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没被关起来,真是奇迹。”加茂嘀咕了一句。
现在餐厅里只有他和文香两个人,所以他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话。此时是十二点四十五分。
文香惊奇地看着他,说道:“是吗?我之前瞒着大家邀请魔术师到家里来的时候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那次我也成功说服了大家呢!”
加茂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有这样的前科啊。不管怎么说,多亏了你,我才能被委托调查凶杀案,真的很感谢你。”
刚才,太贺接受了文香的提议,于是加茂有了调查凶杀案的正当名分。说着说着,连找回前天丢失的珍珠领带夹一事也一并接下了。
不过太贺老人可不傻,他加了一个条件,要让幻二和雨宫随同调查。文香说她也要一起,太贺看起来不太乐意,可见文香意志坚决,便让了步。
之后幻二被太贺叫到房间,只有雨宫一个人履行监视他们的任务。可他好像不太擅长怀疑别人,文香叫他帮忙找东西,他也毫不疑心这是为了支开自己,留下两个人,离开了餐厅。
不知是不是文香让他找的东西比较费工夫,雨宫半天都没回来。加茂便开始问文香问题。
“我有一个担心,太贺是不是很喜欢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指的是侦探小说吗?如果是的话,回答是‘Yes’哦。我们家本宅有间图书室,里面全是侦探小说,我还经常去借书看呢。”
自己的直觉被验证了,加茂叹了口气。
“那么,此时在别墅的人里,还有其他人也喜欢推理小说吗?”
“有啊,幻二叔叔和月彦都经常看侦探小说。不过这跟这次的凶案有关系吗?”
加茂的嘴巴抿成“へ”字形,说道:“可能是我的偏见吧,我总觉得喜欢推理小说的人,一旦发现身边发生了凶案,就不能老实待着了。特别是在一直没有警方介入的情况下,可能会忍不住要自己去调查或尝试推理。”
听了这话,文香的脸唰地红了。
“我可不是因为好奇才想去调查案件的……”
注意到她悲伤的神色,加茂慌忙说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是太贺和幻二尝试对凶案进行分析,还是月彦对我的连连质问,都是为了保护家人。身处这样的情况,他们三个没有丧失冷静,还分析得很有条理。可是这可能反而是个问题。”
“为什么?”
加茂把音量压得更低,用只有文香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因为就我所知,未来这三个人都送了命。可凭他们三个人的能力,应该是能找出凶手,提前防范的。”
文香恍然大悟,也小声说:“而他们没做到。那是因为凶手极其狡猾?”
“我想是的。我一直以为‘死野的惨剧’未能真相大白,是因为留给警方的线索太少了而已。”
由于发生了泥石流,事后搜查队只找到了残缺的文香的日记、化成瓦砾的别墅残骸,以及数具死于泥石流冲击的惨不忍睹的遗体。而这些也是在泥石流发生后一个多星期才挖掘出来的。
之后警方调查了尸体,发现多数死于谋杀,这才又转为按凶杀案进行调查。然而几乎没从现场留下来的证据和尸体上获得任何信息。
加茂用更小的声音继续说道:“发生凶杀案谁都会恐慌,凶手肯定是趁大家慌乱,再加上点运气,才杀死了这么多人——我曾经这么想过,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文香圆睁着大眼睛,听完却露出一副不认可这番话的样子。
“你都还没开始调查,凭什么这么肯定?”
“幻二说过这是一起不可能犯罪事件吧?如果凶手是故意制造不可能犯罪的话,那我们所面对的就是一位非常麻烦的对手。他肯定为了洗脱嫌疑而做了诸多部署。”
加茂边这么说边习惯性地取出手机。看见手机,文香立即说:“这台无线对讲机不出声了呢,霍拉不在了?”
看到电量已所剩无几,加茂耸耸肩。
“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这上面肯定有什么机关,有事的时候他会联系我的。”
加茂又托起挂在链子前端的沙漏,文香见状,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好漂亮啊。”
“说不定这个真的是……奇迹的沙漏。”
加茂口中喃喃自语,耳尖的文香听见了。
“奇迹的沙漏?”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推开,雨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对不起,找了半天。”
他的左手拿着放大镜,是文香让他去找的,理由是这样比较像侦探。他把放大镜递给文香,对加茂微笑着说:“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呢,是叫奇迹的沙漏?”
加茂只好苦笑。看来这家人全都是顺风耳。
“起这种名字,最后只会落得徒有虚名……不说这个了,开始查案吧。能带我去冥森看看吗?”
加茂由雨宫带着,离开了餐厅,去往旁边的娱乐室。时间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娱乐室里摆放着皮沙发和桌球台等,面积比餐厅大了一圈。穿过娱乐室,就到了贴着几何形状彩色玻璃的门厅兼玄关。
加茂注意到这间门厅只与娱乐室相通,觉得很意外。这样的结构,要从正门出别墅,就必须穿过娱乐室。不过可能娱乐室也兼作会客室。
走出玄关,就能看见房子周围的漂亮草坪。虽然仍是晴空万里,吹来的风却很强劲。
右边十几米开外处是有顶棚的自行车停放处,旁边是停车场。停车场里停着的车型加茂都不认识,大部分看起来像是进口车。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加茂在看停车场,雨宫开始解释。
“停车场里有六辆……不对,有五辆车。幻二的车在我们准备过诗野桥的时候掉下去了,所以现在那里就是老爷的车、别墅专用的接送车、究一的车、漱次朗的车和光奇的车,共五辆。”
“自行车呢?”
“是公用的,有三辆。”
加茂的视线从自行车棚滑过,落到立在旁边的东西上。
“电线杆……这里通电吗?”
深山里的一栋房子,设施居然如此完善,他因过于惊讶而脱口说出这句话。再放眼看过去,只见通往吊桥的路边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电线杆。
雨宫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老爷和电力公司达成了协议,给他们投了资,于是才把电线牵进来的。另外,从那边再往里走,是庭院。”
加茂看向雨宫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规模远远超出私人庭院的广阔院子。
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有高有低,分成多个层次,错落有致。庭院里种着风情各异的植物,各层之间以木头台阶巧妙地连在一起。一眼望去能看到有种果树的层、打造成日式庭院的层、充满英国风情的层……每一层都有独自的个性,神奇的是整体又很协调。
事关重要的冥森在和庭院相反的东侧。他们刚开始往那边走,幻二就追来了。看来是跟太贺谈完话来找他们的。
他边走边开始说明凶案的经过。
“是月彦、月惠和雨宫发现了哥哥的头部。他们有每天早上散步的习惯,正是在散步的时候发现的。”
根据雨宫的说明,早上的情况如下。
早上七点左右,散步的三个人发现了究一的头部,马上返回别墅。就在他们向漱次朗报告的时候,文香出现了。得知父亲的死讯,她深受打击,跑回自己的房间。幻二跟着追了过去,漱次朗则在雨宫等人的带领下去了冥森。
现在,加茂等人同样在向森林深处前进。
森林里铺有一条散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这里倒是个悠闲舒心的地方。向前走了五十米左右,幻二偏离步道,指着路边一棵樟树的树根说道:“这里就是发现哥哥头部的地方。”
“在这里,父亲他……”文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树根处还残留着血迹,不过从出血量可以推断头部是在别的地方被割下来的。
“按老爷的指示,究一的头部被放置在别墅的地下仓库。”雨宫补充道。
幻二点着头继续说:“我们也知道要保留现场,可是又不能把哥哥的头放在这里不管。”
亲人会这么做很正常。放在这地方可能会遭到森林里的野兽摧残,不过在文香面前谁都没说出来。
加茂马上开始检查发现头部的现场周边。
散步道是用石块铺成的,周围的泥土中满是沾了泥的落叶,没留下任何像是属于凶手的脚印。
这期间幻二还在继续说明。
“雨宫来森林的时候,我和刀根川一起去了申猴间。那时我还想着说什么哥哥被杀,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可是……在他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头被割掉的哥哥的惨状。”
闻言文香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可她的眼睛并没有向他人索要同情或安慰,而是浮现出坚毅的神色。
“顺便问一下,房间有锁吗?上锁了吗?”
