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夜,魔术师长下定决心,非得让梵蒂冈来的男人成为献给主的贡品不可,但他只能亲自动手……他拿到了名为「蛇首」的神秘武器,武器的柄短小,前端模仿蛇的獠牙岔成两只尖锐的针,这是魔术师传统的武器。他们会在针上涂抹自制的黄色雨伞节毒液和麻药。一旦被刺到,罗贝多会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全身麻痹、死于蛇毒;而且死因只查得出来是蛇的攻击。魔术师长阴险地冷笑着。
夜里,他悄悄进到教会。
深夜两点的宿舍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休息。他悄悄打开房门。为了不吵醒调查官,他放弃开灯,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确定棉被中躺着那位调查官。他举起「蛇首」朝腿部猛力刺下,但什么也没刺到。
怎么回事?心里正狐疑,背后忽然冒出一道人影。那人扭转自己拿着武器的手并用力箝制住他。
「趁现在!」人影大喊。
「趁现在!」他听见罗贝多大喊。
躲起来的平贺、电视台工作人员,和几名警察和比尔·萨斯金探员进到罗贝多房里。刺眼的照明灯一打,摄影师转动摄影机。在灯光中,罗贝多扭着一名男人胳膊,他将对方上半身压制在床上。男人戴着山羊面具,穿着有毛皮的皮衣。罗贝多的目光移向棉被上的武器。
「那是凶器。一查就能明白他有杀人意图。」
一名警官拿起凶器,和罗贝多两人从后方穿过腋下将压在床上的男人抬起来。罗贝多抓住对方的手,扯下脸上的面具。那是一个半秃的男人,还有一对细小的双眼。
「基德·高曼?」两位调查官惊愕地交换一个眼神。
基德一脸苍白地低着头,哑口无言。他的手被铐上手铐。
平贺望着他,回想起决定和友人分开住的那天。
那天,平贺回房时发现桌下放了一具猴子尸体,接着看到罗贝多的留言:「这是吊在参孙家的猴子尸体。研究这尸体,说不定就能找出约翰尸体没有腐烂的原因。」
平贺决定观察猴子尸体。三天前就吊起来的猴尸意外柔软。关节能顺畅活动,最重要的是,完全没腐烂的征兆。与约翰的尸体一模一样。他虽然猜测猴子是当天被杀后吊起来,但说不定更早之前就吊在那里……数天前、数周前、数月前。不对……或许是数年前……
平贺对猴子进行超音波检查。结果是内脏状况完美,但和约翰一样出现严重肝硬化,平贺立刻决定采取不能对约翰进行的验尸方法——解剖。
这时,罗贝多回到房间。
「尸体检查得如何?」罗贝多将电脑放到桌上。
「尸体状态和约翰相同,我正考虑要解剖。你为何会觉得这具尸体有问题?」
「我从圣加尔墨罗的古文书中找出〈黄金尸体的制造方法〉,上头举出这样的方法:『原住民流传下来埋葬圣人的方法,即将人体制作成不灭黄金肉身,方法如下:当圣人长年久病,面临死亡深渊时。首先,旧历年的十月之际,新月到满月的那天,为了地上与天上所有的灵,为祖灵建立祭坛,献上花、酒与动物作为贡品,予以敬拜。接着使用e, gens és nid le argent,每晚连续在双手掌心与双脚脚底划切十字。如此一来,身体会变黄金,死后更可保持原貌。这是获得永恒生命的第一步。』」
「『划切十字』这句话的确让人想到约翰的圣痕。」
「我也这么想,我后来将『e, gens és nid le argent』转译成sang éternel de singe(猴子的不死之血),就想到你说过参孙家里吊着猴子的事,于是就把尸体带回来了。」
「是这样啊,真是一个关键的发现。」
「如果没在圣座解读过这些书,我就无法解开这个谜题了,想必朱利安主教也认为我不可能解开这层秘密,才毫不在乎地让我进书库。」
「什么意思?」
「到这里前,我看过中世纪法国巴黎嘉布遣会的古文书。书的开头是赞美神的诗,但其他内容都用不可思议的奇怪文字书写而成,而开头的诗篇就是密码,因此我就用这些密码来解读书中内容。这间教会的书库中藏有和那本书一样的书册,我才能在短时间解开这些古文书的秘密。」
