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雾都,停车时间是五天又二十三点零三十二秒钟。”车长报告完毕,走到铁郎跟前说“我不喜欢这个站,每次都不想停车,但又非停不可!”
“为什么停车时间这样长?”铁郎问他。
车长显出忧郁的目光,答非所问地说:“这地方很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铁郎又问。
梅蒂儿打开车窗说:“能看到星球了。”
黑沉沉的宇宙空间,出现一团白雾般的光影。铁郎将头探出窗外,想看个清楚,可是那光影一片模糊。直等列车飞临雾都上空时,才看见光影中有两个相连的黄色星球,好象连在一起的双黄蛋。梅蒂儿解释说,那个星球,本该成为两个行星的,可是不知哪里发生了差错,竟粘连固定在一起了。
“我讨厌这里!”车长说。
列车穿过雾幕,徐徐降落。铁郎的两只纽扣眼不住转动,耳朵也感到刺痛。他说:“哎哟!我的心头不住跳!怎么到达这个星球身上就不舒服?”
“马上就会习惯了。”梅蒂儿说。
“我、我要在车长室里一直睡觉。”车长走出车厢去。
“你要睡五天零二十几小时吗?”铁郎高声问他。
车长回过头来笑道:“对,喝了强制睡眠药,就会睡得人事不知。”
梅蒂儿说:“还是到旅馆去过夜吧,洗个澡,身体舒服些。”
车长吃了一惊,说:“洗澡?”他连忙钻进车长室,“呼”地关上门,躲在室内叫道,“我是不洗澡的。浴盆是地狱!不洗澡不会死人!”
“是啦,我也觉得洗澡太麻烦啦!”铁郎说。
“铁郎不洗澡不行。”梅蒂儿说。
他俩提起皮箱下车去。铁郎四下张望,惊奇地说:“列车到站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这儿的人白天不干活,他们怕阳光,只在下雨天或夜晚活动。”梅蒂儿对这地方很熟悉。
车站上阒无一人,大街上也是空荡荡的。空中大雾迷蒙,太阳被雾遮着,好象一只小小的醃梅子,发出朦胧的光辉。梅蒂儿仰望着天上说:“很象秋末的阳光。即使这点阳光,雾都的人们也受不了。”
沿街的房屋修造得异常华美,门面都有精致的浮雕花纹,屋脊上立着飞鸽或天使的塑像。他俩走到旅馆,铁郎惊呼道:“嗨!旅馆多么漂亮呀!”
话音刚落,“嚓嘣”一声,他陷下地里去了,凉帽飞到一边,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喊道:“哎呀,地板脱落了!地板脱落了!这么漂亮的旅馆,可惜地板不牢实。”
“哟!我忘了提醒你,请原谅。在这儿,走路要轻轻的,一不注意,落脚太重,地板就会脱落。”梅蒂儿走近柜台,说,“要是楼上的地板踩脱了,可不得了。我们到底层或地下房间去住吧。”
柜台上竖着一个葫芦形状的气球,它点头啄脑地说起话来“很抱歉,旅馆的招待员只在夜间接待客人。白天到的客人、请自己进房间去。”
铁郎用指头戮戮会说话的葫芦气球,问道:“你是什么?”
“我是看家的机器人”葫芦气球摇晃着说。
于是,铁郎便跟着梅蒂儿下楼梯,走到旅馆的底层。他说:“机器人胡言乱语的。梅蒂儿,这里的人该不是妖怪吧?”
“那是不会的,”梅蒂儿说,“这儿是最下面的房间了,如果踩脱了地板,也不要紧”
“那么,我就可以放心走啦。”铁郎露齿而笑,一个纵步跳进房间。“嚓嘣嘣嘣”,地板又陷下去了。他嚷道,“地板还是不结实啊,梅蒂儿!”
“可不能跳呀!”梅蒂儿拉他起来。
铁郎打开玻璃窗往外张望,街道的路面刚好齐眼睛高。宽阔的大街,浓雾茫茫,天色阴暗;路灯啦,房屋啦,都显得模糊不清。不见一个行人,更没有车辆行驶,四周非常寂静。
天黑了,街灯发出朦胧的光,一栋栋楼房的窗子也透出灯光来。铁郎无所事事,只好爬进浴盆里泡着。洗罢澡起来,他踩着抽水马捅的边沿说:“这种洋式的旅馆,把厕所和浴室弄在一块儿,要是把这里的地板踩脱了,水和粪一齐涌出来,那才不得了。”
他正在自言自语,突然门外扔进来一个烟幕弹,“嘣嗵”一声炸开,霎时满屋子乌烟瘴气。铁郎一发慌,一脚踩倒了马桶,跌在地上,地板塌陷了,凳子倒了。他闭着眼睛,慌忙爬出浴室叫道:“梅蒂儿!”
