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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眼镜少年

铁郎和梅蒂儿回到宇宙列车继续旅行。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车长进车厢来报告:“下次停车站是‘明日的星’,停车时间两周……”

梅蒂儿立刻说:“铁郎,到这个星球上去,不管是换取机器身体的事,或是银河铁道的事,都不许讲啊!”

“为什么?”

“因为明日的星是个和平的地方。那里的居民不知有银河铁道,也不知什么机器身体,生活十分安宁幸福。”

“它简直象地球一样。”铁郎望着渐渐靠近来的星球说。

“呜——!”999号列车鸣笛着陆,正是半夜时候。车站上停着许多普通列车,999号混入其中,除了车站的职员以外,谁也辨别不出这是从宇宙来的银河列车。

车站通宵灯火不灭,墙壁上的大钟,正指着半夜三点。梅、铁二人拎着旅行皮箱,走出车站,街上也有路灯照亮,空空荡荡,阒无一人。铁郎说:“多么清静啊!”

“一到白天人就多了,”梅蒂儿说,“一定要留神呀,铁郎!”

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各种字号的招牌,铁郎看了,恍如回到了故乡一样,感觉到分外亲切。

天色发白,果然人多起来。大街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闹哄哄的。梅、铁二人提着皮箱,在人群中挤着走。只见这里的居民,穿着打扮也和地球上的人差不多。

一个女孩指着一家馆子,对一个中年男子说:“吃汤面吧?”

铁郎听了,掉头回顾,瞧见路边的馆子,心中大喜,说:“这个星球还有汤面?啊!地球上因为缺乏原料,汤面已经成了幻想中的珍贵食品了……喂!多么了不起的食品,汤……汤……汤面,我还能吃到吗?”

一家饭馆的门额上,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写“红乐园”三个大字;橱窗玻璃上又有“中华烹调”四个大字。大约这是早年的宇宙华侨来开的馆子。“汤面”这种食品,原也是中国货,不想竟卖到宇宙来了。二人走进饭店,在一张方桌上坐下。梅蒂儿脱下黑色大衣,搭在旁边的靠背椅上,喊道:“汤面,米饭各一份。”

不一会儿,一碗面条,一碗米饭,端上桌子来。梅蒂儿吃饭,让铁郎吃面。她见铁郎拿起筷子,手不住抖,便向道:“你怎么啦?”

“太兴奋了!太兴奋了!”铁郎看着碗里的面条,快乐得流下泪来,“这汤面的滋味,永远是人类嘴巴的好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它了。”随即,他张开蛤蟆般的大嘴,“唏哩呼噜”地一阵响,一碗面条就下了肚。

不料胖子店家走过来,揪住铁郎脑后的衣领,喝道:“你们把汤面过份夸大,使人感到肉麻,反而妨碍了买卖!快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梅蒂儿羞愧得用衣袖遮住脸,连忙招呼铁郎离开“红乐园”。

铁郎走到街上说,“这个星球的人有些粗野。不过有汤面吃,还是不错。”他笑开大嘴巴,眯着小眼睛吹牛道,“地球存在几亿年,谁吃汤面也不如我有经验!”

他俩走到街心公园的草地上,放下皮箱,就地坐下休息。风和日暧,白云在蓝天上飘浮。铁郎享了口福,心里乐滋滋的。他想:“这个星球还是很好的,也许是宇宙中最幸福的地方。”

暖洋洋的阳光照着,草地上寂静无人。他俩瞌睡来了,索性躺在草地上,盖着外衣睡觉。

“铁郎!”梅蒂儿一声惊叫。

铁郎从梦中惊醒,脑袋象摇拨浪鼓一样转动着四处看,连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乘车证被偷去啦!钱也不见了……”梅蒂儿说。两只箱子已被打开,衣服和毛巾被人翻出来,抛了一地。

“哎呀!糟啦!”铁郎摸摸自己的衣袋,乘车证也不见了。他说:“我以为有汤面吃,这就是幸福的星球,所以放松了警惕。”

“要是找不到乘车证,我们就得永远住在这个地方。”梅蒂儿发愁道。

“快去报告警察局吧!”铁郎说。

“我们是依照秘密协定,乘银河列车进入这个星球的。”梅蒂儿说,“这是极秘密的事,不能让人知道,去报告警察,也不会相信我们。”她寻思片刻,大眼睛露出坚决的神情,断然地说:“停车有两周,在这两周里,无论如何要把乘车证找回来!”