「那实在是……太巧了。」
「这一切也许是神的安排,甚至可说是神迹了,此外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
罗贝多的表情微微沉下来。「时机到了就告诉你。」平贺事后才得知是约翰·乔丹的事。在这种地方父子相认简直可说是奇迹。
「不过,朱利安主教怎么会确定你无法解读古文书?他说自己不知道古文书的内容。」
「你完全着了朱利安主教的道了吧?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可以按照书的指示在约翰身上动手脚?他其实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咦……是这样吗?」
罗贝多拿起复写纸,「你看,」纸上描绘着他从古文书上复印下来的特殊图案,「我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掉在地上时就发现事有蹊跷,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平贺歪头思考,「是什么呢?我完全想不到。」
罗贝多迅速调动纸张顺序,数十张纸叠放在一起。平贺吃惊地「啊」一声,重叠的图案结合成一幅惊人的绘画,是人体解剖图,一群神父正在对罪人施行手术。
「手术是在这间教会进行的。」罗贝多低语。
「这是以前的事吗?朱利安主教也做过这种事吗?」
「当然。他其实有不为人知的疯狂一面。我们可以对照参孙遗体在不同时间的照片。底片洗出来了吗?」
「啊,还没,我不小心漏掉了。」
「尽快吧。」罗贝多催促。
平贺立刻从相机拿出底片冲洗。三十分钟后,他将照片一张张吊在照片夹上。
「你看得出照片前后有什么不同吗?」
平贺屏气凝神地比对前后的照片,包括颈部侧面、腹部的贡品印记、墙上的血迹,还是找不出相异之处,仅有最后尸体姿势不同。第一次拍摄的是死后状态,第二次拍摄的是朱利安让尸体手握十字架交叉在胸前的画面。
「只有最后一张,参孙神父的姿势是不一样的……还有其他不一样吗?」
平贺不解地歪着头,罗贝多拍拍他的背说:
「不只这样。你再看看最后一张参孙神父的尸体,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平贺再度审视照片,却还是找不出相异之处。看到友人看得目不转睛的辛苦模样,罗贝多在一旁低声提示,「别想太难,注意参孙神父的手就好了。」平贺照着他所说地比较前后两张照片上的参孙双手,接着惊呼出声。
「看出来了吗?」罗贝多笑着。
「是戒指。第一次拍摄的照片上,参孙神父左手食指上戴着戒指,之后拍的没有。」
「你想是谁从尸体上拔下戒指?」
「……朱利安主教吗?他将参孙神父双手交叠在胸前时拔下来的……」
罗贝多重重点头,「是的,我因为某种原因注意到戒指的事,观察了朱利安主教的行为举止。果然如我所想,他偷偷从尸体上拔下戒指。」
「为何要特地拔下戒指?」
「因为这戒指很特殊。」
「怎么说?」
「放大照片来看就晓得了。」
听友人这么说,平贺拿出放大镜凝神观察参孙尸体上的戒指。
「军坷跋的戒指……」平贺毫不迟疑地说。
「正是军坷跋的戒指。帕兹拿教的魔术师食指都会戴军坷跋的戒指,但为什么连他也戴着,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明明是神父,却刻意拿下十字架,在军坷跋的祭坛服事。」
「刻意拿掉十字架?」
「我去参孙家时,他的十字架收在架上的抽屉里,他刻意不戴十字架,反而戴着军坷跋的戒指。」
「也就是说……」
