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年 晚秋
罗特瓦伦蒂诺 剧场前
“让的戏曲真是太棒了,您看这人山人海的盛况!”
寒风刺骨,人们却顶着这样的寒风在剧场门前排起了长队。
看着长长的人龙,拉布罗称赞着身边的男子。
“不……这次的剧本,并不是我自己的原创。”
“那种小事何足挂齿。是您用自己的热情描绘出的真实震撼了人们的心。”
听了让自谦的回答,拉布罗满怀感触地抬头看着天空:
“我并不觉得这样就能偿清我的罪行,但至少希望……能使那个可悲的少年得到救赎,使那些受到狩猎魔女折磨的人们内心得到救赎。”
“不过代价是容易被教会当做眼中钉啊。”
“您甚至带着这种觉悟将这出戏剧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我对您的感谢真的……无以言表。”
“别说了。根本不是这回事。钱啊。我写剧本都是为了钱。”
让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充满了完成使命的满足感。
戏剧广受好评,下出戏的初次公演也定在了罗特瓦伦蒂诺。剧本就快写完了,只剩创作出最后的部分。
只有最后的部分——任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
不光是现在上映的这出戏——他正在写作的剧本也基于某项“事实”。
不过,他迟迟不写出最后的创作部分,并不是因为没有灵感。
让心中涌起的一丝不安,使得他无法完成剧本。
“我说,拉布罗。”
“有什么事?”
“我正在写的那出新作啊……在这座城市上映真的好吗?”
“……”
拉布罗沉默不语,让结结巴巴地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哎、哎呀……突然这么说也、挺、那啥的……就算这里的色鬼领主盯上我也无所谓,反正他应该也不能随便动我……不过那种事如果传开了,拉布罗的立场就不妙了吧?”
“没关系。我知道“某项事实”这点……只告诉了您一个人。连我们工房的资助者们也不知情。我本来也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但不能在这座城市降下更多不安的阴影了。”
看样子这次也是拉布罗提供了新作素材的“事实”——但这个选择似乎对他而言也相当痛苦,他露出忧郁不安的神情。
“而且……如果与那起事件相关的人……不,罪人还在这座城市的话……我希望他能自首赎罪。”
“但我……如果可以的话,更希望他能逃之夭夭。”
“您若是如此希望,那也行吧。等新作广为人知之后,他仍不愿接受制裁的话……新作也能成为他逃亡的契机吧。”
“是这样吗?”
让仍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拉布罗则露出温柔的微笑点头道:
“是啊,您的才能是为了某个人传达话语。诗人的话语既可以成为武器,也可以成为特效药。您的话语的确有着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看着在剧场门口排队的人们那期待的表情,我对此坚信不疑。”
听着拉布罗的话,让再次把视线转向剧场门前的长队。
——为了某个人吗。
——我明明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写。
——还真是个伪善者啊……我。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似乎他将把自己认定为伪善者作为免去内疚的免罪符般。
◆
1709年 年末
罗特瓦伦蒂诺 丘陵部
海面上吹来冰冷的海风,山丘上已经发黄的草叶有些寂寥地摇曳着。
站在山丘上的艾尔玛感到身后有人,他笑着回过头去:
“呀,来晚了啊,妮基。”
“是你来得太早了吧。”
女子叹息着低声说道,艾尔玛羞涩地笑着回答“是吗?”
在恋人们常来的风景优美的地方,妙龄的少年少女共度时光……其实二人之间的氛围根本不是这回事,妮基冷冷地对艾尔玛说:
“莫妮卡和修伊还没回图书馆吗?”
“差不多吧。”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吧?”
“差不多吧。”
艾尔玛简单地答道,他的笑容却藏不住寂寞的神色。
艾尔玛和妮基是在数年前某起事件中相识的。
妮基本来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但因为意想不到的原因又回来了。现在她在某些炼金术师使用的一间“图书馆”做术师们的佣人。那些炼金术师似乎本来居住在别的城市,差不多半年前搬进了这里。
而——在艾尔玛和她再会的一周后,一对男女取代她从城市的表面舞台退场了。
修伊和莫妮卡。
两人一起去剧场那天,被艾尔玛和图书馆的成员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然而,那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图书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担心“是不是卷入了什么事件”,也有人嘀咕“两个人一定是私奔了”,大家的反应各有不同。不过,音信全无超过一个月后,二人的存在也从他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过去数月的现在,几乎已经没人把他们挂在嘴边了。
“你果然还是担心吗?”
听了艾尔玛的问题,妮基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没怎么跟那两个人聊过天……但我曾经被他们救过。而且……”
“而且?”
