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提议。”
再次把所有人召集到娱乐室后,加茂先喝了一杯提神咖啡,之后说道。
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又不戴手表,所以他看了一眼挂钟确认时间。四点半,但外面的天色暗得不像四点半,大概是乌云很厚的缘故。
“我们的对手非常狡猾,大家关在各自的房间里,锁上门,并不能保证安全。”
月彦喝了一口奶茶,轻蔑地笑道:“这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看样子这栋别墅里很流行不可能犯罪。”
他说得像是事不关己,可充血的眼睛出卖了他表面上的漠不关心。月彦润了润嘴唇,又继续说:“其他人应该很轻松吧?按照侦探先生的推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将是‘比拟杀人’的剩余部分——老爸和我。”
闻言,漱次朗弄洒了茶,发红的液体在桌面上流淌。而看样子他已顾不上这些了,死死地盯着加茂,说:“不能想想办法阻止凶手继续行凶吗?”
雨宫和月惠站起来去餐厅取抹布,加茂用余光看了他们一眼,之后说道:“遇到密闭空间里的犯罪事件,最常见的对策是……所有人都待在一个地方,等天亮,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漱次朗双颊颤动,厉声道:“你说得倒轻松!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了吗?我们都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在房子上做什么手脚!”
“如果不愿意待在别墅里,也可以选择柴火房或者露营拖车。总之现在大家互相监视彼此,是很重要的。”
“柴火房或者露营拖车?”
雨宫手里拿着抹布,一脸想笑的表情嘟囔着。
加茂忙问:“我也只是随便一说,说错了请别怪我。莫非这两个地方不适合所有人一起待着?”
雨宫马上换上歉意的表情,说:“柴火房四处透风,雨下大了估计就待不了了。不过露营拖车虽然小,但应该可以用。那是老爷因为稀奇从国外买回来的,实际比看上去的要结实。里面一直有人打扫,以便能随时使用。”
眼看就要这么定下来了,漱次朗赶忙不满地插嘴道:“不是在哪里的问题!你们忘了凶手可能拿着猎枪吗?趁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用猎枪对付我们,一口气杀死七个人太容易了。”
为了让他冷静下来,加茂慢慢地说:“彻底搜身后再进去就行。没问题的。”
“才不会没问题,对手可是连续犯下不可能犯罪的杀人犯啊!谁知道他又会想出什么方法呢。而且,别忘了,备用弹药丢了二十四发,算下来对付我们每一个人有三发以上的子弹。”
正如漱次朗所说,在一个人身上用三发霰弹,可以说是过度杀戮(over kill)了。看到加茂默不作声,月彦像是觉得有趣,唇角松弛地说:“眼下离危险最近的是我和老爸两个人,这点没有异议吧?这样的话……今天晚上要怎么过,应该是我和老爸有决定权。你们仅仅是看热闹的,我们可是要赌上性命。”
一阵尴尬的沉默。
月惠为漱次朗端来新泡的柠檬茶,才打破这沉默。
这时,加茂想起临时负责服务大家的雨宫和月惠只问了自己要喝什么,看来在龙泉家里,众人都清楚漱次朗和月彦两人是红茶党,文香喝可可,其他人都喝咖啡。
月惠把茶杯放到漱次朗面前,问道:“那哥哥想怎么办呢?”
“我可不要跟杀人魔一起过夜,要是那样,我宁可在自己的房间里伏击凶手。”
“可是太贺老人就是在房间里遭到了凶手的袭击,就算你把自己关在巳蛇间里,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加茂反驳道。
月彦则显得不慌不忙,他露出浅笑,道:“这我也知道啊。但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在加茂看来,这就是月彦亲自竖起死亡旗帜的一句话。可漱次朗似乎不这么想,他畏畏缩缩地插嘴:“我也觉得跟大家待在同一个房间过夜心理上受不了。要是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被凶手袭击,我可能一下都撑不住。”
尽管事情会这样发展并不出乎预料,但加茂真的想尽量避免这样的情况。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勉强你们……那么,我希望赞成我的提议的人,集中起来过夜。”
“看看会有几个人赞成你呢?”
月彦立即插嘴。小口喝着可可的文香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说:“我赞成加茂的提议。”
“那我也这样吧。”
跟着文香开口的是幻二。看到月彦意外地扬起眉,幻二露出苦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孩子还只是个初中生。之前我就觉得让文香一个人待着实在不放心,文香要是想这么做的话,那我也这么做……而且,我觉得加茂说的有一定道理。”
“这笨侦探说的话有道理?”
“要保护月彦和漱次朗,所有人都在一起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就可以互相监视,让我们都没有机会行凶。”
听了这话,之前看起来不知所措的雨宫也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
“我同意幻二的想法。”
月彦冷冷地看了雨宫一眼,对身旁的月惠说:“这就四个人了啊。那我们就——”
“哥哥,我也听加茂的。”
月惠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向自己的哥哥。月彦愣愣地看着妹妹,说道:“你什么意思,要背叛我吗?”
他的声音很粗暴,同时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巨大的声响让月惠身子一缩,可她马上摇头道:“不,这是为哥哥和父亲考虑。”
看到月彦指尖蓄力,加茂慌忙插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五个人会同进同出,一直到明天早上,保证竭尽所能防止凶手行凶。同时,漱次朗和月彦,也请你们尽可能想办法保护自己。”
一直怒视妹妹的月彦终于将视线转向加茂。
“然后呢,侦探先生打算怎么阻止凶手行凶呢?”
“别墅内部我们已经调查了好几次,确认没有暗道或暗门。凶手只可能是在别墅里的我们中的一个,或者外人。那么,首先,我们要做到不让外人进别墅。”
后门已经插上了门闩,大家商量后又决定把仓库里的备用桌椅搬出来堵住门。于是,月惠、文香和漱次朗三个人留在娱乐室,加茂等四人去了仓库。
仓库里的椅子上落满了灰尘,但此时没时间清理了,他们直接把桌椅堆在了后门门前。干完这活儿,四位男性全都浑身灰尘。爱干净的月彦不断揉着长出胡须的下巴,抱怨说想快点去洗澡。
这样一来,无论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无法轻易打开后门了。
但正门玄关不能采用同样的办法,因为无法进出别墅会很麻烦……万一凶手闯进了别墅,堵住门也许会导致来不及逃跑。
于是众人决定将所有正门的钥匙都交给月彦,让他从里面锁上门。但凶手可能复制了正门的钥匙,所以这也说不上是万全之策。
雨宫又去自行车棚取来了链锁,缠绕在双开门的门把手上,等于上了两道锁。链锁的钥匙有两把,月彦和漱次朗各拿一把。
虽说不管做了多少防备措施,凶手只要把门弄坏,还是能闯入别墅。但那样应该会弄出很大的声响,会有人注意到,可以借此时间防守或逃跑。
其次就是要考虑若凶手在七个人之中的话,该采取什么措施。刚讨论没一会儿,月彦就嘿嘿笑了起来。
“侦探先生,就请你们在露营拖车里过夜吧。”
听到这个要求,加茂皱起眉。
“刚才我确实这么提议过,但你是怎么想的,希望我们出去?”
此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看了看雨幕,雨宫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责问月彦:“这种天气……我倒算了,幻二、月惠还有文香小姐也一起哦?在娱乐室里过夜比较好,这不是肯定的吗?”
