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傅,请收我为徒,拜托了!」
「我都说不行了」
「话说,师傅的MC名是MC MyComedian呢,那就是MCMC了呢。好像m·c·A·T一样」
「你一出来真就能开口了啊」
我为了躲避莉奈,沿路瞧着有没有什么店,于是我发现了一块写着『鸟贵族』的招牌。
秋叶原的女仆咖啡厅似乎也是那样,在现代有一些专供贵族的店,这个『鸟贵族』从名字来看应该也属于那种,但现在门口贴着「因紧急事态宣言状态暂停营业」的通知。
在旁边还有一家居酒屋,那里缭绕着一种奇妙的氛围。
店里没有开灯,但后门敞开着,意味着这是在偷偷经营。
我心里想着这就跟当年打仗时一样,冲进了店里。
在座位上坐下后,我松了口气。
我用毛巾擦了个脸回到座位,只见莉奈坐在我对面。
「师傅,这里我们就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吧」
算了,随你便。我带着厌烦的情绪要了日本酒,莉奈点了乌龙茶。原来她还是高中生,这么小的姑娘得赶紧回家才行。
莉奈滔滔不绝地开始评论。
「这次的才赛选手中最出名的就是Rapper就是饿鬼武者,所以对战本来也是饿鬼武者占尽优势,但是师傅的说唱一直紧扣『前辈VS后辈』的构图,这样的下克上说实话非常带劲,感觉感觉这个路线奠定了胜利的基础吧。我说师傅,那种战法你在哪儿学的?」
「不知道。再说了,那个对骂大赛究竟是搞什么」
「是说MC对战?」
「呼,叫这个名字啊」
M.C……既然贯彻我的喜剧演员(My Comedian)的人才能获胜,那我不可能败下阵来。
莉奈在智能手机上播放影像。
「说到MC对战,我个人的感觉就是这个。来,请看一看,MC送到最后释放的传说级punch line」
【
(MC松岛)
你小子早已支离破碎
写的完全是自我陶醉
感觉像看博客一样
太宰治 逊毙啦
】
我笑了起来。
我已经多久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在MC对战这最前沿的文化中依然有太宰治的身影。
其他小说作家哪个有这种本事?
川端康成有吗?
志贺直哉有吗?
那些前辈们又是「作者当下的生活愁云惨淡」又是「是在找不到优点」大肆笑话太宰治,结果那两个人几乎都消失了。再看看太宰治,总是时代的宠儿。
莉奈把智能手机收了起来。
「话说师傅,你连MC对战都不知道,这也太劲爆了吧。莫非真的是外行?」
「你才是外行」
「咦?」
「又是去参拜,又是吐得一塌糊涂,你总是颠三倒四,比赛中还一言不发。你是头一次去俱乐部,头一次玩MC对战吧?」
我打算占得先机,便这样说道。
结果莉奈垂头丧气。
「……你说得对。伦家根本不是说唱歌手,就是个冒牌货」
「不出所料」
「但是,伦家觉得一定能赢」
「怎么就得出这种结论」
「我就是信心十足」
「明明没有经验?」
「才能不是履历,这是师傅说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太鲁莽了」
「是的!就因为我鲁莽,所以才能和师傅相识。求求你,请收我为徒吧!」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一起去旅行,你就能深悉旅伴的本性』,这是我的师傅曾经说过的话」
「是说什么?」
「我是说,我要是当了你的师傅,你就会觉得我这人很烦了。因为,师徒关系就像是旅行」
「师傅原来也有师傅啊」
这话扎得我胸口好痛。
井伏鳟二先生首位从心底里触动我的作家,也是为我的人生善后的大恩人。
可是仗打完了之后,我们几乎就没有见过面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成了悲剧。
我的《斜阳》大卖的时候,我收到了井伏先生的来信,信上的态度特别疏远但要求我限酒,否则就跟我老家的人告状,净是那种烦死人的内容。
除此之外,他还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指手画脚,那位井伏先生在战后沦落成了一位无聊的俗人。
说到底,井伏先生一开始就是个俗人。
他自己表演孤独,但最离不开别人的还是他。他假借虚伪的作品作掩护,背地说人不是,当面却一言不发,心里诅咒着母校早稻田,嘴上却又夸赞,无非也就是这么个小人物。他是个无聊的人,是个嫉妒心盛的人,是个政治家。给我正面上啊!