“我也是假面职人的一部分。”
妮基本应死在这座城市。
自己了断性命,抑或是被他人夺去性命,她的人生只有这两个选择项。
然而,两次与“假面职人”的相遇,使得她被卷入了他人的人生,从而获得了新的“选择项”。
于是她离开了这座城市,为了“起码,想要自己找到自己的埋骨之地。”
“我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吧,怎么样,找到可以含笑而终的地方了吗?”
“谁知道呢。”
听了艾尔玛的话,妮基回想起过去。
离开城市之后,她抱着用自己的脚走到多远算多远,就算饿死街头也无所谓的想法坐上了前往附近城市的马车。
然而不知何时在运货马车上睡着的她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某所炼金术师的工房。
而她也立刻获知,这所工房正是生产改变了罗特瓦伦蒂诺以及妮基的人生的药物的场所——不过对她而言,那已经是过去的事,而他们也没有直接犯下罪行。她的心刚因与艾尔玛他们的相遇获得了救赎,已经无法憎恨他们,只打算默默地离开工房。
这时,拦下她的是————
住在工房的见习炼金术师,菲尔梅特。
——“您在找自己的埋骨之地?埋骨之地并不是靠自己寻找的。而是生活下去,最终自然会走到的地方。那时候到底能不能微笑面对,要看到那时为止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明明没打算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却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他让妮基感到这种奇妙的安心感,她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了他。
菲尔梅特对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前几天,师傅因事故永远离开了我们。留下切斯一人非常可怜。我想工房应该可以付出不错的薪水,您能否能做那孩子的姐姐呢?当然,我明白这种事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但即使是这样……我仍希望已全盘接受死亡的您来照顾切斯。”
“菲尔梅特先生和贝格先生都是非常好的人。起码他们让我自愿留在那所工房工作。”
“哎,所以也在做类似于密探的工作吗?”
“老实说这种工作我没什么兴趣……不过没办法。”
她现在除了在工房帮忙外,还作为来往于德鲁门特尔家的来人与工房之间的使者。
菲尔梅特他们的工房受到多家贵族的资助,虽然在这座城市是以阿瓦洛家作为后盾,但总括欧洲的话,似乎德鲁门特尔家才是最大的资助者。
“好像菲尔梅特先生在调查这座城市的古怪之处,向德鲁门特尔家报告。有时也差我去送信。不过我基本不识字,也不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
自幼连识字也不被允许的少女眯起了双眼:
“把这座城市的古怪之处告诉给别人,对我来说也是值得欢迎的事……不过,我还是不想跟这座城市扯上关系……所以提不起兴致来。”
“这样啊……”
“啊,别误会哦。和艾尔玛聊天还是很愉快的,我也知道这座城市也有像艾斯佩朗萨大人那样的好人的。”
看着艾尔玛充满歉意地垂下眼帘,她赶紧笑着说道——下一瞬间,她的笑容中带上些寂寞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真是的……到底去哪儿了啊。莫妮卡和修伊。”
接着她转向艾尔玛,直率地问道:
“大概……艾尔玛知道那两人在什么地方吧?”
而艾尔玛也同样直率地回答:
“嗯。当然知道啦。”
妮基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不能告诉别人,他们在哪儿……是吗?”
“嗯,我跟他们约好了嘛。”
“不过我也觉得,他们两个差不多也该告别家里蹲生活,活动活动身心比较好。”
◆
同日 夜 市内某处
“发生了这样的事哦~我跟妮基说‘要多笑笑’,但她到最后也没笑。是不是我修行还不够啊。”
“跟修行有关吗?”
只有微弱烛光的室内响起了两个男子的声音。
其中一人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的艾尔玛,而另一人——修伊的脸上则毫无表情。
如果是以前的他,应该会苦笑着说出刚才的话。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感情的起伏,与他手中把玩着的面具没有什么区别。
艾尔玛对着这样的他,仍像以前一样闲聊般地问道:
“那怎么样啊。还是不想见莫妮卡吗?”
“……是啊。”
“不过貌似你还是作为‘假面职人’在城市见不得人的地方做了很多手脚,这证明你的心还没有完全崩溃,太好了。”
听了艾尔玛满不在乎的话,修伊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说不定,完全崩溃了还更轻松些。”
◆
数月前,他看了一出戏。
受莫妮卡的邀请,看了某个剧团的一出戏。
这出戏由城中的诗人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创作——但修伊和莫妮卡知道它的内容。
而他们知道自己知道其内容,是在舞台幕布拉开之后。
对修伊而言,那是直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去的记忆。
对莫妮卡而言,那是曾从修伊口中得知的过去的秘密。
开演不满20分钟,修伊就已经发现这出戏是以自己的过去为模型写出——而莫妮卡也几乎在同时发现了这点。她从中途开始就哆哆嗦嗦颤抖着,不时瞄向修伊。
而修伊则保持着沉默。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看莫妮卡一眼。
他只是瞪着舞台上再现的自己的“过去”。
戏演完之后,修伊还是什么也没说。
视线根本没有转向莫妮卡。
他听到身后莫妮卡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不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修伊……君……”说不定,她真的在哭。
但到最后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修伊,并不知道答案。
结果修伊什么也没有说,从她面前离去——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出现在图书馆过。
而莫妮卡也同样地——从城中消失了。
◆
“如果崩溃了你就可以打心底笑出来的话,我也会帮忙。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莫妮卡想要见你的话,肯定早来这里了。也就是说你和莫妮莫妮都没有勇气见到对方吧?”