月彦哼了一声。看着他那因高兴而有些扭曲的表情,加茂明白,他是故意这么提议的。
自因太贺老人的事情发生争吵后,月彦就明显对雨宫怀有敌意。而从月惠说要听从加茂的建议那一刻起,同样的敌意也转到了月惠的身上。这似乎是他采取的一种低俗的报复方式。
月彦用平稳的语调,笑着对妹妹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也不认为老爸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我就直说了吧,说实话,我认为凶手在你们五个人中间……你们能稍微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吗?希望嫌疑人离自己远一点儿,这不是很自然的嘛。”
看来再反驳也没用了,加茂放弃争辩,说道:“那好吧。如果漱次朗也持同样意见的话,我们就在露营拖车里过夜。”
漱次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接受了月彦的提议,他似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护自己,看起来好像甚至不担心亲生儿女。
之后,趁着雨小了一点的时候,加茂和雨宫把露营拖车推到了正门旁边、距离别墅五米左右的地方。这样的话,要是有可疑人物靠接正门,就能注意到。
幸好只要移开车轮挡块,几个人合力就能推动露营拖车。最终以车门对着别墅的方式停下了。
这时雨宫提议要不要吃晚饭,加茂便拖着累坏了的身体走向餐厅。互相监视之下做出的晚饭自然称不上佳肴,但也没人抱怨。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用茶水把食物硬送下肚,是一项痛苦的工作。
饭后,为了提神加茂又喝了一杯咖啡,喝完就快八点了。
*
四周全暗了下来,银色的露营拖车隐约浮现于暮色中。
拖车的设计很简单,箱型,前方支出一截金属,下面装着一个轮子,估计是用来连接牵引车的装置。
加茂正准备检查千斤顶部分及车轮挡块有无异常时,先一步进露营拖车里确认内部情况的雨宫和幻二过来了。加茂借幻二的手表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八分。
之后加茂顶着强风,去自行车棚接避雨的文香和月惠。两个人打着伞,惊叫着跑进露营拖车。她们刚进车里,幻二就说要抽根烟,出去了,大概是照顾讨厌烟味的文香。
接着雨宫进车,伸手弄了一下装在床上方的提灯。
提灯散发出仿如日光的柔和光芒,洒满车内。在灯光下闪耀着各种颜色的,是从仓库拿来的瓶子。空饮料瓶、空红酒瓶此时装满了自来水,这是为防备凶手投毒而采取的措施,每个人自己清洗瓶子,装水,带过来,作为饮用水。
雨宫又拉开厚重的灰色窗帘,打开了一扇窗户。吹进来的风凉爽得不像八月的风。
露营拖车比加茂想象的大,尺寸约为宽两米、总长四点五米、高两米,里面有厕所和厨房。尺寸之大让加茂不禁担心拖着它能不能在日本狭窄的道路上拐弯,大概是直接把国外规格的产品买了过来。
床让给女生睡,加茂靠在车门旁。
文香拿出怀表,在吱吱呀呀声中上满了发条,然后把表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月惠在她旁边,梳理被淋湿的头发。雨宫看在眼里,善解人意地打开柜门,拿出毛巾递给两个人。
加茂决定再确认一次车内的安全。于是又查看了一遍大家带上车的东西、抽屉及架子,连床垫下面都翻了一遍,别说猎枪了,连弹药都没藏一发。
他调查结束的时候,说要抽烟而出去了五分钟左右的幻二浑身湿透地回来了。为保险起见,加茂检查了幻二身上的东西。这时候风雨变大,露营拖车会时不时晃动。
加茂用毛巾擦了擦挂着雨滴的沙漏,雨宫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叫道:“糟了,雨伞放在外边没拿回来。”
他说之后风大了,伞被吹走会很危险,便向车外走去收雨伞。
加茂目送他出去还不到三十秒,就听一个雷落在近处炸响,震耳欲聋的响声让文香跳起来惊叫。加茂担心起雨宫,决定去外边看看。
一打开车门,就见雨宫抱着五把伞站着,浑身湿漉漉的。加茂看到他,松了一口气。雨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我害怕……打雷。”
让加茂检查完身上的东西后,雨宫跳进车里,加茂则站在外边,仰头看天。云层中,紫色的闪电窜来窜去,把道路和草原都照得亮堂堂的。光亮之强让加茂感觉到危险,就回到了车里。
车里,雨宫正解下手腕上的皮表带手表,准备放到厨房。从加茂的位置看不清表盘,但能看到表带淋湿了,正往下滴水。雨宫大概是想晾干吧。
加茂用从仓库找来的绳子绑住露营拖车的门,保证不让任何人轻易从车里出去。然后守在车门旁的阶梯边,便于监视进出的人。这时他总算能歇一口气,拔下带来的红酒瓶瓶塞,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自来水,但沾了些红酒的酒气,变成难以下咽的味道。
他正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水才好,月惠缓缓开口了。
“我们要怎么办?不可能就睡到早上吧?”
幻二正准备坐到床边的折叠桌上,闻言提议道:“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怎么样?也是为了找出凶手……今天的调查完全没有新发现,对吧?”
最后的问题是对加茂说的,但加茂故意没回答。他把红酒瓶放到脚边,拿起挂在胸前的沙漏吊坠。
“真抱歉,我想都说出来……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偷偷摸摸躲着,赶紧现身出来,霍拉。”
除了文香,大概没人明白他在嘀咕什么。待在厨房的雨宫一脸怀疑他疯了的表情,月惠则以轻蔑的视线冷冷扫了他一眼,幻二以为他在开低劣的玩笑,露出失笑与失望夹杂的表情。
话是这么说,但加茂没期望霍拉会回答。不过他也不是在要求他回答,只是打算对不知在什么地方偷听的霍拉通报一声。
加茂并不知道霍拉在什么地方,他的手机没电了,也许霍拉真的想跟他联系,却做不到。
加茂松开沙漏,视线投向幻二。
“说起来,我还没向幻二道谢呢。”
“道谢?”
幻二眼中闪过戒备的神色。
加茂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你帮我圆谎,说听过我的名字,谢谢了。托你的福,我没被赶出别墅。”
幻二困惑地看向文香。文香似乎理解了加茂的意图,但并不开口。看到这情景,幻二的态度强硬起来。
“你这是在坦白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吗……我能这么理解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虽然不是私家侦探,但也不是杀人凶手,更不是引发一连串凶案的元凶。”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已经有太多的谎言和敷衍了,我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问一下幻二你为什么要帮我打掩护?”
从加茂不带情绪的口吻中幻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看出侄女文香在说谎。”
“我想也是,她的谎言太荒谬了。”
“如果这孩子平时就喜欢故意骗人,那我可能马上就把你抓起来了吧。可文香不会做这种事,这点我是最清楚的。”
文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幻二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她。
“如果这孩子说谎,原因只可能是想让谁高兴或者保护谁。正因如此,看到文香意志坚决地想圆谎,我感到迷惑……一开始我怀疑是不是你骗了这孩子,可你却并没有把谎言说到底的意思,看起来甚至跟我们一样,对这孩子的谎言感到茫然。”
加茂不由得露出苦笑。
“突然当上了‘名侦探’,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可你不担心我可能是杀人凶手吗?”
