老师在公开采访的时候这样回答过。」

针对清野的问题,冢田先生这样回答。

「那这应该就是老师当时写的开头吧?我得知老师的死讯时,眼前一片漆黑。真的不是我夸大其辞,我当下马上贫血。能读到这份原稿真是太好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读到后续,也想要知道【犹大】的真面目,但光是得知【吉娜】之死的真相,我就觉得得到救赎了。」

「我的想法和清野一样。没想到【吉娜】还藏着这种秘密。明明是一个伏笔,但是在粉丝页上也没人预测到这个真相。」

「真的好感动,我要疯了。我想起来了。当初我就是因为想要一直体会这种颠覆世界的感觉,才变成粉丝的。」

大家都认同清野的这句话。对聚集在这里的七个人来说,光是这些开头就充分证明美作里奥之所以独特的原因。

「我现在就想读到下一个章节。好想知道【犹大】那家伙到底是谁。不过,我很在意一件事。」

一脸纠结的稻垣先生这样说。

「这份原稿,到底是谁带来的?」

没错,大家都知道这份原稿的存在。但是,没有人知道原稿掉在这里的原因。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手段拿到的呢?

「以常识思考,出处只有可能是两者之一。家属或编辑从老师写作的笔电拿到故事开头的档案。或者是,老师自己在死前把开头的档案寄给编辑。」

「可是家属不是没有允许出版社打开美作老师的电脑吗?」

接收山际小姐视线的冢田先生点点头。

「我表哥是这样说的,家属很明确地拒绝了出版社的请求。」

「那就是老师死前有寄出档案啰?」

「这样就和采访的说法互相矛盾了。老师说过在原稿完成之前,连责任编辑都不能看。」

「美作里奥可能在写完结篇的时候遇到瓶颈。被抨击成那样,任谁都会失去信心。不过,读了这段开头,就会知道外界的批评根本毫无道理。会不会是大家的批评让老师心痛不已,所以想让编辑看看开头的部分?」

「这很有可能。冢田先生有听表哥说过什么吗?」

「我没听说表哥有收到原稿。」

虽然冢田先生摇头否定,但他说的话真的可以完全相信吗?

大前提是「冢田先生的表哥是责任编辑」,但我们根本无从查证。如果其中有一丝谎言,那所有推测都只是一场笑话。

我希望冢田先生没有说谎。不过老实说,我并不觉得他完全说实话。

虽然佐藤昨天说得太过火,但若冢田先生没有说谎,那责任编辑的确对外透露太多了。就算负责的作家已经过世,秘密仍然是秘密。如果是已经过世几年或几十年也就罢了,但美作里奥死后还不到两个月。

「据说出版社有问过能不能出版已经写好的部分,但是家属并未同意编辑接触电脑,所以没办法拿到原稿。」

虽然我在听冢田先生说话的时候,同时也在注意他的表情,但身为一介凡人,我并没有得出任何推论。作品中描写【犹大】可以读懂人心,但是这种特殊能力只有天选之人才能拥有。

纯恋无心听大家对话,而是在这里开始读起第二遍。

「真的搞不懂。老师已经过世,档案又在老师的电脑里,到底是谁、用什么办法拿到档案的?」

「谜团不止这一点。拿到档案的人,把内容影印出来,放在厨房前的走廊。虽然不知道时间点是今天早上还是半夜,但至少是在联谊会之后。因为整理餐具的时候,原稿还没有出现。而且,照道理来说,那个人应该就在我们之中。」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稻垣先生环视大家。

「嗯,这里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别人了。」

「冢田先生,除了参加者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里团体生活的事情?譬如说你曾经邀请但是拒绝的人。」

「有两个人拒绝。不过,我可以断定和这两个人无关。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在邀请的时候我并没有告知地点。」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七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地点对吧。既然如此,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也只能怀疑参加者了。」

稻垣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除了冢田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

「什么意思?」

「我也不希望冢田先生说的是谎话。但是,目前的状况只能这样想。我们全部都是单纯的粉丝,和作家、出版社都没有关联。但是,冢田先生和美作里奥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编辑其实已经拿到原稿的档案了吧?比方说用某种方法偷到原稿。」

「你未免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如果冢田先生从表哥那里拿到原稿,就不用绕这么大圈演戏了吧。我们一起度过一个礼拜,我觉得冢田先生是好人。如果你拿到新作的原稿,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享受。一定会想要和铁粉分享这份幸福。这个企划打从一开始就是以此为目的不是吗?」

「我现在到底是被骂还是被称赞啊?」

「这不好说。我想说的是,如果冢田先生是以正规方法拿到原稿,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

「原来如此,那就是用偷的了。」

「你知道表哥手上有完结篇开头的档案,所以悄悄偷走的吧?然后你读了原稿觉得很感动,才想给其他粉丝看。经过一周的团体生活,你觉得可以信任我们,所以才趁夜把原稿放在走廊上。不是吗?」

稻垣先生信誓旦旦地这样说,但冢田先生的脸色仍然阴暗。

「不对,我发誓这份原稿不是我拿来的,而且表哥并没有收到老师寄的档案。」

「但前提是你表哥没有说谎,你的说法才能成立对吧。」

「是没错。我不能保证敬之有完全坦白,但我真的不知道原稿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原稿,希望大家相信我。」

冢田先生直视着稻垣先生,这样断言。

虽然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是没有人能看穿别人的心。毕竟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可以拿到档案,这是不争的事实。

上午十一点半。

出现在教职员室的佐藤,看起来还是和昨天一样。

过度不合群。不和任何人交流。她的态度从第一天开始就贯彻到底。

即便得知我们拿到最后一集原稿这个令人大受冲击的事实,佐藤仍然没有当真。

「都这个时间了还说梦话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然而,在山际小姐的强烈催促下,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读起原稿。接着,仅仅三十秒,佐藤的表情就变了。

她坐在厨房的角落,大概扎扎实实地读了一个小时吧。就在午餐差不多快做好的时候,佐藤终于站起来。

「……这是真的吗?」

「佐藤小姐也这么想吗?」

「我不敢相信,为什么这种东西会……」

「我们也不知道,早上就在厨房前的走廊发现。」

「是谁发现的?」

「是我发现的,因为我比大家早起一点。」

「风格这么强烈的文章,想模仿也模仿不来,难道真的是本人写的原稿吗?」

如此一来,七个人的意见都一致。然而,关键的谜团仍然未解。

这份遗稿到底是谁拿来?怎么拿到手?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放在这里呢?

