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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1931-Winter the time of the oasis 第一章 野兔与舞蹈

12月30日 傍晚 纽约州某处

虽然用纽约州一概而论,却很难以一句话来说明其广大程度。

不是美国人的人听到纽约二字,脑海中所浮现的印象,应该几乎都是以自由女神像和华尔街闻名的曼哈顿岛吧。

其中,说不定还有人误以为纽约的范围仅限于曼哈顿岛。

可是,姑且不论人口密度,若是从土地面积来思考,曼哈顿岛其实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只不过是纽约州中的纽约市里的一部分罢了。

然而,这次的舞台不是纽约州首府的繁华中心地区,反而是远离曼哈顿的森林地带。

这里平时是个杳无人迹的蓊郁空间──

如今却出现莫名洋溢著开朗氛围的一群人。

「很好,来确认全员是否到齐吧!要开始点名喽!一!」

「二。」

「三。」

「四。」

「五。」「六。」「七。」「八。」「九。」……

……「十九。」「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呀哈!」

「呀哈!」

「好,Stop!先暂停一下!」

一开始说要点名的男人将双手往前一伸,强制停止点名。

与其说男人,他的年纪其实应该还算是少年。仔细一瞧,周围其他男男女女的长相和身形,也全都看起来不满二十岁。

他们的衣著绝对称不上体面,如果年纪再稍长一些,看起来或许就像一群受到经济不景气影响而遭到裁员的人们,正在为示威游行做练习。

但是,他们给人的印象大多是群聚在市区小巷内的不良少年,其中甚至还能明显看到小孩子的身影。

在那群不良少年之中,说要点名的少年摇著头,指著集团一隅说出特定的名字:

「恰妮&附带的,你们要报数啦,报数!」

被人用手指著,露出慌张神情的是──戴著厚重眼镜,感觉像是东方人的少女。

「呀哈?」

「呀哈!」

少女恰妮歪头出声后,她身旁的幼小少年也发出相同的声音。

对著那有如动物的二人组,不良少年半眯著眼激动地大喊:

「不是呀哈!不是!呀哈!」

「呀呀呀呀。」「呀~」

「你们两个,我可是很认真的耶!从贾格西手中接下重责大任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搞砸这一生一次的重大任务!」

见到少年双手抱胸、一派说教的态度,周围的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

「奇怪,贾格西有拜托他吗?」

「没有啊,他只是一如往常,暧昧不清地到处跟我们所有人拜托而已。」

「我想也是。」

「话说回来,他是谁啊?」

「你是谁?」

「WHO!WHO!」

「不,我对你的真实身分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钱!给我钱!」

「这么一来,就不用点名啦!」

「呀哈!」「呀哈!」「去死。」「呀哈!」

眼见大家自顾自地鼓噪起来,气到太阳穴直抽搐的少年吼了回去﹕

「喂,给我等一下!刚才有一个人叫我去死对吧!畜生……你们这群畜生!该死的畜生!叫我去死的人自己才会死翘翘!没错没错,你们之中的某个人将会死掉!一百……两百年以内一定会死!」

「你这个臭小鬼给我闭嘴!」「简直比小鬼还要不成熟!」

「为什么改口?喂,你刚才为什么要从一百年改成说两百年?」

「因为他觉得人有可能会活到一百一十五岁左右啦!」

「这家伙意外地多虑耶!」

「胆小鬼!胆小鬼!」

「呀哈!」「去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们──这些人──────!」

遭受怒涛般的集中攻击,负责点名的不良少年泪汪汪地大吼大叫────

铃铃铃铃铃──

突然间,周围的森林中响起了铃声,不良少年们不由得望向该处。

「好了,大家到此为止吧~不然只会浪费时间喔~」

「美乐蒂……」

不良少年少女们的视线前方站著一位将金发绑成双马尾的少女,手里拿著养羊用的手摇铃。

少女的两只手上,分别戴著三支款式、价格不一的手表,而且每支手表显示的时间都不同。

那位名叫美乐蒂的少女带著惺忪睡眼,以悠哉的语气开口:

「光是刚才无谓的争执,我们就已经浪费掉人生中宝贵的八十三秒了喔~就连我现在说话的同时,我们的时间也正一秒一秒地流逝~不过不过,这个时候我要来提问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什么问题?」