加茂之所以这样问,是想知道遗体会不会是在不可能犯罪之中的经典情形——“密室”中发现的。
可幻二摇了摇头。
“每个房间都有锁,而且哥哥有些神经质,平时都会锁上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没锁。”
这一细节让加茂心里发苦,同时想责备自己怎么会幻想出现推理小说里的情节呢,真傻。
幻二又迈开步子前进,加茂慌忙跟上。向前走了数十米后,雨宫开口道:“我们来冥森时,在九头河的河边发现了被肢解的躯干,那时我们以为找到了究一身体的一部分,压根儿没想到那是光奇的。”
树木渐渐稀疏,出现了一条小河。幻二指着河边石头堆的一角说:“这条河就是雨宫说的九头河,光奇的躯干是在石头堆旁被发现的。”
河水呈褐色,很浑浊,水流很急。大概因为下雨涨水了,那处石堆本不该受河水影响的,此时却也有积水。
幻二所指之处的积水颜色和其他地方没太大不同,可能是因为遗体的出血量很少,要不就是昨晚的水位更高,把血冲掉了。
“顺便问一下,只发现了躯干吗?”
“是的,躯干以外的部分……具体来说就是头部和四肢,是在别墅里发现的。”幻二皱着眉回答。
雨宫也脸色发青,补充道:“我们一回到别墅,就听说在申猴间里发现了究一的遗体。那在冥森发现的躯干又是谁的呢?当时场面极为混乱,最后我们发现光奇不见了。”
幻二接过话头继续说明道:“于是大家赶到光奇的房间,可房门锁着,在外边叫了半天都没人回应,打内线也没人接,所以我们就决定破门而入。”
加茂听了点点头,又问道:“别墅里没有万能钥匙吗?”
“没有,没配那种钥匙。后来我们没办法,只好弄坏了合页,可光奇不在房间里……接下来的事,雨宫比较清楚。”
雨宫点点头,马上接着说下去。
“大家分头在别墅里找,我和刀根川去了地下室。最终在大浴场里发现了光奇的剩余部分。”
幻二插了一句嘴,像是急着帮忙解释。
“别墅的地下引入了温泉,我们管那里叫大浴场。”
“这么说来,这里确实有一处温泉。”
回想起关于龙泉家的记录中确有这样的记载,加茂嘀咕了一句。幻二和雨宫则惊讶地对看一眼。加茂发现自己失言了,慌忙转移话题。
“刚才你说申猴间?什么意思?难道别墅里的每个房间都是以动物命名的?”
这是明知故问。而文香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自己能回答的问题,赶忙开口道:“别墅里有十二个房间,分别用十二地支命名。子鼠间、丑牛间、寅虎间,这样。”
“那光奇的房间是?”
“戌狗间。”
“明白了……遗体在大浴场被发现,而不是在他的房间里,这说明光奇可能是在洗澡的时候遇害的。”
闻言幻二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这很有可能。爷爷腿脚不方便之后,主要就是光奇使用地下大浴场。特别是晚饭之后,去浴场的应该只有光奇。”
雨宫接了下去:“是啊,其他人晚上都不怎么去大浴场。这里虽处高原,但夏天还是很热,睡觉前大家都不想把身子搞得太热,不然睡觉会很难受。”
肢解遗体时应该流了相当多的血,如果是杀害之后再肢解的话量会少一些,可也会流一定量的血吧……凶手也许是为了方便处理血迹,才选择在大浴场行凶的。
接受了这个解释后,加茂重新四下打量起来。
在能仔细察看的范围内没找到类似脚印的痕迹,这时,他注意到附近的阔叶树根部生有一种红色的东西。这个“东西”形状像一条细长的棍子,远看就像一根红色的手指从土里钻了出来一样。
“火焰茸?”
他嘟囔着,低头仔仔细细打量那个东西。
加茂上大学时选修过真菌类的公共课。课程很愉快,课外实习会到大学校园的后山散步。其中给他留下较深印象的,就是这火焰茸。直到几年前,人们都还不知道这种菌菇是有毒的。发生了好几起中毒意外之后,终于在二〇一八年,人们认识到火焰茸是生于国内的菇类中极为危险的品种。
回想起这些,加茂赶忙小心地避开火焰茸,这可是连碰一下都很危险的菇类。
从冥森出来,雨宫选择了一条能绕去别墅后方的路。加茂不解地问:“大浴场是在房子后面吗?”
雨宫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不过马上微笑着说:“不是……只是我想既然要带路,就带你看一下整栋别墅比较好吧。”
这位青年倒是意外地机灵呢。
别墅后方同样铺着草坪,但与正面不同的是,这里的草坪已变成一片泥沼。一行人选择着有草生长或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地方走。
“这个别墅还有地下庭院哦,很罕见吧?”
听到雨宫的话,一直光顾着看脚下的加茂转头看向左边通往地下的阶梯。
“是把地下一层的一部分改成了庭院吗?”
此刻从四人所处的位置往下看,相当于从正上方俯瞰庭院。能看到院子里种着苔藓及蕨类植物等,都是适合养育在阴暗处的植物。
文香靠在金属扶手上,开口说:“爷爷说想在泡澡的时候观赏庭院,于是就在地下弄了这么一个。虽然很小。”
她说很小,可加茂目测这个庭院有两米乘三米大。不过想想别墅西侧的庭院,规模超过一百平方米,这边对龙泉家来说确实算小的。
“从那边的楼梯也可以下去哦。”
加茂顺着雨宫的指示望向被斑驳的草坪围着的石阶。他决定不要在院子里散步了,视线移向前方,注意到前方有一个简朴的小屋,大概有四平方米大。
“那个屋子是?”
“是柴火房。”
“别墅里不用罐装煤气吗?”
雨宫连忙摇头。
“老爷喜欢新鲜事物,别墅里自然装了罐装煤气。只是……有的菜式必须用柴火烧。”
加茂想起刀根川精通厨艺,他虽对这方面的事不甚了解,但可能有的菜就是要用柴火烧才好吃吧。
走到距离别墅后门还有五米左右的地方,幻二开口道:“我想请你留意一下周边的泥地。”
后门门前铺着约四厘米宽的石板,石板周围比较容易积水。石板周围三米的草坪没有扎根,积着泥,上面没有一个脚印。
加茂当场蹲下,问道:“最后一次下雨是昨天傍晚吧?”