3

我们七个人都是想要靠自己重现故事内容的铁粉。

这份被发现的遗稿,对热爱作品的人来说,或许是奇迹出现的礼物。虽然有一瞬间这么想,但这里毫无疑问是艰苦又严苛的现实世界。发生的每件事一定有其理由。

大家都对彼此抱着些许怀疑,继续维持团体生活。

发现完结篇遗稿的隔天,我和清野尝试约纯恋一起去钓鱼。

纯恋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和山际小姐一起行动。然而,今天山际小姐身体状况不佳正卧床休息,所以纯恋从早上就独自一人,显得很不安。

冢田先生和稻垣先生出去采野菜,佐藤像往常一样,没有做什么工作,只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在这里要怎么过日子是每个人的自由,但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去工作,人会比较有活力。

不敢碰活物的纯恋刚开始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但是她有一个弱点。

「在小说里,【吉娜】也钓过鱼喔。」她对这句话完全没有抵抗力。

和众多粉丝一样,纯恋也是热爱【吉娜】的信徒。

冢田先生一定是以第五集结束时剩下的七个人为蓝本,选择了这次的参加者。可以推测出纯恋的蓝本就是【吉娜】的好友──高中生【玛丽亚】。然而,纯恋本人就像完全无视【玛丽亚】的存在一样,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模仿【吉娜】的行为。

能带来废校的行李有限,但她仍坚持带来泰迪熊的玩偶,这也是因为作品中的【吉娜】很喜欢泰迪熊。我们第一天先整理女生当作据点使用的音乐教室,才刚打扫完,纯恋连行李都没整理就先把泰迪熊放在最显眼的三角钢琴上。

【吉娜】之所以广受欢迎,是因为她有着阴暗面的特殊背景,但在作品中克服了重重困难,成长的幅度比任何人都大。钓鱼和狩猎就是最好的例子,吉娜到了故事的后半段,甚至可以自己处理钓上来的鱼。

「既然【吉娜】都做得到,纯恋妹妹一定也可以吧。」

虽然用这种话说服了少女,但是说比做容易。尽管我说得冠冕堂皇,但还是不敢碰水虫。

「广濑先生,你找我来钓鱼,可是自己不敢挂鱼饵?」

抵达钓场之后,我就把事情丢给了清野,纯恋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没办法啊。人总是有再怎么努力都做不了的事情。

我也想在女孩子面前耍帅。如果说我完全没有这种念头,那明显是在说谎,但我并没有特别想被别人认可,也没有想谈恋爱的意思。即便如此,看着气氛渐渐融洽的两个人,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十六岁的中里纯恋和十八岁的清野恭平,两个人其实很搭。清野是长相偏中性的少年,外表看起来就很受女孩子欢迎。明明前几天才刚学会钓鱼,现在教纯恋的样子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我心底深处的那些疙瘩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一点也不适合我的嫉妒吗?还是说,几乎没有对山际小姐以外的人说过话的内向少女终于敞开心房,让我觉得安心呢?

稻垣先生不在,光靠我们没办法判别鱼的种类。不过,鱼就是鱼。清野钓到四条鱼,纯恋钓到两条鱼的时候,我们决定暂时休息。

早上我并非漫无目的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我收集薪柴生火,把采来的野草放进带来的锅子里煮成汤。

把钓起来的鱼串好,立刻用篝火烤。

在山中生活,很少有机会能吃到肉或鱼。刚钓上来的鱼,就算个头小,只要撒上盐就非常美味。

「下午广濑要不要也来钓鱼?」

「如果清野要帮我挂饵的话就钓啊。」

「纯恋妹妹也学会挂饵了,对吧?」

「对啊。虽然我讨厌扭来扭去的虫,但是这种硬硬的水虫我已经习惯了。」

「好厉害。稻垣先生教我的时候,直到最后我都办不到。」

虽然我也想对取得食物有所贡献,但是生理上就无法接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到现在光是看到校舍里的飞蛾或蜘蛛,就会背脊发凉。据说蜘蛛网主要的成分是蛋白质,可以当成紧急备用粮食,但是我觉得再怎么饿应该都吞不下去。

「我下午试试看用蚱蜢当鱼饵好了。」

「蚱蜢也能当鱼饵用吗?」

「嗯,稻垣先生有教我。先折断后腿再插鱼钩,这样蚱蜢就会拼命游,看到蚱蜢的话,红点鲑和山女鳟就会上钩。我之前觉得这样做太残酷,所以没有尝试,但现在如果再说这种天真的话,恐怕没办法在山里活下去。」

不知道他是本来就资质良好,还是吸收能力很强,总之清野每天都在成长。说实话,我甚至对他这种适应能力感到羡慕。

吃完第二条鱼的时候,话题自然而然转向昨天找到的原稿。那份跨页排版的原稿虽然仅有十三张,但密度之高,绝非笔墨可以形容。从阐明怒涛背后的原委开始,在感动与兴奋的感觉尚未冷却,终于找到和【犹大】有关的线索时,序章就结束了。

「美作老师只写到那里吗?」

清野一边叹息一边说。

「好想读到后续,就算只有一行也好。」

「纯恋妹妹觉得在那之后会怎么发展?」

「我不知道。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猜得到,而且我以前也曾经猜过剧情,可是老师写的故事,总是比我想得还要有趣很多。」

「我也是。无论我怎么推理,也从来没有猜对过。那份原稿,真的只有我们读过吗?」

「什么意思?」

「我在想那是不是出版社公开发表的原稿。」

「抱歉,我听不出来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昨天,稻垣先生不是有推测过吗?老师有可能把完结篇的序章交给责任编辑。这份遗稿有可能被公布在官方网站上之类的。你想想看,这里完全没有讯号,我们完全没办法得知外面发生什么事。但是,出去采买的话就能使用手机。得知遗稿已经公布的人,也可能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所以在某处把原稿印下来,偷偷放在那里。」

原来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不过──

「假设真的是这样好了,那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承认?」

「可能看大家太震惊,所以很难开口承认之类的。」

「只有冢田先生和稻垣先生各自外出采买过一次对吧。」

「嗯。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聚落。按照昨天的感觉,应该是冢田先生比较有可能。」