尽管我一开始就对井伏先生生气,但我当时似乎已是烂醉如泥。当我渐渐落得悲凉下场之后,却一边自酌自饮,一边不禁感慨
「但是,但是啊……真正的坏人其实是我。我不尊敬师傅是在我当上流行作家之后。自己的轨道一旦接入正轨,身边人的叨唠就让人感到厌烦了,可以说,这是我的坏习惯……」
「师傅!这种模式是不行的!」
莉奈突然怒吼。
「什、什么不行?」
「思维模式就已经不行了!完全不行!」
「你那真的是乌龙茶吗?」
「当前辈堕落的时候就要去BEEF,这是做后辈的责任啊!」
「牛肉?什么意思?」
「MC对战某一定层面上不是论资排座。因为不用考虑什么人际关系或者身份,可以用Rap尽情倾诉。可是后辈胆小怕事只会犹豫不决的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对前辈也没尽到责任」
我如醍醐灌顶。她说的不无道理。
我不知道MC对战这东西是谁开创的,但它一定不是从优渥环境中诞生的东西。一定是在某个穷乡僻壤的犄角旮旯里,一个只会唱童谣的物质青年为了抒发自己的郁闷,把自己所知的有限歌曲在此组合起来,唱出自己的不幸。它一定是诞生在那样的地方。
「MC对战是属于弱者的武器呢」
说完,莉奈像是要把粉红色的头发藏起来一样,低下了头。
「伦家也想像rapper那样,把真实的感情叫喊出来。好像不去察言观色,竭尽全力地去倾诉。但是……好像不论怎么改造外表,还是没法一上来就唱Rap呢」
「好,我知道。我虽然当不了你的师傅,但我会让你能够进行MC对战」
「……真的吗?」
「你告诉了我新的文化,我好歹要回以绵薄谢礼」
「呃,伦家该怎么做?」
「把你的羞耻展现出来」
这话说得就像搭讪。
「伦家的,羞耻?」
「你在对战中之所以不能漂亮地还击,问题不是出在技术不足,而是因为你试图虚张声势。那个时候,你就应该当个弱者,把自己的羞耻转化为个性。但你想的是掩饰,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好像有道理……」
「你现在就把自己的羞耻全抖出来」
「咦,咦咦咦咦?」
「MC对战与文学异曲同工,都有着将负面转换成正面的力量。所以到时候,你浮现的歌就会转为正面」
「办不到的啦!羞死人了!」
「多说无益!」
我用筷子代替鼓棒在眼前的碟子上乒铃乓啷翘起来。
「来,配合这个声音把心中所想喊出来!」
「噫噫噫噫」
「别怕,这没什么难的。日本人从小就玩犬棒歌留多、百人一首之类的语言游戏。芭蕉如果还在世,肯定会抛弃俳句,热情投入MC对战的怀抱。好了,开始吧!」
我起了个头,莉奈几乎自暴自弃地喊了出来,成了这样的歌。
【
(莉奈)
松尾芭蕉!Yeah!邪恶波动!
喝临终的水吧川崎!
不好的基本全是川崎!
伦家的心意 基本就一个
但是 聆听我基本就一个心意吧!
又不愿学坏 又不懂爱
但我就是喜欢Hiphop
伦家是莉奈! rina.aka.cat!
(太宰)
不错!
虽然完全听不懂,总之是很好!继续!
(莉奈)
倒塌吧巴比伦! 赶快服用百保能!
玛其隆这名字是猥琐的Jacson!
School escape 让人哭的Death game
家里蹲的悲喜交加 Come on
说到底伦家什么都不是
能说的东西 一句都没有
我就是粗制滥造的镀金货
但我这就开始风光成长!