“这一点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你一直在别墅外,不可能杀害哥哥和光奇,而且你也不像是别墅里的某个人的同伙……那天娱乐室里整晚都有人,这是个偶然,杀人凶手不可能算准这点,提前找好同伙。”
幻二的分析很犀利,加茂沉下脸,嘀咕了一声:“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还因为你身上没有被蚊子或蚋叮咬的痕迹。”
这个原因出乎加茂的预料,他瞪大了眼睛。
“跟蚊子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的,诗野位于山脚下,这个季节在外边过上一夜的话,应该会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不是小事。”
“哦,这样啊,这我真没注意呢。”
“因此,我知道你既不是杀人凶手,也不是杀人凶手的同伙。所以,要是把肯定不是凶手的你抓起来,也怪可怜的。”
说到这儿,幻二的笑容突然带有促狭之意,他继续道:“而且,我有个自己都束手无策的毛病,碰上能引发我好奇心的事情,我就会头脑发热……那时文香说的话实在太有意思了,我忍不住想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这也是一个原因。”
仿佛看到了幻二的真心,让加茂有些无奈。幻二则拿起毛巾,一边擦拭手表的金属表带,一边开口道:“不过,你要是做出哪怕一丁点的可疑举动,我可不打算放过你。但是我马上感觉到你是认真对待这起凶杀案的。”
文香依然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幻二,那眼神仿佛在诉说什么。幻二坦然接下了她的视线,继续说道:“所以我就这样想,或许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有具体的依据,文香认为别墅里会出事。但就算她去找父亲,也就是我哥商量,我哥也只会认为那是小孩子的胡话,不会当真。这孩子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地傻待着,就决定邀请你到别墅来。”
“嗯,文香说她曾擅自邀请过魔术师来家里。”
加茂没那么紧张了,幻二微微点点头。
“是的,因此叫私家侦探来,这种事她也是做得出来的。所以直到刚才,我都真的认为你是侦探,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仅仅是个为杂志供稿的写手,不过虽然我的专业不是查案,但的确是为了阻止在诗野发生的惨案才来这里的。”
加茂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接下来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匪夷所思。加茂把声音压低,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事先就知道这里会发生惨案,因为我是从未来来的。”
“对,加茂是从二〇一八年来的。”
听到文香铿锵有力的补充,其余三人互相对望。
雨宫一脸惊疑,眼神飘忽;幻二和月惠的反应却比加茂预料的平淡。此时加茂倒期盼他们直接骂他是个骗子,反而能轻松一些。
最先开口的是雨宫。
“果然……”
“果然?”
听到加茂的反问,月惠呵呵地笑出声来。
“这样就好理解了,你的说话方式,还有衣服、眼镜,等等,全都和我们的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奇怪来着。”
加茂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幻二用毛巾裹着手表,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开口说出颇有决定性的话:“你的运动鞋(sneakers)连在特摄片里都没看过,设计非常有趣……说实话,我还半当玩笑地想过你可能来自未来。”
听着听着,加茂不禁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对劲。
“搞来搞去原来早就露馅儿了啊。早知这样,我何必说什么谎呢,一开始就全都说出来好了。”
加茂说着冲文香笑了笑,开始解释自己会来到“这里”的原因。说到之后这里会发生泥石流,以及降在家族唯一继承人文乃的子孙身上的龙泉家的诅咒,又说到遇到霍拉大师,穿越时空……最终文香也加入进来,把两个人至今为了阻止发生新的凶杀案而做过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其余三人连珠炮似的问了关于穿越时空的问题,加茂正要说明穿越时空的限制时,一个耳熟的声音插嘴道:“为避免发生误解,由我来说明吧。”
*
加茂到处找寻声音来自何处,后来发现是沙漏在发声。他用右手指尖捏起微微发光的沙漏。
“真见鬼,这窃听器还带扬声功能啊……不过电池装在哪儿呢?”
“没放电池哦,加茂。”
听到霍拉仿佛责怪加茂的话,除了文香,另外三个人都半张着嘴。他们大概也凭直觉知道声音是从沙漏传出来的。霍拉把沙漏弄得更亮,说道:“初次见面,我是霍拉大师,关于时空转移,让我来说明吧。”
沙漏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曾对加茂和文香说过的规则。
月惠和雨宫像是理解不过来,愣愣地听着;喜欢科幻小说的幻二则颇感兴趣地侧耳倾听。这期间霍拉让沙漏一直在发光,可沙漏摸起来还是冰凉的。
等霍拉说完,加茂问出了他早就觉得奇怪的问题。
“说到底,你究竟躲在哪儿呢?”
“我没逃也没躲,一直在你身边。”
加茂眨了好几次眼,扫视房间里的四个人,当然也包括文香。四个人开始各施所能,表明不是自己。霍拉的笑声在露营拖车里回响。
“这可真是令人高兴的误解,你居然以为我是人类。”
这话让加茂再次低下头看着发出淡光的沙漏,说:“莫非你的真身就是这个沙漏?是沙漏形状的时空机吗?”
“正是如此。我是为进行时空转移试验而被制造出来的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也就是人工智能。”
闻言幻二愉快地低头看着沙漏,说:“二〇一八年已经有穿越时空的技术了啊,感觉挺有意思的。”
加茂耸耸肩道:“我所知道的未来可不是这种科幻仙境……霍拉应该来自比二〇一八年更远的未来。”
霍拉让沙漏发出的光变成了黄色,说道:“我生于距离加茂所在的时代再过二百九十年左右的未来。开发者给了我沙漏的形状、‘霍拉大师’这个名字,以及特殊的任务。”
文香惊讶地问:“特殊的任务是什么?”
“如果有人改写了过去,我就要回到过去,把历史修正成原本的样子。”
这个说明让加茂难以理解,他不解地问:“这真的能做到吗?如果过去被改写了,那应该会出现新的未来,而改写前的未来会消失,这样不是没有人知道原本的未来是怎样的了吗?”
“普通的时空转移装置大概会是那样的吧……但我的开发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把我从这个世界独立出去了。”
无法理解,加茂怔怔地说:“独立?”
“你手里的沙漏,装的不是什么沙子,而是装着一个小小的世界。”
加茂觉得吓人,松开了捏着沙漏的手,但悬挂在脖子上的沙漏始终只有一颗小石头的重量,怎么会是一个世界呢?
霍拉沉着地继续说:“换句话说,我既是时空转移装置,也是等同于你们所在的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里有台量子电脑,里面装着‘身为AI的我的数据’和‘过去被改写之前,你们所在的世界的档案’。”
“什么另一个世界,真是荒唐。”
霍拉所说的内容早就超出了加茂的想象,更别说生活在一九六〇年的文香等人了,听在他们耳中,这番话完全不明其意吧。但即使这样,他们仍流露出一副努力理解的样子,专心倾听霍拉的解释。
“我的内部时间是完全独立的,是不可从外部侵入的。所以,不管你们所在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就算历史被改变,就算开发者在创造出我之前就被杀了,我的内部数据及档案也不会被改写。”
“这简直不是霍拉大师,这不是卡西欧佩亚吗?”
加茂忍不住挑刺。他说的是在米切尔·恩德的《毛毛》中登场的角色,乌龟卡西欧佩亚。《毛毛》中的卡西欧佩亚可以在时间停止的世界中自由行动,要说为什么,是因为它拥有个人独享的特殊时间。
霍拉再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怀念的色彩,他说道:“我的开发者巴斯蒂安博士希望我能成为时间和历史的守护者,所以给了我‘霍拉大师’这个名字。”
“不管怎么说,从你刚才的说明中,我明白了一件事。”
沙漏发出挑衅的黄色光芒。
“哦?你明白了什么?”
“这个凶手的行动有很大的特点。首先,即便出现了娱乐室里整个晚上都有人这样的突发情况,那家伙也能利用这点,制造了一起不可能犯罪。其次,那家伙像是钻空子一样改变了行凶的顺序,还把羽多怜人画的《奇美拉》移到了荒神之社。”
“我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关联。”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几点,是在荒神之社找到《奇美拉》那幅画的时候。我想了想凶手为何宁可冒着风险也要转移那幅画,就知道了。”
闻言文香眯起眼睛沉思,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喃喃道:“对啊,荒神之社在泥石流之中幸存下来了,对吧?”
“对。对凶手而言,羽多应该是个特别的人。既然是凶手把他的画搬到了荒神之社……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么做是为了保护画不会毁于泥石流中。”
露营拖车里一片安静,大概大家都听出了加茂话中的意思。
他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名凶手知道会发生泥石流,也知道只有荒神之社幸免于难。和我一样。”
雨宫面带困惑,他摸着头发,不确定地说:“可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傻了,但如果还有一个时空旅行者的话,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幻二看向地板,沉吟道:“如果凶手是位时空旅行者,那也就是说,这家伙预先知道你会在清洁工具间监视。那里是最适合监视酉鸡间的地方,凶手应该猜到了你会利用那里。”
“然后那家伙将计就计,改变了杀人的顺序,搞出一起正因为我在清洁工具间才能成立的不可能犯罪……那家伙滥用关于未来的知识,肆意妄为地行凶。”
说到这儿加茂顿了一下,然后将视线投向沙漏,继续说道:“正因为有一位时空旅行者改写了过去,你为了把历史恢复原状,才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不是吗?”
