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优,两个声优,三个声优……
在配音工作刚结束的录音室里,我坐在老位子上呆看著经过我眼前的每一个人的脸。
有好多声优啊……我边看,边置身事外地想著。
不过说真的,我只是跟著红牌打包一起进这个班的路人,这里真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所以别说置身事外,我摆明就是外人。
基本上我也是固定班底,在场的每张脸跟每个名字我都认得,也跟他们打过招呼。而这部《异世界剑士救世谭HEROIC TALE》的女主角小薰小姐也是我同事务所的前辈,平常也会小聊一下。不过,这样子要说是「朋友」也让人有点敬谢不敏。
小薰小姐跟我同事务所,所以应该是看在人情面子上才勉强记住我的脸,其他的主要声优多半完全不记得我这种路人的脸。
这个节目似乎预计作十二集,所以即使是每集都被找来的固定班底,最多也只能见到十二次面。啊,如果还有庆功宴的话,就能再加一次。只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庆功宴啦,毕竟我听说最近有些作品也不会办……社会还真难混啊。
不管怎样,人类只不过跟旁人见个十二次面,是不可能变成好朋友的。
国高中时代一群充满共通点的人聚集在一起,被塞在学校这个狭窄的世界,教室这个封闭空间里,每天都被迫见面,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变成好交情的。
这么想来,在这男女老幼来来去去,不管什么身分也没有什么可不可是,女巫锡人狮子跟其他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人存在的录音室内,交情要怎么好得起来呢?不,是好不起来的(反面强调)。
主演级的声优除了配音外,也有广播节目、现场活动等等各式各样的活动,因此应该也会频繁地见到面。
他们年纪相近,置身的环境应该也很相像,搞不好也会因此好起来。
但是,我终究只是路人of the路人。
这一切与身为King of路人的我,都是不相关的……
再说啦……话说回来啦。
现在的我,就连从培训所时期至今的唯一朋友都不知道要怎么相处,真的很难拿捏。
唉……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录音时我一口气也没叹,也没有打呵欠,到了现在却释放出来了。
对于最近的我而言,这是相当难得的。
过去悟净都说我是地藏时段的装强菜鸟,甚至说我是瞧不起人生的玩家,但是,今天不一样。
我现在不是装强菜鸟,不是瞧不起人生的玩家,更不是享受声优的那种。
今天的我,可以说是认真当声优的那种。
我反倒觉得今天是我一直以来最能集中在工作上的一次。说得更白一点,我甚至觉得从配音开始前,自己就时时刻刻都在演戏了。
眼神没有乱飘,头也没有乱转,只是笔直地看著前方。
……因为一转头,就会看到八重啊。
也不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只是很遗憾地,从上次以来,我们之间就弥漫著一股尴尬的气氛。
话虽如此,如果把视线转向另一侧,就会换成站在正中央、麦克风前位置的苑生百花映入我的眼中。
看到苑生小姐那可爱得要命的演技,就会让我无可克制地想起《LULU》进棚试音时的情景,让我一心只想偷偷地把视线别开。
因为这样,我能挑的选项就有限了。
不是看正前方,看萤幕,就是盯著剧本看了。
也因为这样,让我发展出完全投注在录音之中的超级干劲。
因为与工作有关的事情而想逃避现实,又为了逃避现实而投入工作中,真是充满社畜感的矛盾……
可是即使一再拖延这样的问题,在配音结束后还是得再度面对。
要想的东西实在太多,让我脑子简直快胀破了。
自《LULU》的棚内试音后,已经过了一周多的时间了。
说来非常惭愧,我从那天起,就莫名其妙地失神,因此这段期间一直过著风平浪静般的日子。
在大学里我也只是呆呆地坐著听课,也不是因为我有工作要烦心,况且其实我手头上的工作就只有那么一个作品。我单纯只是一心过著平静的时间。
简直太过平静了。
反正,简而言之,这表示我至今还没接到自己通过试音的通知。
而让这寂静的情境更加剧的,就是坐在我身旁的八重的存在。
今天我顶多只有在录音开始前,跟八重稍微打声招呼而已,连点像样的对话都没有。
就在我手忙脚乱地准备收拾收拾回家的同时,我也不时地窥探旁边的感觉。一度离开椅面的屁股再度坐下,边整理我牛仔洋装的下襬,寻找跟她搭话的时机。