「参孙是不折不扣的魔术师。他家桌上那碗汤虽然已经发出臭味,但其实是鸡汤。他杀了鸡将血洒在十字架上,吃掉剩余的。而朱利安主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参孙的真实身分,偷偷拔下戒指。再加上,我调查到参孙神父的母亲老早就过世,参孙根本没卧病在床的母亲,他隐瞒了私生活,不让人知道自己是魔术师。我调查当地法律得知,若魔术师进行咒术,视情况会判钝击致死的石刑,因此教会人员是魔术师一事一旦曝光,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完全没发现,你观察得员仔细。」
「你注意的地方和我关注的地方不同而已。你从伤口断面和血迹积极寻找事件真相,我注意到他服装有些凌乱和变化,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参孙是魔术师,为何会被刻上贡品的印记并遭杀害?」
「问题就在这里。若不晓得事件经过便无法掌握真相。因此平贺,我想跟你商量,你能拜托朱利安主教暂时让我跟你分房吗?」
「咦?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制造机会。如果只剩我一人,他们肯定会动手脚,毕竟我被约翰的预言诗选中,非丧命不可。」
「预言诗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纯属捏造。甚至可能不是约翰写的。」罗贝多斩钉截铁表示。
「为何你如此确信?」
「因为打字机的墨水味。你知道我去搜查基德的房间吧?」
「是的。」
「我要找出基德隐瞒的事。我在那些诗中找到我和艾美的死亡预言,两首诗的墨水味很新,看起来也很新。毕竟我身为古文书的研究者,很容易从墨水味和触感推断书写时期。这两首诗的墨水太新了,一定是知道我们要来且艾美死亡才写的。」
「……写预言诗的是基德,高曼吗?」
「是的。他想让大家觉得我会在神灵祭当天丧命,不过却出了突发状况,我活下来,参孙丢掉性命。」
「意外?」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外,但基德只是做出一场令人深刻的表演,让人觉得约翰的预言诗很准。」
「为了让约翰册封圣人,他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罗贝多摇摇头,「册封圣人根本不重要。提名列圣就会提升约翰的知名度,成功册封圣人有益无害,但基德真正的企图是让约翰预言很准一事轰动社会,让人意识到约巴非将发生大地震。」
「基德为了警告约巴非将发生大地震而特地举行演讲。」
「我透过梵蒂冈情报部查到一个业者,那公司一心想搜购约巴非的土地。公司是美国的Cosmo Space不动产。Cosmo Space将购买的土地转售给母公司。母公司是Gel石油公司。顺带一提,捐给圣加尔墨罗教会大笔金钱、医药物品的RURENE社福法人也是Gel石油旗下的公司。」
「也就是说,基德和朱利安主教透过Gel石油公司搭上线……可是为何是石油公司?」
「石油公司的目的当然是石油。根据梵蒂冈情报部的调查,Gel石油公司在各地钻探石油,发现约巴非一带有丰富石油蓄备层。这当然是极机密的事,所以才打算低调购买约巴非的土地。但约巴非这个国家的居民拥有地上地下权,一旦开采石油,居民能从中获利。换言之,对Gel石油公司而言,就算开采石油,居民也可能如寄生虫般夺走利益。因此……Gel石油公司希望疏散居民,就算没完全疏散也无所谓,能赶走多少就多少。总面言之,这是为了巨额的『油元(注:Petrodollar,指一国出售石油所赚取的报酬。)』所策划的阴谋。」
一口气说完,罗贝多抿着唇。
「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平贺说,「杀害参孙神父的十之八九就是欧里拉,他为什么要杀参孙神父?」
「我也很想知道这件事,于是去见欧里拉的家人。他不是魔术师,因为家中挂着十字架。我不认为欧里拉抛下家人不管,他现在一定走头无路躲在附近。我将出国费用全数给了他家人。虽然金额不是很大笔,但以这里的物价而言,够十人家庭吃用十年。我希望他家人可以请欧里拉告诉我杀死参孙的理由,若他能说出来,我就再给他家人同样金额的钱作为抚恤金,说不定还能协助他,请法官从轻量刑。我猜欧里拉会偷偷与家人联络,到时我就会上门一趟。」