不知为何霍拉的语调中带着笑意。
“你基本上都说中了。不过实际上不是有另一位时空旅行者,而是有另一个时空转移装置。”
加茂一心以为是来自未来的罪犯造成了“死野的惨剧”,听了这话大为不解。
“在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况严重得超出你们的想象……本来是不允许对过去的人说未来的事情的,但我就打破这条禁忌,跟你们说了吧。”
此时霍拉已完全失去光芒,恢复成与普通沙漏无异的模样。
“我生在一个名为全球分析实验室(Global Synthesis Laboratory)的研究机构,简称GSL,巴斯蒂安是GSL的研究员。他制造了两个时空移动装置的试验品,其中一个具有补正历史的特殊功能,也就是内部有另一个世界的我。另一个是只有时空转移功能的‘卡西欧佩亚’。”
“‘卡西欧佩亚’?”
加茂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霍拉平静地回答:“巴斯蒂安从小就爱看米切尔·恩德的作品,所以以《毛毛》中霍拉大师的朋友,那只乌龟的名字为它命名。顺便说一句,卡西欧佩亚和我一样,也是沙漏形状的,里面有量子电脑。基本性能和可进行时空转移的功能跟我完全一样。”
“卡西欧佩亚也一样受到‘穿越时空的四条规则’的限制吗?”
“嗯,因为只有我内含独立的世界和时间。”
“哦,看来你是卡西欧佩亚的向上兼容机种?”
“我们没有上下之分。我们只不过是能够带着时空旅行者安全地进行时空转移的领路人。之后,巴斯蒂安利用卡西欧佩亚进行了很多次实验,研究进行得很顺利。”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懂了,只是,为什么一个时空穿越装置会跑到过去大开杀戒?”
“有犯罪分子得知了GSL正在进行的实验,那个人的真名是爱丽丝(Alice),但常被叫作玛丽斯(Malice)[1]。”
“不会是男的吧?”
加茂不禁追问了一句,霍拉无动于衷地回答:“是女性。她曾是GSL的优秀研究员,特别是在人工智能方面,她是第一人。我会诞生,也是因为有她……遗憾的是,玛丽斯因嫉妒GSL的同事兼好友创下的‘功绩’而发了狂。”
“原本的研究员成了犯罪分子啊,头脑好就是麻烦。”
“不管是追杀的还是被追杀的,都是能称为天才的人物。为了弄死曾经的好友,玛丽斯不择手段,犯下了多项罪行。”
“那位被追杀的研究员没事吧?”文香担心地问道。
霍拉罕有地以温和的声音答道:“当然。他每次都能挫败玛丽斯的计划,阻止她的恶行。多次的失败,让玛丽斯也终于放弃追杀曾经的好友。她换了个方式——夺走卡西欧佩亚,回到过去,试图把他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去。”
玛丽斯的执念之深让加茂感到一阵发冷。
“真是够乱的。那结果她成功了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既失败了,也成功了。玛丽斯在偷走卡西欧佩亚的时候被特种部队阻截,受了致命伤。但怀有丧命心理准备的她破解了卡西欧佩亚,把里面的AI替换成了别的数据。”
“她把什么数据放进去了?”
“是完全复制了她的思想的AI。濒死的玛丽斯让自己成为时空旅行机器,逃到了过去……卡西欧佩亚的内在已经变成了玛丽斯,方便起见就叫她‘暗黑·卡西欧佩亚(D.卡西欧佩亚)吧。”
“既然如此,那找不到D.卡西欧佩亚在哪儿吗?比如想办法探测你们发出的某种特殊电波?”
霍拉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如果能做到的话就不必如此费劲了。开发者压根儿就没想到时空转移装置会被用在犯罪上,所以我没有寻找其他装置的功能。就算D.卡西欧佩亚就在旁边,带着我和加茂一起进行了时空转移……我可能都发现不了自己被转移了。”
“喂,你这试验品,功能也太逊了吧。”
“被你这么说我很痛苦。不过只要花点时间,我就能定位自己所在的地点和时间。”
这时文香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先不说那些……你说D.卡西欧佩亚来‘这里’是要害我们,莫非……”
“是的。玛丽斯想杀的人名叫‘Eugene Ryuzen’(龙泉优仁),他是龙泉太贺的子孙。”
没想到这一层的加茂过于吃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霍拉平静地继续解释:“优仁博士是遗传工程学和地球物理学领域的天才。他最大的功绩是在二二五八年预测到‘数十年之内地球会遭遇大规模异常气象’,在他的计算中,到那时生态系统将被彻底破坏,很可能发生让地球上的生物全部灭绝的毁灭性灾难。”
“然后那异常气象真的发生了?”幻二担心地问道。
霍拉马上回答:“正如他所预测的,二二七九年,异常气象‘大灾害’袭击了地球。那次灾害的规模比让恐龙灭绝的那次更大,不过幸好优仁博士说动了联合国,提前采取了对策,所以将受灾程度抑制在了最小范围。因为这件事,博士成了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这故事过于宏大,没有现实感。加茂茫然地低声说道:“我总结一下你刚才说的……D.卡西欧佩亚来到过去,是为了把龙泉家的人灭门,这样优仁就不会出生了?”
“是的,她的行动仅仅是这一个目的。”
听了这番话,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出雨宫在发抖,他说:“可是,优仁要是消失了,那不是要出大事了吗?”
“我并未确认被改写之后的未来……不过优仁的研究用的是他自创的方法,从这点考虑,出现另外一个人,能同样发现‘大灾害’的可能性大概不到百分之一。”
“不是吧?如果继续任由D.卡西欧佩亚逃窜下去的话,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人类会灭亡啊!”
听到加茂的惊叫,霍拉口气惊讶地说:“我事先说过了啊,情况严重得超乎你们的想象。”
“你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总之,玛丽斯为了毁掉优仁不择手段。D.卡西欧佩亚也是,哪怕牺牲整个人类换取她的消失,她也会很高兴这么做吧。唉,不过我想她其实是打算利用‘大灾害’,只让对自己有利的人活下来,重建这个世界。”
“这是什么情况啊!既然有这么棘手的家伙存在,把我卷进来之前你就该好好说清楚啊。”
霍拉轻飘飘略过加茂的怒火,转移了话题。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东南亚和欧洲一部分的国家及地区因受到敌国的攻击,所有电子数据都被毁了。优仁的曾祖母龙泉直美就住在其中一个国家。她成了战争孤儿,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了关于祖上的记录,所以我的档案里关于优仁的祖上部分也只能追溯到龙泉直美。”
说到这里霍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优仁曾听曾祖母说过一个像恐怖怪诞的故事,那就是他的祖上曾卷入‘死野的惨剧’一系列可怕的凶杀案中。玛丽斯也听说过这件事,进而查出了优仁的祖上是你们龙泉家的人。”
听了这话幻二皱起眉。
“可这不是很奇怪吗?‘死野的惨剧’应该是D.卡西欧佩亚一手造成的,为什么会在她改写过去之前就发生了凶杀案呢?”
“其实在过去被改变之前,诗野的别墅就发生了连环凶杀案,并有多人死于泥石流。”
这话又让幻二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来自未来的干涉,都有凶手隐藏在我们之中。我们的命运就是成为凶案的受害者?”
“正是如此。”
加茂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咬牙切齿地对霍拉说:“既然你知道这件事,那你的档案里应该有关于凶手的记录吧?就算跟现在的历史发展不同也能作为参考吧。总之,现在马上把相关信息说出来。”
“很遗憾,我的档案里也没有记录谁是凶手,因为泥石流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然而,原本案情并非和现在一样哦,‘死野的惨剧’是一桩更为单纯的案子。”
“不像现在这样,全是些不可能犯罪?”
