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树大招风。
蕾拉这几年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烈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自从在现在的公司任职以来,她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主管对她信赖有加,甚至会在会议中将蕾拉璀璨的成绩当成模范称赞。
她工作时总是重视效率,绝不拖泥带水。那就是蕾拉的工作态度,而成果则是独占鳌头的亮眼成绩。
一点都不奇怪。
至少蕾拉是这么想的。
「──唉,今天开会的那个是怎样?」「爱将蕾拉又被称赞了。」
那一天,一如往常上班工作的时候。
不知从哪传来这一声。
「……反正她一定是让主管摸屁股吧?」「啊哈哈!有可能!谁叫她总是穿得那么露。」「她擅长的不是工作,而是色诱吧?」
她听见中伤自己的声音。
「…………」
树大招风。
自从她的成绩在公司内进步以来,似乎就常常像这样被周围的同事与前辈疏远。
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
只要把遭人厌恶视为是有才华之人的宿命就好。
然而──
「……唉,真刺耳。」
走在回家的路上,蕾拉叹了口气。
关于被讨厌的事情她一向觉得无所谓。
可是认真工作的时候非得听见没品的对话,对她来说痛苦无比。
她想静静地工作。
于是她带着祈祷的心情喃喃自语道:
「如果有让人听不见坏话的东西就好了……」
她的愿望仅此而已。
「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
某个声音从路上传来,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转过头,一名女子无声无息地缓缓自巷子里的黑暗中现身。
「有让您听不见坏话的祈物喔。」
身穿丧服般的黑色礼服,在月光中浮现的乌黑长发,以及毫无生气的苍白肌肤,女子以死气沉沉的双眼注视着蕾拉。
她自称古物店卡雷杜拉。
◆
蕾拉的同事们知道,即使假装无所谓,听见流言蜚语心情还是难免会受到影响。
「每天都那么拼……该不会是欠债吧?」「啊哈哈!是拿去养男人吧?」「有可能!」
对在职场上赢不过的对象抛出针一般锐利的言词。只要能稍微骚扰到蕾拉,她们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今天同事们也一如往常地在她听得见的范围内嘻笑嘲讽。
「…………」
可是那一天很奇怪。
她们平常聊着聊着,蕾拉的心情就会静静地越变越差,今天不知为何,她工作时反而一脸怡然自得。
「蛤?明明听得见,那什么表情?」「烦死人了。」「像是想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同事们扬起声音,对她破口痛骂。
「…………」
蕾拉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没有转头,表情也毫无变化。
看起来就像是戴了耳塞,对同事们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唉,今天蕾拉是不是怪怪的?」
午休时间。
同事在厕所补妆闲聊。不管说什么蕾拉都完全没有反应,让她们觉得有点诡异。
「平常就很恶心了,但是今天特别恶心。」其中一名同事附和。
「她可能是想说,我们就算进入她的视野也没用。那个女人真的让人有够火大耶。」另一名同事骂道。
三人一如往常,兴奋地抱怨蕾拉的事情。
面对镜子化妆的时候,背后的隔间门正好打开。
「…………」
蕾拉──她们刚才中伤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分明如此,她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平淡自若地站到洗脸台前,在三人身旁洗手。
「怎、怎样啦──!」
三人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正巧站在蕾拉隔壁的同事大声喊道。
「有意见就说出来啊!」
可是蕾拉什么也没说。
甚至对怒吼毫无反应。
「…………」
就这样,她仔细洗完手后,便不理会三人走出厕所。
依然一脸冷静的她耳边,陌生的银色耳环反射光辉。
「──这是称为寂静耳环的祈物。」
卡雷杜拉叫住在回家途中说出烦恼的蕾拉,将耳环交给她说:
「恰如寂静之名,戴了这副耳环的人能够度过宁静的生活。」
「……什么意思?」
听见模棱两可的解说,蕾拉不禁侧头。
卡雷杜拉不改沉稳的表情继续说:
「只要戴上这个,您就听不见危害您的人的声音。再也不会听见恼人的噪音,所以才命名为寂静耳环。」
「是喔……」
蕾拉看着银色耳环眯起双眼。
乍看之下,那的确像是具有优秀效果的祈物。