“……”
“但并不是再也不想见到她吧?”
艾尔玛不慌不忙地说着,修伊静静地合上嘴。
修伊藏身于“假面职人”的一间工房,但这里的地址并不是属于他一人的秘密,共享秘密的艾尔玛和莫妮卡两人也知道这里。
实际上,修伊消失之后,艾尔玛也立刻就出现在了这里——
“修伊其实也想她来吧?”
艾尔玛拿起一枚放在桌上的金币,叮地一声将其弹到空中继续道:
“我也去看了那出戏哦。刚好在3天前终演那天。托斯佩朗帮我在最后拿到了票。从昨天起又开始上映新的戏剧了哦。”
“……是吗。”
“虽然达尔顿校长并没有告诉我一切,不过我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以修伊的过去为模型的故事吧?”
“……没错。跟你也没说过的事。连达尔顿也不知道的事……只告诉过莫妮卡一人的事,全部在舞台上演了出来。”
修伊淡淡地像操线人偶一般继续低声说着。
艾尔玛重复着把金币弹起来又接住,弹起来又接住的动作,突然他把金币放在桌上,对着保持面无表情的友人问道:
“那么,你在怀疑莫妮卡吗?怀疑她把只有你和她知道的秘密随随便便告诉了剧本家?然后专门带你去看?”
“……”
他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似乎在拼命压抑从心底涌上的感情。
艾尔玛笑着这样的修伊,仍然继续道:
“你也知道就算从逻辑上看,这那也说不通吧?如果预先知道戏剧的内容,莫妮卡根本不可能带你去看……不,也许是为了让你摆脱过去而下定决心做出了这样的行动,但以莫妮莫妮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倒是可能这么做。”
艾尔玛轻松地说着,修伊仍然保持着沉默。
然而艾尔玛再一次不顾他的心情,保持着笑脸继续道:
“而且就算是最讨厌这个世界的你,她也喜欢。啊,讲这种道理也没用。我就想问一句,你到底相不相信莫妮卡•坎佩内拉?”
“……相信?”
“我问你,你信不信莫妮卡没有背叛你?”
听了这个问题,修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静静地看着艾尔玛,说道:
“我已经不愿意再被背叛了。你看了戏也该知道。那些温柔地对待我的村民们、那个年轻女子,诬告我的母亲是魔女。那出戏并没有写……到那时为止我还信赖着人类。对那个年轻女子也抱有类似于爱慕的感情。”
“你想说,已经不想再尝到喜欢上某人,又被背叛的滋味了吗?”
“……毕竟那并不是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既然是这样,从最开始就别相信他人,才能更平稳地生活。”
“你这个想要毁灭世界的家伙还说什么想要平稳生活啊~那你也完全不相信我吗?”
听了对方像是挑衅的问题,修伊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我从最初就没有相信过你。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信任。”
“咦?!”
“不管跟我许下什么诺言,共有什么秘密,缔结了什么样的利害关系……只要能让某人露出笑容,你根本不介意背叛我,让自己成为卑鄙小人吧?”
面对挑衅,修伊的回答像是在试探艾尔玛的真心。
艾尔玛考虑了数秒后,不出修伊所料,干脆地点了点头:
“嗯!我肯定会那么做的!的确不行呢!可不能相信我这种人哦修伊!要注意哦!”
听了艾尔玛发自内心的担心,修伊吐出一口深深的叹息。
“正因从最早开始就没有相信你,所以我才放松了对你的戒备吧。”
“不能像这样也放松对莫妮卡的戒备吗?”
“她不像你,不是这么出类拔萃的怪人。”
艾尔玛准备把话题拉回到莫妮卡身上,修伊脸上即将浮现出的感情也立刻消失了。
“那我换个问题。换个只有一点点不同的问题。”
“……”
“嗯,接下来我要问‘你想相信莫妮卡吗?’有点容易混淆是吧?”