“嗯,傍晚五点到六点,下了一场大雨,那之后就没再下雨了。”
加茂用手摸了摸地面。别墅北侧看来防水不太好,现在仍是潮湿状态。他想了一下是否可以拿什么东西搭个桥,从石板连到草坪茂密的地方,可就算搭桥,中间也会下沉,不可能不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也就是说,昨天傍晚那场雨之后,没有人从后门出入过吗?”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进去吧,小心不要破坏泥地。”
雨宫打头,踢踢踏踏地走过泥地,留下了脚印。他回过头,像在辩解般说道:“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今晚还会下雨,反正都要下雨,再保护泥地也没意义了。”
*
通往地下的楼梯顶部,也就是一楼的走廊靠近楼梯口处,铺着一块很大的铁板,加茂看到它有些吃惊。楼梯两侧的墙上装有轨道,铁板可以沿着两条轨道移动。从结构上看,这应该是往地下搬运东西的升降机,好像是电动的,墙上还装有按钮和刻度盘。
尽管心里觉得奇怪,但加茂脑中塞满了之后必须要做的事情,已经顾不上去问幻二了。
加茂和幻二两个人匆匆往地下走去,直接来到地下仓库。他们让雨宫陪文香在餐厅等候……因为想到可能要检查尸体,那对一名女中学生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从未闻过的臭味直冲鼻子,那是尸体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还混着像是清洁剂的味道,闻起来更加难受了。
仓库里有架子和储物柜,上面放着各种工具、脸盆、毛巾、卫生纸、防水布等杂物,现在全都挪到了左边。房间右侧并排摆着两具用床单盖住的遗体。
就连加茂也双腿发颤,背上直冒凉气,头却似乎热得厉害,戴着防护手套的手上全是汗。
他先在靠里的遗体旁边蹲下。不管是为了查明案件,还是为了救伶奈,这都是无可避免的。加茂做好了心理准备,伸出手去,好几次都没抓住床单,掀开之后不禁咬紧了牙。
一个年轻男人,表情扭曲,躯干部分全裸,被割下来的手臂和腿放在躯干旁边……看起来他体形偏瘦,没有什么显著特征。除脖子以外,尸身上几乎没有血迹,大概因为是在河边或大浴场中发现的吧。除头部以外,其余部分的皮肤泡得泛白、肿胀,看着就像发白的泡芙。
与听人描述时所想象的不同,死者的手臂和腿并不是齐根切下来的。加茂拿起来细看,发现手臂是从上臂中间左右的位置切断,而腿是从膝盖下方切断的。
最惨不忍睹的是脖子。
跟手臂和腿相比,脖子的断面极为不平整,还挂着碎肉片和血管。这实在太惨了,加茂不由得扭过脸去不敢再看,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恶心,开口道:“这具尸体是都光奇吧?”
幻二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脸色发青,但看样子不会放过加茂的一举一动。
加茂又问道:“别墅里有什么东西可能当凶器吗?”
“有两个地方放着斧头和柴刀。一个是你刚才见过的柴火房,斧头和柴刀放在储物柜里,柜子上了锁。另外就是这里,这间仓库……看起来凶手就是用放在这里的斧头和柴刀行凶的。”
“柴火房里有斧头和柴刀很容易理解,可为什么仓库里要放斧头?”
“仓库里的斧头和柴刀是备用的。命案发生之后,雨宫马上检查了柴火房和地下仓库,发现这里的斧头和柴刀不知去向了。”
龙泉家的人所做的调查要比加茂想象的更多。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在遗体上,开口道:“看上去除了被肢解之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说着加茂又察看了一下双手和双脚,都没有自卫性伤痕。
“死因……会是什么呢?”幻二喃喃问道。
加茂略微思考后说:“我想他是被勒死的。”
加茂结合之前为写稿而调查冤案时学到的知识,进一步解释道:“脖子被切断了,因此不太容易发现,但若仔细察看,会发现脖子处的皮肤有摩擦的痕迹和内出血的痕迹。”
幻二闻言仔细观察光奇的尸体,之后惊讶地抬起头。
“这是勒痕?”
“我想是的。”
加茂又把床单盖在了遗体身上,并双手合十默祷。
接着他开始检查另一具尸体,这次没再涌起恐惧的感觉,而是觉得痛心。文香哭肿了眼睛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那张脸与伶奈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映入眼帘的是文香的父亲,究一的头部。闭着眼睛的究一,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整张脸,特别是嘴角,跟文香很像。
“哥哥。”
幻二像是忘了旁边的加茂,低低地叫了一声。
究一脖子上的断面也很不平整,只看一眼就觉得凶手残忍至极。可能是曾被放在散步道附近的原因,死者后脑勺上沾着泥土和枯叶。
加茂的视线移向脖子以下的部分。光奇的遗体是全裸的,但究一完好地穿着衣服。他也体形偏瘦、皮肤肿胀,衣服都湿透了。
加茂凑近,闻到尸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洗衣粉的味道,本以为是盖在上面的床单散发的柔顺剂的香味,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搞错了。
“这香味是?”
“是洗发水的味道。哥哥的尸身是在申猴间的浴室里发现的。”
加茂皱起眉,没人会穿着衣服用洗发水洗头发,总不会是想同时把衣服和头发一起洗了吧。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往尸体上倒了洗发水。
尸体身上穿着深绿色的花呢格纹裤子和橙色的POLO衫,衣领上留有血迹……他这身衣服可是相当惹眼。
“这身衣服确定是究一的吗?”加茂问。
幻二重重地点了点头。幻二是一身单色的衣服,看来这对兄弟除了外表不像,性格也极为不同。
这具尸体也一样,除脖子处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脖子上同样可见轻微的擦伤及内出血痕迹,加茂怀疑他也是被勒死的。
又一次对遗体默祷之后,加茂站了起来。
二人一走出仓库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加茂望向通往一楼的楼梯,看见文香和雨宫坐在最下面的那级楼梯上。
幻二向雨宫投去责怪的视线,像是在怪他“为什么不在餐厅等着”。雨宫辩解道:“对不起,我觉得在这里等二位比较好。”
幻二没过多追究,因为雨宫明显是在护着非要到地下来的文香。
地下室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在这扇门旁边就能感觉到温泉特有的湿热空气。
进门之后的一小片地上铺着石块,是洗脸和更衣的地方。放衣服的木架有一排,大概是考虑到在多人同时使用时也能摆开各自的衣物吧。不过现在只有一层的架子上放着一条发黑的裤子、一件白色POLO衫和内衣、毛巾等,幻二解释说这些都是光奇的衣物。
透过前方的窗户可以看到那个地下庭院。走近看,院子里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蕨类植物和独具风情的岩石,布置得很有品位,而且铺满了苔藓。加茂的视线停留在紧贴窗户的黑色窗格上。窗格都是竖着的,一条一条,把好好的风景弄得像透过牢房看到的一样。
“其他窗户上也装了这样的窗格吗?”