「来到这里之后你突然点名是无所谓啦~可是明明出发前没有点名,这样你要怎么确认人数呢?我就是想问这个~」

「……啊。」

面对这个合理无比的疑问,不只是负责点名的少年,周围其他人也同时面面相觑。

「假使这个点名本身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么在我下次说『秒』的同时,我们失去的时间一共是五百一十八『秒』喔~如果人的一生只有五十年,人被赋予的时间就是每人一五七六八〇〇〇〇〇秒。既然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那么让五百三十六『秒』流逝可说是一项重罪呢~而且还重得要死喔~你有办法承受吗?欸欸,我问你,你有办法承受吗?你要不要感受看看五百秒有多沉重……?那五百秒已经回不来了,过去的时间就等于死了一样~哎呀你瞧,现在又快变成六百秒了喔?」

手表少女依旧睡眼惺忪,微微偏著头朝少年逼近。

「喂!好、好啦,都是我的错!这样可以了吧?」

「不行,我不原谅你。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想,不管是贾格西还是你们,大家都太浪费时间了啦。要是大家都在浪费时间,我的兴趣就变得一点都不醒目了。」

见到少女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少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问道:

「……兴趣?美乐蒂你的兴趣是什么?」

「我的兴趣……就是浪费时间~」

「……咦?」

「我自认比谁都了解时间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光明正大地杀死时间……心怀怜悯地践踏每一秒喔?斜眼看著周围其他人被时间这个无止尽的魔鬼追著跑,我则尽情地蹂躏名为时间的怪物……世上没有比这更棒的娱乐了吧?瞧,就连你我交谈的同时,今天已经消失六百五十秒了喔?」

「信不信我揍扁你?」

男人气到太阳穴抽搐,似笑非笑地揪住美乐蒂的衣领,结果引来周围更猛烈的嘘声。

「他想打女人耶!」

「这家伙根本不是男人!」

「这种人将来一定会打小孩啦!」

「唔……我要代替未来将要出生的孩子,趁现在海扁你一顿好节省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金钱!」

「为什么要说两次?」

「就是这么回事……因为我节省了时间,所以每次打你我都要收你一美元!」

同伴们纷纷说出蛮横无理的话,让点名少年发出哀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说来说去,你到底是谁?」

「你们这些可恶的家伙啊啊啊!」

「呀哈!」

「呀哈!」

「好的~目前已经有七百秒从世界上消失了喔~」

一群人用彷佛在午餐时段闲聊的气氛,持续著不著边际的对话。

他们如果是来露营的话也就罢了,但不良少年们却进行著和这样的森林完全不协调的对话。

在他们彼此闲聊的同时,好几人回想起交付给他们的任务。

几天前 芝加哥某处

集合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成员──脸上有著剑形刺青的少年神情严肃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和妮丝、东尼,还有其他几个人会搭乘『飞翔禁酒坊号』,至于其他的各位,我希望你们能搭更早一点的列车先行抵达。」

「我拒绝!」「我拒绝。」「我、拒、绝!」

「咦咦咦咦咦咦?为、为什么?」

提议冷不防就遭到回绝的少年──贾格西‧史普罗德泪汪汪地环视周围的少年少女们。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想要拒绝看看而已。」

「太过分了吧!」

「要怎么说呢……那个……因为自信满满的贾格西一点都不像贾格西,才想说至少由我们亲手把你收拾掉……」

「简、简直莫名其妙!」

尽管脸上有著刺青的外观充满震撼力,贾格西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少年少女们微笑著注视态度软弱的贾格西,一边对站在他旁边的女人说:

「那么,妮丝大姊,我们拿到东西之后就可以自由行动吗?」

「可以,剩下的我会处理……不过,你们要注意严禁烟火,也要小心不要摔到了。还有,我们把东西扔进河里时,劝你们最好也离远一点。」

「明白了。」

他们一群人和乐融融,继续反覆确认某项计画。

考虑到计画的内容不仅仅是人生,更攸关到他们的性命,他们会如此谨慎也是理所当然。

大陆横贯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号」。

他们打算从被称为行走装饰品的那辆列车上,偷走某样暗藏其中的货物。

贾格西和妮丝心中似乎另有盘算,但是不良少年们多半没有察觉那一点,而是各怀心思赞成这项作战计画。

「所以,我们要偷什么东西?」

「明明二十五秒前和一百二十三秒前都说过了,你也该记住了吧。」

「呃,抱歉,我没有仔细听。」

「努亚,偷走,新型炸弹,妮丝,开心。」

「炸弹?那种东西妮丝大姊不是已经有一堆了吗?」

「那个是新型的,威力据说是普通炸药的五倍。」

「五倍!」

「呀哈!」

「呀哈!」

「那玩意儿感觉很值钱耶……!」

「努嘉,有办法卖出去吗?」

「我的亲戚说想在好莱坞电影里面使用炸药喔。」

「不过,妮丝大概只想拿来引爆吧。」

「没办法,只好鼎力相助来讨大姊欢心了。」

「话说,我好想在河里游泳喔。」「真假?现在是十二月耶。」

「用那个炸药取暖不就得了?」「对喔,你真聪明!」

「应该要用那玩意儿把卢梭家族那群人炸飞吧?」「我也喜欢炸弹喔,因为短短一秒内就浓缩了好几年份的破坏力。」

「美乐蒂真的不管什么都以时间为单位耶。」「因为时间是人类最亲近也最值得信赖的单位呀~美乐蒂可能是将自己的世界和时间重叠在一起,藉此更加深刻地去感受人生吧~」「美乐蒂重叠深刻感受吧!」「喂,恰妮说了『呀哈』以外的话耶。」「小不点也模仿了一半。」「我上次听到恰妮说完整的句子,是十三天又三小时三十三分二十四秒前呢。」「你居然有在算!」「你不要瞎掰喔?」「是真的啦。」「那好吧,如果你说谎,你就要当我妹妹!」「天啊~」「呀哈!」「嘎哈!」

「等、等一下,大家冷静一点!」

为了让混乱的状况平静下来,贾格西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然后,他勉强绷著一张脸开口说道:

「总之,大家要小心喔。虽然警察可能会立刻就找上门,不过一旦有状况发生,你们只要宣称不认识我就没事了。只要说东西是在河边钓鱼时捡到的……」

「笨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如果只有贾格西你一人就另当别论,我们怎么可能会假装不认识妮丝大姊、东尼还有其他人呢?」

「奇、奇怪?你好像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

对著一脸狐疑地歪头的领导人,不良少年们哈哈大笑著反过来给他忠告:

「贾格西,你才是不要在列车上看著窗外,吓到说出『唔哇,这种铁块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这种话喔?」

「我、我才没有那么胆小……不、不过仔细想想,那么重的东西居然能跑那么快,真的是很惊人耶……要是被撞到的话……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想像了自己被列车正面撞飞的景象吧,贾格西脸色苍白地把背贴在墙上。

妮丝见状,温柔地握住贾格西的手安慰他。

「不会有事的啦,贾格西,因为我们是坐在列车上。」

「说……说得也是喔,妮丝……只要坐在列车上就安全了。」

贾格西露出放心的表情,遥想几天后将要执行的计画。

据说是由纽约的黑手党买下的新型炸弹。

一旦使用那种东西,纽约必将大难临头。

既然如此,交给妮丝后再卖给工地就安全多了。做出判断的贾格西,乾脆地决定「行窃」──

然而在这个当下,他的内心某处仍有一丝大意。

以为尽管坐的是三等车厢,还是能搭到豪华列车,体验旅行氛围。

浑然没察觉到自己将在那辆列车上,被卷入何种麻烦之中────

森林里

然后,时间来到三十日的傍晚。

此刻,贾格西等人应该已经坐上列车了吧。

不良少年们一边相信自己的领导人正在优雅地旅行,一边互相确认接下来的行程。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们来帮忙找我妹妹。」

「你这家伙分明从一开始就没有妹妹。」

「只要继续在森林里闲晃到早上不就好了?」

「现在是十二月!」「会冻死的!」

「不要睡觉就不会有事。」

「不如来生火吧。」「只要把森林烧掉就好了。」

「笨蛋!妮丝明明有说因为要回收炸弹,所以严禁烟火!」

「问题不在那里吧……?」

远远看著男生们持续进行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对话,而以美乐蒂、恰妮为首的女生们则是冷静地确认地图,整理现在的状况。

「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我们无法得知列车通过这里的正确时间。话虽如此,要是太晚来货物就会被河水冲走……而且让船浮起来也需要时间。」

美乐蒂一边说,一边望向自己背后的两辆货车。

那两辆货车是由会开车的少年从附近车站租来的,车斗上堆了几艘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小船。

虽然不知道是透过何种管道借来的,总之现在一辆货车是用来载小船,另一辆则用来载人。

目前在场的女性约为五人,人数为其五倍的少年们至今仍在吵吵嚷嚷,不过随著周围的天色开始变暗,少年们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并来到女性们的身旁一起查看地图。

「话说,再继续待在这里真的会冻死的,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如果要大家一起挤在货车上取暖,我个人是一点都不介嘎嘎嘎!」

