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进入神之门者
「我们的主、弥赛亚曾说:『我就是门,凡从我进来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可以解释这句话的人请举手。」
约翰主教在弥撒时间于讲坛上问道。SC的成员比谁都要快举起手。我也是。约翰主教点起我,我接着起身。
「弥撒亚说的『我就是门』表示若不靠自己,谁也无法接近主。弥赛亚称自己为门,是为了传达自己是主派来的救世主。只有一扇门可以和主沟通,这扇门正是弥赛亚,通往救赎唯一且绝对的道路。有一位作者认为弥赛亚就是这扇门,他是这么说的:『这是耶和华的门,义人要进去。』」
约翰主教露出满意的样子要我回坐,「谁能背诵『这是耶和华的门,义人要进去。』这段?」玛利欧第一个举手,「麻烦你了,玛利欧,请告诉大家这段内容。」
玛利欧站起来,白金色发丝沐浴在从天花板流泄的淡淡日光,闪烁如雪一般的光。垂在胸前的大十字架折出光辉刺进我的双眼。玛利欧吟唱一般低声背诵出诗篇,宛如仅他一人笼罩在神的荣光,充满神圣的气质。
给我敞开义门,
我要进去称谢耶和华。
这是耶和华的门,
义人要进去。
我要称谢你,
因为你已经应允我,
又成了我的拯救。
「谢谢,你背得很好。回坐吧。」
玛利欧再度坐回椅子。他附近的位子被其他人占走,我只好坐在后两排的位子。不过身材高跳的玛利欧比一般人高一个头,从后方也看得见他柔顺的金发。可是与其坐在后面,坐在他的身边当然比较好,因为能看见脸。玛利欧沐浴阳光中的模样十分匹配他的绰号「白皇子」,毕业后,他会进教廷担任神父,研究神学。他一定会平步青云,他也很适合位高权重的神父所穿的白色道袍。
弥撒的答问结束,就是重要的圣化仪式。校方从年纪最小的班级选出几名容貌较佳的孩子,递给主教面包和葡萄酒,然后主教将手放在面包与葡萄酒上。
「神啊,请祝福并接受此物,这是我们诚挚的供品。为了我们,此物将成为祢最爱的儿子,主耶稣的圣体与宝血……」主教高举着面包跪下来,接着又拿着葡萄酒,「这是主的宝血,为了救赎我们人类而流的血。」说着,然后又跪下来。
最后祷告,「祈祷主的国度早日实现。」我们也异口同声,「祈祷主的国度早日实现。」
接着篮里满满面包从第一排发放,大家领受圣体般接过一个个面包。我也有,是有点咸又不好吃的硬面包,不过心怀感恩,也不愿意让它剩余下来。
弥撒结束,我拿着面包前往餐厅。餐厅摆着八张大长桌,所有人依年龄和所属团体自然分配位置。桌上早放好饭菜,这些是不常见到的修女在弥撒期间替我们张罗的。用餐期间,她们会进行礼拜。早餐时间每一人都要守沉默戒律,我们不吭一声地大口吃饭,宛如被关在动物园笼中的猿猴。
这时,安迪细如蚊鸣说,「你们知道吗?关于神父和修女一直被杀害,据说凶手是地下室的恶魔之子。」
「我知道我知道。」麦克斯小声回应,「有低年级生喜欢在晚上出去闲晃,说看过戴着骷髅面具的男子。」
「那家伙一定就是犯人啦。」
「戴面具是要遮住丑陋的脸吗?」
「到底长怎样啊?」
「一是长这样。」皮特尔扮鬼脸,我不由得笑出声。
「安静,要守沉默的戒律。」玛利欧一说,大家全部噤声。
大家其实都很恐惧杀人凶手,才讲些毫无道理的笑话自娱。毕竟不这么做,很难独自面对熄灯后如无坚不摧的魔王一般浓稠的黑暗。不过,玛利欧似乎看得很开,他对这件事不感丝毫兴趣。只要有坚毅的信仰,就能战胜任何恐惧吧?他果然异于常人……
詹姆士一醒来就头痛剧烈。昨天也喝到失去意识,尽管清楚老毛病却始终无法戒酒,他因此陷入自我厌恶和怀疑的困境。他接着从床上起身,惊觉脸上贴着某物,进盥洗室一照镜子,眼前的脸孔深深震惊他——那是张骷髅面具,不知道自己何时戴上去,还是被人戴上的。
他想起梵谛冈两位神父说过,他们在里昂被残杀时目睹戴着骷髅面具的人。詹姆士背脊窜上一阵寒意,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难道是自己?
他忆起酗酒造成的种种失败。争吵、打架、强奸未遂,无论做什么,最后都像灼烧一般痛醒过来,可是无论警方如何讯问,他都想不起任何事。当时都犯些小奸小恶,可是每天酗酒,小小灰色脑细胞或许不知不觉间渐渐腐败,犯下无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詹姆士扯下黏在脸上的面具,下方是浮肿惨澹的脸,眼睛下也出现鲜明黑眼圈,鼻梁还有不知何时造成的伤,周围泛出了紫色瘀血。他摸伤口,阵阵刺痛传来。居然伤成这样,昨晚究竟干了什么?
男人搅尽他水母一般无用的脑汁拼命回想,但什么都没有。
他试着回想被杀害的人。
克劳斯神父用保密酒精中毒一事,要詹姆士保密仓库的淫行。他瞧不起这种卑鄙无耻的家伙,因为酒醉发飘,杀死他也很有可能;然后是多洛缇亚修女。詹姆士意淫过那位美丽的修女,知悉她和法兰斯高神父的情事。若说私欲没转变成对他们的恨意是骗人的,知道两人在一起,也是因为自己身为警卫的身分。
熄灯时间一过,夜幕降临圣玫瑰,即使是禁欲严肃的天主教会,每人都心怀鬼胎。
自己醉得失去理性发泄平日累积的憎恨而亲手杀死克劳斯、多洛缇亚和法兰斯高三人不足为奇;不过,过世的约瑟夫神父、康拉德神父和里昂·罗素又怎么回事?虽然三人老用拉丁语说悄悄话让人不舒服,但不管醉到什么地步都不足构成杀人动机吧?
