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六)二○:五五
〈解答者是不破绅一朗……你打算从哪一起事件开始推理?〉
巨齿鲨庄的交谊厅内,六个人围着圆桌而坐。
解答阶段依规定必须在现实世界进行,所以圆桌中央的萤幕上方投影出虚拟空间的3D影像。
不破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僵硬。
「那就从MICHI事件开始吧。」
〈没问题,请你说出告发对象的全名。〉
这次的解答阶段,同样是由加茂所犯下的案件揭开序幕。
一如加茂及其他人的预期,不破以粗鲁的口吻说道:
「我要告发的对象是加茂冬马。他是杀害MICHI的凶手,理由跟栋方当初说的一样。」
加茂有些自暴自弃地苦笑道:
「你要认定我是凶手,当然没问题,但你还得说出犯案手法才行。」
「这起案子有两个必须解释的疑点。第一,凶手如何让MICHI在进入仓库后失去意识。第二,凶手如何以橡皮艇和置物架封住门口,让现场成为密室状态。」
不破不愧是私家侦探,办案的经验比较丰富,解释案情的用字遣词比栋方有条理。
加茂沉默不语,不破接着说:
「乍看是两件事,本质上却是同一件事。只要解开其中一个疑点,另一个疑点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唯有看出真相的人,才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加茂只能尽力维持表情,无法阻止自己的脸上失去血色。不破眯起双眼,笑道:
「我先说让虚拟分身失去意识的方法吧……说穿了其实没什么,只是单纯的缺氧而已。」
「缺氧?」
出声的是受害者未知。不破轻轻点头,接着说:
「没错,加茂抽掉了仓库里的空气,让你的虚拟分身陷入缺氧状态。」
未知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不破见她一张嘴开开阖阖,却说不出话来,又略显同情地解释:
「我举个例子,大型客机飞行在一万公尺高空时,机外的气压只有○•二五大气压。当人处在这么低压的环境里,就会因缺氧而在极短的时间内昏迷。」
未知反射性地按住耳朵。
「虚拟分身的耳朵流血,也是这个缘故?」
「不管是耳朵流血或流鼻血,应该都是气压过低的关系。就算是在具有气压调整功能的机舱内,乘客也会感到耳朵疼痛,更何况是直接暴露在低压环境里?耳朵内的鼓膜恐怕会因气压骤降而破裂。」
「但为什么在昏厥之前,我会觉得很冷?」
「这就涉及专业知识……在一个热能无法进出的隔绝空间里,当气压下降导致空气膨胀时,就会因绝热膨胀原理使得温度下降。在这次的事件里,仓库内的气压瞬间降至极度的低压,所以室温也会快速下降……当然,你本人感受到的寒冷,只是VR控制服能够模拟的程度而已。」
加茂听了这犀利的见解,只能勉强维持镇定,开口说道:
「仓库确实有排气设备……但你认为光靠排气设备排出空气,就能让气压下降到足以使人昏厥的程度?」
「要在不使用毒药的前提下,让虚拟分身昏厥,这是唯一的方法。最好的证据,就是仓库门的特殊性。加茂,这你应该没办法否认吧?」
不破一边说,一边以3D萤幕投影出仓库的门。
门上除了圆形门把之外,还有一根握柄。那是一种特殊的门锁,可利用握柄切换「开」和「关」。
「像这样的插销锁,通常兼具门把功能。例如,我定期报到的音乐教室,就是使用门把式插销锁……这种锁通常会用在重视隔音的房间。既然有隔音效果,自然也代表这是一种密闭性很强的锁。」
这番话说得加茂背上冷汗直流,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默不作声。
未知沉吟一会,说道:
「仔细想想,傀儡馆其他的室内门大多有缝隙,甚至还有让猫通过的小洞,完全没有气密性可言。相较之下,仓库的门不仅是钢铁材质,还使用插销锁,应该就是为了让仓库内维持低压状态吧?」
……糟糕!糟糕!糟糕!
一旦侦探玩家说出真相,凶手玩家接下来只能等死,完全没有办法自救。
明知只是无谓的抵抗,加茂仍拼命思考扭转颓势的策略。另一头的不破,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加茂先将受害者关进仓库里,接着操作智慧型手表,将排气设备开启至最大出力。大约五分钟之后,仓库内的气压就下降至足以令人昏厥的程度,MICHI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不破这一番推理,说得有如行云流水。
加茂听在耳里,几乎万念俱灰。
真相被看穿了。如果可以的话,加茂好想直接承认。继续嘴硬下去,也只会显现出自己的窝囊……但一想到伶奈与雪菜,加茂说什么也要压抑这样的冲动。
不破毫不留情地继续道:
「MICHI一失去意识,你立刻将大量的空气送入仓库。」
明知是无谓的抵抗,加茂还是只能问:
「……怎么做?」
「巨齿鲨庄的地图上注记的是『换气设备』,傀儡馆的地图上却是『排气设备』。我本来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换气』和『排气』的用字差异,现在我明白了……傀儡馆的排气设备只负责排气,空调设备则有『进气』功能。」
东瞪大了眼睛,说道:
「你指的是把新鲜空气送进室内的功能?如果有这个功能,确实就能让下降的仓库气压恢复原状。」
不破淡淡一笑,应道:
「没错,加茂正是利用空调设备将大量的空气送入仓库,快速恢复仓库内的气压。当气压上升至一定程度之后,你就走进仓库里,将MICHI勒死,并且将遗体拖到仓库的深处……到目前为止,我的推理应该没错吧?」
不破的推理没有任何破绽,简直像是亲眼目睹加茂的犯案过程。
此时,加茂忽然苦笑。
……我到底在干什么?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根本不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就算不破完全说中我的手法,只要接下来他也能解开另外两起事件的真相,侦探阵营就赢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在笑什么?」
加茂回过神来,发现不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怯意。加茂轻轻摇头,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可以反驳之处。」
不知为何,不破的表情又转变为轻蔑。他继续道:
「接着我要说明将门堵住的方法……事实上,这也是利用仓库的空调设备和排气设备。」
此时,佑树难得咄咄逼人地说:
「借空调设备将仓库的气压升高,确实可以利用气压差,让门打不开……但这起事件显然不是使用这样的手法。」
「何以见得?」
「发现遗体之前,仓库的门是可以打开数公厘的状态,并非完全动弹不得。」
东立刻附和:
「没错,那时候我还想尝试从缝隙观察仓库里的状况。」
「对吧?就算只是打开数公厘,也足以消除厨房和仓库的气压差距,让堵住门的力量消失。」
佑树的主张确实没有错,不破却同情地说:
「身为推理作家的问题,就在于容易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这个密室的手法其实相当单纯……而且只有在虚拟空间里才能办到。」
加茂忍不住闭上双眼。
……没错,当时仓库和厨房并没有气压差距。我将仓库门封住的手法确实只有在虚拟空间里才能办到,而且相当单纯。
加茂再度睁开眼睛时,只见不破在3D萤幕上点开了仓库的俯瞰影像,接着说:
「加茂的做法,是只在橡皮艇内灌入八成左右的空气。因为没有胀满,只要稍微挤压,就能塞进门后的空间。而且置物架距离门板有四十五公分,就算多了橡皮艇,还是能够进出仓库。」
不破的描述,正是加茂昨晚的做法。
置物架和门板之间多了未胀满的橡皮艇,所以门板只能打开三十多公分。但这样的宽度已足够让身材较瘦削的人通过,加茂正是以横着走的方式,避开了门把,从仓库回到厨房。
加茂已做好手法完全被看穿的心理准备,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橡皮艇没有胀满,佑树和干山在推门的时候,应该能够推开更大的缝隙才对。但那扇门却被人从仓库的内侧堵住了,这你要怎么解释?」
不破哼笑一声,指着3D萤幕说:
「如同各位所见,空调设备就在仓库门正对面的墙壁上。空调设备送出的强风,当然会撞在门板上。」
「……什么?」