文香回答了加茂的问题。
“都有啊。两年前翻修别墅的时候,为了防盗装的。”
幻二听着文香的话,点点头,边打开更衣室左侧的门边说:“东京的本宅曾几次遭贼,损失了不少,所以就算这栋别墅地处深山,小心点也没坏处。请进,不用脱鞋。”
一进门,混着云片柏的香气和硫黄气味的蒸汽便扑面而来。
加茂的眼镜立即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雾气。他干脆摘下眼镜,塞进胸前的口袋里。裸眼视力有零点四[1],只是调查这个房间的话,应该能凑合过去。
整个浴室都铺着发黑的石板,靠里有一个云片柏木质的浴缸和一个岩石浴缸,都是流水式的。而云片柏木质浴缸的边缘有像是血液凝固后的痕迹,里面的热水也微微泛着粉色。
“是在有血迹的地方发现光奇的头部的吗?”
面对加茂的疑问,遗体发现人之一雨宫点了点头。
“是的,光奇的头放在云片柏木质浴缸的边缘,手臂和腿沉在浴缸里面……刚发现的时候,水里血的颜色感觉更深一点。”
“发现遗体之后,没人动过大浴场和更衣室里的东西吧?”
“除了搬走了光奇的遗体,其他都和我发现时一样。”
加茂眯起眼睛,努力让视野更清晰一些,走过去察看窗户。可走到一半看到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便停下了脚步。
地上有一把陈旧的钥匙。加茂蹲下来凑近去看,发现钥匙上还拴着一个木质根付[2]。
“狗?”
尽管打湿了,但能清楚看出这是一只经过艺术加工的褐色柴犬,还吐出小小的舌头。雨宫一边在自己的裤袋中摸着一边说:“那是戌狗间的钥匙,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在那儿了。另外,别墅房间的钥匙上都有根付,我住午马间,所以是马的根付。”
加茂走上前去,以便看清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是奔腾的白马的根付。旁边的文香也给他看了挂着可爱的白鼠根付的钥匙,估计她住子鼠间。
看着三把陈旧的钥匙,加茂皱眉说道:“以防万一,最好验证一下这把钥匙是不是真的是戌狗间的。每把钥匙都很相似,光看也看不出不同。”
听了他这句话,幻二露出似乎觉得有趣的表情。
“你是在想根付有可能被人调包吧?不过,在爷爷的指示下,钥匙都验证过了。”
“结果呢?”
太贺安排得如此妥当,让加茂为之咋舌。喜欢侦探小说看来不是光说说的。
“嗯,确实是戌狗间的钥匙。”
把钥匙放回原位,加茂又走去察看大浴场的窗户。
透过蒙着雾气的玻璃,能看到对面的地下庭院。玻璃门的大小只够一人轻松通过,而且这里也装了防盗隔栏。
加茂把窗户开到最大,试探着敲打、摇动窗格。窗格是金属的,表面材料似乎很容易划花,格与格之间的间隔比想象中要大,有十二厘米左右。
“其他窗户上装的窗格也是同样规格的吗?”
幻二和文香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可雨宫开了口。
“我觉得浴场的窗格间隔比其他地方的要大。因为我记得擦窗户的时候,觉得一楼和二楼的窗户挺不好擦的。大概是为了能从浴室更好地观赏庭院,把间隔扩大了吧。”
“这不行呢,我都钻不过去。”
听见插话的声音,加茂一惊,看过去,发现旁边的窗户开着,文香正把头伸进窗格里。她是别墅中的人里年龄最小的,应该也是脑袋最小的,可连她也无法从窗格钻过去。
看到这幅情景,幻二苦笑道:“你也不必这样吧……”
“就是啊。验证的事情,请交给我来干。”
文香的举动似乎给雨宫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他不等幻二把话说完,就把肩膀塞进了窗格。
“究一和光奇都偏瘦,身高有一米六七左右吧。我比他们稍微矮一点儿,可就算这样,还是过不去。”
雨宫也很瘦小,比三十二岁的加茂苗条得多。只是手臂和腿的话,勉强能通过窗格,但躯干和头怎么看都不可能。
“是吗……好像还差一点儿就能钻过去了呢。”
文香说着,开始用力推雨宫的身体,加茂吓得愣住了。幻二慌忙阻止文香,可雨宫的肩膀已经卡住了,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脱身。
身为大小姐,自出生起便养尊处优,大概是这个原因,文香欠缺为他人着想的一面。幻二和加茂两个人合力去拉,总算成功把雨宫救了出来。
文香挨了叔叔的训之后彻底蔫了,连连向雨宫道歉,雨宫也完全不知所措起来。侧目看着尴尬的两个人,加茂对幻二说:“看来头部和躯干不可能从窗户出去呢。看刚才的情形,就算有润滑油,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嗯,看来必须要走正门或后门,二者必居其一。”
不知为何幻二脸色悻然。加茂觉得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已经弄清楚了凶手没有走后门,所以应该是通过正门玄关。可是听你还有太贺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像你们早就注意到了?因此你们才认为这次的凶案是不可能犯罪。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现在先不多说了吧,因为调查最好能不带任何先入为主的看法。”幻二说道。
不知是在考验自己,还是太贺老人没吩咐他就不敢贸然行事,总之,看来拿杠杆都撬不开幻二的嘴了。加茂无奈地微微耸了耸肩。
“反正各位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行动只要一查就能知道。也许我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呢。”
听了这话,幻二露出笑容,似乎有些挑衅的意思,说了句:“靠你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息,雨宫提议动身去申猴间。
他们顺着楼梯回到一楼,沿着直通餐厅的走廊前行,走到各位的寝室门口。能看到左边有两个房间,钉在房门上方的金属牌上分别写着“申猴间”和“未羊间”。继续往里走好像还有一个房间,但看不见房门上的字。
走廊右侧有一个老式小型升降机和一处写着机械室的地方,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墙上钉着“亥猪间”“戌狗间”和“酉鸡间”的牌子。其中戌狗间的房门合页被弄坏了,门被拆了下来。
幻二缓缓开口道:“二楼也一样,有六个房间。我住二楼的丑牛间。”
雨宫闻言回过头,开始为加茂讲解。
“其他房间也应该带你去看一下。右边最外面的是亥猪间,空着没人住,然后是光奇住的戌狗间,靠里的酉鸡间是刀根川的房间。左边最外面的申猴间属于究一,中间的未羊间是月惠的房间,然后靠里的午马间是我的房间。”
加茂略显惊讶地问道:“可能这个问题有点唐突,不过,刀根川身为保姆,和大家用相同规格的房间吗?”