他苦恼搔着头,说服自己:我才不会杀人呢,不可能杀人的!然后他转开水龙头大力洗脸,用毛巾擦拭再看镜子。很久没刮的胡碴长得很长,他从镜子旁的架上拿起刮胡霜,挤出大量涂抹脸庞,刮起胡子。自己明明到处巡逻了,可是危险事件还是不断发生,他的声势一直下滑,必须做些什么才行。他一时不小心太用力,剃刀划破下颚。
「好痛!」
因着这痛楚,詹姆士闪过一个念头。
圣玫瑰受诅咒一般的杀人事件是从梵谛冈神父到此地开始的。两人夜晚也老在外面徘徊,从不安分待在寝室。行迹古怪可疑,该不会都是那两人搞的……这么一想,他愈来愈觉得事实就是这样,一定要揪出那两人的狐狸尾巴……毕竟自己是这所学院的警卫。
剃完胡子的詹姆士走出盥洗室,回房喝一口莱姆酒。炙热液体在体内翻腾,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烦闷心情一扫而空,自己仿佛成了全知全能的神。詹姆士坐在椅子喝下第二口,往时钟一看是下午四点。
—我要找出犯人立下功劳,得到学院的信任,就不用担心被解雇了……
2 缪勒的信仰
做完礼拜,罗贝多被熬夜的疲惫笼罩,相当疲倦地睡在床上,几乎昏睡。他累到就算床再难睡都无所谓了。他在傍晚五点醒来,顶着睡醒的昏沉脑袋环视房间,看见平贺凝重地坐在椅上看着卢恩文的书。卧室只有面朝东边的窗户,相当昏暗,却没开灯。
罗贝多拖着懒洋洋的身体起身,打开房门附近的电灯。电灯闪两三下后照亮房间,平贺这才发现友人起床,视线离开书本看向罗贝多。
「平贺,你一直都没睡吗?」
「我有睡,」黑发青年微微一笑,「我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到平贺身边往靠椅坐下,腰部与肝脏周围像埋了铅块般疼痛不已,使用过度的眼睛泛红,眼皮浮臆。
「你从那本书发现了什么?」
「这是海因里希·缪勒(注:海因里希·缪勒(Heinrich Mueller,1900-1945),出生在慕尼黑的天主教家庭.从军后晋升快速,深受重用。战后有人认为他已死,但也有人认为他下落不明。)的日记。他从战败前开始写,时间不算短,一直写到一九九六年他死亡为止。」
「真是惊人的发现呢,里面写了什么?」
罗贝多坐近一些。平贺翻开第一页且将日记递到他面前。
「缪勒在第一页写下自己预感会战败,因此和希姆莱讨论逃亡的计划。」
「你说的希姆莱,是希特勒重要的亲信——海因里希·鲁伊特伯德·希姆莱(Heinrich Luitpold Himmler)吗?」
「是的。一九三二年时,海因里希·希姆莱就以右翼团体一员的身分活动,后来加入纳粹党成为干部,很快就有实权。六年后,他成为纳粹亲卫队的队长,为了巩固自身权力和地位,将亲卫队发展成党内警察组织。一九三四年的六月,他在罗姆政变(注:Rohm-Putsch,即为有名的长刀之夜,发生在德国一九三四年六月三十日至七月二号,纳粹政权在当时进行一连串政治清算行动,多数死亡者为纳粹冲锋队队员。大部分参与行动者为亲卫队和盖世太保,巩固希特勒的地位。)中协助希特勒,亲卫队也从此取代冲锋队的地位。一九三六年,全德国警察都纳入他的掌心,他借此强化亲卫队及警察势力,背地里支配党与国家。之后在三九年担任德国民族性强化委员,秉持日耳曼化东欧和南东欧的方针,组织性地屠杀犹太人,他四年后担任内阁大臣,然后到纳粹德国战败为止,他都一面在组织游击部队,同时又暗自策划对英美的投降,希特勒知道后勃然大怒,剥夺他的官职又将他从党中除名,希姆莱最后在一九四五年五月被英军逮捕……」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希姆莱不是自杀吗?」
「是的,基本上是这样,但有可信的说法是,自杀的是希姆莱的替身,本人活着逃走了。至少缪勒的日记写:『希姆莱与缪勒誓言完成重大使命,即使战败也依然要燃烧纳粹之光。』」
「希姆莱仍生活在某处吗?」
「不晓得……虽然从年龄看来不在人世是理所当然,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不过两人确实策划严密的逃亡记画,日记也写希姆莱选出了替自己死的男人。」
「他们两人是各自逃亡吗?」
平贺翻到下一页,「是的,两人从不同路线逃亡。至少希姆莱是与英国政府做了交易才逃亡,缪勒到最后都跟随希特勒,后来才带着『神圣崇高之物』离开,他取得梵谛冈发的新身分证——也就是米海尔·伯朗主教这个身分。然后遵照希特勒的遗志,谨惯确保『神圣崇高之物』的运输路线,还有从尤根海姆这座小镇特别选出来的孩子和青年的逃亡路线。」
「所以他选择搭乘拉兹柏古号号逃亡吗?」
「是的,这个乍看鲁莽的尝试奇迹似地成功了,缪勒在这里建立了人数稀少的教会,成功守护『神圣崇高之物』和继承希特勒遗志的孩子。」
「那么这里的人全都是……」
「前纳粹或受到纳粹洗脑教育的尤根海姆镇的孩子和子孙。缪勒在这种封闭环境中对他们进行完善的洗脑教育,再慢慢扩张影响,他办学院招收一般生,再聚集比较优秀的孩子,对他们进行同样的洗脑教育。」
「如果是真的,纳粹的种子不就会洒向美国吗?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梵谛冈也有纳粹的种子。」
「如果不只美国或梵谛冈,全世界都有类似圣玫瑰的地方……」
罗贝多感到全身血管爬满虫般的恐惧,「信仰耶稣的人,不可能同时相信希特勒。」他像在安慰自己。
平贺直直望着他,「不,没这么绝对。罗贝多,连你都因为《恶魔圣经》动摇,不是吗?老实说我也动摇了。缪勒在日记写下自己领悟到的宗教观,他认为纳粹亲卫队是具业力(注:karman,印度教的普遍概念,指的是因果关系的总和。人们过去和现在行为的总和将成为业,影响自己和其他人现在和未来的命运。)的转生共同体。
而他们亲卫队所侍奉的『希特勒』是日耳曼民族面临最终危机时,民族之神派遣下来、降生在世间,肉体、灵魂、精神各方面都十分优异的『存在』。如此光辉耀眼的『存在』道成『希特勒』的肉身,业力更注定他会拯救和东方抗争的日耳曼民族。
换句话说,如同耶稣是犹太民族受难时上天派的救世主,缪勒认为希特勒是神派遣的日耳曼民族救世主。日耳曼的神,是666赤龙、也是撒旦——唯一提供人类不死乐园的神,而救世主希特勒是撒旦之子。因此,缪勒也在日记表示,真主撒旦踩着其他伪神在神之座即位的时刻就要来临,袍会建造出不灭的千年王国。希特勒是救世主的证据,会出现在1OOO年荣光之日、希特勒生日的那天,那天,他的灵魂会重回肉体复活——这些是缪勒结合天主教的宗教观,展现出来的思想……」
「多么奇特的观点,简直像异教团体。」