一座小楼的门前,挂着一块“公寓管理处”的牌子,这是招揽房客,介绍旅馆的所在。一个中年人两手抄在胸前,站在柜台里。梅、铁二人走来请求分配住宿,那人不耐烦地说“没有钱不行!”

梅蒂儿掏出衣袋里所有的钱来,摆在柜台上,央求道,“只有这些了……以后做工来交付。”

那人拿起几张零票点点数,说:“好吧,因为你是个大美人,如果做工,是可能挣到房钱的。”

他终于指定一家下等旅馆,叫梅蒂儿和铁郎去住宿。

他俩拿着纸条去找旅馆。梅蒂儿受到公寓老板的奚落,心情很不愉快,一路咕哝着:“我算是受到教训了。”

旅馆是一栋低矮的旧式瓦房,铁郎看了看,问道:“难道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两周吗?”

“也许还会度过一辈子哩!”梅蒂儿说。

这家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矮小干瘦的老奶奶。她戴着眼镜,打量着梅、铁二人说:“你们来啦,刚才公寓管理处打来了电话……”老奶奶拿出旅客登记簿,一面问一面写:“星野芽衣子和星野铁郎,姐弟关系。”谁是星野芽衣子呢?自然是梅蒂儿临时报的假名了。

“喂,足立!来了新的客人啦!”老奶奶朝朝着楼上叫喊,“快下来问候!”

一个蓬头、赤脚、戴眼镜的少年,出现在楼梯口。他带着丑陋的蠢笑,走下一半楼梯来说道:“我叫足立太,请多关照!”

铁郎鞠躬道:“我……”

梅蒂儿也行礼说:“我……”

那家伙不等他俩说完一句话,忽又转身跑上楼去,口里直嚷:“汤面煮烂了!汤面煮烂了!”

二人瞠目结舌,望着他的背影发怔。他俩不知那小子也爱吃汤面,象铁郎一样成了嗜好。

楼上的走道两边是房间,老奶奶引客登楼,走到尽头一间说:“你们就住这里。”

她推开破门,看见榻榻米①上没有被子,连忙又下楼去,抱来两床棉被,叫铁郎接住。她吩咐道:“好啦,快快做工来付房费吧!”想一想,她又看着铁郎问,“你们夜里不尿床吧?”

“不会,不会。”铁郎红了脸,尴尬地笑道。

这真是下等旅馆,设备太简陋了。房间里没有灯泡,到了晚上,黑古隆冬的。他俩只好把被子铺在榻榻米上,开始睡觉。半夜后,月亮升上天空,照得房间一清二白,梅蒂儿忽然惊醒,四下一看,便大声喊叫:“铁郎!东西又被偷啦!”

“哎呀!”铁郎慌忙爬起来看时,席子上留下许多脚印。他惊叫道,“是小偷!衣服要是被盗走,怎么好出去找乘车证呢?……倒霉呀!这是什么灾星啊!”

此刻,他觉得“明日的星”是宇宙中最冷酷的地方。幸亏梅蒂儿还带着一点备用的衣服,要不然,他俩真个不好出门去呵!

旅馆的小伙计,那个戴眼镜的蓬头小子,名叫足立太的,跟铁郎倒是一对儿,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第二天,梅蒂儿出外寻找乘车证和工作,铁郎在足立太的房间里谈天。足立举手指着窗外一颗明亮的星星说:“在那个星球上,也有人象我这样想心事,象我这样过日子吧?”

“嗯嗯!”铁郎说。

“你怎么光是‘嗯嗯’?不会说话吗?”

“肚子饿,没有气力说话。”

“傻瓜!没有钱,不会去做短工吗?”

“哪里去做呢?”铁郎沮丧地说。

“你真是个傻瓜!”足立大声说,那神气颇有点瞧不起铁郎。“你的姐姐是个大美人,难道说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算啦!”铁郎不高兴他说这种话。

二人坐在榻榻米上,沉默一阵,足立忽然起身说:“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可是只够糊口。”

“好的!”铁郎双手插在衣袋里,跟随他上街去。

足立拖着木板鞋,“夸啦夸啦”地走着,一面对铁郎说:“我是九州小仓人。你是哪里人?”