「那我明天去确认吧,因为明天预定是我出去采买。」

「啊,下一次采买轮到广濑啊。那请你务必确认一下官网。」

「那个,我也有事情想拜托你。」

纯恋用战战兢兢的口吻说。

「我想要那份原稿的影本,我想多读几次。」

「知道了。除了纯恋妹妹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人想把原稿留在手边吧。我会带原稿出去,然后多影印几份回来。把原稿带来的人既然不愿意报上名字,那应该也不会阻止我影印。」

开始团体生活之后,大家就马上订了一条规矩。

那就是下山到镇上采买的次数必须控制在最低限度。

不只是因为物理上的距离太远,光是往返就需要半天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我们太过依赖文明,那当初模仿故事的主旨就会变得模糊。

在作品中也是这样,自从【老鼠】被逮捕之后,外出采买的频率就开始减少,并把比重移到自给自足的生活。最新的第五集里,甚至从未外出采买。

开始团体生活到今天已经是第九天。虽然我们每天都大汗淋漓地工作,但食物并未如我们期待的那样充足。

尽管已经开始种植蔬菜,要看到成果还是很久以后的事。但理想归理想,按照现状,我们还是必须定期外出采买。

4

开始共同生活的第十天,我第一次外出采买。

不搭计程车往返实在太不切实际。如果要节省车资,应该要多人出去采买才对,不过我们决定按照大家一起订下的规则,由一个人下山采买。

穿过山路,确定手机可以收到讯号之后,我在叫计程车之前,先确认了大树社的官网和绿渊国中的粉丝页。

一如预料,官网上并没有公布美作里奥的遗稿。绿渊国中的粉丝页也没有相关的发文。很遗憾,清野的推理并不正确。

这十天我们生活在收不到讯号的深山。

自从有手机之后,我第一次过着这种与社群媒体隔绝的生活,但是对我来说并不痛苦。虽然没办法尽情查询资讯,但是并没有因为孤独而感到压力。

虽然收不到讯号,但我并没有想要联络的人。不过,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趁下山的时候查清楚。

到居家用品店和超市采买完之后,我走进一家冷清的餐厅,一边吃午餐一边查那件我很在意的事。

就在我刻意充饱电的手机快要没电的时候,得出了结论。

看样子我的推理和清野一样,都错了。应该是说,我没找到想找的资讯。不过,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现了令人疑惑的情报。

『大家应该多少都说了一些谎吧。』

如同第一天晚上清野所说的那样,这天我发现了一个谎言。我不知道这个谎言有什么意义,只是独自感到疑惑。自从发现遗稿之后,团体生活的气氛就渐渐改变。

能够读到故事的后续,我真的很高兴。然而,因为不知道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如何拿到原稿,所以无法安然地开心。大家心中的怀疑,渐渐污染了团体生活的气氛。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

混浊的气氛是团体生活的大敌。

因此,这天会举办第三次联谊会,或许是一种必然。有人外出采买,就表示有新鲜的食材。

把事前交代的食材递给山际小姐之后,她久违地做了一顿豪华的料理。生在终日饱食的国度,我们根本不知道活着有多辛苦。

痛苦、悲伤、难受,心灵的苦总是大过身体的苦。

然而,在废校的生活让我了解一个道理。人工作就是为了吃。吃饭、洗澡等以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习惯,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理所当然。

这十天,大家一定都有和我类似的想法。

这天的联谊会,就连平常态度很差的佐藤,都乖乖地加入围坐的行列。七个人都埋头猛吃山际小姐做的料理。

佐藤一言不发,默默地吃饭。虽然她还是老样子,别人跟她搭话,她也只会冷冷地回答。即便如此,或许佐藤也像【克莱尔】在作品中慢慢揭下恶女的面具一样,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融入这个群体。

七人之中吃最慢的就是纯恋。

身材娇小的她,被分配到的量也比较少,她也大多都有吃完。在纯恋放下筷子,大家都吃完饭的时候──

「知道那份原稿的出处了吗?」

佐藤罕见地主动说话。

「出处?」

「把原稿放在厨房前的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对吧。」

「被称为犯人未免也太可怜了吧,那可是大家都很想看的原稿耶。」

「这种说法只是在模糊焦点。都已经过了三天,还是没找到犯人吗?」

「应该是说我们没在找。」

冢田先生用沉稳的语调回答。

「最先被怀疑的人不就是你吗?」

「毕竟我表哥是责任编辑,大家怀疑我,我能理解。不过,我知道把原稿带过来的人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难道就不在意吗?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拿到原稿的?」

「我当然在意啊。不过,这个人既然不具名就把原稿放在这里,那就表示不想被别人知道身分。我心存感谢。能够读到完结篇的开头,真的很幸福。光是读到那份原稿,我就觉得这个企划有意义了。」

「我也一样。」

接着开口的是山际小姐。

「在废校的生活,超乎想像地辛苦。但是,一切都有回报了。」

佐藤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环视剩下的四个人。

「我也是啊,能读到那份原稿真的太好了。」

稻垣先生开口说。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满,应该就是没办法再读到后续,让我觉得很痛苦吧。美作里奥真的是很残酷的小说家。写了宛如奇迹的故事,却不让我看到最后。」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比老师更让我生气。」

清野也接着开口。

「如果没有那些不负责任就乱批评的家伙,老师说不定早就按照原定计画出版续集了。【吉娜】是在第五集死的。明明还有最后一集,那些家伙却用自以为是的理论攻击老师。」

看着加强语调的清野,佐藤叹了一口气。

「你们全部都像小孩一样天真。看起来无忧无虑,真让人羡慕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论为什么那份原稿会被放在走廊,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大问题吧?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拿到原稿的?」

「能拿到原稿的只有编辑。我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冢田先生从表哥那里拿到档案。我也不希望他是用偷的。」

「稻垣先生,这个大前提有问题啊。不管再怎么脱线的编辑,也不会把正当红的原稿拿给外人看。而且,推测责任编辑手上有档案,其实只是你自己的妄想而已。看过采访就知道,美作里奥连编辑都不信任。」

的确,美作里奥或许有这种特质。从采访稿判断,美作里奥连对编辑部都保持距离,不认为编辑是自己人。

「认为编辑有拿到那份原稿的推测,本身就很可疑。」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也是事实。」