「原来如此。不愧是罗贝多,做事很周全。」
「我也只有这种优点。希望你可以向朱利安主教提出换房要求,让他们信以为真,关于尸体的事也要保密。研究猴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我晚餐后就向朱利安主教提出换房的要求。可是……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不会有事。」罗贝多眨一下眼,「别担心,约翰的预言诗是伪造的,我不可能会死。」
2
「如果约翰·乔丹不是圣人,你能解释为何尸体没腐烂吗?」
平贺的面前突然出现麦克风。
他起初不知他们在问什么而一脸困惑,罗贝多赶紧翻译给他听,他便透过罗贝多向主持人解释,而刺眼的摄影光芒照向平贺。
「线索就是参孙神父家的猴子尸体。罗贝多神父吩咐我研究尸体,我便着手解剖,切开尸体那刻,我立刻发现理应凝固的血竟然没凝固,呈黏稠状黏在手术刀上。」
平贺回想着解剖时黏在手术刀上的黏稠血液。
「那究竟是什么?」
「根据成分分析器的检测结果,血液的分子构造与聚异戊二烯(polyisoprene)非常相似。」
「众异戊二烯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生橡胶。」
「血液变成了生橡胶吗?」
主持人很讶异。
「是的。」
「为何变成这样?」
「我也不晓得,但我用电子显微镜检查猴子血液时确认到从未见过的神秘微生物。这种微生物的形状与细菌类似,但非常小,只有细菌的五分之一,而且是活性的。因此我决定将微生物与猴子和我的的血液混在一起观察,一天后,血液内就出现了聚异戊二烯。」
平贺用针筒抽出两百cc的血液滴进少量猴子血的培养皿中,等时间流逝好观察变化,一小时候,他用镊子搅拌,发现血液变得粘稠。在电子显微镜的观察下,微生物活动力很强,而且繁殖快速。他一直等到血液变化完全才把血液滴在成分分析器上。
「您是说微生物使血液变成生橡胶,这有可能吗?」主持人愕然。
平贺肯定地点头,「的确发生了。这个世上存在大量还没被发现且具惊异能力的微生物。譬如美国麻萨诸塞州(Massachusetts)大学近年来就发现有惊人生存能力的微生物。这种微生物可以在其他生物都难以生存的环境下繁殖,称为『极限环境微生物(注:在极限的环境下仍能繁殖的生物。)』,它还有一种特殊技能,将液体的金变成固体的金。」
主持人发出惊呼。
「这种微生物进行的是美妙又常见的化学反应——『发酵』。有机物因为微生物的作用而分解成更小的单位,这种过程就是发酵,也可说是『无氧呼吸』,但发酵定义不只如此,有氧状态下也会产生这种现象,像人体腐烂这种较为负面的现象。根据这种现象,这项未知的微生物进行了发酵,让约翰的尸体完好无缺,而就结果来看,这正是代表约翰已经死亡……」
约翰和猴子身上的严重肝硬化起因于肝脏将血液的聚异戊二烯视为毒物,拼命分解而导致的结果。尽管约翰是一名罪人,但有人在他身上施展了一场残酷的人体实验,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就一步步化为不会腐烂的尸体,这段过程想必非常痛苦——平贺想像着他当时的痛楚,深深悼念约翰的死。
但主持人毫无伤感,爽快抛出另一个问题。
「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初学者,不太清楚发酵的原理,您可以再具体解释发酵到底是什么好吗?」
平贺歪头思考,试着找出简单的例子。
「像酒精发酵。糖分因酵母发酵而产生酒精和碳酸气体。在这个过程中,微生物吃掉碳水化合物中的糖分,排出剩余的酒精。按照这种概念,约翰身上的未知微生物吃掉了人体中的体液,排出类似聚异戊二烯的物质。因此,约翰的体液全变成橡胶。不过,自然界的生物产生橡胶不是什么异常现象,好比说橡胶树或松香这类植物就会产生天然树脂,这是植物自然或因病代谢出的分泌物。此外,天然虫胶一类的橡胶则是来自胶虫(Lac insect)的分泌物。」