铁郎当然知道九州小仓在日本何处。可是他牢记着梅蒂儿的嘱咐,在这里不能说出自己的实情,便假装耳朵聋。

“哈哈哈!你是坐宇宙飞碟来的吗?”足立紧盯着他问道,“好好说说情况,不说是不行的!”他抓住铁郎的手臂,用神秘的口气说,“听别人讲,一到深夜,象幻影一般的银河铁道列车,载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人,从空中降落……天一亮,它又载着人,飞到天上什么地方去了。”

铁郎仍然不吭气。足立继续说:“如果我遇到那种列车,也想坐一坐。”

“你不是在说梦话吗?”铁郎忍不住开腔了。

“只要有了乘车证,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爱在哪里下车就在哪里下车。嘿嘿,也许这是做梦吧!总之,哭也罢,笑也罢,我们是没有别的出路的……全是梦想!你懂吗?”足立问道。

“嗯嗯!”铁郎漫声应着。

“你怎么老是‘嗯嗯’啦?”足立透过眼镜,盯着铁郎的脸说。“好好说说情况吧!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都快饿死了,”铁郎支吾道。

“傻瓜,胡说!”足立骂起来,教训道,“男子汉,是不能简简单单就死的,懂吗?两三个月的劳苦,一两周的饥饿,算不上一回事!懂吗?”稍停片刻,足立又用缓和的口气,安慰道,“咱们还年轻,一生的时间还很长,不用着急,再过几天,就会想到办法的。”

铁郎看看这个眼镜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说话虽然有点粗鲁,心地却很善良。他相信他是诚心助人,便又跟着他走。

二人走到“红乐园”馆子,足立扶着门框,向里面喊道,“喂!东家!这个家伙一个钱也没有,随便给他吃点什么,让他干点什么活吧!”

胖子店家走出来,看见铁郎,惊讶地说,“是你呀!昨天你同大美人来过!”

铁郎呆呆地立着,象一只木头小鸡。足立又问店家道:“不行吗?”

“若是你介绍的,只好同意。”店家回答,随即让两个少年进店堂里坐下。他走到橱柜前寻思道,“先给他们吃点什么呢,哦,晓得了。”他记起铁郎颂扬汤面的滋味,“永远是人类嘴巴的好友。”于是,便把面条端上桌子。

铁郎和足立大喜,张开两张蛤蟆嘴,“唏唏呼呼”,大吃特吃。桌上的空碗,一个个摞起来,他俩的肚子,也渐渐地鼓起来。世间只有酒友比赛喝酒,他俩却是汤面朋友,比赛谁胀得多。

再说梅蒂儿,这天出去,既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乘车证。傍晚,她走进银河铁道管理分局去打听消息,银河铁道完全是由电脑指挥机器办事的。电脑告诉她,如果乘车证找不到,就不能再乘银河列车,将永远留在这个星球上生活。并且命令她,不要把银河铁道的实情告诉这个星球的居民。

梅蒂儿离开铁道管理分局,怏怏不乐地回到旅馆。

老奶奶问道:“回来啦,找到工作没有?”梅蒂儿摇摇头。老奶奶就安慰她,“就算这样,也不必发愁,总会有办法的……你的弟弟已经回来了。”随即,老奶奶进厨房去端来一个托盘,盘里的杯子盛着酒、茶,还有点心和鸡蛋,一个带把的钢精小锅冒着热气。她递给梅蒂儿说,“给你,吃点东西吧!……困难的时候,人们应该互相关照嘛。”她把托盘递到梅蒂儿手上,又说,“你既年轻又善良。我年轻的时候,也怀着各种各样的梦想,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成为一个旅馆的老板娘,度过自己的一生。……你的弟弟比你更年轻……快把它喝了吧,暖和暖和身体。”

“谢谢奶奶。”梅蒂儿微笑着说。

因为没有钱,已经整天未吃一点东西,梅蒂儿想到铁郎一定饿得半死不活了。便端起食物上楼,走进房间唤道:“铁郎!”

咦!铁郎躺在地铺上,盖着被子呼呼大睡。在梅蒂儿铺位的枕头边,有个罐头压着一张纸条。梅蒂儿放下托盘,拿起罐头和纸条来看,纸条上写着:

梅蒂儿,往罐头里冲些开水就能吃了。——铁郎。

这罐头是铁郎做零工挣来的。梅蒂儿捧在手上,喜泪盈眶,自语道:“铁郎……为我挣来的食品……”

“妈妈!妈妈!”铁郎忽然叫喊起来,“机器伯爵那个坏蛋,竟敢把我妈妈剥皮制成标本!”又叫,“梅蒂儿!”