然后身旁就传来小小的吐气声。
「小千,我说……」
彷佛在试探这片寂静的声音,让我调整洋装的指尖稍微颤抖。
我的脖子叽叽作响地,转动得非常僵硬,几乎让我觉得是不是应该点些CRC5-56润滑油了。我想会这样叽叽作响的,除了我的脖子,大概只有《赤脚阿源》里的阿结了吧。
「今天要一起吃饭吗?要不要随便吃点东西?」
「哦~好喔好喔!」
尽管用了相当轻快的口气答覆,我的心里其实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的。
☆ ☆ ☆
我们来到距离录音室走路有一点距离,我们常来的那间西班牙小餐馆。大概是许久没来的感觉推波助澜,我跟八重吃得还满快的。我们俩一边满口好吃好吃地大快朵颐著,回过神来,已经解决掉三盘肉质非常鲜嫩多汁的内腿肉排。
「……你不是说随便吃点东西吗?」
看著空荡荡的盘子,我说出相当直截了当的问题。八重随手将生火腿片塞进嘴巴里,一边说:
「……我决定把碳水化合物以外的东西排除在重量计算外。」
「是……是喔……」
我目睹到物理学被少女心否定掉的瞬间。宇宙法则要大乱啦。
不过这姑娘还真是厉害。想不到她居然彻底改变了重量的概念……
明明只是私立大学文科生,竟然瞬间让牛顿与爱因斯坦成为历史……是说他们本来就是历史人物没错啦。
不过在八重心中,这似乎也是有她的理由的。
「你想想!就快要夏天了!体力很重要的!」
「啊~也是啦~天气真的开始变热了。」
「是不是,就快暑假了!」
我们用哎呀哎呀唔呼呼的方式,相对微笑。
平静!融洽!和平!……虽然只是一段空虚的对话啦。
不过不过!仔细想想,我跟八重的对话,也大多一直是空虚的嘛!
然后我跟八重的聊天仍在持续。
「我积了好多报告,有好一阵子要忙著赶了。」
「也对,毕竟上学期都快要结束了。」
「嗯。小千的学分……没问题吗?」
「学分,你说到重点了……啊,我想我应该也有报告之类的要写吧?」
虽然口气听起来好像有点脱线,其实我可是有好好地在注意考试跟功课资讯的喔。虽然……也不算是真的认真啦。
只是我毕竟是没有加入社团或同好会的回家社活动纪录专员,在校内的交友关系可是狭隘得令人吃惊,说得更极端点,我的朋友很少。那些能提供我考试、功课或停课资讯,甚至还可以代点名的便利道具「大学朋友」到底要找哪边课金才能弄得到呢……如果能够代我签到,要我每个月支付朋友月费也可以喔。
不过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支付月费呀。因为我完全没有声优的工作要忙,总是一个人默默地乖乖出席上课。
也因此我去年的学分统统拿到了,我的心却也真的累了。偶真的不行啦……
「这段时期会很累吧……嗯,我也得加油才行……」
微微地叹了口气后,八重就像是在鼓舞自己似的,两手在胸前握起拳头,然后「嘿!」地举高。从她的音调跟散发出来的气氛,我深深感觉到解散的气氛正高涨……
说也意外地,八重看了一下手机确认时间。
「……差不多该回家了。」
「是啊……」
我也稍微伸了个懒腰,一边回答,然后迅速站起身,飞快地结完帐。帐单平分,收据也各拿了一半……不对,等一下,你吃的绝对比我多吧?算了,我是不在意啦……
我跟八重就这么把许多事情都算清楚后,便迈步走向车站去。
通过闸门,在通往月台的阶梯上,我跟八重轻轻地挥了挥手。
「小千,再见!辛苦了!」
「嗯,辛苦了!」
我们分头走下楼梯,朝著不同方向的月台前进。
我觉得我们就是用这种方式,画出一条明确的线。
我们会接触到这个程度,但绝对不再往前一步。
我们会以朋友身分聊些极其顺理成章的对话,却不会提到工作。
话题的选择、词汇的挑选,都自然而然地顾虑到对方的感受,自然到不自然的程度。
我们不会太靠近对方,不过分缩短距离感,尽可能弭除声音的抑扬顿挫,不过度发出声音。不太过强调特定词语,声调尽可能平板、加快节奏,不等听完对方的话,就略为抢先地接下一句……
我想那就是今天八重选择的计画。因为想要尽可能表现得自然,才会形成这样的口气,这样的遣词用字。
我懂。我可是听人家说话的专家。我在录音室里整天饰演地藏,已经听过各种声音,见识过各种演技啊。
何况,我想八重的演技最历史悠久的听众,多半就是我了。
所以,那不自然的自然。
总觉得有点在意。总觉得不太一样。总觉得不行。
我有著就像原作者极难得会发出来的神秘演技指导般的感想。
对我而言,平常那个发出哈哇哇啊哇哇啊吧吧怪声音的人,才是自然的八重。
那种故意装傻的水准,简直不是装傻而是在装鲨鱼似的老练。