(太宰)
别顾着说好听的。
着那么做难道是想得到前辈表扬吗?
(莉奈)
要你管!伦家不管什么上还是下!
「为了替我加油的家伙我也不能输」
嚷着这种话的人简直逊毙啦!
连独自战斗都不懂吗!
没人疼没人爱 孤独懦弱的自闭怪
跟默默吃炸鸡君的人生说拜拜 Rap起来!
用不着勉强 用不着悔改
要同情就免了吧 伊势丹的土特产!
(太宰)
很好,就要大功告成了!
把你的忧愤和主张统统倾吐出来!
(莉奈)
土特产!听我给你的冥土特产!
Meercat是猫科最强!
rina.aka.cat是人科最弱!
Complex就是最强武器!
要照这样下去哪也去不了
一直待家里我已经受不了!
我不想当家里蹲 我要活出个未来!
把不堪的过去一刀斩断 这就是伦家的Hiphop!
】
「看吧,这不是能行吗」
我放下筷子,莉奈涨红的脸颤抖起来。
「成……成功了。哇,羞死人了,但是成功了。我成功啦!」
「嗯」
「感、感觉怎样?」
「你似乎挺有天赋,只要再实战多多历练,一定也能在MC对战中取胜」
「爱死你了,师傅!」
莉奈朝我扑了过来。
「行了行了,男女授受不清」
我把莉奈从身上拉开,但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惆怅。
我头一次得到井伏先生肯定的时候,也是开心得恨不得扑上去。那时的初心究竟是何时消失殆尽的呢。
「师傅,超级感谢你!这份恩情永生不忘。伦家哪天要是火了,就作一首歌师傅的赞歌!」
「行了,快松开。很好,接下来就纪念你觉醒,喝一杯吧!开怀畅饮!」
可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听到我们大吵大闹的店员大发雷霆,把我们轰了出去。
我对莉奈说到外面去等我,然后看准她从后门出去之后我就从正门赶紧溜了。
这样就好。
跟我这种人相处对莉奈没好处。
然后我不是说奉承话,她刚才那首歌唱得真是太好了。
那句「把不堪的过去一刀斩断」充满了力量,让我感觉到仿佛是我自己在呐喊。
那个姑娘将来一定能受万人追捧。
想到这里,我重新戴好口罩,再次迈出脚步。
接下来怎么办呢。
紧急事态宣言看情形还会持续下去,而且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正当我流落街头之时
「晚上好」
突然有人对我说话,把我吓了一跳。这个情况不寻常。
我转过身去,只见一位黑发女性站在那里。
即便隔着口罩我也立刻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彻底吓坏了。
情况来得实在太突然。
「看你还好真是再好不过」
「你……」
我曾尝试和这位女性一起殉情。
2
此人名为长峰夏子。
我转生到现代后第一位给我关照的人就是夏子。
我依恋她,她也依恋我,结果刚刚认识的两个人便直接去殉了情。但由于我们投的是井之头湖,挂在了天鹅船上,结果双双生还。
自那之后直至今日,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与不愿相见的人意外重逢,我……
「这……哎呀,好久不见」
我无所适从,只能别扭地打个招呼。
结果夏子呵呵一笑。
「您刚才在店里闹挺兴奋的啊。我就在您后边的座位喝酒,您没发现?」
「哎,完全没有」
「我们很不好呢,外面正在被疫情祸害,我们却在外面又是喝酒又是散步。千万不能被自律警察逮着」
「夏子小姐,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你应该住在三鹰吧」
「我结婚后就搬到了涩谷」
「那么,你丈夫……」
「我家那位不喝酒。很可怜吧?您带来的那个女孩没关系吗?」
「我跟那个姑娘不是那种浪漫的恋爱关系」
「您不是被她抱住了吗?」
「常有的事」
「您对我结婚并不惊讶啊,是听人说提到吗?」
「……」
「实不相瞒,我正在找您」
「这」
「你不必防备我。我家父母的确因为殉情的事情还在生气,还想告您,但我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反倒是我有一事相求。就是……我家妹妹的事」
我又吃了一惊。
夏子的妹妹就是乃乃夏,我转生之后收的第一个徒弟。
那位头号弟子正是一切的开端。
「那孩子一直都没回家,学校也做了休学处理」
「休学……」
「乃乃夏很早之前就总喜欢离家出走,所以本打算放任她一段时间,可是她却好像在中心区买了间公寓」
「公寓?」
「她只把地址和电话号码偷偷告诉了我,但她怎么都不回复我」
