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GAJYUMA-RU」的箱型货车正沿着姐川向东行驶,货车就快要进入山路了。
车里载着四名异常兴奋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如饥似渴地吃着由希准备的便当。
肾上腺素充满脑内,使得我没有余力去思考由希的事情。
道路已不再是铺设好的柏油路,货车在砾石路上开了一会儿后,前方总算看得到姐川水坝了。
我们先以箱型货车的车灯照亮当作播音设施的小屋。
「那我要上罗。」
成俊高举铁鎚。
小屋的玻璃窗发出「喀啷!」的声响,不费吹灰之力就敲破了。
我们打开玻璃窗的内锁,溜进屋内。打开角落的萤光灯开关,整间小屋顿时亮了起来。
远处可以听得到虫鸣声。
「已经入秋了呢。」
郁哉说了句跟他很不搭的风雅话,自顾自地害臊起来。
小屋分成两个房间,一间放置广播设备,另一间则是仓库。我们从屋内打开出入口的门锁后,把乐器搬进广播室里。
我们把音量降到最低,于深夜勤奋地练团。
乐声封闭在狭窄的空间里,听起来非常模糊不清,我决定正式上场时要直接对着播音用的麦克风大吼。
不晓得是不是山林里的动物在叫,远吠声回荡于黑夜之中。
「没问题吧?该不会是熊之类的动物?」
成俊的神经意外小条,他有些不安地问。
「放心啦,其实熊很胆小的,只要像这样发出声音它们就会害怕得不敢出没,再说这种时期应该都是山猪或野鹿吧。」
不愧是生长在天然秘境的孩子,就在郁哉回答的当下,我们看到窗外有一头大鹿跑了过去。
「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浅妻瞪圆了眼睛。这个则是出乎意料地孩子气。
在带来的酒精饮料(「GAJYUMA-RU」的冲绳米酒和Orion啤酒)助兴下,
我们四个人的情绪超级高昂,就连原本不愿意碰酒的浅妻也豁出去,拿起啤酒罐喝了起来,由希为我们做的许多点心正好当成下酒菜。
「啊啊,我好想跟由希上床!」
我吃着维也纳香肠呐喊,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年少轻狂的我们时而欢笑,时而大喊,时而歌唱。
啊啊,我只希望一生都能拥有这样的心情。
尽情嬉闹的同时,我浮现了这个想法。
给我张大眼睛看仔细了,你们这些在乡下的升学高中紧抓着无聊人生不放的混蛋们,我要过着比你们有趣好几百倍的人生。
天亮之后,我们小睡片刻,而现在距离上午十一点还有十分钟,我们终于站到麦克风前。
「准备好了吧?」
成俊正准备打开播音器材的开关。
就在这时候,
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怎么搞的?玻璃都破了,是猴子恶作剧吗?」
转头一看,是一名拿着猎枪的大叔和一名年轻的女性,他们正从破掉的玻璃窗盯着我们这里看。大叔戴着臂章,上面写着「害兽驱除班」。
他大概是猎人,负责驱除那些下山到村落找食物的猴子或山猪吧。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女性发现了我们的身影,立刻开口问道。
今天是开水门的日子吗?水坝几天前才泄洪过,理应不可能才对。或许他们是在驱除害兽的途中,顺道过来巡视小屋的吧。
「你们是高中生吗?」
女性的声音好耳熟。
是杏奴——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声音的主人。
出乎我意料之外,杏奴是个年轻的女人,年纪约二十四……不对,外表看起来像大学生。她穿着牛仔裤与登山用的长袖衬衫,手臂上同样戴着臂章,上面写着「伊吹町职员」。
「是杏奴。」
成俊瞥了自言自语的我一眼,接着冲出小屋。
「喝啊啊啊啊啊!」
他先袭击那位大叔。加入猎友会的人各个都是地方上有名的大力士。
即便是在湖北小有名气的不良少年成俊也陷入了苦战。
「这小鬼在搞什么啊啊啊啊!」
大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薄夹克,即使隔着夹克仍看得出来他有着结实的肌肉。
「这制服……你是琵琶农业的吧?」
大叔吼道。
在此同时,他抽出一只手往前推.