起先,加茂无法理解不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逐渐理解之后,加茂不禁抱住了头。
就在加茂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干山狐疑地问:
「呃……你的意思是,门板是因为风压的关系才打不开?」
「排除所有不合理的假设之后,剩下的就会是真相。再怎么匪夷所思,那也是唯一的答案。」
不破以食指指着加茂,彷佛在说什么帅气的经典台词。
加茂忍不住发出呻吟。
不破那少根筋的逻辑思维,竟然成了最后的败笔。他的推理逐渐步向完全错误的方向。
这可说是最坏的情况。
一旦推理错误,不破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椋田有可能像上次一样,允许不破继续推理下去,寻求败部复活的机会,但这完全看椋田的心情。
另一方面,加茂却有反证的义务。如果只是反证,那还没什么。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破已揭穿了加茂犯案手法的八成。
如果要进行反证,只能从剩下的两成下手。但加茂没有自信能够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成功反证。
何况就算反证成功了,这也代表加茂已没有退路。
其他侦探只要稍微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就能补足剩下的两成,得到MICHI事件的完美真相。
……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加茂心乱如麻的时候,不破提笔在活页纸上画起了图。那是当初栋方在解答之后,放在圆桌上的纸笔。
「仓库里的架子,都是没有背板的开放式置物架,所以风压能够穿过置物架,直接施压在橡皮艇上。加茂在置物架的下方放置矿泉水,是为了增加置物架的重量,避免置物架因风压而移动。」
未知凝视着图面,忽然叹了一口气,钦佩地说:
「原来如此。没有完全胀满的橡皮艇,发挥了船帆的效果,在承受着风压的情况下,将门堵死了(参照图4)。」
不破放下签字笔,大大点头说道:
「我们尝试撞门的时候,加茂偷偷关掉了空调设备的送风功能。门板失去风的阻力,瞬间完全打开,将橡皮艇往后推,撞上后面的置物架。他只要事先动一点的手脚,让置物架倒地时将橡皮艇刺破,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橡皮艇一破,我们就不知道他事先灌入多少空气。」
「以上就是MICHI事件的真相。」
不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加茂。他显然对自己的推理非常有信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加茂无奈地戴上双手的手套型控制器。
「很可惜……这个推理是错的。」
加茂一边说,一边操控3D萤幕,投射出门板正对面的仓库深处的墙边置物架。
「在空调设备前方置物架的顶板上,有两尊人偶。」
加茂迅速移动手指,放大那两尊穿着紫色和红色燕尾服、满身血迹的人偶。那正是当初令加茂伤透脑筋的两尊小丑人偶。
除了不破以外,所有人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然而,不破依然维持冷静,开口问:
「那又怎样?」
「傀儡馆里的人偶颇有重量,如果只是一般空调吹出来的微风,基本上不会被吹动。但如果是足以将门压住的强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当空调吹出这么强的风,放在置物架上的人偶必定会被吹落至地板。但众人在仓库里发现MICHI的遗体时,人偶并没有掉在地板上。」
这番言论等于是让众人聚焦在那两尊沾满血迹的小丑人偶上,对加茂来说风险相当高。但除此之外,加茂想不到其他反证的方法。
坐在旁边的佑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道:
「太好了,这样就证明门板并不是被风压抵住了?」
然而,不破的微笑依然充满自信。
「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我没有发现那两尊小丑人偶吗?不,你错了,那两尊人偶反而证明了你在犯案的过程中,曾使用空调设备。」
加茂那戴着手套型控制器的手掌顿时冒出大量汗水。佑树不解地问:
「怎么说?」
「各位请看,小丑人偶的身上沾满血。乍看之下似乎只是颜料,但如果是颜料,未免太黑了。」
佑树一听,霎时倒抽了一口气,说道:
「难道……这是真正的血……?」
「未知提过,她倒下时的位置原本是在门后,也就是摆着小丑人偶的置物架的正前方……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了这段话,东接口道:
「凶手杀害MICHI的前一刻,为了让仓库内的低压恢复原状,开启了空调设备。他必须在缺氧的MICHI恢复意识之前,将MICHI勒死,因此必定是一口气将大量的空气灌入仓库……此时从空调出风口吹出来的强风,会将人偶吹到地板上,是吗?」
「没错。掉在地板上的人偶,沾到MICHI的鼻血。此时加茂采取的做法,是把更多的血沾在人偶身上,让那些血看起来像是故意涂上去的颜料。」
加茂回想起犯案当下的情景,忍不住闭上眼睛。
当时一看见地板上的两尊人偶,加茂整个人傻住了。
但片刻之后,加茂就明白了,是空调装置的风,将人偶吹了下来。进行监修作业的时候,置物架的顶板上明明没有这两尊人偶。加茂满心以为场景设定一定和监修时一模一样,没有再次仔细确认,实在是自己的疏失。
……他们故意多放那两尊人偶,显然是为了阻碍我的犯案行动。
加茂虽然想通了这一点,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两尊人偶。
放到别的置物架上?带回自己的房间?还是,放回原本的位置?正常的情况下,将人偶带回自己的房间,和其他人偶混在一起,似乎是最安全的做法……但MICHI失去意识之前,就站在置物架的前方,如果她深深记住了这两尊小丑人偶的模样,把人偶带回自己房间反倒非常危险。
对记忆力相当有自信的加茂,试着想像立场对调的情况。没错,如果是自己,很可能早已记住两尊小丑人偶的模样。
经过短暂的评估与考量,加茂决定把小丑人偶放回原本的位置。
幸好小丑人偶的衣服是紫色和红色,就算沾上了血迹,外观给人的印象也几乎没有改变。毕竟不可能把每一尊人偶的服装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就算人偶的外观发生小小的变化,也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发现。
……虽然未知完全不记得小丑人偶的事,但当初的选择应该没有错吧?
加茂稍微恢复冷静,继续反驳: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但发现遗体的当下,小丑人偶是在置物架上,而不是在地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两尊小丑人偶不在地上,表示你的推理是错的。」
不破笑着说:
「你没有发现出风口前面有人偶,就打开了空调设备,在我看来实在很蠢……但再怎么蠢,也不至于连犯两次相同的错误。经历第一次的失败之后,你把人偶改放在旁边的置物架上,避免人偶再度被风吹落。」
「……什么?」
加茂毕竟年纪不小了,不至于听到「蠢」字就气得失去理智。但要怎么证明不破的荒唐推理并不正确,实在让加茂伤透脑筋。
干山双手交抱在胸前,开口道:
「有没有人记得我们发现遗体的时候,小丑人偶放在哪个位置?」
现场没有人应声。不破得意洋洋地说:
「后来加茂趁着查看仓库时,又偷偷把人偶放回空调出风口前。仓库里虽然没有梯子,但加茂的身高约有一百八十公分,把人偶放回顶板上并不困难。」
如果栋方还活着,就能证明加茂并没有偷偷移动人偶。因为栋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加茂是凶手,一直监视着加茂的一举一动。但如今说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加茂再度闭上双眼。
有没有哪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此时能够帮助自己在反证上逆转颓势?