罗贝多忍不住起身,但一想到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又无力瘫软在椅上。平贺继续说:
「是的。这里的人——神父、修女及SC的成员都像这样被洗脑了。」他神情严峻,接着话锋一转,「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今天是四月二十八日。」
「还有两天……」
「两天后是什么日子?」
「四月三十日是希特勒的忌日。他们如果遵守希特勒的教悔,应该会在这天聚集起来举行特别的弥撒。」
「原来如此,特别的弥撒啊……黑弥撒吗?」
「不知道,必须亲眼确认才行。」
平贺语气冰冷,罗贝多对眼前局势感到一阵晕眩。这时,住处门口响起走远的脚步声,罗贝多匆忙开门追过去,拐过走廊时,他从侧脸认出对方是马基神父。
「是谁?」平贺在椅上问,罗贝多关起门走向黑发神父然后啧一声,「是马基神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偷听我们说话。」
平贺深深靠近椅背跷起脚,「不晓得,或许是一开始,或许是一半。总面吾之是听到我们说话了。不过能不能完成这项任务攸关良太的性命,没问题的,罗贝多,神不会抛弃小孩,袍会用双手守护我们。」
「这么悠哉好吗?我们可是深陷在一群纳粹之中,什么时候被杀了也不奇怪……」
罗贝多在椅子上大大伸懒腰,注视着与其说随时都很冷静,不如说少根筋总是从容不迫的平贺。青年平时喜怒哀乐一目了然,然而遇上紧张情势就面无表情。他在进行天使与恶魔的游戏时大多也是这张扑克脸,似乎天生如此,十分老练又毫无弱点,说不定出生时连哭都不哭……罗贝多甚至如此怀疑。他不知道平贺这名男人究竟是将神迹一一否认的无神论者,还是内心有坚强信念在支撑的忠实信徒。
「今天晚餐在房里吃吧。」平贺突然说。
「为什么?」
「因为罗贝多你表情太明显了。」青年爽朗地笑了,「用这种表情跟大家用餐,马上就会被拆穿我们知道他们的秘密。马基神父也不知道听到多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安全,所以请你待在这里,我去跟他们说。」
两人最后在房里用晚餐。途餐的是名叫罗密欧的新神父。他皮肤光滑如蛋,有一对粗眉和长睫毛,表情和态度都十分严谨,「二位辛苦了,今天的菜色是煎鱼。」罗密欧介绍菜色,同时将放着奶油煎比目鱼佐蔬菜和面包的银托盘放到桌上。
马基很可疑,这人又是怎样?恐怕也是藏匿起真实面貌的纳粹。罗贝多直盯着对方,平贺夸张地重重咳一声。
「谢谢你,罗密欧神父,剩下我们自己来就好。」
「用毕后请将托盘放在门口,我先离开了。」
罗密欧静静点头离开。平贺看他离开后,用刀叉吃了一口煎鱼。
「挺好吃的。」
「你还真毫不在乎就吃下去,说不定里面有下毒。」
「这种事担心起来可没完没了,放弃多余的揣测和恐惧,全心专注在神的使命就好。」
罗贝多无奈叹气,「也是,提心吊胆什么事也做不了。你还没倒下去,应该没下毒才对。」他也拿起刀叉吃饭。
夜晚,平贺一上床就见到如梦似幻的人影。
人影无声无息推门进房到床边,是长发的白衣美人。
——你为何要伤害我?
女人说,平贺想回答却无法出声。女人背后忽然出现雪白如鸟的羽翼,她露出意味深远的微笑后轻轻张开翅膀,飞在平贺上方,香甜的气息吹在青年耳边。
——你为何要伤害我?
平贺好不容易才开口,「如果你是神的人,我不会伤你;如果你是撒旦的人,我不会手下留情。」
女人尖声大笑,凝视平贺。
——你如何才能确定?
她双眼闪烁金光,白色羽翼逐渐变得漆黑,最后化为蝙蝠翅膀,手脚则如猛禽尖利,身体染上乌黑,发出超音波一般的高笑。
——你如何才能确定?
这头奇异的怪物再于平贺耳边私语。她浑身散发腐臭,青年拿着十字架按上怪物额头,对方却咧嘴一笑。
——这无法伤我分毫。
怪物刹那如龙卷风旋转,化为一阵风飞出窗外。
平贺从床上起身,全身冒汗,呼吸急促,「我如何辨别这是神的作为,还是恶魔的把戏?」他双手握拳祷告着,「神啊,请借给我祢的力量,别让我误入歧途,请照亮我眼前的道路。」
3 怪异的男人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水流潺潺,声响深深潜进罗贝多沉眠的思绪,如撩动大提琴的琴弦一般从脑海深处逐渐扩散,不可思议地,这股澄澈的音质提醒休眠的大脑清醒。自己在晚餐后,不敌熬夜的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如今醒来一睁眼就见到近在眼前的平贺。
「罗贝多,你醒了吗?」
他这才发现原来平贺正摇着自己肩膀。
「啊,抱歉。我是何时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
「你不是一吃完饭就钻进被窝里了。罗贝多,马基神父刚刚离开他的寝室了。」
「马基神父吗?去哪里?」
「我们跟去看看,你赶快起来。」
罗贝多被催促着起身,两人尾随马基神父。眼见男人像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穿梭在黑漆漆的走廊,下二楼后径自往米海尔主教禁止进入的寝室前进。不过,两位调查官反而拐出回廊,在草丛中慢慢走近可以窥见马基的位置,对方正谨惯地四处张望,最后从上衣口袋拿出钥匙插入房间一转,咔锵一声打开门进到房里。
「他这么晚到米海尔主教的房间做什么?」罗贝多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么,啊,灯开了。」
但光线摇摇晃晃,应该是手电筒的光。持续一阵子后,马基终于出来,他的手中握着符契,接着走向玄关。平贺和罗贝多跟上他。只见玄关停着一辆漆黑的车子,他朝车子挥手,从中走出一名浑身漆黑、戴帽的男人。神父快步靠近对方展示符契,男人同样拿出另一半,刚好和神父手中的合为一只,接着双方开始交谈。
「是在进行什么交易吧?」罗贝多呢喃。
「恐怕是的。」平贺也压低声音回答。
「为什么用符契?明明可以打电话或写信,干么用这种古老的方法。」
「万一出事,电话或邮件会留记录,用符契证明身份,口头连络是最保险的。」
「原来如此……」
两位调查官赶紧躲藏在树荫。马基带着一半的符契回原路走上回廊,又回到米海尔主教房间,再度现身时手上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他应该是将符契物归原位。
「他居然有米海尔主教房间的钥匙,这男人真实身分应该很不得了。」
「或许。」