「所以,疑心病这么重的作家,更不可能把未完成的原稿交给编辑吧。」

「那佐藤小姐觉得那份原稿不是真的啰?」

「不,我觉得是真的。」

「那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吧?」

这的确是很有力的论点。美作里奥不可能交出未完成的原稿。但是,被发现的原稿又确实出自美作里奥之手,这两个主张互相矛盾。

「冢田先生,家属没有把电脑交给编辑部的人吧?」

「我是这样听说的。」

「他父亲是联络窗口,会不会在儿子过世后,翻看过写作用的电脑?」

「不好说。家属就算想确认,恐怕也无从下手吧。只要老师没有把密码写在纸上留下来,家属应该也没办法开启电脑。」

「可是,原稿出现在这里,怎么想都是受人之托。」

稻垣先生再次断言。

「如果不是的话,就是档案保存在云端……」

「所以到底是谁知道云端的网址和密码?」

「那佐藤小姐认为那份原稿是从哪里来的呢?否定别人的想法是你的自由。不过,如果要否定,不是应该提出其他可能性吗?」

「我又没说不提。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拿到原稿的?我的推理很简单。应该是说,都没人提到这种可能性,反而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真有自信。」

「当然啊。把状况整理清楚,就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你说吧。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拿到原稿的?」

佐藤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

「品格高尚的人根本不会写小说。尤其是写推理小说的人,个性都很差劲。因为他们是一群以骗人为乐的人。美作里奥也是其中一员。姑且不评论他身为小说家的部分,但他这个人秉性非常顽劣。」

「喂,你好好说话!」

冢田先生用手制止稻垣先生,用充满愤怒的声音威吓佐藤。

「让我们把话听完吧。」

「大树社的声明是这样写的──『在种种因素之下,《Swallowtail Waltz》停止发行,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出版社的公告就只有这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诸多因素是什么意思?作者的死讯已经在本人的社群媒体上公开了喔。出版社至少应该写个一句『由衷为老师祈求冥福』才对。」

「是不是因为老师的死有问题?」

「有问题?」

「如果是单纯的病死或意外事故死亡,出版社应该会直接公布。但是,如果有除了这些以外的原因,那公布的时候就要更谨慎。如果老师是自杀身亡,可能会有人跟着自杀也说不定。如果怀疑是他杀,那就更不能随便公布。」

「死的可是个名人。如果是他杀的案件,那警察应该会公布实情。自杀也一样。就算是担心有人会跟着自杀而没有公布死因,完全不提作者的死未免也太不自然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直接说结论啊。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不是病死也不是意外死亡,那美作老师到底……」

「既然他是这种个性差劲的小说家,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吧。」

佐藤脸上带着有别于轻蔑和嘲笑的卑鄙笑容这样说。

「在社群媒体上的发文是假的。美作里奥根本没死。」

美作里奥还活着?

都这种时候了,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佐藤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从第一天开始,带刺的言行举止就令人侧目,而且经常不参与团体中的工作。

本来以为她终于融入大家,愿意开口说话了。没想到她竟然说美作里奥还活着。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敬爱的作家过世,我们这些粉丝不知道受了多大的打击。

「这十天还真是超乎想像的无聊,现在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

「我本来还以为你有什么想法呢。都这样了,老师不可能还活着吧。」

稻垣先生叹了口气。

「有人从戒心这么强的小说家那里拿走电脑档案。比起这种推测,我的推理更加合理吧。」

「哪里合理啊?」

「写不出续集的美作里奥,伪装成家属在社群媒体上发表讣闻,营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实际上,周刊杂志上也有怀疑美作里奥还活着的报导。」

「你是指《文秋》的报导吗?那我也有看过。但是文章中没有提到任何证据或相关人士的证词,只是一则充满臆测的报导。」

「无风不起浪。正因为他的死有疑点,所以才会有这种报导不是吗?如果美作里奥还活着,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不通。假设老师还活着,那到底是谁能拿到原稿?你的推理不是主张老师写不出续集,所以骗大家自己已经死了吗?被逼到这个程度的人,会把未完成的原稿交给别人啊?还是你觉得有人偷走原稿?」

「不需要交给别人,也不需要偷。你还真的是很迟钝耶。」

无论被讽刺多少次,稻垣先生都很冷静。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反应比较像大人,但很遗憾,我比较在意佐藤说的话。

「那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把原稿拿来这里的?」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放的。」

佐藤用自以为是的态度,环视所有人之后低声说:

「美作里奥就在我们七个人之中。」

5

第一个噗哧笑出来的人是稻垣先生。

「说什么蠢话。老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看过他的书就知道,美作里奥是个性阴险的人吧?而且他也加入了绿渊国中的团体。毕竟那是一个聚集作品信徒的会员制社群,没道理不加入。」

「尽管如此,作者也不可能亲自参加这种企划。不对,前提本来就搞错了。老师已经过世了。」

「资料来源就只有社群网站上的发文而已。你们下次外出采买的时候,再去看一下大树社的官网吧。他们从来没有说作者已经死亡。」

「作者的社群媒体才是最官方的消息吧。」

「正因为这样,出版社才只能用含糊不清的方式带过吧?毕竟美作里奥决定宣布自己的死讯,打算让一切就这样结束,表示他病得不轻。」

「那个……我也不相信你的说法。」

我鼓起勇气插嘴。

「佐藤小姐的推理,听起来只是充满恶意的妄想。」

我坦率说出自己想法,结果对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广濑,你是不是很焦急啊?」

「我为什么要焦急?」

「毕竟冢田先生三天前才说溜嘴啊。」

我没有马上意会到佐藤这句话的意思。

「美作里奥是男的对吧?虽然不知道出生年月日,但是从访谈的内容看起来,很有可能是二十岁左右的人。广濑和清野,你们两个最有嫌疑。」

「你该不会怀疑我就是美作老师吧?你不要再说笑了,这怎么可能,老师已经死了。」

我用强硬的口吻否定,但佐藤根本没听进去。

「你打从一开始就很可疑,还隐瞒了重考两次的事实。」

「我没有隐瞒,只是没必要说,就没有特别提罢了。」

因为在联谊会上想和大家一起喝酒,才会说出自己的年龄。

「你读的大学,并不是那种不惜重考也要挤进去的学校吧?」

她说的太过分,让我拉下嘴角。

「那两年你都在做什么?难道不是趁重考的期间写小说吗?」

「我只是因为学习能力不佳,在大考的时候失败而已。世界上有很多努力也无法办到的事情,又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优秀。」