椋田那雀跃的声音,回荡在交谊厅内。
〈看来加茂的反证失败了……〉
加茂倏然睁开双眼,转头问未知:
「你在仓库里的时候,说过一句『架子上黏着两尊怪模怪样的人偶』,那是什么意思?」
未知突然听见加茂的问题,虽然感到一头雾水,还是马上回答:
「噢,我要查看空调出风口的时候,发现那两尊人偶不知为何黏在置物架的顶板上。不过我稍微一用力,就剥下来了。」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加茂微微扬起嘴角,朝着椋田说道:
「空调出风口前方置物架的顶板上,应该沾着血迹,请把那个部分单独放大在3D萤幕上。」
椋田沉默不语,显然相当不愉快,但她还是依照要求,在萤幕上投射出排除了人偶的置物架顶板。
由于置物架的颜色是颇深的胡桃木色,看起来不太明显,但还是可分辨出顶板上除了薄薄的灰尘之外,还有两尊人偶的臀部和腿部印在上头的血迹。
加茂指着血迹说道:
「看来,你们没有好好查过置物架的顶板?顶板上有血迹,代表人偶在刚沾上血的不久后,就被放回顶板上。这也证明了早在昨晚,人偶就在这里。」
不破的脸皱成一团,冒出青筋。
「胡说八道!一定是你犯了愚蠢的错误,先把沾着血迹的人偶放回顶板上。后来你才想到这会让人偶又被吹下来,所以等人偶上的血迹干了之后,你马上就把人偶放到隔壁的架子上。」
「不可能……根据未知的说法,她查看空调出风口的时候,两尊人偶是黏在顶板上的状态。这显然是因为血与灰尘混合在一起,发挥了类似胶水的效果。这也证明直到血迹干掉为止,人偶是一直放在顶板上的状态,而且在未知查看空调出风口之前,完全没人动过人偶。」
没等血迹干掉就把人偶放在顶板上,原本是加茂的一大疏失,没想到这个疏失在进行反证时派上了用场。
「我明白了,一定是人偶被血牢牢黏住,所以没有被空调的风吹走……」
不破激动地反驳,但他的论点已失去说服力。加茂叹了一口气,说道:
「未知说她稍微一用力,就把人偶剥下来了。这种程度的黏性,怎么可能经得起你刚刚说的强风?」
不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垂着头,紧紧咬住牙齿。
*
〈不破,我同样给你再推理一次的机会……你希望解答阶段继续进行吗?〉
椋田又发出彷佛源自喉咙深处的笑声。显然她并不满意只有一名牺牲者。
不破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立刻抬起头说:
「我正在等着你这句话。」
他的双眼因情绪亢奋而微微泛红。
又有一个人将要遭到告发……一想到这点,加茂便忐忑不安。现在的不破,恐怕很难再进行理性的推理。
〈请你选择,要针对哪一起事件进行解答。〉
「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件。」
加茂原本以为不破会选择YUKI事件,因此感到有些意外。围绕着圆桌而坐的众人也纷纷挺直腰杆。
不破环顾众人后,说道:
「我想要在栋方的房间里,说明这起事件的真相。」
不破率先走向栋方的房间。一踏入门内,他立刻愤愤不平地说:
「……是谁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除了加茂以外的四人,都急着想要看一看房内到底发生什么事。却因为不破挡在门口,众人发生轻微的推挤。
加茂隐约猜到不破指的是什么事,视线越过东和未知的头顶,朝栋方的遗体看了一眼后,说道:
「是我把刀子拔了出来,这么做是为了仔细查看凶器。」
不破望着栋方背上的伤口,皱起眉头。但他似乎并不打算为这件事与加茂争吵,只是转头对着众人说道:
「经过我的详细调查,这房间的状态,是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办法进入的完美密室。」
这一点是众人的共同见解,没有人提出反驳。接着,不破轻轻吸了一口气,把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如同我之前说的,这起杀人事件必定要有秘密通道才能成立。」
干山立刻失望地说:
「你还在钻牛角尖?刚刚我们也把房间里查看了一遍,根本没发现什么秘密通道。」
不破嗤嗤笑了两声,再度转头对着加茂说:
「我们和栋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虚拟空间的客厅。后来我们各自解散,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段时间里,你做了什么?」
加茂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仍老实回答:
「我立刻回到现实世界,后来就一直待在巨齿鲨庄的自己房间里。」
「那段时间你是否曾听到,巨齿鲨庄内部有什么可疑的声响?」
「我只记得雨声很大,建筑物里倒是没什么声音……你这个问题,应该问佑树才对吧?巨齿鲨庄的隔音效果做得还不错,我的房间距离这里太远了。」
佑树正想开口,不破却伸手将他挡下,然后指着加茂说:
「现在我可以肯定……加茂冬马,你是执行者。」
「……什么?」
加茂好不容易站在凶手玩家的立场成功反证,正在担心谁会成为下一个遭到指名的对象……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再度出乎意料之外。
不破毫不留情地接着说:
「栋方生前一直认为你是凶手玩家,但我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是执行者。」
「为什么?如果我是椋田的帮凶,怎么可能沦落到受众人围剿的下场?」
加茂忍不住大喊。然而,不破丝毫不为所动,反驳道:
「正因你是狡猾的椋田帮凶,所以你早就知道门把上的陷阱。你大可故意被刀片割伤,让大家以为你是凶手玩家。」
……一个著名的私家侦探,竟然做出这么可笑的推理!