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难道没有什么副作用吗?」
「有的。」
果然没错。
还以为是有优秀效果的祈物──蕾拉失望地想。另一方面,卡雷杜拉说:
「想拿下这个祈物十分困难,除了我之外拿不下来。副作用姑且只有这样而已。」
「……嗯。」蕾拉点头思考。「也就是说,戴上去之后就得一直戴着吗?」
「是的,如果想拿下来,请您呼唤我──拿着这张名片,在心中默念想见我一面,我随时随地都会赶到您身边。」
卡雷杜拉交出黑色的名片。
上面只写了古物店卡雷杜拉的名字。虽不清楚原理,但名片一定也是某种祈物。蕾拉在心底这么说服自己,看了卡雷杜拉一眼。
不论是什么状况,她本来就不想听见同事的声音。戴上就拿不下来的缺点对蕾拉而言根本不算缺陷。
「我买。」
于是她说。
「谢谢惠顾。」
古物店卡雷杜拉怡然自得地笑了。
从隔天早上开始,蕾拉的耳朵上出现银色的耳环。
「■■■■■──」
祈物的效果货真价实。
同事们说蕾拉坏话的声音半句都没有传进她耳中。
她们开口说话,看着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
可是完全听不见声音。三人的声音宛如被涂黑一般,自蕾拉的世界中消失。
(……还挺不错的呢。)
从那一天起,蕾拉的工作效率又提升了。
消除了所有刺耳的噪音,蕾拉终于获得了渴望的寂静。
「蕾拉,你的成果还是这么优秀。」
是状况特别好吗?工作效率比过去还高,原本预计一天结束的工作上午就做完了。
主管对她的速度讶异,赞不绝口。
「不会,这是当然的。」
她完全不做多余的事情──听不见多余的话,这是当然的。
「受不了,其他人也该多多跟你看齐才对……」
主管语带叹息地望向蕾拉背后。
「■■■■■。」「■■■■■。」「■■■■■。」
她的同事一如往常地在闲聊。蕾拉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反正一定又是没有生产性的话题。
在她任职的公司里,有很多她们这种懒惰的人。
「──喔喔,你们几个,今晚有空吗?」
蕾拉的前辈这时对正在聊天的三人说。他是个爱约人去喝酒,令人厌烦的男人。对蕾拉来说,他只有这点程度的价值。
不过在三人眼中,他似乎很令人向往。同事们毫不掩饰地露出开心的表情献殷勤。
「■■■■■。」「■■■■■。」「■■■■■。」
但是蕾拉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啊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么今天晚上就大家一起喝吧!」
「■■■■■。」「■■■■■。」「■■■■■。」
「好啊,我再多邀几个人──」
不认真工作,脑袋里只想着玩乐。
对蕾拉来说,他十分碍眼。
「■■■■■。」
因此她也听不见前辈的声音了。
自从戴了耳环以后,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压力明显消失无踪。
例如说,工作回家在酒吧小酌的时候。
「喂!这间店搞什么啊!食物里怎么有头发!」
远方的座位传来醉汉的吆喝。真是刺耳的声音。
「…………」
蕾拉看了一眼。店员赶紧跑到男子身边,说着「真的非常抱歉……」不停低头致歉。
「还不快拿新的■■■■。」
男子吵闹的声音被屏除于蕾拉的世界之外。
在稍微安静一点的店内,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美味的餐点。
「──唉唉,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偶尔会被轻浮的男人搭讪。这时祈物也大显身手。
「──别不理人嘛。一下子就■■■。」
觉得他碍眼的下一刻,男子的声音便消失无踪。
每天的生活越是宁静,蕾拉越是深有感触。
过去生活的世界对她来说充满太多杂音了。
「哎呀呀,您的脸色比几天前还好呢。」
某天回家路上,卡雷杜拉对她搭话。
蕾拉笑着回应:
「谢谢你。多亏了你,现在我非常幸福。」
「那真是太好了。顾客开心便是我最大的喜悦。」
接着卡雷杜拉的眼神注视着蕾拉的耳朵。「请问要帮您拿下耳环吗?」
难以取下,唯有卡雷杜拉能拿下来──买的时候,她说这是唯一的缺点。
蕾拉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甚至想一辈子戴着呢。」
「这样啊。」
如果想拿下来,就对名片祈祷吧──卡雷杜拉笑着说,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之中。
◆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
「蕾拉,上次交给你的工作还没做完吗?」
「咦?」
听见主管的话,蕾拉纳闷地侧头。
主管直接交办的工作应该都处理完毕了,没有遗漏。她应该和平常一样完美达成任务才对──她在脑中想,但是果然没有印象。