「能写出畅销数百万册的书,当然优秀。你根本就不需要学力,反正你早就赚到一个上班族工作一辈子的钱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以我就是美作老师为前提说话啊?我不是小说家,也没有那种才能。」

佐藤冷哼一声,把脸转向另一边。

「清野,你也很可疑。我不觉得你是高三生。你说你在育幼院生活,但是在我看来,你未免也太懂人情世故了。」

「我的确是十八岁。第一集是三年前发行的,难道你觉得国中生有办法写出那种小说?」

「如果你真的十八岁的话,的确是这样没错。你出示给冢田先生看的身分证明是学生手册对吧?上面的出生年月日可以轻松涂改。如果是提供档案,那大可用图片编辑软体修改数字。好了,美作里奥大作家究竟是哪一位呢?」

佐藤来回看着我和清野。

「老师已经死了,你未免也太扭曲了吧,不要再用这种毫无根据的推理污蔑老师了。怀疑老师的死,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

「你们应该也能理解,大树社的公告不对劲吧。」

「就算是这样,你批评老师还是让我觉得不舒服。」

「也罢,我也不认为能在这里让你马上招认。而且,还有其他两个嫌犯。事到如今,无论美作里奥是谁,我都不会惊讶。」

佐藤似乎确信自己的推理是真的。

我也记得大树社的公告,仔细想来,的确是不太对劲。实际上,的确有媒体对美作里奥的死提出质疑。然而,老师还活着,而且就混在我们之中,再怎么说都是天马行空的想像。

「美作里奥在社群媒体上扮作家属发文,营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之后再伪造身分参加粉丝网站的企划,让信徒阅读遗稿,享受读者的反应。虽然这种行径听起来很恶劣,但如果是那位作家的话,我就一点也不意外了。」

佐藤依序看着四个男生,接着说:

「我说,美作老师啊。现在你是抱着什么心情听我说这段话呢?算我求你了,快告诉我吧。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扭曲的性格耶。」

6

第三次联谊会就此解散,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佐藤的话仍然在我脑海里盘旋。

美作里奥还活着。而且就混在七个人之中,看着大家读完结篇的原稿,享受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我理性的判断也认为这很蠢。

然而,相较于某个人从写作用电脑或云端下载档案,佐藤的说法比较实际。既然在这里发现原稿,那就不能完全否定佐藤的推理。

今天最后一个洗澡的人是我。

在工友休息室内的昏暗浴室里,我一边用狭窄的浴缸泡澡,一边想着无法抹去的疑惑。

佐藤在联谊会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美作里奥。

剩下的嫌疑人,就是冢田先生、稻垣先生和清野三个人了。

从言行举止来考量的话,可能性最高的是清野,但他是高三生。从出道的年分推算,应该不太可能才对。不过,如果如佐藤所说,清野谎报年龄的话,事情就不同了。清野在第一天晚上对我说过「大家应该多少都说了一些谎吧」、「我没有完全说实话」之类的话。

假设美作里奥真的藏在这个群体之中,而他本人打算隐瞒到底的话,我们应该没办法轻易看穿才对。

我和清野自从第一天晚上一起看星星之后,就经常单独聊天。

他心思深沉,有时候会说出不像他这个年龄的敏锐发言。我不只一、两次被他的言行举止吓到。即便如此,就年龄来看,把二十四岁的稻垣先生和二十六岁的冢田先生列为嫌疑人比较实际。虽然很难想像这两个人能写出细致的小说,但是美作里奥是个天才,即便他用演技粉饰人格也不奇怪。

我景仰的小说家,或许就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觉得吐出的气息都变彩色了。

浴缸里的水,隔天就会在校内重复使用。

所以我起身的时候并没有顺手放掉洗澡水,而是借着昏暗的提灯灯光,在头发未干的时候就准备换上运动服,结果不小心推倒垃圾桶。

我蹲下伸出手整理的时候,发现一件事。散乱的垃圾之中,有隐形眼镜。是抛弃式的软性隐形眼镜。

七位成员当中,有戴眼镜的只有山际小姐一个人。看其他成员,我从来不觉得有谁视力不好。虽然我不擅长读书和运动,但是唯有视力好到不行。

虽然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留下隐形眼镜的人到底是谁呢?

日落后的校舍,并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尤其是没有人烟的这一栋。腐朽的油漆罐和生锈的工具,光是静静在那里就已经很令人毛骨悚然。

手拿着提灯穿过走廊之后,出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佐藤小姐。」

在晚上的走廊上埋伏实在太卑鄙了。因为吓了一大跳,害我以为心跳要停止了。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天发下豪语的关系,她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泡过澡。

好像都是白天的时候会在后面的小河洗衣顺便淋浴,但是那样应该没办法好好让身体修复。我没有要模仿什么国民动画的台词,不过泡澡可是在洗涤生命。我总觉得她之所以一直如此焦躁,其中一个原因有可能是没有泡澡。

「你是偷偷来泡澡的吗?要不要帮你加点柴火?」

「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我才不要在陌生人用过之后泡澡。」

「你一定累积了很多疲劳吧,泡澡之后会好很多喔。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不想用别人泡过的洗澡水。那我明天会告诉大家,让你第一个洗。当然,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拜托我的,你就放心吧……」

「伪善者。」

她一脸不痛快的样子这样对我说。

「我已经说了不泡澡吧,给我按照字面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都这么晚了。」

「我只是有话要跟你说。我走下一楼的时候,看到你往工友休息室走。我想在没有人的地方说,所以刚刚好。我听说你今天最后一个洗澡。」

「那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洗好?抱歉,我泡澡泡很久。」

要是知道她在等,我会早一点洗好。因为今天是最后一个洗,所以洗得比平常还要久。

「站着说话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工友休息室?反正里面也有椅子。你不想被别人听到对吧。」

我这样说,佐藤就乖乖地进到休息室了。

休息室里有一面从楼梯间搬过来的巨大镜子。站在背后的佐藤,从镜子看过去也是臭脸。

工友休息室的门有门锁,但是佐藤并没有刻意锁门。

仔细想想,我们两个毕竟男女有别。她应该不想让休息室变成密室。

我把镜子前的折叠椅放在她面前。虽然组成椅子的铁管已经腐蚀,但山际小姐用废屋里的布料补强过椅面,所以坐在上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佐藤连看都没看一眼。