马基似乎准备上二楼。两位调查官在中庭散步交换推测。
罗贝多说,「新上任的神父想必也是纳粹同伙。」
「他们应该都是四散在全国的希特勒青年。」
「不过马基很特别。」
「因为他拿着符契单独进行交易吗?」
罗贝多点点头要说下去时,一名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突然冲出草丛。那人鼻息慌乱,满身酒味,大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罗贝多问,「你是谁?」
男人大吼一声,「夜里鬼鬼祟到处杀人的就是你们吧!」他举起棍棒挥向罗贝多。尽管后者迅速避开要害,还是让对方重击到肩膀发出一声令人不适的声响,罗贝多闷哼一声按着肩膀跪下,男人再挥舞武器,黑发青年赶紧抓住男人高举的手。
「你这个王八蛋!快放开!」
「我不会放的!」
罗贝多摇摇晃晃起身,踢向和平贺扭斗在一起的男人腹部,一瞬间,对方有些畏缩,但下一秒甩开青年,斗牛一般冲向罗贝多。他听见平贺高喊:「危险!」的同时,附近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高大身躯在罗贝多的面前慢动作倒下,他茫然注视倒下的男人,被推倒在地上的平贺也站起来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的太阳穴开了个洞。
三人在黑暗中扭打,子弹的目标不知道究竟是男人、平贺还是罗贝多。
无论如何,对方射中男人,而男人当场死亡。大块头倒在地上的模样不禁让人联想起沙包,他戴着骷髅面具的头开了个洞,夹杂血液和灰色脑浆的残肢溅洒出来。
罗贝多蹲在男人旁,轻轻摘下面具,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的脸。
「詹姆士·贾斯特……」
「警卫?为何他要攻击我们?」
「不清楚,」罗贝多态度紧张,「说不定杀他的家伙还在这附近。」
两人环视四周,竖起耳朵,却只听到树林沙沙声。夜晚一片静谧,如寒冰的沉默步步逼近,气氛太紧绷,罗贝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平贺也一语不发地盯着死去的詹姆士。平贺乍看很冷静,心情却是一处即发,心情和思绪宛如被拴子强制锁在汽水瓶中的气泡。
两人数分钟动也不动,屏住呼吸藏起气息。又过一会,似乎不用担心再有子弹射来。
「……看来不会再开第二枪了。」罗贝多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是威士忌,这家伙满身酒臭味。」
「他有三次酒精中毒接受治疗的经验,看来又喝酒了吧?」
「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詹姆士是酒精中毒的重症病患,这类人像强迫症一般需要酒精,无法节制也无法戒酒。不仅酗酒,又因为喝过多排斥酒精,不断循环酗酒和排斥喝酒的周期。他们会失去酩酊大醉时的记忆,但即使知道喝酒招致身体恶化,还是持续饮用。詹姆士多次因为酗酒引发职业性机能障碍,从调查报告可以知道,他不断因为发酒疯而导致种种问题,包括对其他人暴力相向,旷职以致工作停摆、交通事故、和家人或朋友争吵成为拒绝往来对象、经济拮据、闹出刑事案件、失职等等……」
平贺宛如一名医生向病患解释病情,平静细腻地叙说着。
「酒精中毒患者一旦不碰酒精,精神及肉体都会出现副作用。停止或减少喝酒,当事者就可能出现严重的幻视,频频看见虫或老鼠这种小动物。此外也有不少人的幻听症状是听见很多人在说话,这类症状会持续几个月,如果无法忍受,又会开始喝酒。所以,詹姆士在这段期间想些什么、感受到什么,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说不定他被某种妄念驱使才袭击我们。」
「犯人在里昂·罗素被杀时穿着附兜帽的灰色道袍,搞不好凶手真的是他。难道没有任何可能性,詹姆士是一连串杀人事件的犯人吗?」
平贺因为罗贝多的疑问蹙起眉,「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他有酗酒后出现暴力行为的倾向,可能被什么幻想缠身导致杀人……不过光只是这样,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依我来看,真凶果然还是那个人。」
「看来你不会改变想法了。」
「是的,因为他有动机,罗贝多。我从海因里希·缪勒的日记推测起来,没人比他更可疑了,他甚至有可能是希特勒的亡灵。」
「……若真是如此,射杀詹姆士的也是他喽?」
平贺否认,「从他的角度来看,反而应该很欢迎詹姆士攻击碍事的我们。」
「这样杀死他的人到底是谁?」罗贝多不禁提高音量。
「嘘,罗贝多,你别自乱阵脚了,」平贺凝视对方,「答案总会出来的,别急,而且距离三十日还有一天又三十分钟。」
「我知道的,还有一天又三十分钟,我会专心三思向神祷告。」
在他脑中,现况如同今晚蒙胧的月色般模糊不清,虚无的谈话如泡沫一般破裂在夜色之中,然而平贺处之泰然,就和他玩「天使与恶魔的游戏」一样,自己光是思考十步后的路数就搅尽脑汁,青年却看出了两百手后的路数。这么一想,罗贝多很不甘心。
「平贺,我们要怎么处理詹姆士的尸体?」
「也不能怎么办,只能当作不晓得,放他在这里了。」
「唔,也是……-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
「圣枪啊。」
「你是指米海尔·伯朗——不对,是海因里希·缪勒房间的圣枪吗?」
「还有礼拜堂的。在纳粹组织,尤其是亲卫队,都有神秘的一面,他们采用了圣殿骑士团、德意志骑士团、圆桌信徒团等规范和价值观,把圣杯、约柜及圣枪当成象征。特别是希姆莱这个人,他被圣枪蛊惑,还请人制作了一把和大英博物馆馆藏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装饰在亲卫队总部,一直到后来希特勒取走真品前(注:一九三八年初,希特勒巩固自己在国内势力后开始扩张领土,他首先透过政治手段胁迫奥地利,并在三月十四日径自将德国的军队驶进奥地利维也纳。之后,取走放在维也纳的古代圣物且带回纽伦堡展示。),他都把那当成护身符。不过象徽亲卫队的圣枪在这儿有两把,一把就够了,不知为何有两把……」
「另一把是希特勒从大英博物馆偷来的真品吗?」
「或许。也可能米海尔主教房里的就是真品了。不过,如果是真品,为何又特地放了仿造品……」