艾尔玛说完后停顿片刻后,仍用跟往常一样的语气对不愿敞开心扉的修伊说道:
“你相不相信莫妮卡,想不想相信她都无所谓……”
艾尔玛像个想到如何恶作剧的孩子般,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他轻轻一点头,对着挚友问出直逼核心——
而又最不考虑对方心情的问题。
“你爱莫妮卡吗?”
◆
数小时后 波罗尼亚尔宅 工作室
“呀斯佩朗,我来玩啰。”
“回去。我没有时间浪费在男人身上。”
艾斯佩朗萨皱起眉头答道,他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看向艾尔玛:
“……虽想这么说……但你并不是来见我的吧?”
“不愧是斯佩朗!真懂我的心!”
面对故知的贵族,艾尔玛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见莫妮卡,现在可以吗?”
“……啊,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伯爵说着,朝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管家对艾尔玛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为带领他前往某间房间而朝走廊走去。
艾尔玛自然地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传来了艾斯佩朗萨的声音:
“我讨厌欠男人人情。不过也不能用贵族的权利下命令,只能拜托你了。”
“莫妮卡……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平时从未显示出的感情。
艾尔玛虽然好奇发出这种声音的艾斯佩朗萨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朗声回答道:
“你拜托的对象搞错了哦,斯佩朗。”
“这种事非得去拜托那个满脸通红小声说什么‘想要去爱莫妮卡’这种装腔作势的台词的男人不可啊。”
◆
数分后 波罗尼亚尔宅 某处
在工作室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一处作为宅邸库房的场所。
在其深处的隐门后,藏有一间卧室。
虽然布置朴素,却也收拾得十分整洁,在房间一角——一个女子发出了声音:
“啊……你来了啊……艾尔玛。”
莫妮卡用毛毯裹住全身,只在缝隙中露出一张有些瘦削的脸庞。
她把“假面职人”的面具拿在手中把弄,向艾尔玛露出憔悴的笑容。
她的笑容让人心痛,那种病态的微笑,让人一看就能明白她患了心病,抑或是即将患上心病。
然而,艾尔玛毫不迟疑。
他用极其开朗的笑容回应她,轻松地挥了挥手:
“呀嗬,我来玩了哦,莫妮莫妮。”
莫妮卡•坎佩内拉是艾斯佩朗萨•波罗尼亚尔的妹妹。
不过表面上她只是一个未来的炼金术师,在这座城市知道这个事实只有都市警察的头目和贵族这一小部分人。
因为是由民女的侧室所生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艾斯佩朗萨本人也不太愿意将此事公诸于众。贵族们也理解他这种意思,没有将秘密公开。
当然,其实他们并不是同情她的立场,也不是给艾斯佩朗萨留面子,只是对大部分人来说,莫妮卡这名少女根本无足轻重。
艾尔玛也是知晓她身世的一人,但他出于另一种角度也认为莫妮卡的血统毫无意义——他只是将她当做“假面职人”的同伴以及在同一间私塾读书的同学来看待。
不过也正是艾尔玛,才能确信隐藏踪影,没有回到寄宿处的她肯定藏在了这里。
莫妮卡的心中很有多不安定的情绪,自从她不再出现在图书馆后,至今艾尔玛也只见了她五次。
“我来这儿之前,去见了修伊。”
不顾及他人心情的男子轻易地说出了会影响莫妮卡心情的名字。
“……呜!”
莫妮卡脸色一变,把手中的面具戴在脸上。她把自己的表情完全藏起来,硬生生地压抑住感情,问道:
“……那又怎么样?”
她连语气都变成了“假面职人”,但艾尔玛却用力点点头:
“接下来,要不要去见他?”
“……。……?……?!”
“反正你肯定也知道修伊在什么地方吧。”
“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她仍用假面职人的语气说着,声音里还带着怒气。
“我现在还有什么脸去见修伊……君……了啦!”
“混了混了。语气混在一起了哦。”
“闭嘴!你是来笑我的吗?!”
莫妮卡从面具下狠狠地瞪着哈哈大笑的青年,艾尔玛却轻松地摇摇头:
“不是哦。我不是来笑你的,而是来让你笑的。”
“……你还要说这种话吗?”
从面具下传来的,并不是无奈的声音,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带着一丝寂寞。
“艾尔玛•C•亚伯托洛斯。你……真的想要这张面具下的女人露出笑容吗?这个女人的笑容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你爱上她了吗?想跟她亲热吗?你也知道吧。莫妮卡•坎佩内拉的心只向着一个人!而被那个男人拒绝,连梦想也丧失……成为只会呼吸的存在的这个女人的笑容,到底有何价值?!”