两人互相瞪视了好一会,最后加茂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请提出我是执行者的证据,否则我没有办法反证。」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厚脸皮。」
「……随便你怎么说。」
「未知和干山或许不知道,从巨齿鲨庄的置物间可进入天花板上头。栋方这起命案,天花板上头的空间正是犯案的关键。」
加茂听不破说得振振有词,忍不住笑道:
「天花板上头的空间能用来做什么?」
「如何利用天花板上头的空间犯案,我等一下会说明。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置物间的检查孔附近老化严重,任何人想要从检查孔爬到天花板的上头,建材都会因体重的关系而发出巨大声响。」
加茂想起佑树说过相同的话。
「那又怎样?」
「你的房间和置物间只隔了一面墙。爬上检查孔的声音非常刺耳,就算外头的雨声再吵,或是建筑物的隔音效果再好,从你的房间一定听得见。」
加茂用力摇头,说道:
「我根本没有听见那种声音,这代表犯案阶段根本没有人进入天花板的上头。」
「不,想要杀害栋方,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天花板的上头。既然你说没听见声音,这代表你说谎,你正是进入天花板上头的执行者。」
两人的论点就像两条平行线,完全没有交集。
加茂陷入沉思,脑中不断回想地图和所有人的个资。
……总之,得先证明我没有进入天花板的上头才行。我的身高是5.87英尺,在所有人当中仅次于不破。接下来是佑树,他的身高是5.81英尺……
加茂想试着用身高来反驳,但要把英尺转换为公分实在麻烦。如果个人介绍一览表打从一开始就以公分为单位,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加茂想到这里,突然发出惊呼。
那种感觉就像是脖子遭到电击,连手指也微微颤动。
加茂不由自主地低喃:
「手套……毒药瓶……」
过去所有意义不明的拼图碎片,如今都嵌入适当的位置。覆盖在真相上头的黑雾,缓缓散开……明明所有必要的线索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自己却迟迟没有想通。
加茂不禁暗自咒骂自己的愚钝。
若不是把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隐蔽犯行上,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就能厘清YUKI事件的真相。
忽然间,加茂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左腕,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
由于想得太认真,加茂一时之间忘了置身何处。往左侧一看,只见佑树轻轻放开了自己的手腕。
「……你还好吗?」
另一头的不破却冷冷地说:
「别想拿发生在虚拟空间的事件来转移话题,你现在遭到告发的是现实世界中的事件。」
加茂看着面露微笑的不破,霎时感到背脊发凉,全身寒毛直竖。因为根据自己的推理,杀死YUKI的人正是不破。
……原来他不是愚蠢,也不是少根筋。他就是执行者。
他刚刚做出那么多荒腔走板的推理,想必是出自椋田的指示。
这些举动可能有两种目的。
第一,强迫发生解答阶段和犯案阶段,在实质上阻挠众人的调查行动。第二,确实击垮扮演凶手的加茂。
一旦加茂反证失败,游戏会再次进入现实犯案阶段,加茂会遭到不破杀害。至于不破自己,也会因为表面上推理失败,必须自杀并且将现场布置成他杀的模样。
……他们打算借由这种恶意干扰的方式拖延时间,令众人无法查出真相,直到明天中午游戏结束为止……真是卑劣的手段!
加茂气得全身发抖,恶狠狠地瞪着不破。不破眯起眼睛,说道:
「看来,你终于明白自己的立场了。」
「别再装腔作势了!其实你就是执行……」
加茂想要揭发一切,椋田却迅速出言制止:
〈肃静!现在是不破的解答阶段,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提出反证。要是你说出不相关的话,我会强迫你退场。〉
言下之意,当然是如果加茂此时揭穿不破的身分,椋田将会发动毒针。
加茂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也只能保持沉默。
……我实在是太晚察觉YUKI事件的真相了。这次的反证要是没有成功,我不仅没有办法存活,也没有办法把我掌握到的线索告诉大家。
不破对几乎被逼上绝路的加茂耸了耸肩,说道:
「我可没有时间陪你演这场闹剧,差不多该进行推理了。」
绝大部分的玩家都没有替双方任何一边说话,只是默默观望两人的言词交锋。唯独佑树提出质疑:
「天花板上头的空间,和底下房间完全隔开,天花板没有任何缝隙,执行者要怎么借由天花板上头的空间杀害栋方?」
加茂也在等着不破说出他的推理。
倘若不破真的是执行者,此时他绝对不会坦白说出杀害栋方的真正手法。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必定是经过巧妙包装,乍听之下会让人以为是真相的虚伪推理。
只见不破装模作样地指着遗体正上方的照明灯光,说道:
「加茂利用了嵌入灯。」
「什么?」
佑树仰望天花板,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装设在天花板上的LED嵌入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
不破突然笑了起来,彷佛很满意自己的话带来的效果。
「嵌入灯的结构相当简单,只要在天花板上开一个圆形的孔,从下方将照明灯具嵌入,最后以弹簧片固定就行了。与一般天花板灯具的最大差异,就在于嵌入灯必须要在天花板上挖一个洞。」
……原来如此,他故意卖弄一般人不知道的知识。
这也是相当卑鄙的做法。加茂对照明器具的理解并不深,打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利的立场。
加茂讥讽道:
「你对照明器具很熟?」
「只是刚好而已。为了调查某一起案子,不得不涉猎相关知识。」
不破故意说得谦虚,反而更令加茂恼怒。
「……不破说的是真的。」
此时,干山开口道。他拨着刘海,接着说:
「去年我家才换过厨房的嵌入灯,那时候我确实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洞。听说有不少LED嵌入灯坏掉时不是换灯泡,而是把整个灯座换掉。这代表要拆掉灯座并不困难吧?」
不破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没错,加茂正是利用这个特征。他从天花板的上头,拆掉了嵌入灯。不过,虽然拆掉了灯,却没有办法把整个灯座拉到天花板的上方。」
干山立即代替他说出理由:
「因为嵌入灯的灯座框架比洞还要大,对吧?我们从下方看的时候,不会看到天花板的洞,正是因为灯座把整个洞盖住了。」
「没错,因此他拆掉嵌入灯之后,只能以电线让嵌入灯垂吊在天花板的下方。这么一来,天花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去拿梯子,实际把嵌入灯拆下来让你们看。」
见不破一副信心十足的表情,加茂猜想关于嵌入灯的部分,恐怕他说的是实情,因此避免针对嵌入灯提出反驳。
「不不不,你这个推论完全不合道理。要是有人在天花板上走来走去,还拆除嵌入灯,栋方怎么可能没有听见声音?」
「只要获得椋田的帮助,就有可能做到。」
「什么意思?」
「例如,当椋田告诉栋方『我可以给你活命的机会,我们到虚拟空间谈吧』,栋方一定会心动。明知可能是陷阱,但只要有一%的生存希望,任何人都会想要把握,这是人之常情。」
一旦进入虚拟空间,身体就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加茂不太相信栋方会傻傻地相信椋田。
但若椋田以各种话术向栋方威胁利诱,最后他同意的可能性并不为零。既然没办法证明「绝对不可能」,以此作为反证的理由实在太薄弱。
加茂迫于无奈,只好换了一个问题。
「如果要从天花板的上头动手杀害栋方,必须将栋方引诱至嵌入灯的下方,还必须让他背对着天花板。否则,刀子不可能插在他的背上……这个部分你要怎么解释?」
「你趁着栋方进入虚拟空间的时候,从天花板的洞抛下六角螺帽。栋方回到现实世界,发现地毯上的螺帽,于是弯下腰,想捡起来查看。你就趁着这个时候,从天花板的洞掷出刀子。」
听了不破的说明,加茂寻思着该如何反驳。