乃乃夏经历了许多事情,现在当上了畅销作家。
即便如此,一介女学生却购置房产也绝非寻常。
「购置公寓这种行为,以乃乃夏的出发点应该是打算与家人断绝关系」
我这样说道。
「我家父母到最后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其实我要是多管一下就好了,但忙于结婚的准备,没有时间去顾那孩子」
夏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此刻,就像纸牌翻转过来一样,对生活感到疲劳的表情显露出来。
我不希望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我会想让她和我一起寻死。
我为了驱散黑暗的想法,说
「我这么迟钝的人都隐隐约约发觉你们家庭的关系存在问题,但有那么严重吗?」
「我和乃乃夏不是同一位父亲」
说起来,乃乃夏好像也说过那种话,但我不擅长听别人讲自己的事,当时也就没有追问。
乃乃夏其实是婚外怀上的孩子,父亲却接纳了乃乃夏,下决心将她当做长峰家的人养育成人。
这种事实在是……难以言喻。
我额头上冒出油乎乎的汗水。
夏子直直地注视着我,说
「将真相告诉她是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现在想来,可能有些操之过急了,但光这点并不是家庭破灭的原因。我觉得,可能是种种问题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了一起,才把乃乃夏逼到了今天这一步」
「于是,你要拜托我什么」
「我想请您救救乃乃夏」
「我?」
「我已经听闻,是您教会了乃乃夏如何写小说。这件事我不恨您,反倒觉得是您帮助了乃乃夏」
「可是,我和乃乃夏之间已经……」
话音未落,夏子抬起了脸。
她在笑。
「您见她一面就好。那孩子一定殷切地渴望着您」
她说完,把一张纸条塞给了我。上面写着乃乃夏公寓的地址以及门号。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知所措,说
「不,且慢。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我可没法保证」
「您愿意帮我去看看乃乃夏吗?您要是答应,让我再和您一起去死也无妨」
3
我来到了代代木上原。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高级公寓,如果纸条上的地址没有错,那么乃乃夏就住在这里。
其实夏子的请求完全可以不理,反正我跟乃乃夏之间也已经闹翻了,事到如今腆着脸去找她显然要吃闭门羹。
可我还是来了。
事到如今还能干吗,我已经给了乃乃夏想要的东西啊,然而乃乃夏却只获得了我不需要的东西。
芥川奖。我的梦想明明只有它,但那个可恶的文艺杂志《群像》编辑部却耍小花招,使得乃乃夏选择了直木奖,而且还戏剧性地获奖了。
绝望的我抛弃了乃乃夏,去找了其他作家。
这就是一切。
我已经不求弥合我们之间的嫌隙,我还是走吧。
「……不过,好歹还是按个门铃吧」
夏子那瘆人的笑容在我脑海中浮现,我便改了主意。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外面大门传来锁打开的声音。我不寒而栗。
我上了电梯,到达乃乃夏的房间。
「那个……是我。太宰」
我把手握住门柄,门毫无阻力地打开,我的恐惧终于要越过山脊。
「打、打扰了」
我压抑着随时恨不得叫喊出来的心情,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宽敞的房间里空无一物。
沙发,床,连桌子,甚至窗帘都没有,月光畅通无阻地洒进来,酝酿出一幕怪异的景色。
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乃乃夏呆呆地站着。
她看到我也没有反应。
我不由得怒火涌了上来,很想说她「无不无聊,你这是干什么」。
「胡闹!」
我放纵感情吼了过去。
「大叔,你怎么知道这里?」
听到她似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的嘶哑嗓音,我的愤怒越烧越旺。
「你这是干什么,生活完全不像样,家具都哪儿去了」
「啊哈哈」
「回答我」
「我全扔了。窗帘、观叶植物,那些东西突然让我觉得超恶心。阿朔,告诉我,我现在得分高吗?」