这话让幻二面露苦笑,接着他开口道:“刀根川表面上是保姆,但因为深得爷爷的信任,待遇跟家人差不多。不过她本人总是说自己只不过是个保姆,坚决不做不规矩的事。”
文香点点头补充道:“爷爷很讨厌旧习俗和传统的东西,所以只要能跟这些对着干,他就高兴。”
即使听他们这么说,加茂依旧无法理解。
不管是在日本国内还是国外,感觉保姆都不太可能被厚待到这个地步。他顾及文香就在旁边,所以没说出来,而是在心里暗自揣测,刀根川也许是太贺的情人,或者过去曾是情人。如果是那样的话,如今的厚待也就不出奇了。
“说到这个,我的地位也差不多。”
听到雨宫自嘲般喃喃自语,幻二摇着头像在否定他的话。
“雨宫的父亲是爷爷的朋友的亲戚,有时会让雨宫过来帮忙做些家里的活儿,不过爷爷应该是把他当亲孙子来看的。”
雨宫涨红了脸,默不作声。
虽说加茂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然而要记住各个房间的名字和谁住哪个房间,也觉得有些吃力。他决定马上在脑中梳理一下。
十二地支中最小的老鼠是年纪最小的文香的房间;羊是食草动物,所以是连声音都没听过的月惠的房间;名字中含有翱翔于广阔天空的鵣的“刀根川鵣”住酉鸡间。
然后平时嚼着草,一副呆样,暗中却隐藏着会击败斗牛士的凶暴性格的牛是幻二。现在他友好地作陪,可看不出他心里藏着什么,挺可怕的。
想到这里,加茂为难起来。因为关于雨宫,无法从房间的动物联想到他本人。无论是样貌还是身形,都无法把雨宫和马联想到一起,硬要说的话,他瘦瘦的身体应该很敏捷,这点也许跟精瘦的赛马相似。
“申猴间,这是哥哥住的房间。”
幻二的声音让加茂回过神来,他赶忙切换思路。
房间里摆着高级的木床,用于读写的桌椅,以及一张单人沙发,看来只放了几样必需的家具。房内配有独立的厕所和浴室,给人一种高级酒店里的房间的感觉。
床上乱放着内衣和袜子,还有发胶等杂物,一把挂有小猴子根付的钥匙放在桌上。幻二和刀根川进房间的时候这把钥匙就放在那儿,也验证过确实是申猴间的钥匙。
桌子靠里摆着一部黑色的老式电话,靠桌边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加茂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井上靖的《冰壁》。书名加茂没听过,也许是这个时代的畅销书。
床下有一个打开的蓝色旅行箱,里面的东西似乎都拿出来了,箱子是空的。
接下来加茂打开木质壁柜,查看里面。一打开柜门他就不由得频频眨眼,里面挂着好几件深绿色的花呢格裤子和橙色的POLO衫,跟遗体穿的一模一样。
“这是?”
文香的表情交织着难过和尴尬,低头看着地面。
幻二也明显露出苦笑,开口说道:“哥哥有个毛病,喜欢的衣服会一次性买很多件,整季都只穿一款。他总说选衣服很麻烦。”
究一可能是某种时尚盲。感觉自己把已经过世的人不愿被深挖的一面翻了出来,加茂心中不禁觉得抱歉。
他轻轻地关上壁柜,默默走进浴室。
“就是在这个浴缸里发现究一的遗体的……”
视线落在雨宫所指的地方,只见白色的陶瓷浴缸已被染成了暗红色。
一股夹杂着轻微血腥味的洗发水香味飘入加茂的鼻孔,这和遗体身上的味道一样。加茂注意到一个薰衣草香味的洗发水瓶子掉落在瓷砖地上,凶手应该就是把这瓶洗发水倒在了遗体身上。除此之外,屋里没留下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线索或痕迹。
加茂再次检查整个房间,既没发现乱翻过的痕迹,也没有曾有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请带我去戌狗间看一下。”
说着加茂就走出房间来到了走廊上,盯着靠墙而立、合页被弄坏的房门。房门是木质的,桃花心木颜色,每个房间的都一样。无论材质还是风格都透出古老的气息,别墅最初建成的时候应该就用的这扇门。
戌狗间的结构跟申猴间相似,然而房间里面的样子显示出主人性格的不同。
光奇的房间比究一的整洁。壁柜里有几件颜色朴素的短袖衬衫和深色裤子,洗脸台上放着剃须刀等整理仪容的小物件。
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纸烟和打火机,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并且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
“光奇抽烟啊……还有谁有抽烟的习惯吗?”
加茂边察看烟灰缸边问,幻二答道:“除了光奇,就是我和月惠了。其他人都不抽烟。”
看上去文静的月惠居然抽烟,加茂有些意外。
接着他的视线移到放在椅子上的旅行包上。旅行包是黑色的,款式很实用。加茂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在旅行用品之中发现了一张赛马报纸和一个相框。报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估计光奇喜欢赛马。
幻二开口补充道:“他对赌博瘾头很大,经常沉迷,这也常让爷爷担心。”
接着加茂的目光移到了相框上,里面嵌着一张柴犬的黑白照片。
“这是?”
“是光奇以前养的狗,名字应该叫拉昆(raccoon)。”文香踮起脚看着相框说。
加茂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的喜剧电影,里面的出场人物说过raccoon这个单词,记得是浣熊的意思。为什么给柴犬起这个名字啊,真让人费解……可此时加茂连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光奇应该是个爱狗的人。因为喜欢狗,所以住在戌狗间,加茂无意识地在脑中形成这样的联想。
*
“各位能说一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行动吗?”加茂对着集合到娱乐室的龙泉家众人说道。
龙泉家的人都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又来了”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太贺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了。
离开戌狗间之后,加茂、幻二、雨宫、文香四人把别墅所有窗户的窗格和窗户之间的地面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
不过,家人里只有参与调查的三个人,以及刀根川,允许他们进房间。所以只有这四个房间,他们能从屋里察看窗格。其他的,就连太贺老人也不允许他进入房间调查,所以只能从房子外边检查。加茂还从柴火房拿来梯子,把二楼也调查了一番。
调查的结果是所有窗格都很正常,没有明显损伤,并且地面上没有残留的血迹。
做这些事需要时间,所以等加茂开始着手调查众人的不在场证明时,娱乐室的挂钟已经指向四点三十七分了。
娱乐室里摆放着组合沙发、桌球台、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国际象棋盘及黑色老式电话——两把椅子,以及陈列着酒瓶的架子。桌子上还有一个日翻日历,翻到了八月二十二号。
而房间里最为显眼的,是挂在北侧墙上的一幅油画。这幅油画大概占墙面一平方米,右下角有一个“夜鸟”的签名。加茂没听过这个画家的名字。
那是一幅奇怪的画,加茂只能看出画的是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生物在吠叫的样子。那生物有一张红脸,塌鼻子,尾巴尖上缠着一条正吐信子的蛇。它全身都覆盖着褐中带灰的毛,四肢却像老虎一样,有黄黑相间的斑纹。
在等人来齐的时候,加茂曾问幻二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幻二说叫《奇美拉》(合成兽)。
“然后,如果昨天晚上有人见过究一和光奇,也请讲一下当时的情况。”见没人开口说话,加茂憋不住又加了这么一句。
太贺老人目光锐利地瞪着默不作声的众人,片刻之后开口道:“我先说吧。晚饭之前,包括刀根川在内,所有人都在餐厅或厨房。”
“那时候究一和光奇也在吧?”
“当然。晚上七点,晚饭吃完,大家解散,我回自己的房间了,其他人应该都还留在餐厅。”
“平时您都是这个时间回房间的吗?”
“不是、不是,平时我都会在餐厅闲坐到八点半才回房间,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但那天我觉得身子发沉,所以就提前回房间,一直睡到早上。究一和光奇我都没见到。”
“我明白了。您在房间里有听到奇怪的动静之类的吗?”
“没这个印象。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做了隔音,所以就算屋外有些响动,在屋里可能也听不到。”
“顺便问一下,您的房间是哪一间?”
“辰龙间。”
加茂回忆了一下别墅一楼的各个房间,没有这个房间名,于是他看着老人的轮椅,问:“冒犯问一句……刚才您好像说是自己一个人回房间的,那您是怎么上二楼的呢?”