平贺喃喃自言着,脚下拐向别处,罗贝多跟上他。
「喂,你想去哪?」
「我要去调查礼拜堂的圣枪。」
两人从东边回廊进到礼拜堂之后,平贺拿起一根放在祭坛上的蜡烛,就着烛火仔细察看圣枪,结束后,他拉了一下罗贝多的衣摆。
「发现什么了吗?」
「嗯,是这个装圣枪的箱子,」平贺指着上头浮雕,是一群从天界拿来各式供物、献给诞生的耶稣的天使。青年特别指出其中拿着骷髅的天使,「这个地方很怪。」
「原来如此,这真是奇妙呢……」
平贺缓缓按下拿着骷髅的天使浮雕,只见天使陷了下去,同时圣枪和箱子向一旁滑开,原本的位置出现一个四方形洞口,还有向地下延伸的楼梯。
「是地下……这里果然有地下室。罗贝多,我们去看看。」
罗贝多应允了,他也从祭坛上取下一根蜡烛。于是两位调查官就着微弱的烛光,一步步踩下楼梯。
4 被发现的地下室
楼梯基二十三阶。平贺细声道,「亲卫队的阶级数量相同啊……」
两人似乎来到很深的地底,楼梯终点连接一个长宽约四公尺的空间,空间前方和左右都深掘着装饰着巨大浮雕的诡异洞口,宛如巨人的嘴。此外,地底下的空气很不流通,弥漫着一股昏暗的气息,隐隐散发压迫感。罗贝多感到自己如离开水中的鱼一般难以顺畅呼吸,他感到拘束地拉开一些领子问:
「该走哪条路好呢?」
「一条条走走看。」
平贺选择右方洞口,那是弯下腰才进得去的隧道,两人走了约十公尺,一个辽阔的空间骤然出现在眼前。黑发青年用手电筒照照附近,按下隧道口附近的开关,视野顿时一亮,眼前是输送带和宛如小型战舰一般用复杂零件组装起来的机械。
「这到底是什么啊?」
「工厂,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厂。」
平贺迈开步伐察看四周,罗贝多则搜寻和对方不同的方向。然后,「罗贝多,过来这里!」他往平贺出声方向一看,输送带一端安置着三个大箱,放置从中途出来的物品,里面都是饼干盒。
「这什么啊,在制作饼干?」
「来看看这是不是真的饼干。」平贺忽然拿起一盒,接着粗鲁拆开包装完善的盒子,只见水晶碎片一般的东西纷纷落下,他拿起其中一片舔一口,然后扭出了痛苦的表情,「果然……这是毒品。」
「这里是毒品制造厂?」
罗贝多提问时,平贺从另一个箱子取出饼干盒打开盖子,里头出现放满到裁切线的纸张(注:此处指将毒品溶成液体让纸张吸收,使用或交易时再做还原,亦为运毒手法之一。),青年嗅着纸张又舔一下,立刻呸了几声露出不快的神情。
「这个大概是LSD(注:D-麦角酸二乙胺(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迷幻药。)。这地方到处都是化学药品,不管什么毒品,只要条件吻合就制作得出来,卖出去的利润相当惊人。」
罗贝多依序望着其他七个大箱,「其他箱子的饼干盒也全都装着毒品吗?」
「恐怕是。他们可能在黑市将毒品卖给黑手党,再将赚来的钱用捐款的名义存进『HEINRICH社福法人』的帐户,经过洗钱捐给纳粹党羽的教会、支付干事的薪水,他们应该周而复始使用这种手法。加上社福法人的责任和义务是援助国家发生内乱的难民,就算走私武器也不奇怪。」
「居然做出这种事。」罗贝多愤怒地说,「我们教会——天主教的内部竟然干出这种事。」
「这地方就到此为止,我们先折回去看其他的洞口。」
平贺回入口关灯,接着和罗贝多穿过隧道走回最初的四方形空间,接下来弯身进入中间的洞口,他们在狭窄的通道走一会,然后又一次到宽敞的空间。平贺开灯,眼前的房间和刚刚不同,灯具是豪华的水晶吊灯,延着水晶泄下的光芒如从树梢流泻的阳光在房间各处错落着阴影,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视线所及的墙壁由大理石砌成,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徽章,房间中央放了一张以坚固橡木制成的圆桌及十三张高椅背的椅子。
「这里应该是纳粹高层见面、讨论作战计划的地方吧?」
平贺说完就干脆地关掉电灯,两位调查官终于要前往最后一间房。他们再次穿过隧道开灯,眼前乍看像礼拜堂,深处有一座祭坛,面向祭坛放了四排长椅及神父说道的讲桌。但墙壁上挂着的是令人畏惧的铁十字,中央玻璃柜躺着一具骇人的木乃伊。
那是婴儿的木乃伊,有土黄色肌肤,眼球栩栩如生。更可怕的是木乃伊有两颗头。
罗贝多咽下口水,「那个木乃伊是……」
「玛丽·伯朗的孩子。缪勒在日记上写,他对养女玛丽做了人工授孕。」
「人工授孕……为何要做这种事?」
「为了让某个人复活。罗贝多,祭坛上还摆着另一座容器,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上祭坛,察看另一座容器。出现在罗贝多眼前的是难以置信的东西,他顿时感到侧腹冷不妨被插一刀的冲击。容器盖子是厚玻璃,里面注满液体,躺着一个人。
这张脸、这副姿态,是那名震撼历史的男人——传说中的希特勒。
罗贝多低语,「不会吧……」
「缪勒在日记说的『神圣崇高之物』,就是浸泡在液态氮和甘氨酸中、冷冻起来的希特勒尸体。」
「但二战最后,苏联不是找到了希特勒的尸体?」
「没有。」平贺冷静否认,「谣传一九四五年的四月三十日,希特勒在柏林官邸的地堡举枪自尽,然后按照遗嘱,用军用毛巾包裹遗体,由专属司机赫因兹·林格抱到中庭,接着是亲卫队的奥图少佐(Otto Gunsche)把备好的汽油浇在他身体上后点起火,到尸体完全燃烧殆尽前,浇了好几次汽油(注:史实上,希特勒死后的尸体去向始终疑点重重,作者在此的说法采二〇〇九年出版的《With Hitler to the end: The memoirs of Adolf Hitler's Valet》一书,该书作者就是赫因兹·林格(Heinz Linge),他从一九三五年开始为希特勒工作,不仅是专属司机,也是贴身管家。他在书中写下当时为希特勒工作的种种情况,包括希特勒的健康、兴趣等等及最后一刻。)。日后,俄罗斯联邦保安局FSB委托德国著名法医学者奥图,普柯布博士鉴定他们保管的希特勒头盖骨,才发现了大问题。希特勒死于五十六岁,但根据检验结果,这颗头盖骨过于年轻,弹孔也不是近距离射击的痕迹,而且若是自杀,弹孔会更小。」
「换言之,希特勒的头盖骨是假的喽?」
「是的。而且纳粹干部始终把希特勒当日耳曼民族的弥赛亚崇拜他;希特勒也在遗嘱吩咐他们不能让遗体流落敌人手中,照理说来,不太可能这么随便淋上汽油烧掉尸体。所以,最后是像这样用液态氢及甘油把遗体保存起来,此外……冷冻保存的不只遗体,也有精子。假以时日,继承希特勒血脉、日耳曼民族的弥赛亚就能够再度复活……」