「得分?你这样还想及格?」
「大叔」
「什么事」
「我,失败了」
「你说失败,那一定是捅了大篓子吧。把你恢宏的冒险故事讲来听听吧」
「我编剧的电影黄了,于是就炎上了,地下偶像时代的个人信息也被曝了出来,那个电影制片人就跑路了,全都一团糟,后来我就一直状态不好……啊,也不对。怎么说呢,我只是厌倦了,对一切都厌倦了,啊哈哈」
这个状态,我再熟悉不过。
「你的苦恼在我过去走过的路上也遇到过。家人断了供养而想死,什么都写不出来而想死,那之类的经历多到都懒得去数了」
「我才不是因为那种廉价的原因……」
「不管怎样,那种事情并不特别,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可是你却这样把自己关起来,嘁,还真当成玩闹了」
「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温柔?我平时可是宁可自己痛苦也会对别人的男人。我哪怕自己遭到嘲笑,哪怕承受不当的愚弄,我也会原地蜷缩起来忍耐过去,对温柔的造诣登峰造极。就连那么温柔的我,现在都毫无大发慈悲的心情。你只管闭上嘴,去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我全都厌倦了」
「《群像》编辑部在搞什么鬼,就不来帮你吗?」
「帮还是有帮」
「那帮人尽管问题不少,但你是他们的摇钱树,我想他们会对你视如己出,好好听你说的」
「那样又不能让我写得出来」
「你有大日本雄辩会讲谈社做后盾,又享有直木奖作家这一殊荣,你就别使性子,踏踏实实干活……」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们彼此看了一眼,乃乃夏看了眼墙上安装的摄像机画面。
「天啊」
「怎么了」
「《群像》的总编来了」
「来得正好,我要狠狠说说她」
「没那个必要,我有你的经纪人这个身份」
「大叔,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快藏起来」
「这可不行,我要好好敲打一下他们……」
「藏起来!」
乃乃夏粗鲁地吼起来,有粗鲁地把我塞进了像是橱柜的地方。
我渐渐开始恼火。简直荒唐,我又不是什么情夫,又没做过任何坏事,凭什么要藏起来。我立刻就出去跟总编当面谈判。
总编还是老样子,穿着那身紧紧的紫色衣服,背脊就像插了钢筋一样挺得笔直,散发着势要保护讲谈社文艺杂志《群像》的领袖气概。
一个完全靠别人吃饭的人,亏她架子那么大。我就看准时机跳出去,吓她一跳好了。如此一来,一定能狠狠挫一下她的锐气。
我制定了这样一个愉快的计划,总编浑然不觉。
「乃乃夏小姐,深夜打扰还望海涵,怎么打电话您都不接,外面疫情有那么严重,出于担心便来看看您」
一堆套话。
编辑这种人,总是毫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突然不请自来,然后一问有什么事就说担心我们,夸大其词地表示只想见一面,却又不带来我们所迫切渴望的解决方案。总之,他们只是想表现自己有在干活。
总编看着乃乃夏,说
「虽然这次不请自来,但我还是希望保持社交距离,我说完就会回去。疫情期间编辑上作家家里的消息一旦走漏,肯定会炎上」
「炎上啊,我已经受够了」
「乃乃夏小姐,您不要紧吧?脸色看上去很憔悴啊」
「只是因为遇到瓶颈写不出来。瓶颈,哈哈哈,真好笑」
「……」
「怎么,不好笑吗?」
「我来有三件事,看看您的情况,打听第二部小说的进展……」
「我在努力啊」
应该没骗人吧。
只不过,那部『新作』显然丝毫没有进展。
总编注视着乃乃夏,说
「现在整个世界形势都很严峻,这种时候我不会催您。但是,您创作出直木奖获奖作品之后要是间隔几年都不出下一部作品就不好了。长期的空白会让热情消退,热情一旦消退,工作也会就跟着失去啊」
「热情」
乃乃夏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不认识的国家的名字。
「《群像》编辑部会支持您,如有必要请随时联系我们。然后是第三件事……」
总编停顿了片刻。
「乃乃夏小姐,您还在跟川柳先生保持联系吗?」
我差点没忍住惊叫出来。
川柳是我和出版社接洽时使用的假名。
「不……解除经纪人合约之后,我就不知道那个人上哪儿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了」
「是吗,那就好,毕竟讲谈社不会再跟他进行合作了」
她说什么?