老人露出发黄的牙齿笑道:“我性格如此,事必躬亲,不然就不痛快,怎么了吗?”
加茂一愣,突然想起通往地下的楼梯上铺有铁板,还装了轨道。
“莫非楼梯那儿的那个……”
“你注意到了啊。那是我的轮椅用的升降机。”
说着,老人爱惜地抚摩着轮椅的扶手。
“为了用起来方便,在这个轮椅上下了不少功夫。只需按一下按钮就能折叠或打开,刹车则采用了容易刹放的结构。所以只要好好锻炼手臂的力量,在别墅里走动或是从轮椅移到床上,我一个人也能做到。”
“是特别定做的吧?”
“是啊,而且既然都让人家做了,只做一辆不划算,所以别墅里还有一辆备用的,东京的本宅和公司里还有好几辆。哈哈,你很吃惊吧?我们公司的开发部有个怪才,总能做出一些有趣的机器,这辆轮椅和升降机都是那个人做的。”
“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就是让自己公司的人开发蝙蝠侠的衣服,跟太贺所做的一样。
加茂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是被捉弄了,于是他偷瞄了一下文香和幻二的反应。二人的表情都很正常,而且看老人手臂上的肌肉确实锻炼得很结实,这让加茂明白了,老人说的都是真的。
加茂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世界最高龄——八十九岁——现役体操选手表演双杠,太贺似乎也是那类超级寿星。
“那么,能请您说说天亮之后的事情吗?”
太贺揉着盖着毛毯的大腿,和坚持锻炼的上半身相比,他的腿看起来就像一根棍子。
“大概早晨七点不到我来到餐厅,看到了刀根川和文香。然后正吃饭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发现了尸体。对吧,刀根川?”
刀根川一直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站在桌球台边,被太贺叫到名字后她开口道:“是这样的。”
“那刀根川你也说一下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吧。”
说完太贺像是渴了,喝了一口咖啡。刀根川转向加茂,一气呵成地说道:“晚上八点不到,我收拾完晚饭的杯碗且打扫完,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那之后到早上为止,你都做了什么呢?”
“昨天晚上我觉得非常累,回屋后直接睡了。今天早上四点起来,往返厨房和洗衣房,准备早饭和洗衣。五点左右我出门打扫了门前。”
“你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没有……早上七点二十分左右,我正服侍老爷吃饭的时候,听说发现了尸体。”
刀根川面无表情地说完就闭口不语了。加茂被她的架势镇住了,眨了好几次眼。
他认为有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像个机器人的人一天到晚都在身边,大概会很别扭,但也许像她这样彻底保持距离、始终一副专业人士的姿态,反而会让人不去在意。
接下来开口的是文香,此时只有她面前放着一杯可可。
“吃完晚饭之后我回房间看书了,不过那天我困得不行,早早就睡了,所以没见到过父亲和光奇。”
加茂微微点点头,说道:“可以说一下早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应该是六点三十分从房间出来的,那时候刀根川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了。过了一会儿爷爷来了,我先吃完早饭,就离开了餐厅。”
和日记里的内容一致。
“然后文香就去了娱乐室,从月彦口中听说发现了遗体,对吗?”
“是的……”
眼下不管是太贺还是刀根川,包括文香,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深夜时段没有不在场证明可以说很正常,这也在加茂的预料之中。
月彦用手肘顶了顶妹妹月惠的侧腰,对她悄声说道:“掌握较多信息的人最好放到后面说,所以下一个你说吧。”
月彦顶的力道似乎很不客气,月惠差点儿弄洒送到嘴边的咖啡。她看也不看哥哥,面无表情地开始陈述。
“吃完晚饭过了一会儿,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出去站在门口抽了几根烟,然后八点回的房间。回房间之后我马上就睡了,一直睡到早上六点四十分哥哥来叫我起床。我谁也没见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之后跟哥哥和雨宫一起去冥森的散步道散步,走着走着就发现了尸体。”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抽烟的习惯,她的声音较普通女生来说略显沙哑。声调几乎没有起伏的说话方式跟霍拉相似,但语气不像霍拉那样高傲。
加茂稍微想了一下,问道:“这么算下来你睡了将近十一个小时啊?”
“我每天都睡这么长时间,而且昨天特别困。”
听了这话,仍拿着猎枪的漱次朗开口了。
“月惠,说话要有女生的样子,你看你都吓到侦探先生了。”
总觉得相比之下抱着猎枪说话的漱次朗才不合常规,不过加茂什么也没说。
“以后我会注意的,父亲。”月惠的声音变得冷淡。而对此毫无察觉的漱次朗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冲加茂微笑示意。
“那下一个就让我来说吧。”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打算一直拿着猎枪吗,漱次朗?”太贺老人插嘴说了一句。
漱次朗语无伦次起来。
“呃……这地方可有个杀人魔呢,我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啊。”
“我知道你喜欢打猎,擅长摆弄枪支。可你也站在大家的角度想想,一天到晚身边都有那么个东西,会让人不安的。”
“枪里没装子弹。”
“问话结束之后,你给我把猎枪和子弹都放回地下仓库的储物柜里。”太贺的语气强硬起来,不容反驳。
漱次朗不情愿地答应了,像是想驱散尴尬的气氛,他喝了一口红茶之后大声说:“那个,是要说我的不在场证明吧?晚饭后我和月彦去娱乐室了,因为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说好要比试一把。”
这是文香的日记中没有的信息,加茂心怀期待,倾身听着。
“比试一把?”
“嗯,月彦想在轻井泽买一栋别墅,我跟他说大学毕业之后给他买,可他就是不听,等不及。”
坐在沙发上,交叉着两条长腿的月彦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插嘴道:“我就是现在想要,又不是要买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听着他们的对话,加茂不禁觉得一直勤奋工作的自己好傻,以龙泉家的财力,买一栋大厦大概都轻轻松松吧。
漱次朗以眼神责怪月彦的态度,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这样,这孩子要跟我比国际象棋,说自己要是输了就放弃别墅;要是我输了,就在一个星期内给他买一栋别墅。”
月彦听着,眼睛则看着桌子上的国际象棋棋盘。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没想到老爸会真的答应啊。平时他都不理我,直接就没下文了。”
太贺老人听着,微微一笑,说道:“这次比试的内容不太妙啊。”
看到月彦一怔,老人颇觉有趣地继续道:“你不知道吗?漱次朗从小国际象棋就下得很好,上大学时的水平都能跟日本冠军比个高下了。”
“都是以前的事了。”
漱次朗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
月彦听罢语含讥讽地嘟囔:“搞半天原来是因为绝不会输才答应跟我比的啊。老爸你真善良。”
漱次朗没理会这句话,他看向加茂,苦笑着说:“说来丢脸,总之我就答应他了。于是,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待到了天亮。”
这句话关系重大,加茂心里着急,语速也不禁快了起来。
“要从正门出去,就必须经过娱乐室。也就是说……你知道当晚谁从别墅出去又回来,对吗?”
“嗯。我想,那天晚上的事,由还没说明昨晚行动的我、月彦、幻二和雨宫四个人一起说的话,会比较有效率。”他边说边望向另外三个人。
第一个开口的是月彦。
“七点十分,我和老爸进娱乐室下棋。因为中间休息了好几次,所以花了三个小时才决出胜负。”
“那胜负如何?”