不理会嘴里被塞进乾硬面包的少年,美乐蒂睡眼惺忪地指著地图上的一点说道:

「这个嘛~你们看,这里有好几间夏天时供人打猎使用的木屋,不如我们去借住一下吧。就算那里已经有人住了,说不定也能借到火和毛毯来取暖;如果没人住的话,就直接借住十小时左右吧。」

同一时刻 纽约州 某处

就在不良集团决定前往木屋时──

距离那里不远处,载著女强盗团的货车再次停靠在路肩上。

「怎么了?不是就快抵达预定地点了吗?」

拉娜选定抢劫「飞翔禁酒坊号」的地点,是位于纽约和五大湖中间那条河上的桥梁。

河川上的桥梁长度适中,逃走方向也是东南西北任君挑选。钱到手后想必可以直接逃往加拿大吧。

抱著这样的想法──反过来说,因为拉娜完全没有思考其他事情,只决定了实行地点,所以除了实地勘查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由于白天时做出了这样的结论,于是她们鞭策著破旧的货车来到这里。

「啊~汽油没了啦,差不多该加油了。」

潘蜜拉确认油量表,暂时关掉车子的引擎。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所谓的加油站,但是因为尚未遍及全国,所以有许多旅行者会把汽油装在木桶或铁桶里带著走。

所以,潘蜜拉等人自然也不例外,在货车后面准备了好几个汽油桶,横渡全国。

「我看一下地图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木屋,你可以去帮忙加油吗?」

潘蜜拉开口时已经摊开地图了。

她八成是不想亲自下车,拉娜这么想著,边咂舌边打开车门。

「真是的,我可是专门动脑的耶?要是汽油的味道让我脑袋变笨怎么办?」

「放心啦,你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笨的。」

「……祝你早日发生意外!……啊,不行,这样连我也会变成受害者……」

目送边发牢骚边下车的拉娜,潘蜜拉一派泰然地确认地图。

前方有夏天时狩猎者使用的木屋群,假使之后真的要抢劫列车,或许应该以那里作为据点。

潘蜜拉用铅笔在那个地点做上记号──

「噫啊啊啊啊!」

这时,车斗的方向传来拉娜怪异的惨叫声。

「……?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弄翻桶子,把汽油淋了一身吧?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点火暖和身子喔,永远地。」

她从窗户对拉娜投以让人笑不出来的嘲讽,却没有得到回应。

「……?」

潘蜜拉纳闷地皱著眉头,折起地图,自己也走下驾驶座。

望向后方,只见拉娜正朝车斗的棚架内窥视,嘴巴还一张一合的。

「怎么啦?不会是索妮又全身脱光光了……吧……?」

潘蜜拉叹著气绕到货车后面,往车斗里面一看,顿时和拉娜一样浑身僵硬。

她们看见在棚架里──

有一名十分陌生的少年,正一脸幸福地呼呼大睡。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同一时刻 森林里

载著不良集团和小船的货车离去之后──

远远观望其动静的人们,用冷冰冰的语调互相低语:

「……走了啊。」

「他们到底来干嘛?这个时期,应该不可能是来露营的。」

「他们大概原本是想举办吸毒或杂交派对,结果因为耐不住寒冷就回去了。」

一身好似军人装扮的男人们,带著生硬的表情,转身面向森林深处。

「回现场去吧。大约再过两小时就要开始作战了。」

「是!」

男人们默默地前行──其中一名像是领导人的男人脸上泛起浅笑,低声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由衷祈祷第一次就能交涉成功。」

「虽说是为了革命……我也『不希望古斯同志开枪射穿小孩子的脑袋啊』。」

然后──他们前往桥梁的方向。

他们是革命恐怖分子「幽灵Lemures」的特别行动队,既负责交涉,同时也是信使,负责将交涉结果传达给「飞翔禁酒坊号」内的同伴们。

虽然这项作战计画要挟持上议院议员的妻女,需要抱持牺牲的觉悟──

但是对于以古斯为首的同伴们能够作战成功,他们没有一丝怀疑。

可是,这也难怪了。

因为那辆列车上载了「什么」──他们完全无从得知。

「消失兔」持有的货车 车斗内

「……那么,我再确认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卡尔崔里欧……卡尔崔里欧‧鲁诺拉达。」

「那我叫你卡崔好了……卡崔,你是在哪里坐上我们的货车?」

「对不起……我……」

为了安抚视线低垂、满脸歉疚的少年,潘蜜拉轻抚他的头,以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放心,我们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吓到了而已。」