「纳粹竟拥有如此强大的科学技术。」
「纳粹对大量犹太人进行活体实验,一定获得很惊人的医学知识。他们用这种方法保存遗体和精子,比谁都快掌握到人工授孕的技术也不无可能。」
——救世主因头部中弹倒下,但神完全医治那至死的伤,他将再度现身世人面前,从此证明神是永生不灭的……
诺斯特拉达姆斯的预言,忽然从罗贝多的脑海中苏醒。他一阵晕眩,步伐不稳。
「这个木乃伊就是希特勒的孩子吗……」
「是的。而且小孩不只一个,是双胞胎。不过,是在特殊状况中产下的生命,有很高的机率出现残缺,但一看到双头婴儿,缪勒反而很开心,因为这命他想到纳粹的双头鹰徽章和雅努斯神。虽然双头婴儿立即死亡,但缪勒将婴儿放在祭坛上,作为神来崇拜。第二个孩子则被灌输帝王学,为了培育成第二个希特勒……」
「就是『他』吗……」
「是的,就是他……」
「若你的推测正确,怪不得测谎器会无效。」
「测谎对受强烈洗脑的人不管用。如果是人工授孕,童女怀孕也不奇怪了。」
两人在洞穴深险结束后回到住处,站在巨大的真实前,他们深觉自身渺小,一股无可奈何的空虚油然而生,两人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看着窗外。不见月色的夜空一片漆黑,雷声劈开天际,神怒宛如撕裂苍穹一般轰隆作响,锯齿状的闪电接连不断划过树头,雨要下不下地一片滞闷,闪电不断出现。
罗贝多提出单纯的疑问,「看来扫罗大主教隐约知道圣玫瑰和纳粹的关系吧?」
平贺在桌上握起拳,凝视着自己的手,「他或许知道了,不过应该不知道希特勒的亡灵正沉睡在此处。纳粹侵略且统治了大主教的祖国波兰,他因而进入天主教的地下组织成为神父,似乎憎恨着纳粹……」
罗贝多点点头,「这么说,现任教宗也有相同经历,教宗年轻时,隶属反纳粹的地下组织,制作假护照帮助犹太人逃到国外,他们或许都想斩断纳粹在梵谛冈中的影响力。总之,将调查到的事报告给大主教之后,就别再揣测上层的想法好了。」
「事情发展就如扫罗大主教的预测,大主教说过,」平贺复诵起扫罗当时的话:
「一开始就污蠛的场所,这种地方他们想必不屑一顾,他们喜欢神圣的场域,在那边玷污圣洁的事物、动摇人们的信仰。就像神会试探我们,恶魔也会。据我所知,有群恶魔已经潜藏在这座神的国度,就在圣彼得大教堂里面。听好,在这世界上,真正神圣的地方并不存在,无论何处都是善恶的战场,这是非常错综复杂的……」
青年深邃的黑眼睛中,映照出清亮的闪电。
「这俨然是场恶魔和天使的游戏啊,你既然擅长游戏,会赢下这场战役吧。」
「很难预测往后对方会出什么路数,只能尽力做好份内的事。我们拿走符契,再将缪勒的日记当证据送到扫罗大主教那,如此一来,万一调查结束不幸死亡,事情依然可以解决。」平贺将卢恩文密码表塞进缪勒的日记,「接下来,只要潜入米海尔主教的房间偷走符契就可以了。」
两位调查官尽快前往主教房间,掩人耳目地偷走符契,最后和日记一同收进邮寄用的箱子,不过平贺提议,「从这寄很危险。放在事务局不晓得何时会被发现,我们出城用邮寄吧。」罗贝多也同意一早就去镇上。
5 少年听见呼召之时
我打从一早就不见梵谛冈两位调查官的身影。他们应该回去了,这样就放心了……
今天是二〇〇一年四月最后一天,是星期日,因此我们如同往常地在舍监房间开茶会。我完全习惯学校生活,不那么想念妈妈或霍普金斯博士了。离开他们,终于让我成长。何况进入圣玫瑰学院就读、被选进SC都是人生重大的转捩点,我甚至继承了灵媒的使命。
「各位,请尽量喝,今天准备的不是可可,是大人喝的茶。」
安迪拿来托盘,上头摆着按照人数倒好的茉莉花茶,每一款杯子都不同,而玛利欧眯起眼睛看我们挑出喜欢的样式,拿起剩下的杯子。茉茶花的馨香、从东窗照进来的阳光,以及重要的朋友……我啜饮着茶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其他人一同愉快谈天。
这时,玛利欧握着杯子的手滴下一滴血。
他放下杯子,我们见到他两掌中间不断渗出血,接着他神情迷蒙地仰天低喃。是主在呼召玛利欧,大家一动也不动,也没一个人敢说话。一小时后,玛利欧吐出一口长气,重回这个世界。
皮特尔问,「主对你说了什么?」
「主刚刚告诉我一个重大的事情。」
大家纷纷靠近他。
「说了什么?」
「主说了什么?」
大家一开口都问相同问题。
「主说,『今夜十二点,我将降临礼拜堂,我会见到各位,各位也会见到我,然后你们将从主的口中听到那个使命,当你们达成使命,天国就是你们的,因为你们是我特别的孩子,一同树立神之国……』」
今夜,主会降临礼拜堂。
每一个人都心跳加速地聆听玛利欧的话,没一个人怀疑他所说,因为大家在心中都明白这天迟早会来临。是的,三个月前的我还是无神论者,如今深感主近在身边,甚至听见主的声音,遑论其他人更是深信不疑。
「安迪,你能将主的话告诉卡洛斯他们,还有其他SC的人吗?」
安迪答应了,他立刻离开,响亮的脚步逐渐远去。而我见到一道幻影,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手持短剑,手指刻着魔法咒文,四周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徽章。我不知道幻影的意义,但隐隐约约感到了一股神圣的存在,那就是我们要去追寻的目标。
6 666赤龙的咆哮
明明前往距离圣玫瑰最近的城镇,开车却花上一个半小时。而且这座没落的城镇尚在沉睡,路上大多是愁眉不展的老人。罗贝多找到一名看似亲切的老妇人询问往邮局的路。邮局坐落在城镇中央,隔着两公尺宽的马路和唯一的银行面对面。两人进到邮局,将包裹和装报告书的信封拿到窗口。邮局人员共三名,都反应迟钝,后来终于有两名人员察觉他们,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站起来。
「我要寄限时包裹和信,地点是梵谛冈。」
「国外啊,那么请在这里填写寄件地点与收件人的名字与地址。」
男人拿出绿色表格,平贺收下表格填写。罗贝多问:
「限时包裹大概多久?」
对方似乎听错了问题,「你是问价钱还是时间?」
「当然是时间啊。」罗贝多不耐烦地回答。
「也是,到梵谛冈要两天吧。」
平贺填完表格,邮局人员盖下收付章,交给两人收据后收走包裹。
「麻烦你了。」罗贝多总觉得邮局人员不可靠,于是再叮咛一遍。
两人回到车上,罗贝多发动引擎踩油门,车子却发出一阵怪声才动起来。
他不介意这辆借来的车分尸过里昂·罗素。不过车子太大,行驶途中还断断续续发出怪声,罗贝多甚至一度怀疑圣玫瑰会不会为了杀他们而在车上动手脚。