她的话充满了自虐的意味。
透过面具传出的是,贬低自己的话语。
“假面职人”对莫妮卡而言并不是第二人格。而是她本来拥有的“本性”之一。
正因如此,那也正是莫妮卡自身的话语,也正是她对自己的伤害。
听了她疯狂的喊叫——笑容中毒者仍然不识时务地忠实自己的欲望,回答道:
“对我来说,光是笑容就有着无比的价值。”
“……”
“老实说,不管是稀世的连续杀人狂还是某个帝国的国王,是奴隶也好,3秒后就将死去的人也罢,就算是圣人、神甚至恶魔,对我来说他们的笑容都是平等的。只要不是假笑的话。”
“……你真是个自私的男人。”
假面的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把她裹在身上的毛毯当做斗篷,看起来还真像是连续杀人狂“假面职人”再次出现了。然而,怪人身上没有杀人狂那种诡异的感觉,面具后传来的声音也只包含着寂寞的感情。
“但……你不知道吧,莫妮卡•坎佩内拉……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连露出笑容的资格也没有。”
“话可不能这么说。”
艾尔玛走到莫妮卡身边,咻一下把她的面具揭开了。
“啊啊?!啊、啊啊……住、住手,还给我……啊……”
莫妮卡的眼中立刻涌起泪水,连话也说不清了。艾尔玛在她面前戴上面具:
“无论男女老少,恶人也好圣人也罢都有着平等的笑的权利哦。就算是行刑前的死刑犯,也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他感到幸福露出笑容。”
“……你说的都是歪理。如果有人夺走了我重要的人的生命,我可不能原谅他含笑而终。”
“没错,没必要原谅。可就算你不原谅,也无法阻止那个死囚犯露出笑容。除非你用手硬把它压下去。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绝望得无法笑出来。不过我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艾尔玛果然……很奇怪。太不正常了。”
莫妮卡用责备的语气说道,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奇怪的话就笑我吧。好啦,微笑微笑。”
说着,艾尔玛用双手食指把自己的嘴唇向两侧拉开,强调出自己的笑容。但莫妮卡笑容下的寂寞神色并没有消失。
这种微妙的状态持续了几秒,艾尔玛似乎总算死心了,他叹口气道:
“……算了,不想见修伊也行。不过,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咦?”
“写那出剧本的不是让皮埃尔•阿卡尔德吗?”
“我动了点手脚,今晚把那个剧作家约了出来,你有何打算?”
◆
一小时后 市内某处 废屋
——艾尔玛说他会把那人带来……
——但那个诗人真的会来这里吗?
这间破旧的废屋位于市郊,周围被树林包围,看不到任何人影。
这里似乎曾是某位贵族的别墅,但几十年前那位贵族就没落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保养。只有孩子们偶尔会来试胆探险。
他们也有好几次想要将其作为“假面职人”的活动据点,但因其所处的位置不够隐秘最终没能实现。
莫妮卡现在穿着“假面职人”的装束,手里握着用惯了的锥剑。
虽然不知道那个诗人到底为什么写下那样的剧本,但首先要确认的是,他对修伊到底有没有敌意。
——如果他是修伊的敌人的话……
紧紧握住锥剑的剑柄,面具之下的莫妮卡下定了决心。
接着,透过面具看到的风景有了变化。
一个身穿遮头外套的人影走进了废屋。
虽然只有从窗外射进的月光,但她能看清对方的行动。
对方似乎也在警戒着什么,慎重地窥视着周围的状况。
莫妮卡站在高处俯视着这个人影。
她屏息站在生锈的吊灯上,巨大的铁块纹丝不动。
只要有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让黄铜摩擦发出声响,暴露自己的位置吧。
即使身处如此紧张的状况中,莫妮卡的脑中却非常冷静。
——艾尔玛在哪儿?
——不是说由他带人来吗……
——难道……已经被除掉了?
莫妮卡得出最坏的结论,准备付诸武力。
她踢开吊灯,飞落到大厅中央台阶的扶手上。
当然,从大厅天花板传来了铁链激烈的摩擦声,黑暗中对声音敏感的人影反射性地朝那边望去。
她看准这一破绽,从台阶扑向人影,从他背后将锥剑抵住对方的脖子。
“别动。”
她压低声音,刀刃朝对方脖子一送。
却听到咚的一声,刀刃碰到了什么东西。
——?
——……面具?
她脑中浮起疑问的同时,人影发出了声音:
“是……莫妮卡吗?”
而——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她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呜?!
因为那是她最为熟悉的人的声音。
她慌忙松开人影,拉开距离再看向对方。
从大厅窗口透进的月光,柔和地照在人影身上。
那是莫妮卡熟知的带着木制面具,并非自己的“假面职人”的身影。
“修、修……修伊……君?!”
