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孩子来到班上以后,事情就开始了。
草太暗自心想。
那孩子来到班上以前,区立楠道小学五年二班的中心人物是中尾虎之介。虎之介的爸妈都是律师,从一年级同班的时候成绩就很好,是会在各种场合被大人称赞「了不起」的孩子。
「了不起,因为父母都是律师嘛。」
「了不起,都是妈妈教得好呢。」
──虎之介的妈妈,在校内也是出了名的重视教育。她也积极参与学校活动,每年都在亲师会担任干部,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就像是整个学年的领袖人物,其他母亲也经常和虎之介的母亲连络。草太的妈妈也常说:她工作一定也很忙,却能为孩子做到这种地步,太厉害了。
虎之介确实功课很好。个子高,体型健硕,力气也很大,因此也很擅长体育和球类运动。
但是草太讨厌虎之介。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和虎之介要好的小朋友里面,是不是其实也有很多人讨厌虎之介?
理由是虎之介很骄傲,又很粗暴。
因为成绩和运动表现比其他孩子好,所以虎之介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
「学校的功课我都在补习班上过了,觉得程度实在很低啊。」
虎之介老是这样说,所以经常不写功课,或是忘记带课本。「课本看了又没用。」虎之介这么说,但如果有人忘记带课本,坐隔壁的同学就必须让他一起看,结果总是附近的同学倒楣。虎之介或许很会念书,但是他就像这样,生活没纪律,邋里邋遢的。
而且性情反覆无常,会毫无来由地突然打人或踢人。明明别人一点过错也没有,完全就是没头没脑突然动手。
草太也被虎之介踢过好几次。
因为太常发生了,这要是平常,他应该也会觉得没办法,忍气吞声算了,但是去年有一次虎之介不晓得在发什么火,把打扫时搬到桌上的椅子踢下来,草太刚好经过,椅子压在他身上,害他撞伤了膝盖。
这次实在无法息事宁人了,校方请草太的母亲去学校,和导师讲了很久。好像为了害草太受伤的事而道歉。
然而始作俑者的虎之介却没有向草太道歉。挨老师的骂,他只是露骨地不高兴,臭着脸撇着嘴,背着墙默默站着而已。
老师好像也和虎之介说了很多,但那天结果虎之介坚持「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肯向草太道歉。
老师答应草太和母亲,说也会连络虎之介的妈妈,要她在家里跟孩子好好谈谈。
然而隔天早上──
「唉,你知道你妈传这种东西给我妈吗?」
虎之介突然跑来跟草太说话,他的手上握着智慧型手机,显示某个画面。草太总是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智慧型手机,对其他只有儿童手机的同学说:「你们还在用那种幼稚的东西喔?」当然,学校禁止学生带智慧型手机。
撞到的膝盖已经没事了,但用力按还是会痛,而且变红的地方开始转成蓝色的瘀青了。
虎之介继续把手机萤幕对着这里。草太拗不过那种「叫你看」的压力,接过手机,发现上面是LINE的画面。草太自己没有手机,但他看过几次母亲手机里的LINE画面。
画面上方显示『草太妈妈(早智子女士)』,似乎是翻拍下来的。是草太的妈妈传给虎之介妈妈的讯息。
『虎之介妈妈,抱歉在你工作忙碌的时间突然传讯息过去。
刚刚学校把我叫去接草太,好像是虎之介踢了教室的椅子,撞到了我家小孩的脚。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草太好像也还好,但我想虎之介妈妈等下就会接到学校连络,所以先连络你一声,免得你吓到。
刚才去学校的时候,我也看到虎之介了,但我知道虎之介不是会毫无理由做这种事的孩子,也知道他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所以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结果虎之介说:「我不知道。」
我说:「这样吗?可是草太很喜欢你,我也不希望你们两个受伤,所以下次要小心喔。」不晓得虎之介现在状况怎么样?草太很喜欢虎之介,所以希望他们两个以后还是好朋友。往后还请继续指教。』
底下是虎之介妈妈的回覆。比草太妈妈的回覆更简短,两句而已。
『咦!对不起!早智子,虎之介居然做了那种事?』
『谢谢你告诉我。我刚接到学校连络,我这就去学校。』
画面到这里结束。
看到这内容,草太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才对,归还手机,看着虎之介。虎之介脸上带着贼笑,看着草太。
「你妈怎么这么可怕啊?」
虎之介说,嘴上的贼笑似乎比刚才更深了。