成俊整个人弹飞出去。
大叔骑在成俊的身上。
「我不会开枪打你,给我安分一点。」
大叔喃喃说了这一句。
就在这时。
Fender的Jazzmaster朝着大叔飞了过去——浅妻把贝斯丢出去了。
大叔为了闪避贝斯而跳开。轻轻跳起的大叔,其中一只脚绊到了正要爬起来的成俊。
「什、喂!」
接下来仿佛慢动作般,大叔的头往地面下坠,重重撞上后脑杓,可怜地昏了过去。
「呀啊啊啊啊!」
杏奴放声大叫,成俊抱住她的身体将她拖进小屋里。
「抱歉。」
成俊拔掉吉他的导线,把杏奴绑在柱子上。
我们决定暂时把大叔关在隔壁的仓库房间里。我们用绳索把他的身体捆起来,接着拿毛巾塞住他的嘴巴。
「他流血了,这下不妙了。」
浅妻脸色铁青地说。这也难怪,他应该不曾有过弄伤别人身体的经验吧。
「不要紧,他的呼吸还很正常,一个小时左右就会醒过来了,脑袋就算受了小伤也会流很多血的。」
成俊一边说,一边拿手帕包扎大叔的头。
「这边这个就搞定了……」
不知为何,成俊注视着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
我们立刻回到放置乐器的房间里。
我跑到跟柱子绑在一块的杏奴旁边,以沉稳的语气对她说:
「大姐姐,你是平常负责泄洪广播的人对吧?不用担心,我是你的粉丝。刚才虽然大吵大闹,可是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等我们完成想做的事情就会帮你解开导线,在那之前请你忍耐一下。」
尽管眼神流露出困惑,杏奴还是点了点头。
郁哉从吉他盒里拿出备用导线,接上音箱和效果器。
我们再次就定位。
「开关,我来按可以吗?」
其他三人顺从地点头。
「等一下!」
杏奴大叫。
四人的目光一同投向绑在柱子上的杏奴。
「你们想把乐团的演奏播放出去吗?」
我们沉默地点头。
「那……我保证不会大吵大闹,你们帮我松绑吧。要是直接按下去,警报声可是会响起喔。」
尽管态度有些无奈,杏奴仍以些许温柔的语气继续说。
「放心,我是县立大学的学生啦,平常都在研究琵琶湖和姐川。虽然戴着臂章,但我只是伊吹町公所的临时职员,今天是凑巧过来检查电力系统的配线有没有被猴子咬坏。不要紧的,我不会妨碍你们,也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不仅如此,我还会帮你们。」
我看向成俊,成俊一语不发地点头。
解开导线后,杏奴注视着我们。
「啊——吓我一跳。你们是高中生吗?」
「对。」
浅妻回答她的问题——正经老实人的天性使然。
「你们真是胡来……不过,这点子不错嘛。利用这里的话,的确可以在姐川流域内现场直播录音室的演唱会。再说那个大叔,我跟他一组巡逻水坝周围,可他根本是个大色狼,老是伸咸猪手摸我的屁股。我实在很火大,这下刚好给他个教训。反正他又没挂掉,没有关系啦。」
杏奴笑着这么说,帮我们设定与配置音箱。
「我高中时也玩过乐团喔。我是理科的,对机械超拿手。因为会接触到音响器材,我在当时可是很受器重呢。」
紧接着,她注视播音用的麦克风。
「喂,主唱。」
「是。」
「你打算直接对着麦克风唱歌吗?」
「没、没错。」
「这样的话,多半会收不到乐器的声音喔。」
话一说完,杏奴盯着放在房间角落的金属箱子看。
毕竟我们没办法事先演练再使用广播设施,老实说,我完全没考虑到音质的问题。
「钥匙放哪儿去了……喂,鼓手。」
「有、有。」
「你用那边的老虎钳把这箱子的锁弄坏。」
地板底下有一把老虎钳。成俊拿起来,试图弄坏箱子上的小挂锁。仔细一看,箱子上写着「紧急用具」几个红字。
不用多久锁就弄坏了。
「大声公。」
成俊低声说。
「用这个唱还比较好吧,其实这是河川泛滥时用来指挥居民疏散的扩音器,劝你们最好不要太期待音质喔。老实说,我想大家应该听不清楚你们在演奏什么。」
杏奴从铁桌的抽屉里拿出剪刀和胶带,接着撕掉挂在墙上的月历衬纸,动起巧手制作某样东西。
「别站在旁边看,快过来帮我。」
她准备把厚纸板做成的物品用胶带固定在麦克风上,郁哉帮忙扶着,杏奴则负责贴胶带。
麦克风就像伞蜥蜴一样,周围包着一圈放射状的厚纸板。
「这样应该比较容易收得到声音吧。」
「谢、谢谢你。」
我忍不住低头道谢。
「器材就交给我操作吧,你们的乐团叫什么名字?」
对喔,团名还没有决定。我们四个互看着彼此的脸。
「小新,名字给你取吧。」
成俊说。
「就是因为有小新在,大家才会聚在一起的,你来决定就好。」
浅妻和郁哉也都静静地点头。
我低着头,眼前只见铺着木板的地板。
「……嗯、嗯哼猫熊乐团。」
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其实这个名字很早之前就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大家听了全都一脸「啥?」的表情。
「『嗯哼猫熊乐团』呀,很性感的团名嘛。」
杏奴竖起大拇指。
「那你们各就各位吧。」
我的右手边,是超群绝伦的吉他手郁哉。
我的左手边,是节奏准确的贝斯手浅妻。
我的后方是鼓手成俊。他总是打出无可挑剔、速度惊人的节拍。
而中央,则是手持大声公的我。那只手,有些颤抖。
「准备好了吗?我已经解除警报声了,一下指令就开始喔。」
我们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我都替你们做牛做马了,万一演奏得不好,我可不会饶过你们喔。」
写着「播放」的红灯亮了起来。
紧接着,杏奴举起手。
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到12的瞬间,那只手挥了下来。
「啊——啊——。姐川流域的各位民众,我们是『嗯哼猫熊乐团』。由希,你有在听吗?我们要开始罗。」
叩、叩、叩。
成俊用鼓棒打着拍子。
「Heartbreaker」。
我们的演奏超越了时空,震撼着纯真孩子们与肮脏大人们的耳朵(应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