车子一开出城,眼前是一望无际如沙漠般荒凉的大地,地面几乎光秃一片,到处长着仙人掌,枯萎的荆棘纠结成团地随风摇晃,天空乌云密布,虽然没有下雨,可是明明是白天,却比傍晚更阴暗,偶尔还出现闪电划破头上的天空。
「天气真恶劣,又是希特勒的忌日……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罗贝多低语,副驾驶座的平贺认同他的话。
「知道吗?在启示录描绘的世纪末中出现的666赤龙,有人认为那是希特勒。从数灵术这种占卜来看,希特勒名字的字母总和刚好是666(注:此处指Hitle,每一英文字所对应出来的号码总和为666。不过进行占卜时,英文字的对应数字多从0开始,此处应是从100开始。)。」
「所以我们在和666赤龙战斗吗……压力真是满大的,战斗这种事还是交给天国的军团就好。」
「缪勒用他的方式解释启示录的预言、恶魔圣经和诺斯特拉姆斯的预言,还坚信希特勒是创造世界王国的弥赛亚,像他说希特勒是牧羊座,受金星支配的牧羊座也象征他是救世主。」
「日记连这种事都写?」
「他时不时用简短的片段写到自己对超自然力量的见解,综合他的说法就是这样。他将天主教的教义融合希特勒的哲学,创造出个人的宗教,启蒙世人的地点则是圣玫瑰,他准备利用梵谛冈长年培养的人脉与钱脉,将复活的希特勒推向梵谛冈的顶点……」
「梵谛冈的顶点,难不成是……教宗……」
「想必是,他计划让复活的希特勒成为教宗,站在教廷之上,实现希特勒第三帝国的梦想。」
平贺一说完,外头忽然降下大雨。罗贝多打开雨刷,沙漠的大雨严重妨碍视野,不过他不在乎。毕竟路很平坦,车流量也不大,就算视野不好也不必担心发生意外,倒是下雨后车子的怪声就不见了,真不可思议。
车子终于驶出沙漠到圣玫瑰的山坡,接着经过平缓的上坡和连续弯道,远方是广大墓地和一整片繁茂的桧木和樫木群,车子一开始经过零星绿叶,后来是一整片郁郁苍苍的树林,终于抵达山顶上的圣玫瑰。
罗贝多将车停在学院后门的停车场,两人在大雨中冲进南东方向回廊。那是高年级教室,星期天没人,偶尔看到一、两名学生在教室念书。操场空无一人,毕竟下着大雨。然而只因如此所有人就乖乖待在宿舍吗,仔细想想很不自然,这所学校明明充满年轻气盛的青少年,每一个人却表现得成熟和彬彬有礼,这也是洗脑教育的结果吧……
罗贝多想着这些和平贺走在回廊上,两人经过一排学生教室,到另一条坐落着主教室、教职员室和事务局的走廊。尽头有座楼梯,调查官上二楼回到寝室,脱下湿透的衣服挂上椅子晾干,接着平贺从旅行包拿出两条浴巾,递给罗贝多一条。两人用浴巾擦拭身体。
「怪不得行李这么重,连浴巾这种东西都有带,准备得很周到啊。」
「因为觉得是一趟很长的旅程,打包时就多带了一些。」平贺笑着,又拿出罐头和面包给罗贝多,「紧急食粮。我们没吃早餐,先用这个充饥。」他擦完身体就用开罐器开食物,最后两人干脆坐在地上吃面包和罐头当早餐。
「詹姆士的尸体到哪去了呢?」罗贝多呢喃。昨日被开枪射杀的詹姆士简直像场骗局,没人提到这件事,连遗体都消失不见,「这里的人在墓地挖了洞将他埋了吧……」
「只能这么想了。」
罗贝多起身躺在床上,平贺坐在他旁边。一会,罗贝多愤怒表示,「虽然《恶魔圣经》说666赤龙才是真正的弥赛亚,会向世人证明死而复生的神迹……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希特勒就是弥赛亚的说法。」
「我也有同感。总之,今天是新世纪来临后希特勒的第一个忌日,缪勒相信希特勒会死而复生,他会和信徒证明他就是弥赛亚。」
「真是太扯了。」
「无论多么愚蠢的话,狂信者都认为是真的。罗贝多,你也相信世界末日时,耶稣会现身来审判人类吧?」
「这是两码子事吧?」
「当然是同一件事。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人不相信最后的审判。例如印度教教徒,对他们来讲,相信世界末日和耶稣再次现身的我们就像疯子;如果是犹太教徒,我们没有被神检选为子民,照理说不应该得救。」
「平贺,你不相信天主教的教义吗?」
「不,我相信,所以才害怕。名为希特勒的666赤龙,从内部啃噬著作为神之家的梵谛冈,然后逐步蚕食一切,最后诞生出来……梵谛冈受到了神和恶魔的试炼。」
愈来愈沉重的话题如铅块再也无法进行,两人若有所思地陷入长长苦思。
入夜后雨停了。
天空晴朗无云,清澈得宛如被大雨洗净,满天晶亮繁星将天空当成舞台,讲述着一个个希腊神话的星座故事。不过没欣赏夜空的闲暇了。平贺与罗贝多轮班从门眼窥视屋外,十一点后,是罗贝多监视外头。只见戴着兜帽的神父走出房间,排成一列踩着军队般整齐划一的步伐。
「平贺,好像有什么事要开始了。」
罗贝多低声说,黑发青年紧接着猫一般无声到门眼看着外头。
「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隔些距离尾随他们。」
平贺匆忙拿起随身包。神父都下了楼,两人赶紧离开寝室,蹑手蹑脚走过走廊再下楼。他们探头察看神父前进的方向,那些人弯过回廊要进礼拜堂。平贺回头,「我们一会就过去看看。」几分钟后,两人轻声接近,从礼拜堂的门外窥看,里面没半个人,两人点点头后进入其中,祭坛通往地底的楼梯是开着的。
「他们似乎是进去了。」
「是的。」平贺毫无畏惧地表示,「我们也进去。」然后下楼梯,罗贝多跟在身后。两人走完三十三阶楼梯,到来过的四方型空间。
罗贝多小声问,「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平贺侧耳倾听,「礼拜堂有音乐和人声。」
「很好,去看看吧。」
进入隧道后,人和乐声愈发清晰,歌曲果然是华格纳的帕西法尔。庄严的旋律夹杂着尖锐的男声。祭坛讲道的桌上放着原本躺在玻璃箱的双头婴儿,一名男人伫立一旁,他身穿黑大衣,戴着灰兜帽,脸上戴着银骷髅面具。神父和修女坐在地下礼拜堂的长椅。约翰主教也在。
男人指着婴儿高声问,「出现在这里的是谁!」
所有人异口同声,「我们的主。」
「那么,我是谁!」
「你是主的仆人。建立地上王国的使徒。」
骷髅面具男指着约翰主教,「那位,再说一递,我是谁。」
「你是主的仆人,建立地上王国的使徒。」约翰声音微弱,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你是我优秀的臣子,却做了不合宜的行为。」