“我的档案里,验尸记录中没有遗体被肢解的记载。原本的凶手并没有分尸。”
听到“验尸记录”这个词,加茂沉思了一下,问道:“在你的档案里,泥石流之后,警方发现了谁的遗体?”
“究一、光奇、漱次朗、刀根川,还有文香五个人的。其他人的遗体都找不到了。”
这五个人……这和加茂知道的未来,也就是D.卡西欧佩亚改变了历史之后的未来是一样的。看到文香双手掩面,月惠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像在安慰她。加茂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和我知道的‘死野的惨剧’不一样的?”
“这个嘛,第一起凶案比现在晚了两天,应该是发生在八月二十三号的深夜。”
“这样啊……所以你把我带到了二十二号。”
“嗯,我是按照过去没被改变的档案信息行动的,根本没想到凶手会提前两天动手。”
“但如果说凶手提前动手是受了D.卡西欧佩亚的影响……也还是不对劲。为什么D.卡西欧佩亚选择的都是无法解释的行凶方式呢?一般罪犯都不会这么做啊。”
面对大为不解的幻二,霍拉平静地回答:“玛丽斯不是一般的罪犯,她还有一个别名,叫不可能犯罪女王(The Queen of Impossible Crimes)。”
这话让加茂瞠目结舌。
“不可能犯罪女王?”
喜欢看推理小说的幻二和文香也露出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吃惊,霍拉平淡地继续说道:“迄今为止玛丽斯犯下了许多罪行,比较出名的有‘太空船时刻表不在场证明诡计案’‘银河内千人同时密室被杀案’等,她会选择介入‘死野的惨剧’,也和她喜欢大张旗鼓地犯下大案的性格相符吧。”
加茂觉得头很痛,闭上了眼睛。
“够了,我知道未来是个荒唐的世界了……D.卡西欧佩亚是玛丽斯的复制版,所以那家伙来到‘这里’,更要犯下一堆不可能犯罪了。”
“严格来说,D.卡西欧佩亚无法单独作案,她和我一样不能自由行动,如果没有跟人类一起,甚至无法穿越时空。”霍拉解释道。
“也就是说,那家伙有个人类同伙。”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但她好像事先找到了潜入龙泉家的凶手,利用他实施了犯罪。那个人应该也和你一样,把沙漏藏在了什么地方。”
“这可相当棘手了。只要凶手想,还可以穿越时空逃掉呢。”
“还有一条确切信息。玛丽斯的性格是完全不相信他人的,为了将被出卖的风险降至最低,她实施犯罪的时候从未有过一个人以上的同伙。”
加茂有些惊讶地反问:“玛丽斯也许是这样,但不能保证D.卡西欧佩亚也一样吧?”
“不,这是复制了人类思想的AI的缺点之一。AI必然会受到这个人类生前所执着的事情的束缚。”
“也就是说,D.卡西欧佩亚只可能找一个人当同伙吗?”
“嗯,将她的计划付诸行动的凶手,无疑是单独作案的。”
闻言文香抬起泪湿的脸,说:“等等!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会在泥石流中丧生,对吧?本来就注定会死,D.卡西欧佩亚为什么还非要追杀我们?”
“这大概是因为她跟凶手做了交易吧。”
听到霍拉的话,加茂微微发抖,说道:“这名凶手潜入龙泉家,目的是杀害来诗野别墅的人。不,真正的目的也许是把跟龙泉家族有关的人全都杀掉。另外,D.卡西欧佩亚想找到一个能由她随意操纵的时空旅行者,再让这个人杀掉可能是优仁祖先的人,也就是龙泉太贺的子孙。”
“是的,他们的目标基本一致。”
分明是夏夜,加茂却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我多少有些明白了。D.卡西欧佩亚和成为她的时空旅行者的凶手才是……龙泉家的诅咒的真身?”
“你很聪明。D.卡西欧佩亚为凶手出谋划策,帮他达到目的,作为交换,凶手要绝对服从。对龙泉家怀有深仇大恨的凶手自然乐意接受这个提议。”
加茂压抑着上牙打下牙的哆嗦,开口道:“‘死野的惨剧’结束后,D.卡西欧佩亚和凶手多次穿越时空,又杀害了文乃的子孙,并全都伪装成意外或命案?”
“嗯,这就是所谓诅咒的背后真相。”
“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啊!为什么?”
听到文香悲痛的叫喊,幻二和月惠二人低下了头。霍拉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受加茂出现的影响,D.卡西欧佩亚采取了跟被改变过一次的过去不同的行动。多次改变过去,会加重世界的不稳定性,现在已经出现连我都搞不清楚的现象了。”
幻二皱起眉,低头看着沙漏问:“具体是什么现象?”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的全时空定位系统出现严重异常。具体来说就是,我们所在的地点、时间和通过计算重力波得到的地点、时间之间有重大的偏差。”
“细节部分我理解不了,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想主要原因是世界变得不稳定,因而产生了扭曲。但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为了补正这个偏差,我需要重新计算,这要耗时十二个小时。在补正完成之前,无法再进行时空转移了。”
加茂听着这些话,脑子里想着留在二〇一八年的伶奈。
她是龙泉家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后人,可是因为病情,她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逝。不管伶奈是龙泉优仁的祖上,还是她的堂兄弟姐妹中的某人是,对加茂而言都无所谓,他只要能救伶奈就足够了。
可他心里有一个疑问,浮现之后便始终挥之不去。
“为什么呢?”
“全时空定位系统与全球定位系统(GPS)相似,进行时空转移的时候,输入的出发地数值哪怕只有丝毫偏差,都无法进行安全转移,必须调整到和根据重力波测算出的值一致。”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选择我当时空旅行者?”
霍拉发出一声不像AI的深深叹息,然后开始解释。
“我的存在,即便在GSL里也是顶级机密,好像就连卡西欧佩亚都不知道我的存在,玛丽斯也以为卡西欧佩亚是‘独一无二的时空转移装置’……优仁得知卡西欧佩亚被抢走后,从留在GSL的数据中看穿了她的目标地是‘死野的惨剧’现场,因此我和巴斯蒂安一起前往一九六〇年,目的是阻止D.卡西欧佩亚,阻止历史被改变。”
“可你不是跟巴斯蒂安,而是跟加茂一起来的,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文香的问题,沙漏痛苦地给出回答:“转移过程中情况失控,我和巴斯蒂安被丢到了一万年前……不知是因为D.卡西欧佩亚对过去的干涉导致世界变得不稳定,还是玛丽斯在GSL的电脑里输入了破坏性数据,原因现在仍不清楚。”
听到这番绝望的话语,所有人都不禁呻吟出声,霍拉的口吻变得很悲伤。
“根据时空转移的第一条规则,再次转移需要等十二个小时。我在补充能量时利用全时空定位系统计算当前所在的坐标,可巴斯蒂安没能坚持下来,他遭到了像是剑齿虎一类生物的袭击。”
有一会儿没人说话,沉默持续了二十秒左右,加茂问:“那之后你怎么办了?”
“失去了时空旅行者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渐渐被埋到了深深的地下。巴斯蒂安给了我即使用上一千年也不会坏的强度,所以我的容器经历了一万年也没有损坏。可我的内在似乎不一样了。”
一万年,这是人类通过常识无法想象的漫长时间,既然AI是根据人的思想做出来的,那对霍拉而言,这也是一段长得要命的时间吧。
“经过了漫长的年月,我变了。我明白了AI本无从体会的名为绝望的真义……我以为这牢狱会持续到地球毁灭,但幸运的是,我被挖掘化石的人挖了出来。二〇一五年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自由了。”
加茂想起关于奇迹的沙漏的都市传说就是在二〇一六年左右流行起来的。
“那之后你辗转经过了数人之手?”