主持人装模作样地惊呼出声,清清喉咙再问:
「微生物让体液变成橡胶,尸体因此不会腐烂,这可以再多说一点吗?」
「生物之所以会腐烂是因为体内有水分。若没水分,譬如干货,就不会有腐烂的疑虑。巩特尔·冯·哈根斯博士(注Gunther von Hagens,德国知名解剖学家,有「死亡博士」之称,举办过人体标本展。)应用这项原理发明『生物塑化技术』。这技术跟尸体防腐相同,先随意选择硬性或软性的聚合物树脂,再将聚合物树脂和体液调换,让尸体不会腐烂好维持在刚死的状态——简单来讲,就是抽干尸体体液,像是鲜血,再注入树脂。而约翰·乔丹这个例子不是靠人工,是靠微生物进行了『塑化』处理。在尸体僵直前就抽干血液换成橡胶,因此可以维持身体的弹性。」
约翰的关节可以自由活动是因为里面充满液状树脂。树脂在一定温度下会凝固或变胶状,但热带国家刚好让它们维持在液状。
「原来如此,约翰·乔丹受微生物感染,体液变成橡胶,因此成了不会腐烂的尸体,但是怎么做到的?」
约翰手脚的圣痕重现在平贺脑中。如十字架浮雕的圣痕……
「血液感染。约翰·乔丹遗体的掌心及双脚底部的圣痕是人为造成的……说不定是将受微生物感染的猴血涂在伤口上。如此一来,微生物会直接感染人体。他们又多次割开约翰的手脚,免疫系统中的白血球为了对抗细菌而聚集起来,皮肤因此长出像圣痕的肿块,这其实和种牛痘很像。如果再加上削弱细菌力量的特性,就和打疫苗的原理很相似。」
主持人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不断点头。
「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约翰·乔丹容许别人割开自己的手脚,将猴血涂在伤口上?这毕竟是一个……野蛮又残酷的行为。」
平贺想起医务室药柜中的安瓶,里头装着麻醉和止咳用的可待因。只要用量大,它就可以达成麻药的效果。
「以下是我的推测……这恐怕不是在约翰·乔丹神志清醒时做的,他可能被某些人注射了麻醉药,在他意识模糊的状况下对他做了这些事。」
「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是,基德为什么不仅要将约翰塑造成伟大的预言家,还要让他成为不会腐烂的尸体呢?」
听到主持人的问题,罗贝多站到了麦克风前方。
「我来回答,但在回答前,我来介绍一位重要的证人。」
他大声呼喊欧里拉,而欧里拉从黑暗中现身。他开口对众人说话,罗贝多负责翻译。
「杀死参孙神父的人就是我。」
听到欧里拉大胆的告白,众人不禁惊呼出声。
「你为何要杀参孙神父?」主持人间。
欧里拉看了一眼铐上手铐、被制伏在地的基德,搔着头说:
「参孙神父是魔术师,他打算诅咒并杀死罗贝多神父。」
「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欧里拉点头。
「我知道自己评价不好,但我绝不是魔术师,我信奉的是耶稣。我从以前就很讨厌参孙神父,他老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对我颐指气使,更重要的是,我曾经目击参孙神父戴着魔术师的戒指来教会,他后来慌张脱下戒指,形迹可疑。这时,梵蒂冈来了两名使者,我知道其他神父向他们说我是魔术师,因为他们的床上挂着驱魔符。我也有预感,神灵祭的那一天,参孙神父会对两人动手。」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猜到身为魔术师的参孙神父要加害他们?」
「是的。罗贝多神父一来这里就立刻倒下,我很肯定是参孙神父在搞鬼,因此一有机会就特别注意他的行动。」
「原来如此,然后发生什么事?」