“……为什么莫妮卡在这儿?”
从两人面具之下响起了他们没带面具时的声音。
莫妮卡一屁股坐在地上,修伊则淡淡地问道:
“……难道艾尔玛告诉你‘会带写那出剧本的剧作家来’吗?”
“咦……”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莫妮卡只能拼命点头。如果是平常那个冷静的“假面职人”的她,肯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但现在因为看到好几个月没见到的修伊,她面具的表里已经完全搅成一团。
而修伊则在面具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有些死心的语气低声说道:
“被他摆了一道……不,其实最早就想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吧,我。”
“怎么……回事?”
莫妮卡好不容易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修伊淡淡地回答道:
“我和莫妮卡都被艾尔玛骗了啊。”
“对他来说,被我们当做骗子根本不痛不痒。”
◆
同时刻 罗特瓦伦蒂诺市内
“居然会上这种当,那两个人还真够纯情的。”
昏暗的夜色中,灯笼发出的亮光欢快地在路上跳跃着。
艾尔玛在城中的小巷里轻快地走着,露出愉快的笑容仰望着天空。
“以后可别被坏人给骗了啊。”
接着,他朝某处走去。
像是要为自己的谎言负责般,只身一人——
前往城里唯一的诗人,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住所。
◆
废屋
“……”
“……”
修伊与莫妮卡。两人间落下似乎要持续到永远的沉默。
只有吊灯晃动的声音还不时响起,告诉二人“时间尚未停止”。
莫妮卡并非故意保持沉默。
想说的话,堆积成山。
想要解释的事也堆积成山。
——不是我。我并没有将修伊君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求你了……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然而,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的资格。
这几个月,她偶尔和艾尔玛、哥哥或是送来饭菜的女佣交谈几句,并没有忘记如何说话。只是内心涌起的压力死死地压住了她的心和舌头,把她拉进了沉默的深渊。
——不,就算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就算讨厌我也行!
——但是、但是……
她的心中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语。
自己到底希望他怎么样?爱还是被爱,或是想要他待在自己身边,抑或是想要他允许犯下罪行的自己继续生活在这个世上?
面对着修伊,她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甚至忘了直至数分钟前,她的期望、愿望、希望不过是能见到修伊而已。
——我……想要修伊君什么?
与莫妮卡相比,修伊的沉默非常冷静。
——果然是这回事吗。
他隐约察觉到艾尔玛有什么企图。
也明白那应该是与莫妮卡相关的,多管闲事的企图。
然而,他虽然怀疑艾尔玛的话,却听他的来到了这间废屋。
——我……其实也有些期待吗?
——期待着能在这里遇到莫妮卡。
动摇的心情让修伊在假面之下咬紧牙,这个瞬间他开始思考。
现在,正因身处这种状况,他才能思考数月来故意不去想的问题。
——我是怎么回事?
——我……想见莫妮卡吗?
两人的共同点是——数月来,他们都停止了对对方的思考。
只有听了偶尔来访的艾尔玛的话,才会重新意识到互相的存在。
除此之外的时间,莫妮卡只是怀念与修伊相关的种种回忆,而修伊则尽量不去想莫妮卡的问题,以此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
不过,在这一瞬间,枷锁解开了。
不知不觉积累在心底的东西涌了上来。
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他们的身体也基本上一动不动。
然而从面具的洞里看出来的目光正互相凝视着——两人的心中更是肆虐着与这种静寂完全相反的台风般的感情漩涡。
就像是要在短短几秒内,挽回逝去的这几个月的时间。
◆
罗特瓦伦蒂诺市 某处
“嗯,按麦萨的说法,这里就是……那位诗人的家了吧。”
艾尔玛仰望着面前的房屋自言自语道。
房屋建造得相当坚固,但与周围的房屋并没有什么不同,作为艺术家的住宅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正是午夜时分,说不定已经进入了新的一天了,这种时间突然登门造访的话也太没常识。搞得不好还可能会惊动都市警察,就算是不识时务的艾尔玛也不敢硬闯。
虽然麦萨说“要不然由我来引见如何?虽然不知您为何对让产生了兴趣,但他最近似乎很忙,我想应该不容易见面。”但要是那样的话,就必须把修伊的过去告知麦萨不可。
因此艾尔玛胡诌了几句应付过去,孤身一人来到了诗人的门前,不过他根本没想之后该怎么做。
——嗯,怎么办呢。溜进去吗?
——不过我能像莫妮卡那样巧妙地溜进去吗?
——不管怎样,先把假面职人的服装带过来再说吧。
艾尔玛站在门前想着比正面拜访更令人头痛的办法,这时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传入了他耳中。
“?这么晚还有人在散步吗?”