所以她像这样用普通人的感觉跟我对话,反倒非常不自然。
而我想我也是不自然的。身为演员,认真地面对演戏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永久名誉地藏──乌丸地藏竟然失去了千岁的样子,这点非常不自然。
简而言之,所谓的自然,所谓的现实,是会随著每个人生活的现实以及一路培养的常识而有所不同的。我跟八重跟其他人各自的「现实」,都有些微妙的偏差。
所以就连我刚刚提到的界线,也都是我自己擅自认定的而已。
毕竟假如我不去胡思乱想,八重也就跟平常一样的可爱,同时也有著难以言喻的黑心,更一如往常地让人觉得肤浅又长舌。
所以我相信,一定是我在那些微的突兀感之中找到意义了而已。
可是,我想,我们应该维持这样就好了。
就这样,互相都不碰触到那方面的话题,若有似无地维持现在的关系。
很普通啊。就跟平常一样。没什么嘛。
反正我们早晚都会习惯,然后再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就这样子成为一个像样的大人──
成为一个像样的声优。
工作、工作上的关系、私生活,以及个人感情。
把每一项都切割乾净,适时转换,大刀阔斧地割舍,好好地整理清楚。
那件事归那件事,这件事归这件事。
工作归工作,朋友归朋友。
我小心地不踏出脚边的黄线,谨慎又慎重地走在月台上。
然后呆呆地等著远方那班,注定会开来的电车抵达。
☆ ☆ ☆
好累啊……
但我没吐出这句话,而是在半夜十点的事务所吸菸室内,呼地吐出一口烟。
对经纪人而言,旺季大约每三个月来一次。理由很简单──因为现在单季动画很多。不管试音甄选会、录音或宣传活动,时期大概都会重叠到,因此如果撞期,就真的很辛苦。因此基本上,我总是很忙。
不过今天我是因为另一件事情感到疲惫的。
我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柜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哦,这不是悟净先生吗!」
「你好……」
我朝著那方向鞠了个躬,额头就直接叩在桌面上。
然后顺势一屁股栽进椅子里。
离得远远地看著这一幕的片仓小姐发出「哦啊~」的声音,感觉很佩服。
接著她就快步地走到我这边,碰碰地用她温柔的手替我捶肩膀。
「欸,你今天有空吗?」
「我很累……」
「那就表示很闲嘛!」
片仓小姐若无其事地拋下这句话。不过,也是,我刚刚的确没有说自己没空……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怀著这样的疑问偷偷看向她。
只见片仓小姐的手圈起来,做了个拿起啤酒杯灌下去的动作,一边嘻嘻地笑了。
我的确是满累的,却同时也想喝点酒。因此我只用颈部动作回应她的提案。
「那我等你喔!」
片仓小姐笑著说。后来我大概让她等了大概三十分钟,解决掉几项工作后,便跟片仓小姐一起走向事务所附近的居酒屋。
我们晃啊晃地晃进包厢里后,总之先来杯生啤。
酒一上桌,马上先乾个杯,接著就咕噜咕噜地,将冰冰凉凉极度爽口的超棒苦味啤酒灌进喉咙里。
噗呼──!吁出气后,体力便稍稍恢复了一点。
因为酒精作祟,说起话来也溜了点。
「话说回来,你会找我喝酒还真难得。」
听到我这么说,正在沙沙沙地分著沙拉的片仓小姐「嗯?」的一声,歪著脑袋说:
「没有啦,只是看悟净先生心情好像满不错的。」
哦……原来是因为这种理由啊。
「……我不会请客喔?」
「才不是那个意思!」
她打了我的上臂一掌。
「是说,我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喔?」
「以前你也是这样的啊,敲定大工作后,每次正式开始前你都超累的。」
片仓小姐嗤嗤地笑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从以前就认识的人很难对付……事实上片仓小姐说得没错。对作品的热情与干劲空转、得到角色的成就感、扛起重责大任的压力、这条路还能不能走下去的不安……等等诸如此类的感觉在心头纷至沓来,便会让我那一天感到特别疲惫。我本来以为在当了经纪人后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但似乎并非如此。大概是因为我天生个性就这样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我的脑子里涌现其他理由的同时,片仓小姐就直盯著我瞧。