「谢、谢谢……我从我家逃出来时……这辆货车正好就出现在眼前,于是便躲上车,以免被带回去……」

「这样啊……不过,真是幸好你在车斗上打盹时没有掉下车。索妮,你陪他一下。」

「呜妞姆?」

听了潘蜜拉的话,索妮两眼无神地从车斗深处出声。

虽然索妮刚才就睡醒了,不过可能还是迷迷糊糊的吧,她好像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把卡崔交给那样的少女──潘蜜拉带著拉娜,暂时离开车子。

「那孩子大概是在索妮睡著后不久上车的。」

潘蜜拉把拉娜带到稍微远离货车的地方,冷静地思索少年的来历。

尽管少年的全身上下有多处泥渍,然而身上的服装显然与一般孩子不同。虽然不是什么特殊服装,不过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来那不是普通孩子会穿的衣服──是为了追求高级感而制作出来的。

少年浑身散发的气息就算说是英国贵族后裔也让人毫不怀疑,只见拉娜两眼发亮,潘蜜拉则是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居然会捡到一名离家出走的少年。」

「……瞧他那身行头,他肯定是那栋超级豪宅的孩子啦。搞不好,光是他那件上衣就相当于一名银行员工的周薪……甚至有可能是整个月的薪水哩。」

「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他心里大概有什么不满吧。」

想起白天拉娜所指的那栋宅邸,潘蜜拉对少年稍微起了妒意。可是,想到有钱人理所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她就没有特别批评少年了。

──再说,身为强盗的我们哪有资格说三道四呢。

不顾暗自苦笑的潘蜜拉,拉娜眼镜露出精光,兴奋地拍手说道:

「我想到好点子了!那……我们就诱拐那孩子,要求赎金吧!」

「你说得倒容易……不过老实说,其实我也动过这个念头……」

自己竟一瞬间和拉娜有了相同想法,潘蜜拉不禁羞耻地啧了一声,但随即便陷入了沉思──没一会儿,她决定有条件地赞成这个提议。

「这样感觉比抢劫列车要好多了……只不过,直到最后都要小心,别让他发现自己被诱拐了喔。免得他吓得逃走就麻烦了,况且我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不好的阴影。」

「只要开枪打他的腿不就得了?」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开玩笑啊。」

在潘蜜拉的狠瞪之下,拉娜冒著冷汗别开视线。

另一方面,潘蜜拉则是想起从刚才就浮现在脑海中的怪异感,自言自语地说: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鲁诺拉达这个名字……」

「那是当然的啦,对方可是住在那么大一间房子里的资产家耶?你肯定有在报纸或广播上听过名字,只是以前不感兴趣而已啦。」

「……是这样吗?」

尽管有些事情想不通,然而潘蜜拉最后还是没能回想起来,就将那份怪异感留在脑中。

「哇~好可爱~和涅伊达小时候一模一样~」

「请、请你不要这样。还有,涅伊达是谁啊?」

两人一回到货车的车斗,就见到索妮像对猫咪一样地抚摸卡崔的头。

拉娜露出爽朗的笑容,对满脸通红的卡崔问道:

「卡崔,我问你。你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吗?」

「咦?请、请问……你是要和我的家人联络吗?」

「啊,你放心啦!我没打算要他们来接你。只不过……你突然不见了,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吧?所以,我想打电话告诉他们你现在很好。不管怎样,你应该打算明天就回家了吧?」

面对笑眯眯地调整眼镜位置的拉娜,卡崔一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但是,少年最终似乎认为这三名女性值得信任,便老实地将自家的电话号码说了出来。

然而──此举最后却成为引起大骚动的原因之一。

纽瓦克郊外 鲁诺拉达宅邸内

『我会在新年之前回去,请不要担心。大家并没有错,请不要生他们的气。』

留下这样的字条,身为长孙的少年消失了。

听到这件事,鲁诺拉达家族的老大巴尔托罗‧鲁诺拉达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

「唔嗯……现在的环境,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确实太严苛了。」

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不浅也不深,充满威严的脸上戴著散发知性气息的眼镜。

「不过,他意外地有行动力,真是教人欣慰不已啊。」

「老大!现在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吗!」

对著语气淡然的岳父,身为卡崔父亲的男人焦急地大喊:

「那孩子……可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耶?他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样的危险!」