明明自己的行动更为可疑,艾尔玛却对深夜的脚步声产生了兴趣。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艾尔玛并没有藏起来。在旁人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停在路上思考问题的青年而已,就算觉得有些可疑也不可能立刻报警或是押走他吧。
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命运的齿轮扭曲地转动着。
发出脚步声的,是他认识的人。
“您是……”
“啊,卡尔拉小姐!你好你好!”
看到身穿正装提着提灯的德鲁门特尔家的“使者”,艾尔玛像面对多年好友般打着招呼。
她们在这数月中仍滞留在这座城市。
船偶尔出港,但包括卡尔拉在内的多数“使者”一直留在城中。每当船回港,城里戴着沙漏纹章的人数也越来越多。
然而经过这数月的时间,城里的居民们渐渐放松了警惕,似乎强迫自己的心“习惯”了这种异常状况。现在滞留在城中的“使者”已经超过百人,但由于其首领卡尔拉正直的性格,就算说人们已经将她们当做市民看待也不过分。
而她们所谓的“寻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果。
散发出诡异存在感的使节团的首领叹了一口气,说道:
“……现在是晚上。别这么大声说话。”
她左手提着提灯,右手却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出武器的姿势。
穿着近似男装的她时常成为街头巷尾蜚短流长的主角,其中大多数都是说晚上独自巡逻的她被人袭击的事。
不过那也只是最初一个月的情况。
袭击她的男人都失了手,其中也有人失去了双手甚至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事件反复几次之后,城里的男人都胆颤心惊,现在还胆敢打她主意的,只剩下那些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的水手而已。
而她提防着那些“新来的不讲礼数的家伙”,即使现在走在城中时仍十分小心谨慎。
“哎呀~遇到熟人真是太好了!晚上一个人走果然还是会害怕呀。不过,已经不用怕了!虽然我不擅长打架,但可以跟你聊天,所以就放心笑吧。”
“你在说什么啊?喝醉了吗?”
不知艾尔玛为何如此自豪,卡尔拉歪过头。
虽然在城中见过他几次,也多次把准备溜进船内的他赶走,但卡尔拉至今仍不了解这个青年的性格。因为他与阿瓦洛家及“第三图书馆”都有关联,卡尔拉也有留意他的行动,但至今仍不知道他到底有害还是无害,只留下“真是个跟水母一样的男人”的印象而已。
“你在这里做什么?找这户人家有事吗?”
“哎呀~的确是有事啦,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在犹豫该改日再来还是偷偷溜进去。”
“……偷偷溜进去?”
听了他毫无顾忌的说法,卡尔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歪过头。
她正想再问他到底有何目的时——
诗人的房门打开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自己家门口的说话声而把头探出门外的是——
年纪尚轻的“诗人”让皮埃尔•阿卡尔德本人。
◆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手记
【那就是我和艾尔玛•C•亚伯托洛斯的相遇。
也许以前也曾跟他数次擦肩而过,不过我记得面对面说话这是第一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跟麦萨认识,更不知道他是莫妮卡•坎佩内拉的好朋友。
我早已预计到德鲁门特尔家的使者造访的理由,因此很顺利地应付过去了。
不出所料,自称卡尔拉的女性怀疑我的新作剧本内容有一部分以德鲁门特尔家为原型,前来提出不满的意见。
不过,我们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做。
的确,新剧中有一个以德鲁门特尔家为原型的贵族登场。
然而我不过是使用了那个概念而已,剧中没有任何可以直接联系到德鲁门特尔家的台词,更别说内容也全是虚构。
她听信了我的说辞,虽有不满也只能离开。
跟计划一样。
那是我为了争取时间而做出的计划。
不,准确的说,是拉布罗给了我建议。
不管怎么说,那时正在上演的戏剧不过是依照剧本的试作品排演的。
从那之后,我慢慢的、一点点地修改了剧本。
只要还是相同的题目,以卡尔拉为首的德鲁门特尔家的人们也不会再起疑心吧。照这种看法,使节团的代表最早就看了“试作品的剧”到我这里来,可谓侥幸。只要作为首领的她默许戏剧的内容,那之后就算别的使节团成员产生疑问也不会过多追问吧。
我慢慢地、慢慢地,以花蕾绽放的速度一点点替换了剧本的内容——最终,让它绽放出名为真实的花朵。
……那出剧的内容留到今后再详述。
而名为艾尔玛的青年则质疑了之前上演的那出戏剧的内容。
他直接问我,那是不是基于真实事件的故事。
虽然我的目的是将真实传达给世人……但我想如果直接肯定他的话,教会会变得很烦人,因此我答道“那是参考了多个故事写出的东西。”
不,其实我只是不想承认那出广受好评的戏剧其实是借鉴了他人的故事而已吧。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真相。
当我笑着这么回答的时候——艾尔玛说道:
“你这是假笑呢。”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觉得自己心脏都快吓停了。
的确,我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毕竟我心里并不想笑。
然而仅仅被他看破这点,我就产生了内心全部秘密都被他看透的错觉。
老实说,我甚至想过要杀人灭口。但我并没有那个胆量。
青年并没有继续追问,只在离开时对我说:
“别露出这副可怕的表情。微笑微笑。”
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般。
我笑不出来。
不知为何,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就是方才所述的,修改剧本一事再次产生了迟疑。怀疑由此得到的笑容,是否也是假笑。
然而,最终我还是进行了修改。
花了多日时间,在数十次上演的过程中,我一点一点以不给演员们增加负担为前提……改写了台词、舞台、整个故事。
让它愈发接近“真实”。
现在想来,那时要是没那么做就好了。
如果在被艾尔玛指出假笑的时候,我能改变主意的话……至少现在,我没有必要留下这份手记,说不定正和家人们笑着共享天伦之乐吧。说不定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假笑。
不过现在已经迟了。
我的行动最终——在一段时间里,夺去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笑容。】
◆
废屋
到底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呢?