「昨天我妈给我爸看这个,说『唉你听我说,虎之介在学校啊……』,把我念了一顿,可是我妈说你妈『突然传这样一大串过来,有够恐怖的。吓死人』。」
草太听着,想起妈妈的脸。
昨天妈妈探头看他变红的膝盖,一脸忧心。「草太,还好吗?」她再三追问:「不去医院真的可以吗?」草太说「我没事」,妈妈便从冰箱拿出保冷剂,用毛巾包起来替他冰敷。草太想起妈妈的手的触感──耳朵热了起来。
妈妈是写给虎之介的妈妈的。这么说来,回家路上妈妈一直在用手机,他本来还以为是在通知爸爸。
「一大串」,虽然这说法有些陌生,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大串。有够恐怖的。吓死人。
草太不知道该有何感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他明确地知道一件事:虎之介不打算道歉,虎之介的妈妈也瞧不起我妈妈,还有我。
对于我妈妈礼貌地拼命打出来的「一大串」,虎之介的妈妈只回了短短几行字。
怎么搞的好像不对的是我妈妈一样?怎么会这样?我很讨厌虎之介,这件事妈妈应该也隐约察觉了才对,然而却写什么「草太很喜欢虎之介」,只顾虑对方的感受,妈妈干嘛要低声下气成这样啦?草太觉得不甘心极了。
为什么?因为虎之介的妈妈是亲师会成员,就像是妈妈们的老大吗?就算是这样……
虎之介也是,为什么要给草太看这种东西?耀武扬威似的。再说,这画面是虎之介的妈妈让儿子翻拍的吗?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后来老师来了,虎之介把手机收起来,虚应故事地对草太道歉说:「昨天对不起。」老师也一脸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虎之介跟爸爸妈妈谈过以后,好像也知道错了,草太也原谅人家吧。」
接下来国语课以「朋友」为主题写的作文里面,虎之介写道:「我绝对不原谅欺负朋友的人」。
「欺负朋友的人是最糟糕的人。我听说如果制止霸凌,反而会成为霸凌的目标,但我还是想要成为制止霸凌的人。我想要保护我的同学。」
读到这内容,尽管气得牙痒痒的,但草太什么也不能说。他强烈地想:尽量别跟虎之介牵扯上比较好。
很快地,神原二子来到了班上。
听到「二子」这个名字,草太以为是女生,但背对黑板站在讲台旁边的二子,是个瘦瘦小小戴眼镜的男生。
「我的名字是我爸爸妈妈取的,和『微笑』同音,也就是『微笑』的意思。请大家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请多指教。」
二子说,低头行礼。在转学过来以前,搞不好他也曾因为这个名字而受到同学嘲弄。戴眼镜看起来很认真的二子成绩很好,喜欢阅读,经常看到他在下课和放学后去图书室。草太听妈妈说,二子的妈妈好像也喜欢阅读,加入了学校的「说故事委员会」。
「二子的妈妈好像有点奇特呢。小孩的名字个性十足,所以他们家可能有很多自己的坚持吧。」
草太的妈妈不是说故事委员会的成员,好像是从参加的其他妈妈那里听说的。妈妈没有更进一步说明是怎样的「奇特」,但她这么问草太:
「二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唔……他很聪明,也很懂事,说起话来有时候满特别的。」
可能是读了很多书,二子的遣词用句很成熟。妈妈听了点点头说「是喔」,接着问:
「最近虎之介怎么样?」
「没怎样啊。」
「你说在班上,你们是同一组对吧?」
「嗯,二子也是同一组,二子是组长。」
听起来像顺道一问,但草太觉得妈妈真正关心的是虎之介。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感受得出来,妈妈也不希望那家伙跟自己的小孩有瓜葛。
「这样啊。」
妈妈点点头。同样态度轻松地,就像在说「妈妈没在担心喔」。接着她真的是「顺道」一般,说:「希望可以跟二子变成好朋友呢。」
隔天,二子站在教室后面贴出来的「小花贴纸表」前面。
「草太,这是什么?」
草太刚好轮到打扫值日生,在二子附近用扫把扫地。突然被这么一问,他点点头说:
「哦……那是小花贴纸。如果小组里面每个人都记得带东西,或是上课的时候踊跃举手发言,老师就会贴一张鼓励。」
框里写着一组到六组,旁边排着贴纸。虽然号称「小花」,但其实只是红色的圆形贴纸。大家都很努力在搜集贴纸,虽然就算累积了很多,也没有奖品,第一名的小组也不会特别被表扬,但光是听到「比赛」,大家就会干劲十足,只为了不想输给其他组,每一组都拼命努力。
「我们组的贴纸很少呢。」
二子看着五组的小花贴纸说。草太点点头,心想:那当然了。
「因为我们组有虎之介啊。」
「他在我们组里,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说二子哪里奇怪,就是这种说话方式奇怪。草太确定周围没有虎之介和他的朋友后,回答:
「虎之介真的很常忘记带东西,而且又完全不写作业。他很聪明,上课经常举手发言,所以靠这个赚了不少分数,但之前有一次虎之介举手,老师却指名其他同学,他就抓狂说老师偏心,后来就闹起别扭,上课中完全不举手发言了。」
「这样。」二子说,推起眼镜说:「换言之──这张表是为了让众人追求累积这些贴纸,而遵守纪律、积极发言、努力向上,由班上设计出来的系统?」
「呃,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草太点点头,其实听着二子的话,他内心恍然大悟:对耶,这个贴纸比赛,确实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设计出来的。虽然他努力想在比赛中得胜,却没细思过是为了什么。
「原来如此,有意思。」
二子点点头。他看着贴在墙上的表说:
「很有参考价值。谢谢你。」
很快地,草太便再次感觉二子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
对于虎之介,众人不是像小弟一样对他唯命是从,就是像草太那样不想扯上关系而保持距离,但二子居然开始照顾起虎之介来了。
比方说,虎之介忘记带橡皮擦或尺,就会向坐在附近的二子借。这要是草太或其他同学,就会觉得「讨厌死了」「又来了」,不甘不愿地借他,二子却不会这样。上课的时候,虎之介伸手要拿橡皮擦,二子便用相当大的音量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借,借你反而是害了你。别人一直用我的东西,我也觉得很不舒服。」
虎之介大吃一惊。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得这么白,他整个人呆住,甚至连生气的样子也没有。
正在上课的老师也吓了一跳,但接着露出有些松了口气的表情,只说:「就是啊,虎之介也要记得带自己的文具来。」
二子不是这样就完了。这天他在课后班会上提议:
「请大家不要借东西给忘记带东西的人。今天我没有借给虎之介,但不只是虎之介,借东西给忘记带的人,就无法让他们学到教训。要让他们体会到忘记带东西的困扰,他们下次才会乖乖带来。」
这席话赢得众人掌声,因为所有的人都受够了虎之介的懒散。但虎之介本人在掌声中仍像平常一样吊儿郎当地笑,小小声地喃喃:
「我是完全无所谓啦。就算不借我东西,也不会妨碍我学习,困扰的反而是老师跟你们吧。」
就像虎之介说的,他忘记带东西的行径依旧不改,而且也不向附近座位的同学借了。老师看到虎之介没课本看,说「虎之介,跟隔壁同学一起看」,虎之介就故意大声说:「没有人要借我,因为借我看课本就是在害我!」酸味十足,显然是刻意说给二子听。
各组活动时,虎之介也说:「没有人要借我剪刀,我可以不要做吗?」自个儿跑去涂鸦,或是不参加活动。
二子──只是静静地看着。
后来过了一段日子,班上的每一个妈妈都接到了虎之介妈妈的连络。
「唉,那个转学生好像每天都去虎之介家耶,草太,你知道什么吗?」
「咦?」
草太愣住,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二子──跑去虎之介家?妈妈接着说:
「听说他每天都跟虎之介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准备隔天上学要带的东西,然后才回家。就算虎之介想要一个人回家,转学生也绝对会在后来自己去他家。」
「每天吗?」
「好像是每天。」
妈妈似乎很惊讶,草太也惊讶极了。
这么说来,这几天虎之介都有好好写作业,好像也没有因为忘记带东西而被纠正。教室后面的五组的小花贴纸不断地增加。
妈妈侧了侧头说:
「虎之介要补习的日子,听说转学生会等到补习班下课、虎之介差不多回家的时间过去。那时候已经很晚了,虎之介的妈妈也说小孩子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太危险,二子却说『没问题的,我和家长一起来的』。好像是叫他爸爸还是妈妈送他去。」
「因为虎之介老是忘记带东西啊。二子是组长嘛。」
草太说明学校发生的事。教室的小花贴纸表、二子说「这样会害到虎之介」,不借他东西这些事。但听完后,妈妈的表情依旧难以释然。
「可是──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咦?可是虎之介老是忘记带东西,给大家造成麻烦啊。」
「这我知道,但这种行为不会太过火了吗?为了要对方遵守规矩,每天跟到别人家去,而且还跟家长一起。虎之介家一定也觉得很困扰。」
「可是……」
草太也同意妈妈的话,但造成大家麻烦的「麻烦精」是虎之介才对。二子的行为或许有些过火,但他做的事才是对的。结果妈妈说:
「虎之介的妈妈说她觉得很恐怖。」
恐怖──