加茂明知故问,月彦的脸因恼怒而红了起来。
“我输了。我们在娱乐室的时候的确有人出入别墅。”
“其中一个是月惠吧?”
听加茂这样问,月彦不知为何撇了撇嘴,像是觉得很有趣,然后说道:“确切地说,月惠是在我们进娱乐室之前就出去了,所以我们没看到她出去。”
听了这话,加茂试想了一下月惠是否有可能把死者的头部和躯干带出去,马上就得出结论。
“月惠不可能是把尸体的头部和躯干拿出去的人。”
他说出这个结论,月彦重重点头。
“是啊,因为七点吃完饭的时候究一和光奇都还活着呢。到我们进娱乐室,中间只隔了短短十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死两个人,还分尸,还要处理溅到身上的血,这绝对做不到。”
“月惠大概是几点回来的?”
“应该是七点四十分左右。”
漱次朗也点了点头,补充道:“她像平时一样拿着装抽烟用品的小手提包,因此我觉得她是去抽烟了。”
“知道了。其他还有哪位出去了?”
加茂继续提问,月彦指了指幻二。幻二单手端着咖啡杯,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其中一个是我。我去庭院附近散步来着。”
“虽然是夏天,可晚上过了七点天也开始暗下来了,你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出去散步?”
幻二露出一个为难的微笑。
“我只是想消化一下,顺便抽根烟。确实,我是不到八点出去的,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玄关处有公用的手电筒和提灯,我出去的时候借用了一下。”
“那你具体是在哪一带散步的?”
“我走到庭院的坡顶,到神社转了一圈。”
“你说的神社莫非是?”加茂一惊,追问道。幻二讶异地回头看他。
“我们管那个神社叫荒神之社,有什么不对的吗?”
正如加茂所想,幻二提到的神社是荒神之社,是泥石流之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建筑……但那神社原来是建在庭院里的啊,加茂是第一次听说。他来诗野取材的时候神社已经拆除了,所以他未能见到。
加茂微微摇头敷衍过去,继续提问:“没什么不对的……那你是几点回来的?”
“我想快九点了吧。”
“这样算下来,你在庭院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呢。”
这行为相当可疑,但也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看到加茂的反应,幻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抽根烟而已,一个小时也太长了。”
幻二貌似哀伤地皱起眉,摇了摇头。
“我不是凶手,就姑且为自己辩解一下吧。我是空手出去的,也是空手回来的。”
加茂向漱次朗父子投去求证的视线。他们表示清楚记得幻二经过娱乐室时的情形,确实是空着手的。
“空着手是不可能运走遗体的头部或躯干的。”幻二边如此说,边露出挑衅的微笑。
加茂看着他,心想都快搞不清谁才是侦探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倒并非因为自己的角色被抢而不满,本来搞得要扮演“名侦探”就不是出于他的意愿,只要能阻止“死野的惨剧”发生,不管谁来主导调查,都无所谓。
“说得对。那你回来之后又做了什么呢?”加茂平静地回道。
见加茂毫无被刺激到的样子,幻二像是有些意外,他的笑容转变为倦意,回答道:“我马上就回自己的房间了,当然也没见到哥哥和光奇。”
“据说你没有待在房间里直接睡觉,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接下来的事,我想雨宫先说比较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雨宫显得很不自在,他把咖啡杯放到桌子上,开口道:“我想你已经察觉了,晚饭后我也从正门出去了。”
“去干什么呢?”
“我去柴火房劈柴。啊,当然,我也是空着手出去的。出门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分左右吧。因为跟刀根川说好了这几天要做窑烤比萨,所以我想去准备一下。”
“呃,这别墅里还有烤比萨的窑啊?”
有钱人的享乐方式让加茂发出嘟囔声,雨宫大概也是普通百姓出身,马上露出一个似乎在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的表情,并微微点了点头。
“嗯,是老爷特别定制的。”
他解释说太贺老人有一位老朋友,是意大利人,那位朋友亲自把做比萨的方法教给了刀根川。
“对了,刚才你去柴火房附近看的时候被挡住了没看见吧?其实柴火房后面有一个大石窑。”
雨宫接着说下去,但加茂还是觉得他的理由不够充分。
“为什么晚上想去劈柴呢?”
“因为只要点起提灯,柴火房里就足够亮,晚上干活儿也不成问题。唉,另外还有好几个原因。”
他掰着手指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是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我就总想着明天再弄、明天再弄,这么一拖,柴就快不够用了。另一个原因是,晚上劈柴能特别投入,之后睡得也香。”
加茂见眼前的青年一脸真诚,不由得陷入沉思。
雨宫应该是用惯了斧头和柴刀的,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有嫌疑,这还不是决定性的理由。
“你能仔细描述一下放在柴火房的斧头的情况吗?”
闻言雨宫突然露出胆怯的表情,垂下了头。
“劈柴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也负责管理工具。平时用的斧头和柴刀放在柴火房的储物柜里,钥匙我随身携带。今天早上我去查看的时候没发现异常。”
说到这里他就闭口不语了,刀根川像在帮他解围般迅速开口说:“我也一起去看了,斧头和柴刀都好好地放在储物柜里,柴火房里还堆着劈好的柴。”
雨宫向刀根川低头表示感激,刀根川的唇角微微上扬。虽然她表情贫乏,但看得出来很疼爱雨宫。
“放在仓库里的备用斧头和柴刀呢?”
雨宫瞄了刀根川一眼才回答:“不见了。我还想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呢。”
“非常有可能。放在仓库里的斧头和柴刀是怎么保管的?”
“没有特意保密,我想在场的人都知道放在哪儿。地下仓库也没上锁,大概谁都能拿到吧。”
加茂微微感到失望,本来他还期望能不能把嫌疑人的范围缩小到知道有斧头和柴刀的人身上,看来没法儿从这个方向缩小范围了。
他没有在此过多纠缠,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刚才你说你是从正门出去的,可是后门离柴火房比较近,要去干活儿的时候通常会走后门吧,为什么你会走正门呢?”
听了这话,雨宫不知为何表情扭捏起来。
“这话说出来不太光彩……可后门外边全是泥,不是很脏吗?这时候要是从后门进出的话,走廊和石板路都会沾满泥,打扫起来很累人。”
加茂个人能接受这个解释,没人会喜欢大晚上的拿抹布去擦走廊和石板路吧。正想着,雨宫又继续说:“而且家里有规定,晚饭之后要插上后门的门闩。”
“为了防盗吗?”
“嗯……有时候我晚上从后门出去干活儿,回来时门闩就插上了,大概是有人误以为忘了锁门吧,我总是因此被关在外边。”
如果总是被关在外面,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捉弄他?加茂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可他没敢说出来。而根本不疑有他的雨宫笑着继续说道:“所以,我晚上就从正门出去了,这样只要拿着钥匙就放心了。”
“我明白了。那正门的钥匙是如何保管的?”
“只有老爷、究一,还有我和刀根川四个人有钥匙。客人多的时候会在娱乐室放一把,就放在那个架子的抽屉里,大家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都用那把钥匙。”
加茂照他的话打开放酒的架子的抽屉,看到里面有一把挂着房子造型的木根付的钥匙。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一把较大的钥匙,和每个房间的钥匙不同。
把钥匙放回抽屉里,加茂决定继续调查不在场证明。
“那么,能说一下你之后的行动吗?”