“哎!”梅蒂儿答应道。

“梅蒂儿!梅蒂儿!”

“我在这儿,铁郎!”

“呼噜……”铁郎又打鼾了。

“他是在说梦话。”梅蒂儿注视着铁郎,觉得这个好心肠的少年,傻乎乎的脸十分可爱。

“明日的星”天天都被太阳照耀着。两周快过完了,乘车证仍然没有下落。

最后一天的早晨,梅蒂儿和铁郎坐在咖啡馆里商量。她说:“铁郎,今天是列车出发的日子啦!毫无办法,看来我们要留在这个星球上了。”

“嗯,”铁郎并不着急,回答说,“这个星球还是不错。我们被偷了东西,但是,我还是喜欢这颗星。”

“是的,”梅蒂儿也同意。她记起乘车证上签有名字,小偷拿去冒名乘车,也许会被车长发觉。于是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到车站去看看吧。”

铁郎连忙喝完咖啡,放下杯子说:“马上就去!”

他们离开咖啡馆,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在候车室外面,有个青年坐在长靠椅上,手里拿着两张硬纸片,正在反复细看。

“铁郎,你瞧!”梅蒂儿指着那青年说。

“那是我们的乘车证!”铁郎说着,就捏紧拳头奔过去。

梅蒂儿一把拉住他说:“等一下。”

只见那青年站起来,把两张乘车证凑近眼前又看一会,忽然“叭”地一声扔在长椅上,骂道:“废物!”随即提起旅行包,转身走开。

梅蒂儿赶紧过去拾起纸片说:“这是乘车证呀!”

“我不要了,给你吧,”那青年说。

“这是我们的乘车证呀!”梅蒂儿双手举起纸片给他看名字。

两张乘车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星野铁郎”和“梅蒂儿”的名字。铁郎站在一旁,气愤愤地瞪着那个青年。梅蒂儿说:“只要你还回来,也就算了。不过,你为什么要扔掉它呢?你是知道银河铁道的事,才来偷乘车证吗?”

那青年吃惊不小,愣了一愣,才说:“我不知道什么银河铁道。我因为搞不好工作,以为只要逃出这个星球,一切问题都能解决……唉!象这样把妻子和朋友抛弃了逃跑,我真是个懦夫!……好吧,我虽然糊涂一时,但是为了我的理想,我还要作最后的努力。从今以后,我一定要改过自新,象一个男子汉那样生活下去。”

听了这一番悔恨的话,铁郎的心立刻软了,倒生起满腔同情。连忙取出两个食品罐头,双手捧过去,笑着说:“这是我做零工买来的,送给你吧。”

那青年接过罐头,说声“谢谢”,便低头带愧而去。

“铁郎,我们的行李已被小偷拿去了,怎么办?”梅蒂儿问道。

“没关系,这家伙若是同我们一起生活,也许会成为朋友。”铁郎说起朋友,忽然想起足立,应当向他告辞,于是说,“我到旅馆去一会儿。”

“快去快来,我在这儿等着你!”梅蒂儿说。

铁郎一口气跑到下等旅馆。足立还在楼上睡大觉。他把三个食品罐头放在足立的门口,听听屋里的鼾声,就大声喊道:“喂,足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你别灰心,要振作起来,我也要象你那样奋斗下去!足立,好好干吧!”

足立惊醒了,慌忙开门出来看时,铁郎已经走了。他拾起楼板上的罐头,抱在怀里,笑道:“那家伙是个男子权,得人帮助,就知恩义,赠送罐头给我……实在值得感谢。”

他打开一个罐头,冲些开水,蹲在阳台上,用调羹舀着吃。忽然天空传来汽笛声,他抬起头,目光透过眼镜,看见空中有一串长长的东西,宛如蛟龙一般腾空而去。他失声叫道:“呀!这回我亲眼看到银河列车了,这不是做梦啊!那家伙坐车飞到哪里去呢?”——

①榻榻米——日本房间里地板上铺着草席,叫榻榻米,人们进屋脱鞋,席地坐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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