可是这会儿梅蒂儿不在房间里。待到烟雾消散时,铁郎睁眼一瞧,房间里桌椅翻倒,有人抓着两口皮箱和灰色斗篷,刚刚钻出窗洞去。
“哇呀!那家伙把我和梅蒂儿的皮箱偷去了!”铁郎喊道。他来不及找衣裤遮身,急忙翻窗去追。因为窗户和街道一样高,爬出窗子就上了街,这倒方便了小偷。铁郎看见一男一女,提着箱子,在夜色苍茫的街上飞跑。“快放下,那皮箱里有我们的乘车证呀!”铁郎嚷着,赤条条地跳上街去。
这时,梅蒂儿从图书室抱来几本书,走进房间喊道:“铁郎,不追也不要紧……”
可是铁郎已经赶上大街去了。
偷箱子的是两个青年男女。那个女的穿着连衫裙,披着长头发,手提皮箱,一边跑一边拨出枪来。看见铁郎赶近了,就回手射击,“哧哧哧!”白光射中铁郎的光肚皮。“哎哟!”,他叫了一声,扑倒在地,闭上眼睛,觉得好象死了。
“铁郎!不追也不要紧啦!”梅蒂儿飞步赶来说。
“我挨了一抢,已经不行了。”铁郎说。
“哎呀!哎呀!”偷皮箱的男青年叫嚷着。他身材高大,穿西装,打领带,外罩夹大衣。他跑了几步,便一交跌倒在地。
“哎哟!哎哟!”那个女青年也倒下了。
铁郎爬起身来,愕然地看着那两个人,摸着自己的光肚皮说:“嗬!怎么回事?我没有死,那打人的却倒下了。”
“所以我说,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要紧嘛。”梅蒂儿双手抄在胸前,微微笑道。
“我的确挨了一枪嘛,”铁郎低头瞧瞧肚皮和胸膛,光皮肤上现出两排指头大的红点子,他说,“只觉得刺痛,看光景我不会死。”
“这种枪,只有打小石子儿的威力”梅蒂儿说。
铁郎瞠目发怔,又问道:“那两个人是你打倒的吗?”
“不是,”梅蒂儿说,“是他们自个儿趴下的。”
“自个儿趴下的?”铁郎把诧异的目光投向那一男一女,说,“不管怎样,皮箱里的乘车证和衣服得拿回来。我这么赤身裸体的多难看啦!”他跑过去,抓过自己的斗蓬来穿上。那一对男女卧在地上,还不住“嗬嗬”地喘气,仿佛快要死了。铁郎说:“咦!看起来多么悲惨罗!”
忽然,男的和女的都爬起来,一齐举枪朝铁郎射击,打在他那毛毯厚的灰色斗篷上,直冒白烟,却打不穿。铁郎说:“果然,好象被石子打着一样,没事!”那一对男女还举着枪射击,打得铁郎心头起火,抓起皮箱,高举过头,骂一声“棍蛋”,就想砸到那男青年头上去。
“不行,铁郎!”梅蒂儿制止道,“在这儿,你算是有超人的力量,不能欺侮弱者。”
“什么超人力量?”
“那两个人把我们的皮箱和衣服,只拿到这里来,就把体力消耗尽了。”梅蒂儿说,“因为永久被雾包围着,在微弱的太阳光下,这儿人们的体力十分微弱,大约只有我们的百分之一。就是他们偷去了乘车证也不妨。假使他们乘上列车,受到开车时的冲击,保不定就会死掉。”
铁郎这才明白,这个星球的人们连地板也钉不牢,原来力气如此微弱。“难怪他们的枪都打不死我。”他说。
那一对男女丢下皮箱,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开去。铁郎也不再追,提起行李,和梅蒂儿一同转回旅馆,依旧从平街的窗子爬进房间。
天色黑尽,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男男女女在浓雾中时隐时现,行动轻飘飘的,好象是游动的雾气。铁郎趴在窗口观看,惊愕地说:“噢!这些人多么美丽呀!”
“这个星球的人,在宇宙中是最美丽的。”梅蒂儿说,“比起其它星球的人类来,这儿的人有雾气游丝般飘逸的风度。”
他俩正在谈话,窗外一个美貌的女子瞪着铁郎,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诸位请看,这是变化了的动物,还是怪物?”
“混蛋!胡说什么!”铁郎气得龇牙咧嘴。
美貌的行人们就在窗外街上起哄:“啊呀!啊呀!是一只变种的猴子呀!全身污脏,不洗澡的猴子!枪打不进,杀也杀不死的猴子!”
铁郎气得七窍生烟,连忙离开窗子。他打开皮箱找衬衫,拿起乘车证一看,又惊诧地叫道“怎么没有名字?啊!这乘车证是冒牌货!真的被他们换去了。”
梅蒂儿连忙从浴室出来,打开她的皮箱,拿出乘车证一看,也是假的。她却不着急,笑道:“好象是在打倒你的时候换去了……多么机灵的人啦!不要紧,停车时间有五天零二十三点多钟哩。”
“不过……”铁郎换上干净的短袖衬衫,看着梅蒂儿说,“我们怎么办?”