「……千岁抢到什么角色了吗?」
「欸?」
「没有啦,只是觉得现在能让悟净先生当成自己的事情来烦恼的,大概只有你妹的事了吧。」
「……其实也不是那样,不过嘛……」
这个疑问,我没有说什么具体的话来回应,只是哈哈地笑著带过。
光是这样片仓小姐便能充分理解,于是她「喔~!」地鼓鼓掌,然后再度拿起啤酒杯。
「是喔是喔,那真是太好了!」
「哪里哪里,谢谢谢谢。」总之我们再度乾杯。
片仓小姐没有追问是确定接到了哪个角色。大概是因为她也知道,即使问了,我也不可能说出正式公布前的情报。也可能是因为她对千岁不感兴趣吧……我猜可能性大概是六比四,后者固然也有可能,但我相信是前者。
无论哪个职业应该都是一样的,所有公开前的情报,都必须随时小心注意,当然动画业界也是一样的。选角情报对厂商而言,同时也是对于作品认知、曝光度有关的资讯,因此都会扎扎实实地设定与宣传计画相关的告知解禁时机。而并非事先设定为宣传资讯的角色资讯,不管是配角还是路人,基本上都是播出后才解禁的。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曾经发生过一个新进声优接到路人的工作,却在播出前就过度亢奋地在社群网站上推文,因而遭到制作委员会投诉的案例。
而且近年来要发布情报、扩散资讯都变得非常简单,谁也算不准消息会从哪里,又是怎么泄漏出去。因此即使是声优之间也不会没来由地互通消息。可以说这是保密义务、职业伦理,也能说是业界礼仪,总之原因很多啦。用夸张一点的比喻,换成上市公司,随便泄漏消息可能会被说是内线交易之类的。
「你要帮她庆祝一下吗?」
「所以真的要帮她庆祝比较好吗……?那家伙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所以我不太想太大张旗鼓……」
加点一份冷酒的片仓小姐,先喝了一口,接著拿著酒壶向我劝酒,一边回想。
「毕竟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嘛……以前悟净抢到角色时,他们也会帮你庆祝吧?你有炫耀过喔。我还记得当时心想,这小毛头真爱炫耀,一定要找机会教训他哩!」
「好可怕,这位大姊好可怕啊。其实我也没有炫耀吧?更何况也不是用多铺张的方式替我庆祝啊……」
不知道是因为酒过三巡,还是因为怀念感太强烈,片仓小姐又像以前那样叫我直接「悟净」了。
也因为这样,我的口气也被影响而没有那么庄重。不过片仓小姐仍然毫不挂怀的样子。
「你不是说事务所有帮你准备惊喜?所以他们是怎么替你庆祝的?」
「……那时候啊,事务所突然找我去,说『有话跟我说』,然后就用超消沉的气氛回顾我过去的工作成绩,基本上从头到尾都是一片阴暗的感觉……我当时心想:啊,肯定是要跟我解约了……」
一回想起那一幕,胃就开始痛了。
「结果社长突然轰轰烈烈地冲进来说:『恭喜你啦!太棒啦悟净老弟!你是主角喽!嘎哈哈!』说著还两手比耶,更带了蛋糕……」
大概是那画面太容易想像了,片仓小姐边听边点头,喃喃地说:
「……啊~我们社长感觉特别爱这一套!」
「其实我是还好啦……要说高兴嘛,当时我是满高兴的……」
只是所谓的惊喜,真的很难想。
「庆祝,庆祝啊……」
「不然送她什么礼物如何?」
伤脑筋的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送过我妹妹礼物了。因为千岁个性就是那样,即使送她礼物,她也肯定会抱怨个没完。
不过那也是她国高中时期的印象了,现在她说不定稍微长大了点。即使稍微不合自己的兴趣,她当场应该会笑著收下之后封印起来;再不然就是用「啊,原来悟净觉得我是会穿这种衣服的人啊?」之类的高层次抱怨法来酸我。受不了,老实说,两种都让我感到难受。
这种时候就要问别人了。而且我也想知道成熟女性的安全牌选择,总之就是那种一般人收到都会高兴,也不会变成累赘的东西。
「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啊?像这种情况,你会想收到什么样的东西?」
我用直球发问。片仓小姐小口小口地喝著日本酒,思考了片刻,随即彷佛想到什么,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刚斟满的冷酒水面。
然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公寓……之类的吧。」
「好沉重……」
而且她刚刚口音听起来超标准,是完全不带方言口音的标准语!