……为什么六角螺帽上头有血?不行,要是不破回答「为了让螺帽在地毯上更加显眼,所以你事先在螺帽上沾了血」,自己将没有办法针对这个说法提出反证。
……为什么要使用那么轻的刀子?如果杀害栋方的手法,是从天花板上掷下刀子,照理来说,应该会使用更厚重、粗大的刀子。不行,这也过于薄弱,没办法单凭这一点证明对方的推理有错。
不破向加茂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栋方突然遭刀子刺中背部,想必会惊慌失措。于是,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才屈膝倒下。因此,遗体并没有在嵌入灯的正下方。」
加茂轻轻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准备对不破提出犀利的质疑。
「先前我们在虚拟空间里最后一次与栋方说话,接着大家回到现实世界……那时候,应该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左右吧?」
不破默不作声,眼中流露警戒之色。佑树代替他回答:
「没错,差不多是那个时间。」
「当时外头下着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以上。过了下午三点,雨势才逐渐转小。」
照理来说,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记得确切的时刻,但没有人提出反驳,于是加茂继续道:
「每个人一回到现实世界,拉起VR头罩的面板之后……想必都先做了一件事。」
佑树露出牙齿轻轻笑了。
「我先打开电灯,因为那时候房间里非常暗,简直不像白天。」
「可是……我们破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是关灯的状态。我记得很清楚,为了查看地毯上的六角螺帽,我还特别请佑树打开电灯。」
不破恨恨地瞪着加茂,说道:
「栋方可能是在雨停之后才被你杀害。那时候天气恢复晴朗,房间也变得明亮,不再需要开灯。」
「不,根据尸斑出现的状况,以及体温的下降速度,栋方在下午两点四十分之前就已遭到杀害。当时雨势还没有变小。」
不破一时哑口无言。加茂低头俯视着地毯上的六角螺帽,接着说:
「根据刚刚的推论,栋方在遭到杀害的前一刻,还待在虚拟空间里。当时因为下大雨,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刚拉开VR头罩的面板,眼睛一定无法适应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在那样的状况下,绝对不可能察觉地上有一颗小小的螺帽。」
事实上,加茂也曾因为类似的情况,踢飞了一支签字笔,可见当时房间里有多昏暗。
加茂眯着眼睛,继续道:
「栋方生前既然没有打开电灯,自然也不可能发现六角螺帽。没有在嵌入灯底下弯腰的理由,从天花板上抛掷刀子杀死栋方的推论,当然也无法成立。」
「……没这个道理!」
不破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硕大的汗珠,加茂毫不留情地追击:
「你的推理从头到尾都十分荒唐可笑,几乎把我害惨了。若不是那场雷阵雨,我根本无法反证成功。」
「住口!」
不破一边大吼,一边以右手奋力捶打墙壁。壁面竟出现凹痕,同时不破那比一般人大一倍的拳头迸出不少鲜血。
「我知道你就是执行者!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么逃了……」
不破恶狠狠地瞪着加茂,不停剧烈喘气,拳头微微颤动,浑身散发着杀气。
面对眼前的暴力,加茂没有丝毫畏惧。
理由并不是此时不破脸色苍白,彷佛随时都会激动到昏厥……而是因为不破瞪着加茂的眼神虽然充满恨意与强烈的敌意,眼底却是毫不虚伪的率真性情。
鲜血不断自不破的拳头滴落,染红了地毯。
加茂隐约听见椋田的声音。但那声音落在意识之外,彷佛远在天边。
〈不破用掉了唯一一次继续解答的机会,因此这次只有不破一人败北……虽然不太甘愿,但我必须承认,加茂连续两次反证成功。〉
「不,反证还没有结束。」
加茂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不破当然也渴望解答阶段能够持续进行下去。听见加茂这么说,他喜出望外,同时也惊讶得彷佛失了魂。连椋田都难以掩饰心中的惊疑,说起话来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你还想……说什么?〉
加茂心里很清楚,自己做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但另一方面,加茂也相信这是最好的决定。加茂抬头仰望监视器,说道:
「既然不破怀疑我是执行者,在我证明自己不是执行者之前,反证并不会结束。」
椋田沉默数秒之后,一如往常发出来自喉咙深处的笑声。
〈好吧,但如果反证失败,你会赔上性命。〉
*
「你曾提过……给了执行者和扮演凶手的玩家各一双黑色手套,对吧?」
众人回到交谊厅之后,加茂向椋田问道。
〈没错,他们的虚拟分身的口袋里,各有一双犯案用手套。〉
加茂戴上手套型控制器,在圆桌上投影出虚拟空间的客厅,并且放大南侧的电灯开关。
……开关上垂直排列着三根指印。这三根从拇指到中指的指印,必定是某人以右手碰触开关时印上去的。
「午夜十二点五十分的时候,圆桌上还没有人偶……由此可知,开关上的指印属于执行者所有,当时执行者在圆桌上放置人偶,偶然间留下了指印。」
接着,加茂说明不久前跟佑树和东讨论后,得到的一些结论。
开关上的黑色脏污是石墨粉,那是佑树在午夜十二点五十分沾上去的。三根手指的痕迹,可看出犯案用手套特有的防滑纹路形状。手套只在手掌部位有防滑加工处理,可见那三根手指的痕迹必定是右手的黑色手套印上去的……
不破听了这些说明,脸色丝毫没有改变。
「从这些线索,只能看出指印印上去的时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吧?那指印太模糊,无法看出任何特征,当然也无法锁定印上去的人是谁。」
围着圆桌而坐的剩下四人都不发一语,对两人的交谈完全采取旁观的态度,彷佛认为发出任何声音都是一种干扰……
加茂轻轻点头,说道:
「开关的尺寸长约十公分,宽约四公分。大多数的人把手掌压在上面,都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但手掌特别大的人例外。」
不破一听,更是露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他低头望向以手帕包扎止血的手掌。由于他的身材特别高大,手掌也比别人大了一倍。
……不破的手指太粗大,把手掌压在宽度只有四公分的开关上,不会留下那么多指印。由此可知,不破虽然是杀害YUKI的凶手,却不是执行者。
仔细回想,椋田曾说执行者只有一人,却不曾明说凶手玩家也只有一人。
她故意不说清楚,其实是为了掩饰「凶手玩家有两人」的事实……换句话说,不破也是凶手玩家,跟加茂一样。
执行者是加茂和不破以外的某人。
「你证明我不是执行者,有什么意义?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破低喃。他的语气充满困惑。事实上,他也是受到椋田的误导,才会以为加茂是执行者。
加茂看见不破捶打墙壁,发现不破的拳头远大于常人,才惊觉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竟然会疏忽这么明显的线索,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在进入解答阶段之后,状况发生了多次变化。加茂是在十五分钟前,才想通「YUKI事件的真相」,还没有时间好好评估其推论与各项证据之间是否有矛盾之处。
加茂与不破一度互相憎恨与仇视,满脑子只想要将对方击垮,差点就要两败俱伤。
如果解答阶段就这么结束,不破绝对不会再相信加茂说的任何一句话。而且他还可能会建议其他人否决加茂的所有提议,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妨碍加茂的一切举动。
如此一来,事态就会陷入泥沼,再也没有办法挽回。
因此,加茂决定冒着风险,证明自己「不是执行者」。
只要能够在接下来的解答阶段里,让不破明白执行者另有其人,就能够在犯案阶段中获得不破的全面协助……或许这将成为扭转局面最重要的一步棋。
加茂还想继续说下去,椋田突然严峻地警告:
〈加茂,你要是再说出与反证无关的话,将视为违反规则。〉
显然椋田也察觉加茂已得知真相,又及时牵制了加茂的发言。