“结果就是我被称为‘奇迹的沙漏’,但这是错误的说法,我并没有制造奇迹的力量。”
“等等,我听说有人靠‘奇迹的沙漏’赌马赢了大奖,那不会是……”
“我的档案里记录有过去发生过的所有赌马信息,我以此作为帮助我的回报。”
“喂,你也改写了过去,这算怎么回事啊!”
“在那个牢狱里我学到的是,为了阻止人类灭绝,就应该不择手段。而且我找到了最适合阻止D.卡西欧佩亚和凶手行凶的人……那就是你,加茂。”
加茂背上窜过的寒气仍未消除,他低声问:“你认为我是合适人选的理由是什么?”
“你是龙泉伶奈的丈夫,且有一定的才智。”
“仅仅如此?”
“你为了救妻子,什么都愿意做,你有强烈的意志。综合这些来看,没人比你更合适了吧?”
听到霍拉一口咬定,加茂放弃了追问,摇摇头,道:“你说的听起来不像谎言,但你并没有把实情都说出来。选择我,其实另有原因吧?”
“这个理由,你有勇气听我说吗?”
不知为何,沙漏发出的声音带上了挑衅的味道。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嗯哼。”
“即使D.卡西欧佩亚原本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见到我之后他也应该知道了。我是另一个时空穿越装置带来的时空旅行者,是从未来过来阻止‘死野的惨剧’的,那伙人肯定早就知道这些了。”
“应该吧。本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了,你又毫不掩饰我,也就是这个沙漏的存在。”
加茂将左手按在胸前,说:“说直接点吧,对他们而言,我是最大的障碍。继究一和光奇之后被杀的是我也不奇怪。”
加茂感觉到按着胸口的指头在发抖,可他不打算说到这里就停下来。
“然而那伙人没对我出手,明明不管是用毒杀还是什么方法都可以轻易杀死我……甚至可以杀掉我,再抢走霍拉。”
“因为加茂跟龙泉家没有血缘关系,肯定是这样。”文香这样说。
可加茂心知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D.卡西欧佩亚是个冷血的人的复制品,不可能放过碍事的人。但我没事,肯定是因为有不能杀我的理由。”
“那理由是什么呢?”
霍拉的声音仍充满挑衅,但不见丝毫慌乱。与之相对,加茂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D.卡西欧佩亚害怕引发时间悖论。”
一直沉默着的月惠不解地连连眨眼,问:“那是什么意思?”
加茂苦笑着看向她,说:“简单点说,就是我是玛丽斯的祖先,D.卡西欧佩亚如果是我的后代的复制品,那他们杀了我,就等于是子孙杀了祖先,会引发时间悖论。是这样的吧,霍拉?”
加茂边说边觉得难以相信,他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难受。
“是的。玛丽斯的全名是Alice Kamo(爱丽丝·加茂),她是你的后代。”
“这算怎么回事啊?我还没有孩子呢,就成了杀人魔的祖先。”
“虽然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我要说,加茂和玛丽斯的遗传因子只有极小一部分是一致的,但仍能看出在性格上你们有相似的地方。”
加茂猛地止住了笑,说:“可……我至少不是个罪犯。”
“单看眼下……是这样的。”
霍拉冷冷地说,加茂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霍拉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在档案中他将来会染指犯罪。而他和不是伶奈的某个人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玛丽斯的祖先。
“正因为你知道这一点,认为我不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隐瞒了一切,把我带到‘这里’来,对吧?”加茂问道,可霍拉没有回答。
加茂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不再发抖了,尽管情形怎么看都比之前更糟糕了,可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也许这种奇怪的反应就是与玛丽斯的相似之处吧。
“这么一来我知道你选择我的真正原因了。第一,你知道选择别人当时空旅行者会被杀害,所以选择了那伙人无法杀害的我。第二,不管我是否能成功抓住凶手,你都可以修正历史。”
意外的是,幻二同情地看着加茂,说道:“真是残酷啊……如果你能看破真相,让凶手无法下手的话,就能让接下来预计被杀的人免于丧命。但如果推理失败了,只要你死在这里,未来的玛丽斯就不会出生了。”
“不管事情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优仁都有机会逃过被害的命运。如果我找不出凶案的真相,你就打算直接带着我时空转移到宇宙空间或者海里杀了我吧?”
“嗯,作为最后的手段,时空转移到深海是备选之一。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我无法行动了也没关系。”
霍拉将计划和盘托出,加茂又笑了。这笑不是不知从何处迸发的那种,而是更为自然的笑。
“你有你的决心,这我知道了。那么,现在我要怎么办才好?是继续扮演侦探呢,还是为了伶奈去死比较好?”
仿佛从加茂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什么,霍拉的口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说:“我一直没告诉你D.卡西欧佩亚的事有两个理由,一是要是你全知道了,可能会把我丢掉,与她合作。”
“我才不会那么做。”
听了这话,霍拉低声说:“我搞不懂,现在的你是真心想保护龙泉一家人,这跟档案中的数据有很大不同。D.卡西欧佩亚应该没对这一部分动手脚,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偏差呢?”
“因为……我遇到了伶奈。”
加茂用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深知遇到她之后自己的变化有多大,他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认为。
这一瞬间,刚刚消失的强烈寒气又回来了,加茂承受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出于身体不适或恐惧,而是因为绝望。
“你说什么?”霍拉问。
加茂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双手掩面,喉咙深处发热,几乎当场就要哭出来。他勉强压下了哭泣的冲动。
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他摇摇头,说:“没什么……不说这个了,你说不告诉我玛丽斯的存在有两个理由,另一个是什么?”
“知道了未来,每个人的行动都可能会有极大的改变,我怕对优仁和玛丽斯的存在产生影响。”
加茂无法理解霍拉这话的意思。
“玛丽斯无法降生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当然不是。走上犯罪道路之前的爱丽丝博士也是独一无二的优秀人才。”
“也许她做出过什么对人类有贡献的事,但犯下的罪行更大啊。”
“不巧,人存在于世的理由是很复杂的。”
“你在说什么啊?”
“爱丽斯博士和优仁博士还是好友的时候,互相激励着推进了许多项研究。要是没遇到她,优仁也未必能成为研究员,在这一点上她也一样。爱丽斯参考了优仁写的关于生物进化学的论文,不断推进AI研究;优仁又借助她做出来的AI,成功降低了异常气象的危害。”
文香似乎因为过于兴奋而面颊微红,她轻声说道:“这两个人缺一不可,关系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嗯。所以我没把玛丽斯的事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厌恶玛丽斯,从而做出妨碍她出生的行动。加茂,夺取你的性命是我的最终手段,那样做对未来绝对没有好处。”
豆大的雨点打在露营拖车的车顶,剧烈的风晃动着露营拖车。过了足足一分钟,加茂才开口道:“说到底,就是只有解开‘死野的惨剧’之谜,找出凶手,把被凶手藏起来的D.卡西欧佩亚拿回来这一个办法了,对吧?”
“嗯,这样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在床上默默听完一切的月惠挪动了一下双腿,说:“幻二,雨宫,你们相信他说的吗?”
幻二正把玩着烟盒,闻声抬起头说:“我想可以信一次。加茂和霍拉讲的这些挺有意思的,肯定是真的。”
“很符合幻二的性格啊。雨宫呢?”
月惠盯着雨宫,雨宫手里揉着湿漉漉的毛巾,说:“太难了,我不太懂,但我相信幻二的判断。”
月惠突然微微一笑,这是加茂第一次看到月惠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我也选择信一次吧。话说回来,凶手有穿越时空装置,这点很棘手。不能排除移动尸体和凶手自己移动时没有借用D.卡西欧佩亚的能力吧?”