「啊!我的意思不是要一整栋公寓喔?只要离车站近,隔音好,可养宠物的一房一厅新成屋就可以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一整栋,而且条件也太细,然后听到开出可养宠物这个条件,就感觉到你已经『放弃』了……」
「没有啦,没有啦,开玩笑的!」片仓小姐嘻嘻地笑著。哈哈哈……听起来非常认真耶~总之,虽然听不出来刚刚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玩笑,看起来她确实还是有想好有模有样的答案。
「我以前收过有点不错的笔喔,到现在也还在用。」
有道理,对声优而言笔确实是必备工具……不过「现在还在用」这就厉害了。
「看到礼物被这样珍惜,就让人觉得送得值得了。」
我相当佩服。片仓小姐得意地挺起胸膛,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
「是不是?我可是很爱惜东西的!我连奖学金贷款至今都还是很珍惜地保留著呢!」
「这个我笑不出来啦……」
「也是。刚出社会就背著两百万债务起步呢,这可是会吓死人的……」
片仓小姐叹了一口好深好长的气,然后彷佛在补足流失的气似的,她一口乾了那杯酒。喝的速度好快……
「……你会不会喝太多了?」
我倒了水递给她,片仓小姐接过去说:
「还好啦,你放心,没问题……」
笑笑地用轻松的口气说完,片仓小姐闭上眼睛,然后不断点头。
「……我真的……没问题吗?」
她喃喃地,就像在问自己般地说。
会说出这种话,肯定有很多理由吧。
比方说,近期的《LULU》试音甄选会。
这业界的时间周期都很接近,很多东西都是以一季为单位在运作。只要习惯了,也能用行程去反推,得知大部分事情的时间点。在这个推测上,再加上千岁得到角色这个资讯下去想,片仓小姐本人应该也能推测出自己的试音结果了。
试音落选才是常态,才不能因此沮丧,马上就会习惯了。
这确实是事实,而这么表现也能让心情轻松点。
然而心情不会因为习惯了就无所谓。不可能不感到难受。不可能不懊恼。
所以。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虽然我们的眼神没有交会,我却没有打哈哈,而是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
这不是社交辞令式的安慰。以前跟她有过一样梦想的我,非常清楚这人有著如假包换的资质,以及不懈的努力。
我希望在这条我中途就退出的路上,我的前同事能够稍微再多前进一点。
的确如片仓小姐所担心的,前方有著「剩余时间」这个现实问题在挡著去路。那是扑向同样年龄层同业人士的残酷选择。
基于我的立场,我大致知道片仓小姐的每月平均收入。说得保守一点,并不是能光靠那份薪水养活自己的金额。她似乎也有在打工,但考虑到年龄等众多因素,继续走下去也只会一年比一年艰辛。
同时以客观的统计数据来说,声优这门职业,尤其是女性声优,有一段俗称「畅销期」的特定年龄带。对于近年越来越接近那条底线的当事人而言,这一定是她即使想逃避也避不了的事实。
我个人很想跟她说「一起加油吧」。事实上将眼光放宽一点,比片仓小姐更年长却仍能细水长流地不断接到工作,维持著声优命脉的人也不算少数,甚至有人比她大了却还没正式出道。而更有些少数特例的女性声优,是过了人称「中坚」的年龄后才真正爆红的。但基于我的立场,也可以说是基于职业伦理,这件事我没有办法轻易地挟带私情随口乱说。对于旗下艺人的发言,是得负责任的。包括我们事务所在内,绝大多数的经纪公司中,声优都不算公司的员工。登记上都是与事务所缔结经纪契约的,各自独立的自营业老板。