“好生休息一下,慢慢地游览一下这个星球,再回列车去。”梅蒂儿想一想,又说,“就是不寻找,偷车证的人也必然要去乘列车,必然会到车站去。不过,开车之前务必找到他们,要不然,列车的冲击会使他们送命。这儿的人,不能乘坐银河铁道的列车,他们可乘的车,到处都没有……”
月光照不到的街角,有一个黑暗的石洞。那一男一女坐在石洞里,兴高采烈地谈话。女的说“多高兴啊!我们好容易能够离开这个星球了。到什么地方去变成强健的机器身体,就成了幸运的宇宙开垦者!”
男的说“再休息一会儿吧,卡士美。无论会发生什么危险,我们都要干到底。为了变成机器身体,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只要有了力气,就不怕了。”
女的说:“只要有了力气,这世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你有耐心吗?影郎?”
“我相信我有的,卡士美。”
“我也相信,我也相信,影郎。”
“从今后,我是这张乘车证上写的星野铁郎了。”男的说。
“我就是梅蒂儿。必须认真地记住自己这个名字。”女的说。
他俩拿着乘车证,照着月光看了又看,快乐得很,庆幸自己将要变成魁伟强壮的机器身体……
五天过去了。临到开车之前,梅、铁二人提着皮箱,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一个身穿铁道制服的检票员,站在入口处拦住他们,盘问一番说:“星野铁郎君和梅蒂儿女士,已经乘上列车了……是的,他们确实带着乘车证。两天前就上了车。”
梅、铁二人如闻惊雷,面面相觑,惊愕万状。梅蒂儿说:“真想不到,他们竟在两天前就上车了!这就麻烦了。”
“怎么办?”铁郎鼓着小眼睛问她。
梅蒂儿赶紧跑到售票处,向自动售票机说:“我要两张站台票。快卖给我。”
售票机说“你带着识别的标记吗?”
“有”梅蒂儿把手掌放在玻璃电子眼上。
售票机立刻说“证实了。卖给站台票,请拿去吧!”随即扔出两张小纸片来。
当他俩走进入口时,那位检票员大声警告道:“如果无票乘车,就要判处死刑呀!”
梅蒂儿没有理他,和铁郎一起匆匆地奔上站台,车长站在车厢门口,高兴地喊道“好啦!梅蒂儿女士!我以为你们又赶不上车呢。”
“两天前来乘车的两个人,现在怎么样?”梅蒂儿问道。
“两个人?不,在这个车站,还没有谁来乘车。”车长一本正经地说。
梅、铁二人交换着诧异的目光。突然站上的播音器喊道:“二十三点零三十二秒,开往仙女座大星云去的特快列车999号开车了!送行的各位请退到白线后面!”
“呜——!”列车的汽笛吼叫起来。
梅、铁二人慌忙登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咔哒!”列车拉动挂钩,车身一震,铁郎一抖,便紧张地说:“梅蒂儿,列车开动了!”
那位检票员拿起电话筒,向车站管理处喊道:“喂,喂,是这样:有两个人,一个小男孩和一个黑衣少女,拿着月台票进站,没有出来!”管理处大声回答:“知道了,立即布置搜查!”
列车的车轮在铁轨上开始转动“嘁哐嘁哐嘁哐……”这时,梅蒂儿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喃喃自语道:“我们耽误了……列车已经开动,不知那两个男女在哪里。我们没有乘车证,要是暴露了,就会判处死刑。”
“呜——”列车脱离了地面的铁轨,飞向辽阔的太空。忽见车长跑进车厢来大喊:“梅蒂儿女士!”
铁郎把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紧张地说:“暴露了吧!”
“嗨!”梅蒂儿目光灼灼地看着车长。
车长来到跟前说“这是你们二位的乘车证”他递过两张纸片来。
“嗯?”梅蒂儿松了一口气,接过乘车证来看,果然是自己的。
铁郎喜出望外,拿过一张来说:“这是我的车证。”梅蒂儿问车长:“在哪里找到的?”
“在餐车的地板下。”车长回答。
三个人一起跑进餐车去。车长揭开两块地板,底下有一个装着仪表机械的空槽,好象一个大柜子。一个穿夹大衣打领带的男青年,和一个穿连衫裙的女青年,躺在空槽中,已经气绝身死。铁郎认出这就是那两个偷皮箱的家伙,不禁惊叫一声“啊!就是他们!”
“真可怜,”车长说。“由于开车的冲击,两个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一男一女依偎着,把手按着胸膛,看样子是临死时想制止心脏的剧烈跳动。梅蒂儿滴下泪来,说“有力气也罢,有勇气也罢,随你心中燃烧着梦想之火,现在也毫无办法了。”
他们转回车厢里的座位上,铁郎说:“我的头碰出过一二十个肿疱,也没有死,想起来也真幸运。”
列车飞驰着,铁郎望着车窗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