看见蕾拉的反应,主管指着男同事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他应该有请你整理向客户报告的资料,你不记得了吗?」
他。
总是在聊喝酒的事情,从不认真做事的前辈。
这时蕾拉才想起来,几天前他曾经格外亲昵地向她搭话。还以为他跟以往一样是来邀请她去喝酒,所以才无视──
「■■■■■。」
回想起来她这才发现,她本来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看样子他有工作交给蕾拉处理。
「……非常抱歉,我马上处理。」
「好啊,拜托了。」
她低头道歉后回去工作。
「■■■■■。」「■■■■■。」「■■■■■。」
远方的同事在偷笑。
她们一定是在趁机讲蕾拉的坏话。
她们说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自己都听不见。蕾拉一如往常一脸无所谓地做好工作。
工作失误只要挽回就好。
尽管迟了一步,蕾拉还是将完美的资料交给主管。
「嗯……算了,这次这样也可以。」
主管看见整理好的资料,反而露出微妙的表情。
「…………」
训话还没说完吗?放下资料后,主管仰望蕾拉又叹了口气。
「不过你最近怎么了?以前上班的时候明明更有精力■■■。」
声音消失了。
她并不是真心这么想──可是蕾拉反射性地将主管的声音视为与同事们相同的杂音。
「■■■■■。」
什么也听不见。
环视周遭,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明明是为了让工作更顺利才戴上耳环──
在寂静之中,注视蕾拉的眼神,和她过去望向无能周遭的一模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会什么也做不了。
蕾拉早退,走在傍晚的大马路上。
明明应该很顺利,工作分明是她唯一的优点。
她不想认为,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取得祈物才失败。得想想办法才行,她焦急地加快脚步。
「欢迎光临!来看看我们的商■■。」
平时不在意的摊商叫卖声显得刺耳,于是被她遮蔽。
「唉唉,你知道吗?那个■■■。」「啊哈哈!那是■■■。」
在路上擦身而过的女生聊天太吵,于是被她遮蔽。
「小姐,你还好吗?脸色很■■。」
吵死了。
「──哎呀!小心一点,走路不看路很■■。」
吵死了。
「■■■■■。」
吵死了。
全都吵死了──
蕾拉抱着迁怒的心情,不经意地想了一次。真的只有这么想了一次。
她这么想了。
耳环忠诚地回应蕾拉的想法,如同过去一般,将烦人的噪音自她的听觉消除。
「■■■■■──」
城镇的声音消失了。
声音消失了。
大马路的喧嚣也好,踏在石砖地上的脚步声也罢,蕾拉什么也听不到了。
「■■■■■。」
她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如她所想,如她所愿,蕾拉周围只剩下一片寂静。
◆
──如果想拿下来,就对名片祈祷吧。
在陷入恐怖的状况之后。
夜晚,在万籁俱寂的街上,蕾拉回想起卡雷杜拉的话。
她急急忙忙地从包包里拿出名片,坐倒在路上祈祷。
独自一人在深夜的路中央祈祷。
她的确渴望寂静,可是现在什么也听不见的状况就连日常生活都受到影响。除了拿下耳环别无他法。
(快点来……!)
她不停用力祈祷。
这张名片是有什么效果的祈物,蕾拉自己也不得而知;但卡雷杜拉依然回应了她的求救。
「■■■■■。」
在骇人的寂静之中,面带沉稳表情的卡雷杜拉不知不觉间出现在眼前。
「请问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呢。」
在夜晚的城市正中央,卡雷杜拉对满脸惨白的女子说。
(插图009)
那名女客人一周前和她买了寂静耳环。
「您呼叫我,代表您找我有事吧?」
请问什么事?卡雷杜拉说。只要是顾客的愿望,她不论是什么都愿意帮忙实现。
为了让不安的客人放心,卡雷杜拉低头看着她面露微笑。
蕾拉的嘴巴一开一合,拼了命地说出话来。
「那个,我想要把,ㄦㄏㄨㄢ,ㄋㄚ下来。」
「什么?」
卡雷杜拉纳闷地侧头。
只要是顾客的愿望,她不论是什么都愿意帮忙实现──只要对方能说清楚自己的要求是什么,她的确愿意帮忙。
可是,眼前蕾拉说的话,卡雷杜拉听不懂。
她说她想把耳环怎么样?
「可以请您清楚地再说一次吗?我听不清楚。」
她将头倒向一旁。
「……?」
是不理解她的要求吗?蕾拉只有歪着头,没有回答卡雷杜拉的问题。
只要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要求,就会想帮助她。
可是,如果就连最基本的对话都做不到──不知道要求是什么,便无法实现。
于是卡雷杜拉拿走她手中的名片。
接着面露畅快宜人的笑容说:
「非常抱歉,我听不懂您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