加茂摇头说道:
「这不是与反证无关的话。那三根指印是不是我所留下,可说是非常关键的线索……我的虚拟分身从食指到无名指都有刀伤,这一点大家想必都知道。」
不破耸了耸肩,「这个不用你说,我们都很清楚。」
「假设我的确中了栋方布置的陷阱,这意味着栋方捡到的手套碎片,就是我的右手手套遭割破时留下的。被割得破烂的手套,能够在电灯开关上留下那么明显的手指痕迹,连防滑纹路也能看得那么清楚吗?」
不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不可能。而且如果执行者只有一双黑色手套,也不可能使用另一双手套按下开关……但那只是顺序的问题吧?从沾上石墨粉的时间来判断,你是在午夜十二点五十分之后触摸了电灯开关。由此可知,你的手指受伤一定是在那之后……」
不破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视线在空中左右飘移,显然已发现自己话中的矛盾。
加茂轻轻一笑,接着说:
「没错,看来你也想到了。栋方在客厅捡到黑色手套的碎片,也是在十二点五十分。这代表我在那个时间之前,手指就受伤了。这么一来,我当然没有办法在十二点五十分之后,才在电灯开关上留下指印痕迹。」
不破并不放弃,继续质疑道:
「或许那碎片是你故意放的,只是干扰判断的一种障眼法。」
加茂操纵3D萤幕,投影出自己的房间桌面。围着圆桌而坐的众人一看见桌上的东西,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犯案用手套!」
加茂对着瞠目结舌的不破,微微歪着头说道:
「你们为什么这么惊讶?这是我今天早上在走廊捡到的东西。没有提早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是我的疏失,但这可没有违反规定。」
这当然只是借口而已。
放在桌上的手套,就是加茂实际使用过的犯案用黑色手套的其中一只。这只右手用的手套,不仅手指部位遭刀片割裂,还沾着不少虚拟分身的血。
加茂指着手套,说道:
「栋方捡到的碎片,就是这只手套上头缺损的部分。只要形状完全一致,就能证明触发栋方陷阱的人并不是执行者,对吧?」
不破趴在圆桌上,不停喃喃自语。
加茂只是静静地等着。
按下电灯开关的人并非不破,这一点不破自己应该最清楚。不管是从手掌的大小,还是从不破在虚拟空间的犯案手法……都可以证明他不可能留下那样的指印痕迹。
既然加茂已证明自己并非按下电灯开关的人,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虚拟空间里,总共有三双犯案用的手套……第三双手套的持有人便是执行者。
加茂的心中没有丝毫不安。或许是加茂见识过不破到目前为止的推理能力,相信他最后一定能够得到这个结论。
一时之间,没有人打破沉默,连椋田也不例外。
不破抬起头,彷佛终于从漫长的恶梦中清醒过来。一看见加茂,他的表情再度扭曲,显得相当痛苦。
「啊啊……我又铸下大错。我的推理完全想岔了……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椋田嘲讽道:
〈跟二十六年前相比,你真的一点也没变,只会说出一些荒唐可笑的推理,不管害死多少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不破竟露出惊惧的表情,但惊惧的对象似乎不是椋田,而是他自己。
半晌之后,不破脸色惨白地点头:
「这是事实没错……但我现在终于看清真相了。」
〈你现在看清真相也没用了。你的解答阶段已结束。〉
椋田丝毫不留情面,不破露出悲伤的微笑。
「我承认是我输了。如果我终究会死在执行者的手里,我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或许是我罪有应得。」
〈真难得你会有这样的觉悟,今天的你是吃错了什么药?〉
「但在解答阶段结束之前……我想以解答者的身分提出两个疑问。」
听到不破这么说,加茂着实吃了一惊,但不敢随便开口,只能对不破投以疑惑的目光。不破的神情沉稳而平和,他淡淡地说:
「这或许是我最后能够帮上的一点忙了。」
接下来沉默了将近三十秒,椋田才回应:
〈说吧,你要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非常简单。你说过执行者只有一人……那凶手玩家呢?」
不破故意问得拐弯抹角,避免被视为招供。
〈呵呵,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凶手玩家共有两人。〉
椋田话一说出口,现场登时引起一阵骚动。
不过,这并不是加茂和不破以外的四人太过迟钝的缘故。加茂与不破在解答阶段暗中交换的讯息,凶手以外的玩家很难百分之百理解。
另一方面,加茂再度感到背脊发凉。
因为加茂完全没有预料到,椋田会轻易承认凶手玩家有两人。她实在太过满不在乎,彷佛毫不介意局势对她或执行者不利。
〈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听到椋田这么问,不破忽然浮现倦容,彷佛尝尽了苦涩。
「在提问之前,我想说明二十六年前,我跟你父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我想所有人都有必要知道。」
椋田没有答话,不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在二十五岁左右进入征信社工作,后来独立开业,至今已过三十个年头,我还是做着相同的工作。这段期间里,我接触过数不清的案件,虽然解决了不少……但或许犯错的次数一样多。」
「犯错?」
干山狐疑地问,不破轻轻点头。
「你还年轻,或许没尝过矛盾的滋味。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推理绝对不会有错,然而推理到底正不正确,到头来没有人能做出裁决……毕竟天底下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但证据若指向特定的凶手或手法,应该没有怀疑的余地吧?」
「谁能保证你对证据的解释不会出错?何况,所谓的证物,或许只是各种因缘巧合的产物,实际上与案情没有任何关系。此外,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预测出我们这些『侦探』的推理,刻意安排下的重重陷阱或是『虚假证物』,你要如何排除这种可能性?」
听了不破这番话,干山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反问:
「那如果是凶手招供的情况呢?证据充足加上凶手招供,应该就绝对不会有错了吧?」
「你如何断定不是伪证?而且人的记忆相当不可靠,就算自认没有说谎,也有可能只是误以为自己是凶手,大脑在不知不觉中修改了记忆。」
「……要是把这些都考虑进去,嫌犯就列不完了。」
干山似乎已不想与不破认真交谈,语带揶揄:
「因为嫌犯可能是外星人,或者是拥有超能力!不论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百分之百不会发生』。」
加茂笑了出来,对干山说道:
「姑且不论这极端的心态是否正确……刚刚不破提出的问题,其实并非只会发生在业余侦探身上。只要是负责侦办案件的人,不管是警察、检察官,还是业余侦探,都有可能做出错误的推理……有时这些错误的推理还会导致法院做出错误的判决。」
加茂经常撰写以冤狱事件为主题的文章,非常清楚其中的可怕之处。
不破露出悲伤的微笑。
「自从投入这一行,我就非常清楚误判的可怕。因此,案子每次到了收尾的阶段,我必定会与警察密切合作,尽可能避免犯下重大过错。」
不破望向远方,一脸无奈地接着说:
「希望在这三十年之间,我提出的推理都是正确无误的……但事实证明,我曾做出错误的推理,而且事后才发现。其中一个案子,夺走了椋田耀司的性命。」
上次不破提到,椋田耀司是椋田千景的父亲。
「我结识耀司,是在二十九年前。当时我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原本住在一间破烂公寓里,后来付不出房租,被赶了出来,只能流落街头。」
*
「耀司的年纪比我大十岁,他经常到我当时上班的征信社旁边的餐厅吃饭……每次去吃午餐,我都会坐在吧台,他常常坐在我的旁边,所以偶尔会闲聊几句。
那一天我真的无处可去,向他发了一点牢骚,没想到他竟然对我说……
『不如你来我家住吧。出外靠朋友,有困难就是要互相帮助。』
后来我才知道,耀司刚继承了一栋双层公寓。他把二楼的一户以几乎免费的价格租给我。