「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当然是刚才的事情啊。」

「你认为老师还活着的事情吗?」

「不是,我是要跟你谈美作里奥到底是谁。」

「要说明原稿在这里出现的理由,你的推理的确有道理。不过,我不认为像美作老师这样聪明的作家,会在社群媒体上说那种幼稚拙劣的谎话。这种行为等同把自己从社会上抹杀,要是谎言被揭穿,可不是被批评这么简单了。」

「也就是说,你不认为美作里奥在这里?」

「和老师一起描绘《Swallowtail Waltz》的故事真的很梦幻,但是考量现实情况,这根本不可能。」

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换来的却是一阵冷笑。

「罢了,我本来就觉得你应该不会认为美作里奥在这里。」

「你话中有话。」

近距离看过就知道,她那头夸张的金发是自己染的。也有可能不是染的,而是掉色。发色有明显的分布不均,在这里生活时穿的服装也都是让人觉得轻浮的打扮。

如果在路上遇到她,我绝对不会靠近。就算是同班同学,我们也绝不可能成为朋友。这样的她,用锐利的眼光看着我。

「我觉得你就是美作里奥。」

「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不过,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拥有像老师那样的才能。」

「你说你二十一岁对吧。美作是在三年前出道,写作一年,从参加比赛到出版再花一年,就算这样你的年龄也很符合。如果清野真的是高三生,那美作里奥就只可能是你。」

「还有稻垣先生和冢田先生吧。」

「如果冢田是美作里奥,那他就会为了隐藏身分而不公布作者的性别。况且,像冢田或稻垣这种男人,根本就不会在社群媒体上面假装自己死了。这种行为怎么看都有病啊。」

「但你根本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吧。」

「我们都一起生活十天了,足以看穿一个人的本性。《Swallowtail Waltz》就是一本把人心的弱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险小说。能写出那种书的男人,只有你和清野而已,但是清野又太年轻了。就算是天才,那也不是国中生能写出来的小说。用删除法来看,就只有你了。」

「但是你的推理毫无根据,老师不见得在这里。」

「应该所有人都认同那份原稿是真的。」

「不是冢田先生从表哥那里偷来的吗?没有什么比老师还活着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但是,佐藤小姐的推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反正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美作里奥对吧。」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是我。」

佐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觉得中里纯恋很可爱吧?」

她露出卑鄙的笑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

「你又想要说什么?」

「我看你们相处得很好嘛。」

「……又不是只有我会和她聊个几句。」

「我看到你们两个单独搬水喔。」

「又不是我们想要单独相处才变成那样的。我们都不擅长自动自发做事,在冢田先生指挥之下,自然而然就一起工作了。你这样胡乱猜测,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纯恋是那种近乎跟踪狂的粉丝对吧?」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这件事。」

「她不是每周都写冗长的粉丝信寄到编辑部吗?半年才出版一次的书,为什么有那么多话好写?」

「就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

「与其说是粉丝,你不觉得她比较像是『狂热分子』吗?」

「我不觉得。我没写过什么粉丝信,但是,如果问我有什么话想告诉美作老师,我说也说不完。除了美作老师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作家能写出那么有趣的小说了。我直到现在还是想读到故事的后续。」

「看来你是打算装傻到底啊。」

佐藤根本不打算听我反驳。

「你不是一直盯着纯恋反覆阅读原稿的样子吗?信徒在眼前贪婪地阅读新作,你一定看了很开心吧。简单来说,你就是想要得到救赎吧?被信奉自己的信徒包围,疗愈受伤的心灵。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佐藤小姐说的话都很奇怪。」

「哪里奇怪?你说说看啊。」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美作里奥,那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吧。在景仰的老师面前,应该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原来如此。以你的立场来说,这个主张的确是很合理。」

「其实你根本不认为我是美作里奥。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你才打算不断逼问我。」

「很遗憾,你没有猜中。我认为如果美作里奥在这里,那从年龄来看就一定是你。」

「年龄这种东西有很多方法能造假。就算清野其实年纪比我大,纯恋妹妹只是国中生或者根本已经二十岁,我都不会惊讶。女人的年龄根本无法从外表判断。」

「你还真会狡辩,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的把柄。」

「随便你。」

假设美作里奥真的在这里,既然老师不想表明身分,我也不会勉强揭露。然而,她应该和我不一样。

她想把美作里奥找出来,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要问老师。

佐藤一定也是被那部作品深深吸引的群众之一。

7

在我洗澡被埋伏的隔天。

早上到处采野菜回到废校时,满脸笑容的山际小姐递给我一个小盘子。盘子里装的是……

「哇,超美味的……这是培根吗?」

「我用短时间速成的食谱做的,不过这样也很好吃对吧。」

「对,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培根。」

「毕竟空腹就是最棒的调味料嘛。」

「不,就算不饿也一样,这真的很好吃。我觉得可以拿出去卖了。」

几天前山际小姐把在废屋发现的烟熏机搬到操场上。昨天采买的时候,山际小姐有交代要买烟熏木片和猪五花,而且从昨天晚上我就发现她好像在做些什么。不过,我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种工具不怎么齐全的地方,竟然能够完成如此正宗的烟熏料理。

「我想趁味道好的时候让大家都来吃,但是找不到稻垣先生和佐藤小姐。广濑,你有看到他们两个人吗?」

「没有耶,佐藤小姐应该还在房间里睡觉吧?」

「我去美术教室看过,但她不在耶。」

那应该就是难得一次出去采野菜了吧?

吃完山际小姐拿出看家本领做的豪华午餐之后,我在厨房收拾碗筷,冢田先生压低声音叫住我。

「广濑,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等一下可以去你的房间打扰吗?」

「好,是不能在这里说的事情吗?」

厨房现在有五个人,纯恋和清野按照山际小姐的建议,只是在窗边努力制作能长期保存的食品。

「我想单独跟你谈。」

「我知道了。我也有事情想问你,这样刚好。」

「是吗?」

「对,有件事我很在意,这是个好机会。」

「我知道了,那收拾好之后我就去找你。」

第一天晚上,清野怀疑冢田先生和山际小姐可能是夫妻。

无论这个推论是否属实,七人之中他们两个人的确特别亲近。连山际小姐都不能听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冢田先生在这十一天之间,都是团体生活的领导人物,团结了成长背景和个性都各有不同的七个人。我们在深山的废村里可以安稳生活至今,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领导能力。

在作品中,故事一开始就出现各种问题,冢田先生的蓝本【乌鸦】和主角【阳斗】每天都一起为繁杂的难题苦恼。虽然能让故事增添趣味,但是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来看,当然是没有问题最好。虽然食衣住行不能满足,但是也不至于无法忍受。

就现实面来考量,目前的状况非常顺利,简直到顺利过头的地步。

这个企划最初的目的是要找到故事的结局,但目前还没看到任何迹象。即便如此,能够亲身描绘最喜欢的小说,让我很有充实感。收拾完之后,我在房间里等了十分钟。

我坐在椅子上,和找上门来的冢田先生隔着两公尺左右的距离。

「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来这里快要两个礼拜了对吧,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在意的点或者觉得辛苦的地方。」

因为他身为主办人,所以想要掌握参加者的现况吗?