这句话刺激了草太的记忆。
──突然传这样一大串过来,有够恐怖的。吓死人。
「才不恐怖呢。」
草太忍不住说。
「因为虎之介现在都会乖乖写作业,也不会忘记带东西了,我们小组也是,以前贴纸都好少,大家都很困扰,现在终于改善了。」
二子没有错。
二子大概是正义感很强。以前都没有人敢对虎之介说什么,却只有二子一个人敢当面指正虎之介,他真的很了不起。
「是吗?──可是,二子的爸爸妈妈不晓得是怎样的人呢。就算小孩子那么晚说想出门,也没有阻止,反而带他去,太奇怪了。」
「妈妈之前不是说二子的妈妈是个有点奇特的人吗?」
「虎之介的妈妈说,不是『有点』,而是『相当』奇特。虎之介的妈妈好像说得很直接喔。她跟二子的妈妈说『这样我很困扰』,二子的妈妈却笑着说『就是啊,我也很困扰。其实我也是』。二子的爸爸也是,就算说重话,他也只是道歉说『这样啊,不好意思』,完全没有要纠正儿子的样子,夫妻俩好像都是怪人。」
说着说着,「相当奇特」变成了「怪人」。草太只是点点头:「这样喔?」
隔天,草太在学校问二子:「你都去虎之介家吗?」二子毫不迟疑地肯定:「嗯。」
「他不好好守规矩,对班上不好。」
二子说,望向虎之介的座位。虎之介默不吭声,不看这里。他看起来很烦躁,用美工刀在割桌子。嘴上已经看不到过去的那种贼笑了。
这天临时换组了。
「今天的第一堂课预定变更,要重新换组喔。」
听到老师宣布,教室里喧哗起来。因为现在不是学期初也不是学期末,却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期重新编组。不过这时草太看到了。意兴阑珊地邋遢靠在桌上的虎之介,嘴巴微微漾出笑意──搞不好是虎之介的妈妈拜托的:请让二子和虎之介分到不同组。
换组之后,二子和虎之介变成不同组了。草太也和两人不同组了。贴在教室后面的小花贴纸表也撕下来,没有再重新制作新的组别表。
总觉得很没意思,但草太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或许虎之介也会稍微学到教训,改正行为。
然而──
「唉,草太,妈妈想拜托你一件事。」
某天妈妈忽然对草太说。
「什么事?」
「虎之介的妈妈拜托我,说能不能请你提醒一下二子,你可以帮忙吗?」
「提醒什么?」
「之前妈妈不是跟你说过?说二子会跑去虎之介家,监视他有没有写作业、有没有忘记带东西。」
「咦?太厉害了吧,他又跑去了吗?明明已经不同组了啊。」
这是草太第一次听到「监视」这个字眼,不过他想:原来如此,虎之介家觉得自己被二子监视了。
草太本来以为二子因为是同组的组长,是为了小花贴纸而那样做,但二子确实是说「为了班上好」。也许从一开始,就和分组比赛那些无关。
「可是,虎之介的妈妈怎么会拜托妈妈这种事?她不是跟优一郎还是阿豪的妈妈她们比较好吗?」
优一郎和豪平常就跟虎之介很要好,就像是虎之介的小弟。这次分组后,他们也变成和虎之介同组,草太认为是虎之介的妈妈拜托老师这么做的。他们三个人的妈妈也非常要好,学校活动等场合经常一起行动。至于自己的妈妈──就像以前虎之介给他看的LINE画面那样,若要说的话,感觉对那些妈妈们非常客气。
妈妈摇头:
「就是──她说现在来监视虎之介的不只有二子而已,优一郎和阿豪好像也会去监视,他们好像排好每天轮流去。」
「咦!」
这真的让草太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妈妈接着说:
「不光是这些孩子而已,还有女生,像由希、梨乃,好像会大家一起去。这些孩子的妈妈们好像也被虎之介的妈妈要求规劝自家小孩,但小孩都说『可是这是规定』、『这是为了班上好』,不听大人的话。」
都是二组的成员──草太想。
和虎之介他们同一组。草太是不同组,所以都没发现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妈妈叹气:
「虎之介的妈妈觉得他们是被二子命令这么做的。所以草太,你可以帮忙去跟二子说一下吗?说他这样太过分了。」
太过分──是否过分姑且不论,但草太觉得可以想像。也许是二子向大家呼吁说:你们都是同一组的,要好好矫正虎之介的行为。
草太还没回话,妈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草太也看得到萤幕。上面显示「虎之介妈妈」。
以前好像都是用LINE连络,但现在似乎都打电话,最近三天两头就打来。有时还会在很晚的时间或是晚餐时间打来,妈妈都一副很想赶快挂掉的样子。爸爸也显得很担心。
「是那个太太打来的?不能挂掉吗?」草太好几次看到爸爸小声在旁边对妈妈说。
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事可以讲?草太之前还在纳闷,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吗?