「那是……没办法,您一直无法有总统风范,声音太纤弱,行为不够勇猛。因此我才会……从相同的血缘中培育更强的继承者。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们只是单纯寻求继承总统血缘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罗贝多小声问。
——恐怕是复制人吧,安娜·多洛丽丝怀的应该正是阿道夫·希特勒。
听到平贺的回答,他感到沁入冰水的寒意。
「愚蠢!已逝的缪勒应该告诉过你们。总统将以真正的模样在新世纪的今天复生,而我会因此苏醒,因为超人已寄宿在我的体内!」
约翰发抖地跪在地上,双手合掌地向面具男求饶。
「你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过错,连殉教的资格都没有。」
面具男从斗篷下取出手枪。碰一声,约翰额头瞬间开了洞,往前倒下。没人大叫或恐慌,现场弥漫着所有人坚信对方就是一切的气氛。
「愚笨的人已死,今天我们要呼召新的同志,让我们回到地上的礼拜堂。」
同时,平贺和罗贝多迅速穿过隧道上楼。可是礼拜堂已有三十几名少年坐在位子上,他们的双眼炯炯有神,表情却像戴上面具一般面无表情,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散发出异样气息。
但后方的地下室逐步传来逼近的脚步。两位调查官危在旦夕,他们无意识地靠向摆着玛利亚像的祭坛,此时面具男走上来,身后跟着神父和修女。平贺和罗贝多无计可施。
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指着他们:
「看,这就是今晚的羔羊,我们要将这两人当作牺牲的羔羊献给神,抓住这两人!」
不只神父与修女,少年也一同起身逼近两位调查官。他们杀气腾腾。尽管都是弱不禁风的少年和修女,但被太多人攻击只能坐以待毙。紧张的罗贝多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平贺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打开随身包取出扫罗给他的圣带和圣水瓶,他挂上圣带,亲吻十字架。
「你说你是建立千年王国的神所派来的使者,太荒谬了,汤玛仕·赛门,取下你虎假虎威的面具吧!」
对方粗暴地扯下面具,一如平贺所推测,面具下的人就是汤玛仕·赛门,然而不见平日温柔敦厚的模样,他的双眼射出异样的光芒,表情紧绷,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平贺高喊,「大家快停下来!这男人说自己是主的仆人根本是胡言乱语!」
所有人停下脚步,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汤玛仕怒吼,「你们在做什么!现在正是向神显示你们忠诚的时刻!」
人们再度逼近调查官。
「我就证明给你们看,这男人并非主的仆人,是无恶不作的恶魔!」
大家又停下来,狐疑地面面相。汤玛仕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整座礼拜堂。
「你要证明我不是主的仆人?办得到就放马过来吧。」
平贺高举着十字架喊:
我要驱除你,
你是最下等的灵,
现形的敌人,一切的亡灵,
我要驱逐魔鬼大军。
奉耶稣基督的圣名,
速速离开神的造物。
神要亲自向你下令,
「驱魔?」汤玛仕高笑,挑衅一般走近两位调查官所在的祭坛,「你以为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有用吗?」
将你们自高天抛入地极的神向你下令,
命令大海狂风的神。
你要恐惧要战竞。
撒旦啊,信仰的大敌,人类的仇家,
引发死亡,盗取性命,毁减正义,
万恶根源,唆使恶心,
诱惑人类,煽动嫉妒,
贪婪之源,冲突之因,引来悲叹。
主耶稣基督,
将折损你的锐气,
因为你的反叛。
惧怕他吧。
如以撒的牺牲,
如约瑟被出卖,
如小羊被屠杀,
如人类钉上十字架,
战胜地狱的神!
黑发青年念完咒语,立刻将圣水瓶内的液体洒向汤玛仕。汤玛仕发出诡异的悲鸣。怎么回事,他的皮肤宛如燃烧一般冒出烟,罗贝多见识到神的力量,动容地画出十字圣号。深入体内的信仰闪烁着光辉,战栗的兴奋感贯穿他身躯。
「看!如果他是主的仆人,怎么可能被圣水伤害?会被圣水伤害的只有恶魔,你们要亲眼确认、亲耳聆听真正的神的声音!」
受到动摇的人开始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汤玛仕忍着脸上火烧的痛楚,踉跆走到祭坛前方。
惧怕他吧。
如以撒的牺牲,
如约瑟被出卖,
如小羊被屠杀,
如人类钉上十字架,
战胜地狱的神!
平贺再次将圣水泼向汤玛仕的脸,咻的一声冒出烟来,水渗进他的眼睛,汤玛仕像头野兽痛苦大叫、捣住眼睛,他呻吟着,挣扎着,最后倒在祭坛上,只见祭坛猛地崩塌,蜡烛散落四周。他痛苦爬行在地上。大家茫然注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轻易撕下身为神的仆人的面具。火缠上了汤玛仕的衣服,步步吞食他,最后他在熊熊火光中站起来。
——我是新世纪的弥赛亚!
汤玛仕踩着死亡之舞的步伐,发出虚无沙哑的呐喊,然后一抓天鹅绒的垂幕。眼看垂幕燃烧起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幅疯狂的景像。
这时平贺大喊,「大家快逃,失火了!」
神父、修女及少年瞬间脸色刷白,争先恐后夺门而出,平贺和罗贝多也一同逃出礼拜堂。回头往正门玄关一看,燃烧的火舌直窜天际,已经不可能再看见汤玛仕的身影,所有人虚脱地伫立原地。
罗贝多抱着平贺的肩膀,「我真是激动到不能自己,这是圣水的力量……战胜邪恶的神圣力量……」
平贺挑起单眉,很尴尬地小声说,「罗贝多,那其实不是圣水,是硫酸。」
「什么,竟然只是硫酸?为什么会有硫酸……」
「前往险地,至少要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防身才行,所以我才想到把硫酸装在瓶里。」
罗贝多感到从天堂坠落地狱的失落,「果然你还是不信神的,平贺,比起圣水,你比较相信硫酸这种实际的东西……」
「我当然相信驱魔。但对方不是恶魔、也不是被恶魔附身,汤玛仕·赛门只是单纯的精神病患,选择硫酸比较妥当吧?」
罗贝多望着平贺不带任何恶意的黑色双眼,然后无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