“我劈柴劈得很投入,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一进娱乐室就看到漱次朗和月彦正在下棋。我平时也下棋,本来想看一会儿的,但还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确实,这小子出娱乐室时一脸不舍。”
插嘴的是月彦。闻言雨宫露出苦笑。
“因为浑身是汗,我想洗个澡就休息了。对了,洗完澡之后,究一打电话过来。”
“究一打电话给你?”
加茂反问一句,雨宫用力点点头。
“嗯,应该是九点二十分左右用内线打过来的。他说有事想跟我商量,约我第二天早饭后聊聊。”
“你知道究一想跟你商量什么吗?”
雨宫皱眉沉思道:“当时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可说实在的,我完全想不出他要跟我商量什么。”
“也有可能是有人模仿究一的声音和口吻给你打电话。”
“嗯,说不好。电话里的声音虽然稍微有点小,但我觉得听起来就是究一的声音。”
“这样啊。”
“那之后我本来想睡觉,可还是惦记着下棋,所以就回娱乐室了。”
“这小子是九点半刚过的时候跟我们会合的吧?之后又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和老爸就决出胜负了。”
插嘴的是月彦。
“决出胜负之后,大家做了什么?”加茂继续问道。
刚才一直在找机会说话的漱次朗开口了。
“这孩子好像对结果不服气,要跟我再比桌球。月彦桌球打得很好。”
月彦像是不乐意在大家面前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漱次朗。他站起来要比父亲高,有一米七五左右。漱次朗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精神很好,估计上床也睡不着,而且这孩子太缠人了,我就答应了他,再比一场。”
“老爸太卑鄙了,硬是逼我接受二对二组队比赛的条件,因为他知道正常比试根本赢不了我。”月彦愤愤地说,加茂一听就猜到这次比赛又是他输了。
雨宫用颇感有趣的语气说道:“个中缘由就是这样,于是我去丑牛间把幻二找来。那时候应该是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吧……当然幻二是漱次朗点名的救命之人。”
加茂终于弄清了前因后果。
“也就是说,月彦和雨宫一组,对漱次朗和幻二,四个人比起桌球来了?”
之前一直沉默的幻二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就在这张桌球台上比的。从十一点开始,打完应该快两点了。”
漱次朗露出既像同情,又像挖苦的表情望着儿子,补充道:“桌球打完,这孩子就赌气回房间了。之后我和幻二还有雨宫一起喝酒、打牌,一直待到早上。原本没这打算的,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听到这话,月彦扭过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结果害我凌晨两点之后没有不在场证明。我要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硬撑着也不会离开那张沙发的。”
加茂没理会他,继续提问:“三位是在娱乐室一直待到早上?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漱次朗故意重重地点着头回答:“是的,这个屋里有洗手间,所以完全不必出去。哦,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雨宫去丑牛间叫幻二,算是离开过一次,不过我记得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
“好的。你们打完桌球之后,有人经过娱乐室吗?”
“凌晨五点左右刀根川经过了一次娱乐室,应该不到十五分钟就回来了。之后六点四十五分左右月彦来叫雨宫,我看到他站在走廊上。然后雨宫先回房间了一趟,做散步的准备,五分钟之后,月彦、月惠和雨宫三个人一起出去了。”
“你刚才说的人中有人不是空着手的吗?”
“月彦他们什么也没拿。刀根川拿着扫把和垃圾铲,但她不可能搬运头部或躯体。”
加茂在脑中梳理到目前为止获得的信息,开口道:“总结下来就是,究一在九点二十分左右用内线联系了雨宫。”
屋里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加茂又掰着手指继续说:“不在场证明最充分的是漱次朗,从晚饭后到早晨七点,你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另外,月彦是从晚饭后到凌晨两点有不在场证明,并可证实他发现尸体的时候是空着手的。月惠晚饭后外出过,但从时间上看,她不可能搬运尸体。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也外出了,但和月彦的理由相同,她无法搬运尸体。”
加茂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
“再看雨宫,九点半之后,他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晚上七点二十分到八点半,以及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出去过,但都是空着手的。幻二呢,他是晚上十一点前进的娱乐室,那之后有不在场证明。晚上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他在别墅外,但跟雨宫的理由相同,他也无法搬运尸体。同样,清晨五点出去了十五分钟左右的刀根川也一样。”
“那你的意见是?”太贺老人缓缓问道。
加茂叹口气,摇摇头。
“除了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的漱次朗以外,从时间上看,所有人都有‘可能’行凶……然而,要说是否有机会把尸体的一部分从别墅运到冥森,只能说都‘不可能’。”
“你这是承认自己无能了?”
加茂极不高兴地转向说这话的月彦,道:“你说我什么?”声音也自然而然地严厉起来。
年轻人轻蔑地垂下头,说:“要是有所冒犯,我道歉。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和我们这些门外汉得出的结论相同,那自称侦探有什么意义呢?”
“月彦,不许这么没礼貌。”
太贺老人严厉地斥责,可年轻人并不惊慌,身子又往沙发里埋了埋。
“说出事实又不是坏事。”
老人的脸色未变,紧紧盯着自己的孙子,可眼里浮现出抛弃了他的冰冷神色,和看文香和幻二时明显不同。
龙泉文香的日记
昭和三十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又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很害怕,可是更害怕跟别人待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能相信谁,我觉得大家都在用怀疑的眼神看我。
到了早上,漱次朗大叔伯没来餐厅。因为他在寅虎间遇害,双臂被割了下来。床上全是血,连天花板上都有鲜红的血飞□□(有涂抹的痕迹)。
我无法写下那恐怖的场景。
爷爷心力交瘁,一直在睡觉,我这才知道爷爷的存在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我们一家人彻底分裂了。
月彦认准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雨宫是凶手,一直骂他。刀根川和我为雨宫辩护,结果我们都被月彦视作犯罪同伙。月惠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哭了,她完全不关心谁被怀疑成凶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刀根川用吓人的冰冷眼神盯着月彦,我第一次看到刀根川有那么可怕的神色。为什么大家都暗藏着我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我找雨宫聊天,他的眼睛里有惧怕之色,那是怀疑我是凶手的神色。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都怎么了啊?不对,我想我也变了。
幻二叔叔在为我担心。可看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叔叔却还和平时一样,这没有让我安心下来,反而是害怕占了上风。
别墅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可疑。
今天从白天到晚上都没发生什么事。马上天就亮了,肯定又要出什么事。下一个可能就轮到我了。
昭和三十五年八月二十四日
刀根川被杀了,喉咙被割开。防不胜防,一切都没有意义。凶手一定是在嘲笑我们的无能为力。
白天依然什么事都没发生,安静侵蚀着我。
我是为什么才写这些的呢?也许我看不到明天的晨光了。就算能活下去也没有未来了。如果我留到最后一个,我有勇气跟凶手对决吗?(以下无法辨识)
注释:
[1]换算为标准对数视力约为四点六。
[2]日本江户时期,人们卡在和服与腰带间的固定物,上面有绳孔,可用来拴绳子悬挂物品。根付可做成各种造型,后人将其视为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