我当然有在意的事情。不过,我不知道要说到什么程度。

「你被佐藤小姐缠上好几次对吧。你没事吧?」

「我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焦躁。不过,我对这种事在意也没用。反正这个企划结束之后,我跟她应该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冢田先生露出苦笑。

「稻垣也说了类似的话,说她既然这么不肯配合,当初干嘛要参加。」

「因为小说里面也有问题制造机吧。」

「毕竟没有这种人的话,故事就会变得很难推进。」

「咦?难道是一开始就因为这样才找她来的吗?佐藤小姐是以【克莱尔】为蓝本找来的吧。因为你期待她能扮演和故事里一样的角色。」

「我的确是因为佐藤小姐的年龄和【克莱尔】相近,所以才询问她的意愿。不过,我并没有希望她在团体里到处搞破坏。本人的个性在实际见面之前,我也不知道。」

他这么说,的确没错。参加的时候并没有面谈过。虽然有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但那也是透过电子信箱联络,冢田先生应该不知道我们的人格特质。

「刚才你说你有话想问我对吧。你要问什么?」教室前后的门都关着。确认这一点之后──

「那我就直说了。你和山际小姐是男女朋友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我们不是情侣啊。」

「但是,你们在开始团体生活之前就认识吧。从第一天开始,你们看起来就特别亲近。」

「这个企划我刚开始就是找山际小姐商量的。所以,就信任的角度来说,我跟她的确比较亲近。」

「也就是说,你们既不是情侣,在企划成立之前也互相不认识?」

「我之所以第一个找山际小姐商量,是因为在网站上我们曾经聊过几次。如果这样也算数的话,我们算是之前就认识。」

冢田先生用既肯定又否定的口吻淡然回答,但是在我看来比较像是在回避问题。

「昨天到镇上采买的时候,我查了大家的资料。毕竟现在是社群媒体发达的时代。我搜寻六个人的姓名,找到两个。要说找到的话,其实也有找到佐藤小姐。不过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我没找到来这里参加活动的佐藤,不过剩下的两个,我确定是这里的成员。」

「你找到谁?」

「稻垣琢磨先生和山际惠美小姐。」

先不说稻垣先生了,提到后者的名字,冢田先生应该会有点反应才对。虽然我有这种预想,但是他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化。

稻垣先生是以【露娜】的男友【假面】为蓝本,而山际小姐的蓝本则是【露娜】的姊姊【诺诺】。【露娜】死后,同样陷入悲伤的两人之间出现深刻的羁绊。

以作品中有密切关联的角色为蓝本的两个人,我在网路上都找到了。

「稻垣先生是职业运动员,曾经参加过独木舟的国际大赛。」

「他以前好像是轻艇激流项目的选手。」

「你之前就知道吗?」

「嗯,在询问参加意愿的时候,他本人告诉我的。他说如果地点在河川附近的话,应该能够帮得上忙。不过他说在两年前就引退,不参加赛事了。」

我得到的资讯并没有那么详细,只是发现竞赛纪录和照片。照片中的稻垣先生,头发剃得很短,自然鬈并没有像现在这么显眼。

「他为什么引退了?以年龄来看,应该还游刃有余。」

「他的手肘有慢性损伤,所以才放弃的。我想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大家自己的经历,应该是不想因为这些附加的印象,让自己的形象远离【假面】吧。」

虽然这样说对稻垣先生很抱歉,不过独木舟对一般人来说是很冷门的竞技项目。

在读到新闻之前,我连曾经有日本人在奥运取得奖牌这件事都不知道。就算是很有夺牌相的选手,引退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新闻报导。

也罢,虽然稻垣先生值得同情,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他。

「另一位让我有疑问的是山际小姐。我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是找到的照片可以确定是她本人。她说她赋闲在家,但其实是谎言。」

这是我们在教室面对面谈话之后,冢田先生第一次脸色一沉。可能只是稍微而已,但我看起来就是这样。

「她是论讲社的文艺编辑。那篇报导里面,山际小姐的职称是这样写的。」

「你果然是看到那篇报导啊。她本人有说过,你从昨天开始对她的态度就很奇怪。她也猜到你应该是看到那篇报导了。」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用再多解释了。冢田先生,山际小姐并不是在家无所事事。她是出版社的员工,难道不是和美作老师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你没想过她有可能已经离开出版社了吗?」

「没有。既然找到完结篇的原稿,和美作老师有关联的人就在这里,这种推论比较自然。」

「但是《Swallowtail Waltz》不是论讲社的书,而是由大树社出版。就算山际小姐是在职编辑,和美作老师之间也没有关系。而且,音羽集团也属于不同线的出版社啊。」

「你知道的还真多。」

在我眼里,他看起来就是一直在回避问题。

「我可以说说我最后的推理吗?」

「请便。」

「山际小姐是在职的编辑,而且见过美作里奥。」

「从来没有编辑见过美作老师喔。官网上的采访报导里面,责任编辑不是这样回答了吗?」

「透过社群媒体就能和美作老师联络了吧。那么受欢迎的作家,其他出版社的编辑怎么可能放过机会。」

「姑且不论大树社的编辑,我不认为老师会见其他出版社的编辑。」

「但也不能断定没有。」

「嗯,你说得没错。讨论各种可能性是你的自由。」

「我想过了。就像佐藤小姐所说,老师真的有可能在这里。一开始我怀疑过清野,但知道山际小姐是编辑之后,我就开始考虑其他选项了。冢田先生,你就是美作里奥吧?山际小姐是为了帮忙你才到这里来的,不是吗?」