当时我的薪水是采奖金制,收入逐渐稳定之后,我请他比照一般行情调高房租。他一直不肯收……但我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坚持要他收下。
那栋公寓距离车站很远,而且是在汽车开进不去的狭窄巷内,所以剩下的三户一直租不出去。
然而,耀司并不打算拆了公寓、把土地卖掉,因为那栋公寓有许多他跟祖父之间的回忆。为了向他报恩,后来虽然手头比较宽裕,我还是一直住在那里。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带着我走上错误的道路……
耀司的妻子很早就过世了。他平日在不动产公司工作,和两个孩子同住。
第一次见到那两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在搬进公寓前,到耀司家道谢那天。那是一对姊弟,姊姊好像是十岁,弟弟大概八岁吧。
很可惜,我不记得那对姊弟的名字。不过,我想那姊姊应该就是椋田千景吧。
姊姊千景完全不向我打招呼,害怕得东逃西窜。弟弟则似乎想要保护姊姊,从头到尾一直瞪着我。
后来我到耀司家作客好几次,那对姊弟还是不肯靠近我。
我可以感受到……那对姊弟的感情很好。但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一点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后来有一天,耀司跟我提到孩子们的事情。
那时候我才知道,姊姊千景其实是耀司的亲戚的女儿,后来成为耀司的养女。
一起凶杀案……夺走了千景的父母,也夺走了她的幸福人生。
在遇见我的三年之前,千景原本住在东京都内,和双亲一起生活。然而就在某一天,附近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对夫妻,家里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的家人。
警方在调查之后,研判应该是一起强盗杀人案,然而现场的屋内有一些不寻常的疑点。
当时六本木至道刚从警视厅退休,当起业余侦探。没错,就是你们都见过的那个六本木。
他也开始调查这一起夫妻命案。
当然,那并不是正式的调查行动,六本木也没有受到警方委托。他似乎只是想要借由调查这起案子,快速打响自己的知名度。
详细的案情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六本木似乎发现,遭到杀害的丈夫是千景母亲的外遇对象。他怀疑是两人的奸情被千景的父亲发现,千景的父亲一怒之下冲进对方家里,不仅杀害了那一家的丈夫,接着又杀害了目击犯案过程的妻子。
六本木直接找上千景的父母,质问两人是否确有此事。
当然,六本木的怀疑没有任何依据。假如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些事,警方早就采取行动了。六本木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找上当事人,逼迫自白,可说完全是利益薰心的举动。
人言可畏,消息马上传开。街头巷尾流传着两对夫妻的外遇关系,以及千景父亲就是凶手的谣言。事实上也有可能是六本木刻意放出消息。
千景的父母不堪其扰,分别决定自杀。
巧合的是,两人在同一天决定自杀,遗书里都写着希望家人原谅自己的软弱之类的字句,父亲将千景托付给母亲照顾,母亲也将千景托付给父亲照顾。
唉……想起来就令人鼻酸。丈夫不知道妻子要自杀,妻子也不知道丈夫要自杀,两人就这么死了。
成为孤儿的千景,是个相当聪慧的孩子。她虽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害死父母的人,是个姓六本木的侦探。
六本木夺走千景的父母,幸好千景住进耀司的家之后,再度过起和平的日子。耀司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千景和他住在一起的那几年,一定过得非常幸福。
可惜,后来又出现一个令她的生活不得安宁的侦探,那就是我。
千景对我感到畏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真的很同情她……不,我如果真的同情她,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尽快离开耀司的身边。
大约在结识耀司的三年之后,我进入最春风得意的时期。
因为我成功破解了一桩几乎变成悬案的连环杀人案。我找出警方没有发现的受害者共同特征,迅速锁定凶手的身分。
这起案子让我获得重要客户的信任,来自各方的工作委托也源源不绝,于是我考虑要独立开业。
没错,那时候的我,忙着追求功名。在这层意义上,我与六本木没什么不同。
就在那一天……我在餐厅里和耀司聊天,聊到一半时,我忽然想起出门前忘了关浴室的水龙头……这样的疏失,我几乎从来不曾发生过。
我非常紧张,把这件事告诉耀司,他笑着对我说……
『你今天有很多工作要忙吧?没关系,我回去帮你关水……我今天要跑业务,地点刚好在公寓附近,而且我今天恰巧把公寓的万能钥匙带在身上。』
他还对我开玩笑,说要是房间淹水或是热水器坏掉,得支付维修费用……但我知道以他的个性,不管屋子变成什么状况,他绝对不会要我赔偿,顶多告诉我『等你以后赚大钱再说』。
如此心地善良的人,竟然就这么死在我的住处。
杀害耀司的人,是某个被我认定为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母亲。
那一次……我的推理也是完全错误。
我所认定的关联性不够严谨,线索也不够充分。被我当成凶手的那个男人,其实与连环杀人案毫无关系。
由于证据不足,警方没有逮捕他,但将他列为重要参考证人,多次要求他到案说明。这件事情被新闻媒体大肆报导,整个社会都把他当成真正的凶手。
不久之后,开始有人骚扰那男人的住处。除了当面辱骂之外,还有人打恶作剧电话及涂鸦……类似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甚至有人朝着他家扔掷石块。
耀司遇袭的那天早上,就有那么一颗石块,砸中了那男人的头。男人摔倒在地上,头部又不巧撞击地面……居然就这么死了。
男人的母亲事后供称,她抱着逐渐冰冷的儿子遗体,心里想着『一定要杀掉那个侦探报仇』。
俗话说祸不单行,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忘记关浴室水龙头,这种情况几百次也不会发生一次。那唯一的一次,偏偏就发生在那一天。如果我在餐厅里没有想到忘记关水龙头……如果我坚持不让耀司代替我回去关水龙头……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男人的母亲埋伏在公寓附近,当耀司使用万能钥匙开门进屋时,她拿着刀子冲上前,将耀司乱刀刺死。
母亲立刻察觉杀错了人,但她并没有离开,继续在屋里等我回来。
当天晚上,我一回到公寓,先看到耀司倒在门口,接着就看见那位母亲拿着刀子朝我冲过来。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铸下大错,的确死不足惜……但耀司是无辜的。原本我应该尽全力保护他才对,没想到他遭到杀害,我却苟活下来。那位母亲刺伤我的肩膀,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她又刺了我的腰际,我只感觉那彷佛是发生在远方的事情,一切都无所谓了……
听说,后来是附近邻居听见声响,帮忙报警,我才保住性命。
在医院醒来时,我忍不住哭了,因为至少我还活着。原本以为生无可恋,但到头来我依然舍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休养好几个月,等我出院时,耀司家早已人去楼空,两个孩子也不在了。
当时耀司的丧礼早就结束。我后来辗转得知,两个孩子都被亲戚收养。不过,我并没有调查他们搬去哪里。
我选择了最卑劣的做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那对姊弟道歉,所以我选择逃避。
我不想再思考这件往事。为了抛开可怕的记忆,我不断追查新的案件。至少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我不必思考其他事情……就这样,我把一切掩埋在记忆的深处。
对千景来说,我是第二个夺走她的家人的侦探。
我害死了那对姊弟的父亲,毁了他们的人生。椋田安排这么可怕的杀人计画,这笔帐也得算在我的头上。」
*
不破的双手放在圆桌上,十指交握,语带自嘲:
「接到椋田的邀请,决定前来参加这场活动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椋田与耀司之间的关系……光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我的本性。」
扩音器传出充满讥讽之意的轻叹。
〈不破,你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和六本木确实让我目睹了业余侦探是如何危害世人……但那充其量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连我……也只是契机?」
不破愣住了。椋田继续讥笑道:
〈后来我又遇见形形色色的业余侦探,见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说是一个比一个恶毒。不仅推理荒腔走板,有些甚至还会收贿,刻意捏造证据……那几个收贿的家伙,连来到这里的资格都没有,我已让他们先走一步。〉
椋田接着又嘲笑道:
〈杀了几个业余侦探之后,我发现一个一个来太慢了,所以把你们全部召集到这座巨齿鲨庄。〉
佑树带着迷惘的眼神问道:
「为了更有效率地把我们……把业余侦探解决掉?」
〈这么好的机会并不常有,我当然要追求最大的效益。〉
交谊厅又笼罩在沉默之中。过了一会,不破再度开口: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到底是谁?」
从扩音器传出的声音转为诧异。
〈我不明白你这个问题的意思。我当然是椋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问这种问题?〉
「我最后一次见到椋田千景,是在来到这里的船上。到了巨齿鲨庄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看过她了!」
听到不破这句话,加茂回想起在船上看见的景象。
……我看见椋田与十文字一直在交谈,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接着,不破又厉声说道:
「自从被囚禁在巨齿鲨庄之后,我们只见过椋田千景的虚拟分身。后来她又找一些借口,只以声音和我们对话……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会有一个理由。你根本不是椋田千景。」
〈呵呵,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是另一个人,只是借用椋田千景的声音,以及有着她的外貌的虚拟分身?真有意思,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谁?〉
「我刚刚才惊觉一件事……在巨齿鲨软体公司的职员当中,有一个人长得跟耀司很像。」
〈那个人是谁?〉
从扩音器传出的声音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游戏总监十文字海斗。」
〈……〉
「十文字除了是游戏总监之外,也是有名的插画家。听说游戏开发人员大多使用本名,但插画家就不见得了。大多数插画家习惯使用笔名,就算换了新工作,或许也会持续使用。」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十文字只是笔名而已,你真正的姓氏是椋田……你是耀司的儿子,椋田千景的弟弟。」
突然间,南侧传来敲打玻璃的声音。
加茂转头望去,差点发出惊呼。十文字就站在落地窗外,隔着玻璃对着众人笑嘻嘻地挥手。
〈嗨……我来打个招呼。在活动前的各种说明会上,我跟各位见过好几次面。搭第一班船前来岛上的人,应该也在船上见到了我。〉
在交谊厅灯光的照射下,可看出十文字戴着耳麦组。众人除了听见隔着玻璃传来的十文字说话声之外,同时也听见室内扩音器传出椋田千景的声音。
两种嗓音交叠在一起,听起来简直像是妖魔鬼怪的说话声。
他露出宛如泰迪熊般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破的推测完全正确,十文字海斗只是笔名,户籍上的名字是椋田海斗……我是椋田千景的弟弟。〉
回想起来,当初和十文字一起进行监修作业时,他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样开朗天真。眼前的景象让加茂不禁感到头皮发麻、胸中作呕。就连揭穿真相的不破,见到十文字的瞬间也吓傻了。
仔细想想,在前往戌乃岛的船上,椋田和十文字看起来相当熟稔、亲密,与其说是工作伙伴,确实更像是姊弟。
海斗看见众人的反应,皱眉说道:
〈我看你们提到这个话题,所以出来打个招呼……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加茂勉强挤出声音:
「真正的椋田千景在哪里?她没事吧?」
落地窗外的海斗,不悦地眯着眼睛,说道:
〈针对复仇的方式,我跟姊姊确实有一点意见不合,但我怎么可能伤害她?她可是活得好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加茂等人看不见的位置,做出拉扯的动作。只见他将一张轮椅拉到身边。
在屋外灯光的映照下,可清楚看出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身上绑着浴巾,嘴里塞着毛巾,美丽的杏眸闪着泪光。
「椋田千景!」
加茂忍不住站了起来。海斗以食指指着左腕,示意「如果轻举妄动,将会发动毒针」。
加茂站着不敢乱动,只能瞪着玻璃外。
……那副恐惧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这场死亡游戏的主谋真的是椋田海斗,椋田千景只是遭到利用而已!
海斗在轮椅的前方屈膝蹲下,眼中流露一抹悲伤,以指尖轻抚着轮椅的椅背。
〈姊姊,你的人生被这些业余侦探搞得一团乱,我做这些事全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一点也不谅解?若不是你拼命挣扎,我也不会对你做这么粗鲁的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椋田海斗放开轮椅,走向落地窗。
〈姊姊真的是一个才华洋溢的人。当年父亲过世之后,我完全丧失了人生的方向,是姊姊指引我走上插画家之路。姊姊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被拔擢为游戏制作人,后来她连续制作出好几款百万销售的游戏,这些全是姊姊个人的实力……如果她是光,我就像是阴影。〉
椋田海斗露出以姊姊为荣的表情,接着说:
〈如今椋田千景已是巨齿鲨软体公司的执行董事,更是业界里首屈一指的游戏开发者……如果不是靠着姊姊那响亮的名声,我根本不可能实现自己的计画。〉
他对姊姊的崇拜几乎到了盲目的程度,却又毫不犹豫地利用姊姊的名声执行自己的复仇计画。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正常人。
〈当然也不能忘了千景姊姊在行前会议上那一席话……若没有那段令人热血沸腾的话,要把你们八个人骗到这里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加茂不由得全身微微颤抖,还是咬紧牙关,瞪着在落地窗外笑得开怀的椋田海斗,说道:
「如果你利用姊姊的名字,只是为了把我们骗来……你把我们囚禁在巨齿鲨庄之后,应该没有必要继续伪装成姊姊,不是吗?」
出乎意料,椋田海斗露出错愕的神情。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椋田海斗的表情忽然又转变为怜悯。
〈由于业余侦探的关系,姊姊失去了一个母亲和两个父亲,天底下还有比业余侦探更加罪孽深重的身分吗……?就连姊姊的丈夫会送命,到头来也算是业余侦探的错。〉
未知颤声问道:
「椋田千景的丈夫……也是因业余侦探而送命?」
〈呵呵,姊姊是全天下最有资格执行这场复仇计画的人,要以姊姊的名义进行才有意义。〉
「你是个疯子……」不破喃喃说道。
加茂以为椋田海斗听到这句话会怒不可遏,没想到那宛如泰迪熊的脸上,只露出淡淡的笑意。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要是你们装出一副非常理解我姊姊的态度,反而会让我作呕。〉
他说到这里,从口袋中掏出智慧型手机,边看边说:
〈超过预定的时间,我宣布第二次的解答阶段结束……不破马上就会化身为让你们想破了头也解不开的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