也许实际上只过去了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
但两个“假面职人”却感到比永远还长的时光流逝了。
最早打破沉默的,是带着木质面具的修伊。
他静静地取下面具,月光照亮了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
“……”
看到这一幕,莫妮卡终于完全无法动弹。
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就是修伊•拉弗雷特本人,面对这个事实,莫妮卡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没有倒下。
看到一步步走来的修伊,她紧张得浑身一紧。
一定要说点什么不可。
越是这么想,她的身体就越是不听使唤,到最后竟然感到呼吸困难。
手中握着的锥剑也早已不知所踪,莫妮卡就连过分混乱中一瞬间产生的“自杀”的想法也没法实现。她的手中没有剑,想嚼舌自尽可牙齿不停打颤,使不上劲。
修伊把手伸向走投无路的她——
缓缓地揭开了她的面具。
“啊……”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要说点什么……
莫妮卡用尽全力,扭动嘴唇想要喊出对方的名字:
“修……”
但她的话被强制的打断了。
因为修伊用双手慢慢地抱住了莫妮卡的身体。
“……呜!”
如同去看戏的一周前,在山丘上拥抱时一样。
不,比那时更用力。
修伊紧紧地、紧紧地将莫妮卡抱在怀中。
“我一直……在想。”
修伊在莫妮卡耳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然而,他的自言自语确实是说给莫妮卡听的。
就仿佛怀中莫妮卡的身体已经跟自己的身体合为一体了似的。
“我不相信你。”
“……呜!”
“我仍然怀疑莫妮卡是不是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别人。”
被抱住的同时,莫妮卡也停止了颤抖,她听到这话感到十分悲伤——尽管如此,她自然而然地答道:
“……嗯。就算这样也行。”
“我在利用你。这点也不会改变。”
“嗯。”
——这也没关系。
她总算可以点点头。
——但是、不、所以……
却还是没办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所以,请不要再离开我了。
仅仅这么短短一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泪自然地从莫妮卡的眼眶流出,她的心就快被悲伤压碎。
失去面具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住她哭泣的脸。
虽然不想让修伊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但她已经无能为力,绝望让她真的想要嚼舌自尽。
然而——
“即使是这样……我能喜欢莫妮卡吗?”
“……咦?”
莫妮卡一开始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修伊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低声确认道:
“我不相信莫妮卡。但,就算莫妮卡背叛了我,是我的敌人……即使是这样,我能喜欢莫妮卡吗?”
“修伊……君……”
“我有没有资格爱莫妮卡?”
吧嗒一声,一大颗眼泪从莫妮卡眼中滴下。
但这滴泪水与方才流的泪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好狡猾……好狡猾哦,修伊君……”
莫妮卡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她的声音再次发颤。
但她说出的话却充满了力量。
“我不是说过吗……明知我根本不可能拒绝,还说这种话……”
“……对不起。”
“真的、真的太狡猾了……修伊……修伊!”
第一次直呼男子姓名的少女,回想起曾经在山丘的时候。
——“就算你的真面目被戳穿,与世界为敌——”
——“我也会给你做个新的假面的。”
但莫妮卡哭着确信道。
确信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面具了。
确信在修伊面前已经不用再戴上面具——只需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就好。
她这么想着,在修伊的怀中不停哭泣——
而修伊则紧紧用力抱着这样的莫妮卡。
感受着她心里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窗外的月光也消失了,变得一片漆黑的废屋里——
二人总算互相接纳了对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