现在正是冲出去的绝佳时机,但我实在太害怕了,身体动不起来。
乃乃夏向我藏身的地方使个了眼色,这样说道
「但是,讲谈社为什么要跟那个人做切割?责编小姐说得实在不清不楚」
「我们很感谢川柳先生,多亏了他,《群像》出了直木奖作品,还出了芥川奖候选作品。他的成绩堪称壮举。但是,他在谋划让雪尾小姐的原稿刊登出来的时候试图我们蒙在鼓里」
雪尾奈绪子。
没错,就是那样的名字。
乃乃夏未经我同意去拿了直木奖,无法再站在争夺芥川奖的赛道上,所以我又相中了名叫雪尾奈绪子的年轻女作家。
然后,我为了让雪尾当上芥川奖作家,唆使《群像》的编辑女士用强硬手段把学位的小说塞进《群像》里。
可是我的企图马上就露馅了,雪尾的小说也顺利刊登了出来,事到如今我没道理因为这件事遭受谴责。
所以说,这件事还没说完。
总编接着说了下去
「这是最近获悉的咲希……川柳先生似乎让新潮社的女编辑停职了。好像是投了海」
原因原来是这吗。
乃乃夏刚获得直木奖的时候,郁郁寡欢的我认识了《新潮》编辑部的编辑女士。此时我们彼此都对生活感到疲惫不堪,几乎就像获得接纳一般在投了镰仓的海。
这件事看来已经传进了讲谈社的耳朵里。
「我们不知道川柳先生和那位编辑之间发生过什么,实话说也不感兴趣。大家都是以极限状态在推出书籍,有时精神崩溃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造成生命危险的情况实在不容忽视。我们固然认可川柳先生的成绩,但他造成的问题更大」
「意思是,讲谈社在利益面前选择回避风险」
「据我所知,新潮社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出版社最近总是被炎上,难怪变得敏感呢」
「话说,您知道雪尾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雪尾小姐去年去了纽约」
「纽约?又是干嘛」
「好像那是她的梦想。美国现在感染者猛增,让我稍稍有些不放心。今年是美国总统大选,本来就够呛了……」
「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试过了,但没有回音。雪尾小姐和《群像》也有来往,所以我们担心她的健康。但愿别出什么事」
之后交换了一些琐碎的确认事项,总编便离开了公寓。
我六神无主地离开了壁橱。
「……我不好的传言看来散播开来了啊」
「但都是事实吧?」
「看来我现在的立场帮不了你」
「都这样了,我也没想让你帮我」
「也对。你擅自成为了直木奖作家,我擅自当了雪尾的经纪人,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最关键的是,你已经没有资格去拿芥川奖了,所以帮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在欺负我吧。我生气了。复仇成功开心吧?」
「这种冷嘲热讽对我不管用。过去我一直装作不闻不问,但好歹还是对你旁敲侧击,指望你能反省,可你根本没有当回事。拿了直木奖就人捧上天就敢忤逆我了」
「你想说的就这些?」
「反倒是你有话想对我说吧」
「我?」
「你不是想对我大喊『Help!』吗」
「少自恋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乃乃夏小姐,你是半个病人,距离彻底颓废只有一步之遥。你这种状态所应该做的,不是留在东京努力,而是找个遥远的地方放松个一周左右。幸好现在新冠病毒正在蔓延,外面很安静,正好适合修养」
「修养……」
「等天亮了就带上行李出发吧。事不宜迟。两个人在这种地方独处下去,搞不好一昏头就去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