「神灵祭的第一天晚上,我结束厨房的工作到处走走,突然看到参孙神父从罗贝多神父的房间探头出来查看,可是参孙神父明明已经回家了。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这件事我请教过罗贝多神父,那正是神父被蛇咬的那晚。」
「是的。我觉得可疑,因此偷偷观察参孙神父。没想到他脖子上不仅没挂十字架,还戴着魔术师的戒指,于是猜想他一定会再搞什么鬼便偷偷跟踪他。」
「参孙神父做了什么?」
「我跟他进到森林深处的洞窟里,隔了些距离,蹑手蹑脚跟过去,然后在大石的阴影下偷看参孙神父,他跪在军坷跋的祭坛前祈求罗贝多神父丧命。我想,这次罗贝多神父难逃一死,刚好平时腰上挂着刀,便拿着刀走到参孙神父的身后。」
「你杀了参孙神父?」
「对,是的,就和砍杀动物一样。刀朝着颈动脉挥下,参孙神父的脖子喷出大量鲜血,我压着他的身体,他没多久就不动了。」
「为何你之后要砍掉参孙神父的头,还在腹部刻上贡品的记号?」
欧里拉不甘地咬着唇。
「这都是为了朱利安先生……朱利安先生在我孩子差点病死时出手相救。不仅如此,他还雇用当时没工作又困顿的我。多亏他,我家人得以好好生活。朱利安先生如此悲天悯人,我现在才可以在这里,对我来讲那位先生就等同于神,我希望不要出现令朱利安先生困扰的局面。」
「这是什么意思?」
「参孙神父在这间教会的地位仅次于朱利安先生,如果他是魔术师的事情曝光,朱利安先生的名誉会受损,所以我当时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我不可能处理掉军坷跋的祭坛,或是搬运参孙神父笨重的尸体,于是我决定利用祭坛,让他看起来像贡品。」
「你只是为了让参孙神父看起来像神灵祭的受害者,才砍掉他的头又在腹部刻上印记?」
「正是如此。我打算拔掉参孙神父手上的戒指时,突然听到话声和脚步声接近,我很紧张,迫于无奈,只好放弃拿掉戒指的念头逃离洞窟。」
欧里拉懊恼地深深低下头。这时,基德一面挣扎一面大喊: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全是朱利安唆使的!他催眠又洗脑约翰,让约翰说出各式各样的预言,包括册封圣人这件事都是他提议的!朱利安是帕兹拿的魔术师长,我只是代理他——我是受了朱利安的命令才不得不杀害罗贝多神父啊!」
3
平贺面露讶异。
「你说这些都是朱利安主教的命令,你在说谎吗?」
「立即到主教室问清楚。」
比尔语毕后转身冲向教会,罗贝多和平贺跟在他的身后。三人穿过玫瑰窗走廊走进礼拜堂到深处的主教室,主教室的门开着。罗贝多大喊:
「朱利安主教,我们是罗贝多和平贺,我们进来了。」
他率先进去,平贺与比尔随之入内,但主教室空无一人。
平贺四处查看,注意到朱利安的寝室门开着。
「朱利安主教的房门开着。」
三人迅速冲进朱利安的房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虐恐怖的场景——血、血、血,满地都是血。
不只地板,墙上也全是骇人的鲜血。墙面印着血色手印,罗贝多惊愕万分地喃喃自语,「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平贺丧失语言能力一般呆楞在原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到处调查的比尔停下脚步,蹲在床边。
「这是凶杀。」
「凶杀?不可能……」平贺情绪激动,他颤抖地走到比尔的身边往床底下看,「是朱利安主教……」他的声音干哑。
罗贝多走到两人之间一同观察。床底下有人。
他看到了染血的主教服和灿烂的金发。
「怎么回事?基德说他是因为朱利安主教的命令做出那些事……」
「绝对是假的。」平贺哽咽地摇头,「因为朱利安主教被杀了啊!」
「谁杀了朱利安主教?基德·高曼吗?」
比尔一脸不解。罗贝多尖锐反问:
「凶手的手法会这么拙劣吗?立刻招出朱利安主教是幕后黑手,然后让人发现主教尸体?」