妈妈把手机拉过去,就像要隐藏震动的手机。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好吗?草太,拜托你了。」
既然都会来拜托草太了,当然也已经拜托其他同学的妈妈了。或许虎之介妈妈打电话求助的对象,也不只有草太的妈妈而已。妈妈把手机拿到耳边,接起来说:「喂?」很快地,电话另一头传来虎之介妈妈的声音:『唉,你听我说。』
草太在客厅调小音量看着电视,但电话音量很大,还是会听见。
『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都没有人愿意帮我。』
神经质的话声传进耳中,让他心头一惊。妈妈插进这些话声的空档说「对不起,我得去煮饭了」,好不容易才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似乎还在说个不停──但妈妈挂了电话。
接着爸爸回来,草太洗完澡,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妈妈的手机又震动了。但妈妈只是叹了一口气看着。
「不接电话吗?」
草太擦着湿发问,妈妈尴尬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已经是睡觉时间了。」她只这么应道,把震个不停的手机拿到胸口,不让草太看到。
虎之介开始乖乖写作业了。
也不会忘记带东西了。虎之介毫无理由地踹东西、打人的话,当天放学就会召开班会,有人举手指出这件事。
「虎之介今天踢了走廊的墙壁,这是为什么?」
「虎之介在打扫时间用力乱丢扫把,这是为什么?」
每个人的口吻都变得像二子一样成熟。
一开始虎之介也笑闹地说「因为我不爽」、「我又没有」,但大家不肯放过他。
「就算不爽,也不应该这么做。」
「虎之介说他没有这么做,但是大家都看到了。」
不只是单纯地指出事实或打小报告,每个人都追问虎之介理由,要求他回答。就算虎之介敷衍地说「是是是,对不起」,大家也不肯罢休。
「如果觉得对不起,你认为应该怎么改进?」
同学们穷追猛打地这么问。虎之介似乎已经受够了,闷不吭声,结果另一个人举手说:
「如果不爽,我觉得可以打自己的头。自己打自己、踢自己怎么样?」
咦?草太一阵错愕。虎之介张口结舌,眼睛瞪得老大。
可是那名同学──和虎之介同组的由希,似乎不是出于恶意或坏心眼而这么说。她的语气很平淡,完全是想到了某种「意见」,把它说出口而已。
紧接着──
整个班级炸开来了。没错!没错!众人喊着。草太内心惊呼:「咦、咦?」错愕不已。虎之介嘴巴半张,盯着黑板。草太反射性地转头看二子。班上的气氛变得这么诡异,显然是二子来到班上以后的事。他觉得看到班上因自己的影响力而变成这样,二子应该会一脸满足,因此才转头看他,结果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二子面无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或感想,在群情沸腾的班上,他一脸事不关己地听着而已。彷佛毫无兴趣。
同学在黑板写下文字:
──如果觉得不爽,就打自己的头。
正经八百地写下这样一句话。这时,某段文字忽然在草太的脑中复苏:
『欺负朋友的人是最糟糕的人。我听说如果制止霸凌,反而会成为霸凌的目标,但我还是想要成为制止霸凌的人。我想要保护我的同学。』
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文章。但他想起来了。是虎之介写的作文。读到的时候,他真的非常不甘心,心想「你明明就不是这样想」,就是那篇作文。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篇作文。可是──那篇作文在脑中萦回不去。
围绕着低着头的虎之介,同学们都嗨翻天了,只有草太一个人动弹不得。
「真不敢相信──」后来过了一阵子,草太在回家路上,听到妈妈和凛子的妈妈在说话。
草太和妈妈买完东西走路回家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同学凛子的妈妈。两个妈妈站着聊天,草太一个人去附近公园假装玩耍,偷听两人说话。
「真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中尾家跟二子的妈妈感情很好不是吗?我听到真是吓死了。」
中尾是虎之介的姓氏。两人好像在说虎之介妈妈的八卦。
「就是啊。我看到的时候也在想:中尾太太怎么跟没看过的人在一起?一开始我真认不出那是小孩同学的妈妈呢。怎么说,年纪不是有点大吗?还以为是谁的阿嬷,还是女佣,后来二子来了,我才发现原来是二子的妈妈,吓死了。」
虎之介再也不会忘记带东西,也会乖乖写作业,上课变得认真,再也不会对同学使用暴力了。因为如果他生气想要动手,所有的同学都会对他大叫:
「不是要打自己的头吗!」
自从那场班会以后,草太听过好几次这样的起哄声──然后现在也已经听不到了。因为虎之介整个人变成了病猫,再也不惹麻烦了。彷佛变了个人,现在完全不跟班上同学说话了。
「上次家长会的时候,中尾太太跟我说了。」
草太的妈妈压低声音说:
「她说因为你们都不听我说话,我能依靠的就只有神原太太她们家了!中尾太太的样子怎么说,有点不寻常,我实在很担心呢。」
「我懂,中尾太太好像变憔悴了呢。我看到她的时候没有化妆,头发也乱糟糟的,以前她不愧是职业妇女,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打扮得美美的,可是上次居然系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跟二子的妈妈走在一起,怎么说,两个人看起来简直一个样,我真是吓到了,她到底是怎么了?好担心啊。」
说着担心担心,妈妈们的八卦却说了老半天,总觉得有点──乐在其中。或许是草太想太多了,但她们看起来很想永远聊下去。
橘色的夕照倾洒在傍晚的路面上,两个妈妈的脚边拉出又浓又长的黑影摇曳着。
班上的气氛不一样了。
「草太,最近架奈经常忘记带东西,你们是同一组,你是不是应该帮她一下?」
某天二子这么对草太说,草太觉得冷汗流过背脊。因为草太也注意到这件事了。
坐旁边同一组的架奈最近经常忘记写作业。上课不专心,也经常忘记带东西,草太有点担心,问她怎么了?她说母亲住院,她要帮忙还小的弟弟妹妹收拾穿戴去幼儿园,或是照顾他们,非常辛苦。架奈不像在撒谎,好像也很晚睡,上课的时候看起来比以前困倦许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草太当下就觉得「这下不妙」。他想起变得就像被拔掉利牙的老虎般安分的虎之介,想起后来针对虎之助群起批斗的那场班会的盛况。
「你要看吗?」
草太忍不住这么说,让架奈抄自己的作业。这阵子每天早上,他都趁二子到校前让架奈抄作业。
「啊……」草太回应二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架奈她妈妈好像住院了。可是她弟弟妹妹还小,所以她好像要帮忙照顾。」
「嗯。」
「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好像很辛苦。她要帮忙家事,最近好像也很晚睡。」
「嗯,我在上一所学校也失去了我哥,很辛苦。」
咦──草太差点惊呼。他忍不住回视说得满不在乎、彷佛根本没什么的二子的脸。失去我哥──意思是他哥哥过世了吗?因为意外或生病。二子会转学进来,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一堆疑问浮上心头,但草太不知道能不能问,回视二子。二子说:
「可是,所以呢?」
二子的眼睛就像玻璃珠一样透明,毫无阴霾。
「这跟不写作业、经常忘记带东西有什么关系?如果架奈有困难,你们应该去她家帮她。」
「帮她……」
「嗯,对,要不然我也可以一起去。」
「呃、嗯……」
「而且贴纸表也恢复了。」
「咦?」
草太反射性地回头看教室后面。以前张贴小花贴纸表的位置,现在贴上了新的表,还没有任何贴纸的全新的表。
草太困惑地看着二子。二子说:
「这是为了班上进步的优秀系统,废除太可惜了。」
他又露出了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眼神。
直到这时,草太才想到一件事。
二子的名字和「微笑」同音。
但是草太从来没有看过二子微笑的样子。
该不该去架奈家──如果要跟妈妈说,该怎么说──草太犹豫万分,这天决定先直接回家,结果在路上的公园,看到虎之介坐在长椅上。
和以前相比,虎之介的存在感薄弱了许多,彷佛连身体都缩小了一号。看到耸着肩膀一个人坐在长椅的虎之介,草太忍不住出声叫他:
「虎之介。」
虎之介的反应很迟钝,「哦……」他慢吞吞地转头看这里。见他默默地把身体挪向长椅另一边,草太心想:「意思是可以坐吗?」在旁边坐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
草太不晓得该说什么──但完全不提也很不自然,因此主动问道:
「二子跟班上同学还会去你家吗?」
虎之介眼神有些怨恨地看着草太,接着说「没有」。
「已经没来了,他们是觉得不用担心我再忘记带东西了吧。他们不来了,我爸妈好像觉得很寂寞。」
「寂寞?」
「我妈问说,班上同学是不是放弃我了?不理我把我当空气,算不算是一种霸凌?还说其他家长都不帮她。所以二子虽然没来了,但二子的爸妈会来。他们会听我妈诉苦,对我妈说:我们很羡慕中尾太太啊、泽渡太太并不是中尾太太的敌人啊。」
「泽渡?」
「六年级儿童会长的妈妈。听说是学校附近那个大得要命的集合住宅社区的持有人还是设计师──很好笑对吧?」