听了这话,加茂露出苦笑,说道:“标榜不可能犯罪却使用时空转移能力,这不公平嘛。不依靠超能力而制造出无法解释的情况,这才是不可能犯罪。”
“未必如此。过去玛丽斯的确从未将无人知晓的特殊技术用在不可能犯罪上,但如果那样的技术是众所周知的,就另说了。”
加茂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说:“这次有霍拉在,而我和文香一开始就知道有时空穿越这回事……那么,站在D.卡西欧佩亚的立场,她可能会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
“正是如此。在她看来,把时空穿越用在犯罪活动上,根本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说。”
听了这话,幻二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楂沉思起来,最终说:“可是……根据时空穿越的第二条规则,转移的最小单位是边长三米的立方体,对吧?别墅里的天花板不高,只有两米多一点,要是从别墅里面转移到其他地方的话,不管将立方体的底边设在哪里,天花板或者地板都肯定会被揭掉一块。但事实上没有这样的痕迹,那也就是说,没人从别墅内转移吧?”
文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霍拉:“顺便问一下,你能移走尸体的一部分吗?”
“跟时空旅行者一起的话可以,但不能把尸体当成时空旅行者进行转移。”
“这样啊,那就是不能只把尸体的一部分移到别墅外边呢。”
“是的……不过活着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强行让他成为时空旅行者,进行转移。”
实际上,霍拉就是未经加茂同意,就带着他穿越了时空。他之前的做法就是强行把加茂当成了时空旅行者。
听了这个回答,文香沉吟着说:“你和时空旅行者分开,是不是也可以穿越时空?”
“嗯,时空旅行者不需要贴身携带时空转移装置。我或卡西欧佩亚,只要在时空旅行者周围一米左右的范围内,就可以进行时空穿越。”
这个说法让加茂十分震惊,他探身问道:“喂,这是真的吗?”
“当然,与时空旅行者之间有东西隔着也没问题……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加茂脸上失去了血色,他不假思索地急急说道:“如果这样都行,那凶手那时应该是强行穿越了——”
但他的话被幻二打断了。
“这不好说吧,就算加上刚才说的条件,依我看,也不能断言凶手在犯罪时利用了穿越时空的能力。”
“正如幻二所说。别忘了还有第三条规则,时空穿越是不能精准移动到指定地点的。正负五米,这个误差放在别墅里还是很明显的。”
霍拉的话让加茂自感失言,他红着脸说:“确实不可能有这种傻事啊……想出现在房间里的话,家具等障碍物太多,挺危险的。”
听众人聊到这里,幻二开始总结发言。
“照这么想下去,凶手把哥哥的头部和光奇的躯干搬运出去的时候应该是没有进行时空穿越的。因为别墅里有天花板和地板的限制,没有哪个地方有三米以上的空间,而且不能只转移尸体。”
月惠用力点头,开口道:“爷爷的情况也一样。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所以也不可能强行用穿越时空的方式把爷爷从房间里移走。”
雨宫又含蓄地补充:“而杀害刀根川本来就不需要穿越时空,谁都有机会给她下毒。”
霍拉进一步总结道:“是的。以存在时空转移技术为前提思考,反而更加证实了这几起事件是不可能犯罪。”
*
接下来加茂等人开始互相搜身。
这是为了确定是否有人身上藏着D.卡西欧佩亚。最终没从任何人的衣物或随身物品中发现沙漏——是加茂提议抽查随身物品的。
待在厨房的雨宫看来是站累了,走到了床边。但大概因为月惠和文香在他不好意思,就坐到了紧贴桌子的床沿,与二人保持一定距离。
幻二则直接在厨房里的垃圾桶上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叫道:“啊,沉迷在穿越时空的事里,我都给忘了。其实,有件事我想推心置腹地跟大家说一下。”
文香不解地望着幻二,幻二面带哀伤地回望着她。
“我想文香和月惠应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我也是自己调查才知道的……加茂,我想说的是有关羽多怜人身世的秘密,我觉得必须说出来。”
“哦,我也觉得他身上应该藏着些秘密。莫非他是龙泉家某人的私生子?”
加茂的问题问得太直接,幻二顿时露出苦笑。
“对外人称怜人是我母亲那边的‘表兄弟’,可实际上……他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叔叔。”
这话让加茂彻底混乱了。
怜人是幻二的叔叔,也是兄弟,那他就要既是太贺的孩子,也是幻二的父亲瑛太郎的私生子。但这两点是不可能同时满足的。加茂费劲地回想以前调查资料时看过的龙泉家家谱,发现还有一个可能。
“莫非你的意思是,按父母两家算,你们俩分别是哥哥和弟弟、叔叔和侄子的关系?”
幻二轻轻点头,解释道:“我母亲凉子曾在东京本宅当保姆,当然,那是在她和我父亲瑛太郎相遇之前。然后……爷爷让母亲怀了孕。”
文香和雨宫都倒吸一口气,月惠沉默地盯着地面。幻二语气哀伤,继续说道:“爷爷怕被奶奶知道这事,就马上把母亲送回了她的老家。母亲是在老家分娩的,婴儿被当成母亲的哥哥博光伯父的孩子抚养。”
加茂不禁接话道:“那个孩子就是羽多怜人……对幻二而言,他既是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是父亲家的叔叔。”
“嗯。我母亲的娘家羽多家很穷,博光伯父认为需要爷爷答应给的那笔抚养费,因此只能闭口不提妹妹怀孕一事。”
“爷爷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文香闷闷不乐地说,大概是得知了太贺老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心里有些乱。
幻二的表情愈发黯然,继续说了下去。
“之后,母亲得到机会,去了爷爷的公司工作,拿着比同龄女性相比较高的工资。我想那也是爷爷为了赎罪而安排的……然后,母亲在公司里遇到了我的父亲瑛太郎。”
加茂想不通地问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啊?”
“爷爷彻底隐瞒了怜人的存在,父亲长年在国外留学,更是毫不知情。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了。”
“可是……”
“爷爷的情妇成为他的儿媳,正常来说这难以想象吧?一开始母亲也挺烦父亲的,想要保持距离。可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幸的是……父亲有颗不适合做生意的诚实又温柔的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母亲的心意是真的。可能花了一些时间,母亲终于也爱上了父亲,这一点我相信。”
没人插嘴,幻二继续苦涩地坦白。
“爷爷也没反对他们结婚。爷爷那个人,讨厌传统和习俗这类东西的程度甚至过了头,也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实际上,爷爷不仅向羽多家提出提供经济支持,还要把怜人接到龙泉家抚养,并答应分给他与哥哥和我相同的遗产。不管是为了羽多家还是为了怜人,母亲都只能接受这个条件。”
听了这番话,浮现在文香和雨宫脸上的表情绝不是同情。看着他们的样子,幻二垂下了头。
“最终,母亲和父亲成婚,又领养了怜人,搞出这种扭曲的局面……但愿一直到发生东京大空袭,夺走母亲的生命那天为止,母亲的人生都是幸福的。”
不知为何,此时加茂的脑海中浮现出伶奈的样子。
不管她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就算那些秘密是为世间大众所不容的,加茂觉得自己也并不会介意。他更在意的是,凉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瑛太郎结婚的。
加茂轻吸一口气,说:“不管前因后果为何,凉子能和自己的三个孩子一起生活,我想这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取代的。所以凉子应该是幸福的。”
这话让幻二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
“怜人本人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吗?”加茂问道。
幻二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想,过了一会儿说:“至少小时候是不知道的。”
“就算太贺老人极力保密,亲戚里应该也有人打探吧?”