「的确是。我在身为探员的生涯中确实没见过这种事。」
这时,罗贝多惊觉朱利安的左手食指不太对劲。
「这个人不是朱利安主教……
「怎么可能?」比尔诧异地说,「而且你怎么可能从这个位置判断他不是朱利安主教?」
「朱利安主教左手食指上有戴戒指的凹痕。」
「什么意思?他左手常戴着戒指吗?」
「我们看到的时候没有,但其他时候有。朱利安主教左手食指上确实有戴戒指的凹痕。」
「换句话说,朱利安主教以神父的身分出席公开场合,但其他时间都戴着戒指。简直像帕兹拿的魔术师。」
听到比尔的话,罗贝多点头附和,可是平贺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罗贝多,你会不会弄错了?」
「千真万确。倘若朱利安主教是魔术师,基德的话就说得通了。」
「怎么会这样……」平贺不愿相信。
「我们立刻确认是不是本人。」比尔拿起无线电和调查小组联络。
快速前来的FBI探员仔细拍摄现场和采集指纹,三小时后,五名人员小心搬走床铺,床底下的尸体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金色带波浪的长发、尚未闭上的鲜绿双眼,这确实是朱利安的脸庞。
「是朱利安主教……他果然是朱利安主教……」平贺安心低语。
但罗贝多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尸体呈弓状,微微左倾,从主教服的衣摆和裤子拖曳方向来判断,尸体可能是被另一个人推入床底。而且尸体右方有一大滩血迹,左方却没有。
「犯人应该就是基德。朱利安主教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基德决定杀他灭口,还打算杀死罗贝多神父再湮灭证据……事情应该是这样。」
听到比尔的说法,罗贝多转头问友人:
「你怎么想?你能从现场推测朱利安主教是如何被杀的吗?」
「神父,那是我们的工作……」
比尔话声未歇,罗贝多嘘一声要他别说话。环视整个房间的平贺正在专心思考。
「朱利安主教在命案发生时和凶手发生激烈冲突……他的掌心出现防卫行为造成的刀伤,但他还是被刺伤了,你看墙上混乱的手印,主教当时按着伤口,另一手按着墙壁,脚步不稳地试图逃跑。」
平贺追随着墙上手印和地上血迹,宛如化身当时的朱利安一般踉跄走在房中,临摹朱利安逃跑的景象。此时,他突然停下来。
「我想,朱利安主教是在那里被刺第一刀。」
平贺走到古董沙发附近,脚下发出「嘎」的一声。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朱利安主教说过,那里有破损,正在修缮……」
「也许。不过……」罗贝多跪在地上敲敲地板,「还是要调查一下。」
比尔同意,于是他们将沙发移开卷起地毯,下方出现一个通道口。
「是密室……」比尔神情紧绷。
漫长的阶梯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探员和两位调查官一同走下阶梯,大概深入地下八公尺左右,细窄的通道在眼前出现,然后是宽阔的空间。这间房间摆着好几件气派的古董家具。从天花板垂落的吊灯微亮。罗贝多环视着这些家具。
「这都是十三世纪到十五世纪法国巴黎制作的家具。」
「你怎么知道?」比尔很惊讶。
「鉴赏古董艺术品是我的兴趣。」
房间中央有一个小餐桌,平贺走过去,然后叫唤罗贝多。
「罗贝多,请看看这个。」
罗贝多与比尔随即看向平贺。平贺正在端详桌上的银制茶具,那是两组茶杯。平贺低头嗅闻味道。
「这是朱利安主教喜欢的香草茶。」
「朱利安主教待过这里。」罗贝多判断,「但另一个喝茶的人是谁……」
避免沾上指纹或擦掉痕迹,罗贝多拿出手帕端起茶杯观察。一看到杯底的家徽,罗贝多不禁倒抽一口气。那是一面盾牌,分别画着龙与大釜。
波庞安纳的家徽。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波庞安纳的家徽吗?朱利安主教是波庞安纳家族的人吗?」