虎之介笑了,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笑容。
「我妈一直把儿童会长的妈妈当成竞争对手。她从以前就会跟我爸说,上什么杂志,自以为了不起,看了就不爽。现在她只顾着跟二子的爸妈讲那种无聊的坏话,一整天都在讲电话。」
「妈妈们这个样子,实在很伤脑筋呢。」
草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他也想起自己的母亲不久前在买东西回家的路上和其他妈妈八卦个没完的事,所以这么说,没想到虎之介反应很大:「咦?」草太正要接着说「我妈也是」,虎之介打断说:
「不只我妈而已。」
「咦?」
「还有我爸也是。我爸也跟二子家的爸爸说了很多事。他会抱怨公司里没用的部下,有时还会跟我妈一起,说什么泽渡集合住宅的那个设计师爸爸看了就讨厌,不停地讲这些。」
连父亲都──这让草太也不禁惊讶地沉默了。
虎之介以疲倦的口吻继续说:
「还说希望那个社区有人死掉。那样一来就会出现不好的传闻,房价会下跌。」
房价下跌这些事,草太只是似懂非懂,不过他觉得虎之介也是一样的。因为大人在面前谈论,所以会好奇记起来,而且面对同学的时候,会想要秀一些这类一知半解的词汇。
那二子呢?草太寻思。
但二子那种说话方式,并不像是照搬别人的说法。他觉得是确实地从内在的词汇中挑选出来说出口的话。到底要怎么教育,才会教出那种小孩呢?
「……下次放假,要不要一起玩?」
注意到时,草太已经说出口了。虎之介惊讶地眨眨眼,看着草太。草太轻笑:
「我还不会后翻上杠。虎之介,你一年级的时候就会了对吧?下次可以教我吗?」
「──可以啊。」
虽然虎之介说「可以啊」,但听起来也像是在问草太:「可以吗?」那次班会以后,虎之介变得安分许多,但身边没有半个朋友了。原本跟他很好的优一郎和阿豪已经不跟他在一起了,就彷佛从来不是他的好朋友一样。
这时,草太又想起了虎之介的作文。
──我听说如果制止霸凌,反而会成为霸凌的目标,但我还是想要成为制止霸凌的人。我想要保护我的同学。
虽然虎之介是个讨厌鬼,而且自己超讨厌他的,可是──草太这么想。
放假的时候一起玩吧。
然而草太和虎之介的约定没有实现。
因为隔天早上──虎之介的妈妈跳楼了。
从泽渡集合住宅。
在据说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儿童会长的妈妈设计的集合住宅。虎之介的妈妈根本不是那个社区的住户,却从户外楼梯进入建筑物,从高楼跳下去,然后──据说过世了。
这天虎之介在上课中被副校长叫出去教室,后来就没有回来了。
导师也跟着虎之介一起离开,草太的班级变成自习。
自习的时候,因为没有大人看管,平常大家都会闹成一团,但这时全班都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压力,没有人吵闹。大家只是默默地写发下来的讲义。
但草太觉得就算没有虎之介的事,大家也不会吵闹。
因为有二子在。
班上已经没有半个人会去做减少小花贴纸的不认真行为了。
后来的五年二班──真的是眼花缭乱地发生了许多事。
虎之介过世了。
听妈妈们说,虎之介的母亲过世以后,他被送去奶奶家。然后父亲突然去接虎之介。虎之介的爸爸──虽然不清楚,但好像为了妈妈的事被警察找去问话。说妈妈的死亡可能有「犯罪嫌疑」。
把虎之介带离奶奶家的爸爸,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他闯了红灯,就像是主动去撞对方的车子一样。
这场车祸,夺走了虎之介和虎之介爸爸的性命。
老师说,警方还在调查这场车祸,因为还不清楚状况,叫同学们不要随便到处乱说。
全班同学都说不出话来。几个女生问:「会办葬礼吗?」但老师说不知道。老师自己似乎也很沮丧,声音十分微弱。
虎之介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简直就像发生在遥远的地方的事,草太无法相信。
架奈经常忘记带东西,大家是不是轮流去她家「帮她」比较好?──二子这样的提议后来仍持续着。
草太都以为这种事已经结束了,当二子又问草太「你不去吗?」的时候,老实说他惊讶极了。
「咦?可是虎之介都发生那种事了……」
草太忍不住说,二子愣住,露出打从心底不解的表情问: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草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沉默下去。
别组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老是偷懒不打扫的凉平。
疑似在小考作弊的朱音。
好像装病请假的敬人──
「必须让他们停止这种行为。」二子说,他向众人呼吁:「大家互助合作,一起守规矩。」