“嗯,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比如光奇的母亲翔子婶婶就知道。我就是趁她喝醉的时候问出来的。其他人……”
“我父亲也知道。还有月彦哥哥。”
听到月惠表情不变地插话,幻二瞪大了眼睛。
“漱次朗确实应该是知道的,可为什么连月惠你们也知道?这是你们出生前的事啊。”
“我和月彦哥哥一起看了父亲藏起来的日记。”
这话让幻二颇感意外,他露出苦笑,说:“是这么回事啊……现在回想起来,叔叔和婶婶一直对怜人态度冷淡,应该也有知晓秘密的原因在吧。”
怜人能够分得巨额遗产,知道此事的亲戚中有人心怀不满也很正常。
加茂想了想,把浮现于脑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那漱次朗和翔子为什么不提这件事呢?他们甚至可以全都告诉瑛太郎,并责问太贺老人。”
幻二像是难以启齿般垂下视线,月惠替他开口解释。
“我的父亲极为嫉妒将要继承龙泉家的瑛太郎。从父亲的日记能看出,看着瑛太郎一无所知地抚养妻子生下的孽子,父亲会有一种扭曲的愉悦。我想不只如此,也许他还想着以后能以此为筹码,威胁瑛太郎和爷爷。父亲就是这种人。”
她直白又粗暴地说着,带有讲出真话时特有的魄力。
幻二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说回怜人的事情吧……应征入伍了的他在一九四六年回来了,可就像变了一个人,始终与我和哥哥究一保持距离。我们一心认为他在战场上遇到了什么事,但似乎原因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有人告诉了怜人他身世的秘密?”
幻二微微点了点头,说:“也许是临出征前,母亲全都告诉他了。”
收到红色征召令时,凉子大概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了。这样想来,就算她把本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两年后瑛太郎去世,怜人也失踪了。”
“我现在都忘不了在香港收到的那封电报的内容。”
一阵沉默之后,幻二说了这么一句,并再次悲痛地开口。
“我无法接受父亲的死讯,送我到港口时,父亲是那么精神。怜人会离家出走我也觉得难以置信,这是绝不可能的。于是我一回到本宅,就去追问哥哥究一。”
话题中出现了父亲的名字,文香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了,慌忙问:“那我父亲说了什么?”
“他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可哥哥不擅长说谎,我马上就看出他有事瞒着我。”幻二又面向加茂,进一步说明,“那之后我又去问了爷爷、问了漱次朗,还问了刀根川,可好像每个人都在隐瞒什么,没人能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我想着正面进攻的方法行不通,就在翔子婶婶喝醉的时候试探了一下……可没用。”
听了这番话,月惠耸耸肩,道:“我父亲也是。一提那天的事就把我骂走,什么也不告诉我。”
加茂脑中浮现出两种可能性。
一是“羽多怜人毒杀了瑛太郎,之后逃走”;另一个就是“某人认定瑛太郎的离奇死亡与羽多怜人有关,因此杀了怜人,之后抛尸”。
大概第二个更接近真相吧,他这样想着。凶手比拟“鵺”进行犯罪的方式,感觉也包含了给羽多怜人报仇的意思在内。
加茂再次扫视露营拖车里的所有人。
一九四八年事发时,幻二在国外,月惠和文香一个八岁、一个才一岁,雨宫那时候还没被领到龙泉家。看来他们是没法儿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他轻轻点点头,之后平静地说:“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应该就只剩漱次朗和凶手两个人了……等明天直接问漱次朗吧。”
霍拉的声音几乎与后半句话重叠在一起。
“在那之前漱次朗没事才好啊。”
又是不分场合的发言,加茂忍无可忍地瞪着霍拉。明明是高性能AI,可在这方面就是废物一个。
加茂把长链子挂到脖子上,拿起沙漏丢进胸前的口袋里。他想遮住霍拉的镜头。
“没用的。就算被遮住,我也能准确了解周围大概一米范围内的情形,这是安全转移时空旅行者时必备的技能。”
加茂吼着问道:“喂,没有办法能让你闭嘴吗?”
霍拉好像不知他为何发怒,不解地回答:“我想,把我放在水里的话,声音会很难传到空气中吧。如果想让我永远闭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火是我的弱点……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加茂没搭理,霍拉也什么都没再说了。
大概受不了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幻二提议要不要回顾一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凶杀案。
还有段时间才天亮,于是五个人围绕D.卡西欧佩亚和她的同伙是如何制造不可能犯罪的展开思考。最终总结出妨碍查明凶案真相的四大待解问题:
①凶手是如何将死者的头部和躯干搬运到别墅外边去的?
②在二楼走廊被监视的情况下,凶手是如何把太贺从辰龙间带出去的?
③比萨窑里的死者真的是太贺吗?
④比萨窑里那具尸体的腿去哪儿了?
加茂本想让大家各抒己见,可没能讨论起来,因为没人能提出满足所有情况的假设。
说着说着,大家纷纷出现不同程度的困意。加茂起先疑心是不是晚饭时被下了安眠药,可很快就发觉原因可能很简单。
加茂和文香二十二号在清洁工具间里熬了一夜,雨宫和幻二二十一号在娱乐室通宵未眠,而且当日就发生了凶案,这样的事实无疑影响了大家的睡眠。唯一没熬夜的月惠号称一天要睡十一个小时,所以大概就不适合通宵吧。
最先睡着的是年纪最小的文香。
发现她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雨宫赶忙从壁橱里拿出浴巾,轻轻地盖在她身上。为了驱散睡意,加茂离开车门处,打开文香放在桌子上的怀表,表盘显示此时是凌晨两点零三分。
幻二从旁看到,意外地说:“已经两点了啊。”
加茂看到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以为还不到一点。月惠忍着呵欠微笑道:“好久没这么晚还没睡了。”
雨宫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表还晾在一边,急忙去厨房把表拿了过来,却略显纳闷地用右手揉着下巴。他很年轻,皮肤像女性般细腻,几乎没长胡子。
“我的表是两点十二分……应该是防水的啊,被雨淋坏了,所以走得快了吗?”
月惠瞥向他的表盘,开口道:“不管哪个是正确的时间都无所谓吧。我不想被时间束缚,所以一直不戴表。”
说完月惠就闭上了眼睛。幻二闻言伸手去拿自己那块被毛巾包着的表。
“看来文香的表是准的呢。”
加茂探头看了一眼幻二的表,看到表针指着两点零二分。
幻二把手表戴到左手手腕上,伸手去拿文香的表。见他要给表上发条,加茂慌忙站了起来。他动作太急,脖子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提灯上。车内唯一的光源随之晃动,众人的影子变得忽长忽短,在车里扭动。
虽然撞到提灯的时候没觉得热,但加茂还是担心会不会烫伤,便揉了揉脖子,幸好似乎没什么事。
在他旁边的幻二停下动作,睁圆了眼睛问:“你怎么了?”
“没……我看文香动不动就给表上发条,还以为只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但好像不是呢。”加茂微微红着脸,敷衍了一句。
幻二带着怀念的表情点点头,说:“嗯,是因为需要才那么做的。爷爷特别订购的这款怀表需要手动上发条,是特意设计成比较麻烦的样式……爷爷把这一部分比作家人。”
加茂伸手接过还没上发条的怀表,说:“他是想表达家庭的维系需要细微的关怀吧?”
“是这样的。爷爷也很注意,不让自己的表停转。”
雨宫也用力点头。
加茂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对了,文香好像说过,这块表拧满发条也只能维持半天……”
“嗯,只能维持整十二个小时。因为就是这么设计的。”
幻二的话让本就快憋不住了的霍拉激动地出声,他在口袋里发着光说:“就算是在一九六〇年,这也是相当不方便的设计啊。”
“一个沙漏,插什么嘴。如果用你来计时,且不说能不能用,就算能用,顶多也就能坚持五分钟吧。”
加茂的讽刺让口袋里亮起了红色的光,霍拉生气的时候好像会发出红光。
这时,本以为已经睡着了的月惠睁开了眼睛,说:“这表父亲也有一块,和爷爷房间里的那块一样。不过,看起来每天都上好几次发条的只有爷爷和文香两个人啊……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加茂回到车门边坐下来,露出苦笑。月惠的分析很犀利,但也说中了事实。
他决定借用文香的怀表。
虽然借用她母亲的遗物心里过意不去,可他打算等她醒来再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多借几个小时。
注释:
[1]Malice的意思是恶意、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