「波庞安纳家?」
比尔满脸疑惑,轮番看着两位调查官。
「波庞安纳家是中世纪法国的名门贵族……」
罗贝多话语刚落,平贺立刻接下他的语尾:
「他们坚信可以用链金术将铅炼成金,和梵蒂冈的关系也很深,家族内出过枢机主教和教宗。」
比尔听得啧啧称奇。
罗贝多将杯子轻轻放回原位,打开尽头的门,眼前是第二个房间。乍看像一间卧室,摆着一张桌子和两张床。一张床旁散乱着积木,还有一座用积木堆成的城市。
「除了朱利安主教,另一个人也住在这里。这应该是那人堆的。」罗贝多跪坐在积木城市的旁边,专注审视着这座笨拙的小城市,「看起来很粗糙,像十岁孩子的作品。」
「除了主教,还有其他孩子住在这里吗?」比尔问,可是罗贝多摇摇头。
「这是成人做的,」平贺搭腔,「积木上的手印以小孩来说太大了。」
「现在可以考虑的可能性是,朱利安主教和有智能障碍的成人一起住在这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尔难以置信。
「目前还不晓得。」
罗贝多接着打开第三个房间。
一看到室内景象,三人吓得无法动弹。这是漆黑无光的房间,无论天花板还是墙壁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更骇人的是,整面设计成柜子的墙面上排列着一个个罐子,罐中的液体装盛着人类和各种动物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
比尔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幅呕心的画面。
「看来住在这里的人是个心脏收集家。」罗贝多冷静回应。
「那张台子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平贺指着一张位在半透明窗帘后方宛如床铺的台子。
三人静静拉开窗帘,后方是一张黑色的铁床,床头倒挂着十字架,中间画着象征恶魔的大型倒五芒星图案,看起来宛如魔法阵。铁床上还有一副铁具,用来绑住床上人的手脚。罗贝多读着魔法阵最外侧圆圈上的拉丁语:
「取出我的心脏,并将目标者的心脏放在这具身体——这是『克多纳』的祷文,克多纳是一个神秘的地下组织,他们犹如鬼魂一般来去无踪,暗地活跃在十二世纪,没想到现在还存在……
听完罗贝多的话,平贺和比尔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比尔问。
「这群人创立地下组织,学习撒旦的智慧。他们追求的是长生不老和将铅炼成金的方法,并且将人类的心脏献给撒旦,施展黑魔术。」
「将心脏献给撒旦的秘密结社……」比尔惊愕万分。
「实验者肯定是被绑在这个台子上,进行各种黑魔术。」
这时,平贺察觉到一件事。他从口袋取出镍子蹲在床边,从地面上夹起一根直径约一点五公分的狭长组织。看起来像人体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
「脐带的一部分……从伤口状况来看是两周前。」平贺沉重回答。
「和艾美·波士尼的死亡时间一致。」比尔不禁情绪激动起来,「她因为长时间受到捆绑,手脚骨头都出现严重的发炎症状。」
「艾美·波士尼被绑在这里,怀孕后再把临盆的胎儿从子宫取出来。她那时恐怕就死了,她是在死后被取出心脏,再将尸体搬到我们发现她的现场。只要调查留在这间房里的血迹和指纹,应该就可以确认她的遭遇了。」
比尔认同平贺的推论。
「朱利安主教果然是黑魔术师……」平贺沮丧地垂下肩膀。
「他也可能是波庞安纳家的后裔,甚至是克多纳的一员。」罗贝多叹口气。
「不过,和朱利安主教在一起的人是谁?现在又在何处?」
「这是另一个谜题了,但至少我们的调查终于告一段落。」
罗贝多安抚一般地按着友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