「为了班上好」──用这样的说词。
草太──
不想去架奈家。他每天怀着祈祷的心情这么想。架奈的妈妈快点出院啊──他如此祈祷着,怀着难受的心情看着组里的其他同学去架奈家「帮忙」。但是他自己绝对不会去。
不只是班上而已。
他觉得整个学校的空气,或是氛围,扭曲成一种很不舒服的状态。都是二子来了以后才变成这样的,草太私下这么想。不过他不敢说出口,所以绝对不会说。
但是,为什么会无法说出口呢?草太思忖,发现因为二子是对的一方。二子太正确了,所以草太不敢说。因为只要一开口,自己就变成坏人了。
后来没有多久,老师们就宣布儿童会长「出事」了。
据说儿童会长把自己的母亲从自家阳台推下去。和虎之介过世那时候不一样,这次可能因为是发生在学校附近社区的事,因此召开了全校集会。老师说明「发生了令人悲痛的事件」,学校停课,连开了好几天的家长会──老实说,明明是发生在自己学校的事,但因为连续发生了太多事,草太的理解追赶不上。
草太一团混乱,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幸好学校停课了。这样就不用监视同学了,也不用去同学家了。只有这一点,真的令人庆幸。
儿童会长「出事」那天以后,这次二子也不来学校了。
也没有说是转学还是生病请假,就是突然没来了。也不像虎之介那时候,连个传闻都没有。班上还有二子的座位,只是他没有来。
宛如大梦初醒般,班上同学不再监视彼此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真的就彷佛做了一场梦。但班上的虎之介和二子的两个空位,述说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并非梦境。
二子到底怎么了?
草太耿耿于怀,这天妈妈刚好出门,他一个人在家。
门铃响了。草太以为是宅配,未加留心地应着「来了」,打开玄关门。
结果──二子站在门外。就他一个人。
「嗨。」
二子用他一贯的声调、成熟的氛围打招呼,草太吓到了。他眨巴着眼睛,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怎、怎么了?」
二子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的衬衫脏得不得了。草太有一堆问题想要问他。
「你都没来学校,我还在想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
二子冷不防说。他注视着草太。
「所以来跟你道别一声。你这人有可取之处,所以我特别看上了你,真是可惜。我得走了。」
「走──你又要转学了吗?」
「嗯,因为换母亲了。」
「咦……」
是父母离婚又再婚,所以换了新的母亲──是这个意思吗?
真不得了──草太这么想,回视二子,但二子静静地摇头:「这没什么。」
也许二子自己家状况也非常复杂。这么一想,草太感到一阵心痛。
二子说:
「草太,你每天都让架奈抄作业对吧?」
「咦?」
「这是取巧,你这样会害了架奈。」
草太一阵心虚。可是,这时二子微笑了。
自从认识之后直到今天,这是二子第一次展露符合名字的微笑。
「那个……」
鸡皮疙瘩爬了满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全身毛骨悚然。感觉以二子的微笑为中心,周围的空气一口气降温了。
「──二子你把班上弄成那样,是因为虎之介吗?」
草太也非常讨厌虎之介。可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就此天人永隔。他回想起最后在公园里看到的、虎之介拱着肩膀的身影。
「因为你看不下去虎之介的行为吗?」
「不是。要说的话,那种小孩到处都是,不管是虎之介还是泽渡集合住宅的人。」
「咦──」
「我本来也想要你来代替我。」
代替?草太正奇怪这是什么意思,二子带着那微笑,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会有你这样的小孩呢。我还在奇怪怎么会这样──原来你是被竹子保护着。」
「咦……」
竹子?是那个植物的竹子吗?草太不懂二子在说什么。
说到竹子,他们家每年春天,都一定会去乡下的奶奶家挖竹笋,但也仅只有这样而
已──
「身边有竹子、有狗这类非避开不可的人,偏偏愈容易吸引我们。这是我们的坏毛病。」
这话是什么意思?
草太茫茫然地疑惑着,二子开口:
「再见。」
二子的脸看起来是纯白的。就和冰冷的空气一样,是冰寒无比的白。微笑蒸发似地从那张脸上消失不见。脸和身体,二子的整个形姿愈来愈稀薄。逐渐失去色彩,彷佛融入空气。他的脚下,影子长长地延伸而出。
这时是傍晚,应该早已没有任何阳光,然而二子只留下了那道影子,不知不觉间从草太眼前烟消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