我一直以为冢田先生的蓝本就是领导者【乌鸦】,但其实他就是造物主……

「你刚刚还胡乱猜测我们是情侣,现在又猜我们是编辑和作家。」

「至少在那篇报导上传的时候,山际小姐仍是论讲社的编辑。我有看到戴着一样眼镜的照片,所以一定没错。我有截图存证,你要看吗?」

「不,不用了。那篇报导我也看过。」

冢田先生脸上浮现带着忧愁的微笑。

「广濑,我有话要跟你说,所以才来你的房间。」

「我们现在不就在说了吗?」

「我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很认真啊。」

「说的也是。那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我啊,其实是……」

8

离别时刻,毫无预兆地来临。

就在迎来团体生活满两周的那天,午餐时间久违地七个人全员到齐。

在七人都落座之后,稻垣琢磨先生突然告诉大家:

「吃完饭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目瞪口呆的不只我一个人。连几乎不显露情绪的纯恋、很少参与对话的佐藤,都面露疑惑。

在某个层面上,稻垣先生是这个团体里,最重要的一个人物。

虽然没有捕到当初想捕的雉鸡和山猪,但是几天以来钓到的鱼都为我们提供了蛋白质,野草的相关知识也相当充足。

看图鉴就知道哪些东西能吃或不能吃。但是,这些草会长在哪里,该怎么找才好,我们都不知道。这两周以来,他扮演的角色比首领冢田先生或担任润滑剂的山际小姐更重要。

「我本来就想在两周内,决定是要休学在这里待到最后,还是要回归学生生活。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回学校,还来得及参加上学期的考试。」

「结果你还是没办法忘记现实,变成货真价实的蠢蛋吗?」

佐藤用讽刺的口吻这样问,但是──

「不,关键是那份原稿。」

稻垣先生用平稳的眼神,淡然地回答。

「读到完结篇的开头,我就下定决心了。美作里奥是天才,只有美作里奥最特别。大家读完那份原稿之后,不是都有这种感觉吗?我从来没有读过那么有趣的小说。无论是漫画、电影还是电视剧,我从来没有看过像那样让我在意后续的故事。」

「我不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不是因为喜欢《Swallowtail Waltz》,才在这里描绘书里的故事吗?」

「如果不能再读到后续的话,我当然会继续留下。但是,我想试着相信佐藤小姐说的话。相信美作里奥还活着。而且,就在我们七个人之中。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像在做梦。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着相信。如果美作里奥在这里,那团体生活或许会成为他继续写下去的契机。」

稻垣先生用不适合他的热血语气继续说:

「既然有可能读到《Swallowtail Waltz》,那我继续在这里生活也没有意义。说实话,我不觉得像我这种人能带给老师的创作什么贡献。」

「你还真是天真,你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

佐藤露出像平常那样轻视别人的表情,然后一阵冷笑。

「美作里奥是因为不想写续集,所以才杀死自己。你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认为他会继续写下去啊?」

「也是,或许佐藤小姐说得没错。要是社群媒体上的发文是谎话,可不是被批评就能收场的事。这一点我也很清楚。但是,老师应该有什么想法,才会让我们读到完结篇的原稿吧?」

针对稻垣先生的说法,佐藤没有任何表示。

「我们没办法挽留你吗?」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冢田先生开口问。

「我认为老师还活着这个假设很可疑。更不要说老师就在这里,这更加难以置信。不过,如果老师真的在这里,应该也会希望你留下来吧。要是你不在,大家的生活品质一定会下降。」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并没有想和老师一起相处,或者是帮助大家的生活。只是单纯想要读到续集而已。既然已经知道有可能看到续集,那我继续在这里生活也没有意义。」

即便冢田先生出言挽留,稻垣先生也没有点头同意。

「我从小就想成为职业运动员。为了参加奥运,奉献了所有青春,也是为了达成目标而选择大学。然而,手肘受了伤让我陷入沮丧,当时甚至做了很多说不出口的荒唐事。以前交往过的女友放弃我,她提分手的时候送给我的书就是《Swallowtail Waltz》。」

稻垣先生的表情,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我看不出来。

「她对我说『请你看看这本书,然后稍微理解一下别人的心情吧』的时候,其实我心里觉得『什么跟什么啊』。看小说怎么可能学会读懂人心?我抱着这种想法,把书放了一个礼拜都没动,但是开始读之后,一瞬间就读完了。我不懂人心之类夸张的东西。但是,这本书真的有趣到不行。我对于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有趣的小说,觉得非常感动,光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得到救赎。后来马上去买了续集,读完之后就顺势加入绿渊国中。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期待读到完结篇那天,仅凭这个乐趣活到现在。虽然我还没找到新的目标,但我心想既然还有一本想读的书,那就努力再撑一下好了。大家应该不懂我的心情吧。」

「我懂。」

令人意外的是,回话的竟然是纯恋。

「我能体会。」

虽然是短短一句话,但少女的想法似乎已经传达给稻垣先生了。从他双眼浮现的小小水滴就能明白。

「用这种半调子的方式离开,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如同刚开始说好的,规则以《Swallowtail Waltz》为基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理由,都能自由离开。没有任何人可以责备你。幸好你有来参加,真的对大家很有帮助,我们玩得很开心。」

「谢谢你。我也很感谢冢田先生。当然,也很谢谢大家。」

在和伙伴们握手之后,稻垣先生才去面对最后一个成员。

那就是和大家保持一段距离的佐藤。

「你不觉得我是伙伴吧?放心吧。我也不觉得你是伙伴。但是,我心存感谢。是你给我或许能读到完结篇的希望。托你的福,我才能够回归自己的人生。」

「我只是告发美作里奥的恶劣行为而已。」

「你永远这么愤世嫉俗,难道不累吗?」

「多管闲事。」

「也罢,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你也要保重身体继续加油。」

稻垣先生再度面对我们,环视五个成员。

「我最后再说一句话,我想对可能在这里的美作老师说。」

说这句话的稻垣先生,眼神望向我。

「感谢你写出这么精采的作品。无论这个世界上的人说什么,我都因为老师的作品得到救赎。无论几年我都会等,无论什么结局我都会等。所以,请老师尽情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然后……」

他深深一鞠躬。

「总有一天,请一定要让我读到完结篇!」

他用响亮的声音,说出纯真的愿望。

团体生活已经过了两周。

第一个离开的人,是最精通野外求生的稻垣琢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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