「把他养育成这样的不正是你们吗?」

「唔……」

关于孙子的教育问题,巴尔托罗从来不会多加干涉。

他虽然有教导孙子这个年纪应有的礼仪,不过基本上都会尊重女儿与女婿的意见,即使他们禁止卡崔独自外出,让他成为「足不出户的少爷」。对此巴尔托罗也曾几度提出质疑,但最终还是交由女儿他们管教。

──况且,这次的事情不该由我来出面。

女婿的部下们正在拚命地找人,可是巴尔托罗并没有增派家族的人员去帮忙。他并不是不担心孙子──而是过分重视这件事,让其他家族察觉有异状就不好了。

──这件事还不在「我们的管辖范畴内」。

担心归担心,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孙子的心情。觉得就这样强行把少年带回来也不太好。巴尔托罗认为要是找到人了,到时只要在周围暗中保护他即可。

和祖父淡然的态度相反,卡崔的父亲则是显得十分焦躁,他指著一旁负责护卫卡崔的人,并大声斥责:

「说起来,都怪你们没有好好看著他……!」

「把手给我放下。」

「……!」

巴尔托罗的说话声平静且让人感到压力,令周围所有人不禁屏息。

「不,老大,这一切的确都是我的责任。」

「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来决定。」

对著感觉随时都会开口说要自杀谢罪的护卫,巴尔托罗语气平静地说:

「假使卡崔回来了……结果发现负责照顾自己的你们受了惩罚,他想必会大受打击吧。如果因为自己小小的离家出走,害得你们两手都没了手指的话。」

「……!」

所有人都明白那不是比喻,就连卡崔的父亲背部也不由得冒出冷汗。

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正当令人厌恶的寂静即将支配整个房间时──

一名管家模样的男人进到房内,在巴尔托罗耳边低语。

「喔……」

巴尔托罗微微挑动眉毛,然后面不改色,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老大……?怎么了吗?」

大概是很在意岳父的举动吧,卡崔的父亲神色不安地询问。

结果──巴尔托罗依旧一派淡然,语调平静地说出那句话:

「听说有人打电话来要求赎金。」

「咦……」

「对方要我们明天早上以前,将现金送到指定的木屋,还说绝对不能报警。居然比起我们还比较怕警察,这个笑话可真有意思啊。」

「怎、怎、怎么会这样!卡……卡崔竟然被诱拐了!」

和脸色苍白的男人相反,巴尔托罗泰然自若地开口:

「……这下子,事情总算进入『我们的管辖范畴』了。」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情,就是对合适的人们下达指示。」

过了短短几分钟后──

两辆军用机车自鲁诺拉达家族的宅邸飞奔而出。

经过大幅改造的二轮车以轻轻松松就超过六十公里的速度,疾驰在昏暗的道路上。

坐在机车上的,是彷佛刚离开派对一般,身穿笔挺的燕尾服和漆皮鞋的二人组。

他们应该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吧。两人拥有一模一样的脸并配戴著防风眼镜,犹如机械般面无表情地驾驶著机车──

在远离宅邸,机车达到最快速度的瞬间──两辆机车好比事前商量好似地并行,然后同样宛如事先说好般,两人分秒不差地同时扬起嘴角。

即使在鲁诺拉达的宅邸里,那对双胞胎除了对彼此和主人以外几乎不会开口说话。双胞胎是直属于巴尔托罗的护卫──而此刻的他们,因为接到睽违许久的「狩猎」任务而满心雀跃。

接著,他们同时开口──奇妙的歌曲在两人之间响起。

♪来,开始狩猎吧。

挥舞手中的刀刃,让猎物一味地奔跑。

跑啊跑,跑啊跑,马不停蹄地奔跑。

即便快要追到了也不要追上去。

就算快被逃掉了也不能就此放过。

跑啊跑,跑啊跑,披星戴月地奔跑。

当兔子累了的时候,就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刃吧。

已经动弹不得的小兔子。

强大的是你。痛下杀手的是你。

需要的是勇气与希望。

杀死疲惫不堪的兔子吧。

解决完兔子后轮到猪,

将猪斩首后接著是鹿,

最后等著的是人或鬼。

无论是大是小,

将大地的恩赐一一陈列出来。

然后勇敢地剁碎。

怀著感谢,展现贪婪。

来,开始狩猎吧♪

宛如要去远足的孩子们一般唱著歌──

两人让机车保持最快速度,兴高采烈地穿梭在夜幕之中。

歌声被引擎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掩盖,传不进并行的彼此耳里。

尽管如此,两人依然以相同的速度、相同的节奏继续歌唱。

简直像在为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大骚动宣告揭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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