所以基于契约,身为事务所的狗,身为一介社畜的乌丸悟净,对于片仓京小姐的事业,亦即其声优工作,具有必须尽可能支援的义务。然而我们没有权利对于自营业老板的职业理念、进退决定发表任何意见。有些事务所会采用一种精打细算的制度──在正式签约前,先设一个「暂订契约阶段」,在这段期间如果经评鉴认为业绩不到便会请声优走人;不过我们事务所并不在那范围内。
所以,计算片仓京的可能性与极限,并决定何时该见好就收,这是片仓京的工作。能决定片仓京的人生怎么走的,照理也只有片仓京。
于是我只能静静地端著酒杯,独自一人地品酌。我也是没办法的啊,谁叫我身旁那位大姊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 ☆ ☆
我已经试著倒在沙发上了,却还是坐立难安,甚至连发呆都不行,脑子里一直想些有的没的……静不下来,静不下来!我就这样在沙发上对著空气狂踢。
此时,客厅的门喀嚓一声开了。
我维持趴著的状态,偷偷地抬头一看……一身西装的悟净正用惊吓的视线看著我。他一边解开领带,一边用超级小的音量说了声「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你在做什么?」
「没有啊。没做什么。只是在睡觉。拉筋。做瑜珈啦。」
我一边随口瞎掰,一边翻过身来。长发随之在沙发上披开来,感觉有点碍事。
「哦,是喔……你还真灵巧啊。」
「嗯,还好喽。」
悟净说著绕到厨房去,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然后将我们都很熟悉的头痛药丢进嘴巴里。
「悟净啊,吃这么多头痛药会中毒喔?会成瘾的喔?」
「放心啦,我每天吃都没怎样。」
「你这已经成瘾了啦。」
「都是你害得我经常胃痛。啊,对了,你的《LULU》角色已经确定了。暑假别排奇怪的行程,还有下半学年的选课也要配合调整喔。」
「胃痛就别吃什么头痛药……啥?」
给我等一下。
「……你刚说什么?」
我的确认,让悟净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一次刚刚的那句话。从「都是你害得我经常胃痛」这句开始讲得清清楚楚。拜托一下,那边不重要啦!
无论如何,简而言之,我似乎是通过《LULU》的甄选了。
这唐突与乾脆的感觉让我顿时哑口无言。太奇怪了,这样子是不被容许的……
「太平淡了太平淡了,你这表现会不会太平淡了点啊?」
「平淡什么?」
「你应该更……该怎么说?就是……更兴高采烈一点……之类的啊?」
「……哦?具体而言呢?」
悟净摆了摆手,要我让出沙发的空间给他,顺便要我说得更进一步。哦,真难得悟净居然会想听我说话……这时候就该讲出我所能想像到的,最棒的庆祝方式,顺利的话还能请他实现我的愿望!
「呃……就是说!像是准备蛋糕啦!彩球啦!让我一回家就发现玫瑰花束塞满了整间屋子之类的啊!」
听著听著,悟净居然给我摆出悲伤的神情。
「……你对庆祝的想像力实在太贫瘠了。也对,因为很难得有人帮你庆祝……现在你真的可怜到我都想为了这一点替你庆祝了。」
「是……是喔……虽然你刚刚的说法让我听了就火大,但还是算了。那么那么,至少像这样嘛?如何?」
我飞快地点开了声优前辈小薰小姐的部落格,然后找到一篇像是「为了欢庆得到角色,跟社长一起庆祝!太棒了!蛋糕!」的文章。然后悟净唔嗯地发出呻吟声。
「啊~这个是女主角耶……还有,这是在选角情报解禁的时间点贴的,一方面应该也是为了宣传或是曝光吧。」
「哦……嗯?」
「啊?」
我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悟净点点头,彷佛在同意千岁同学举手发言。
「不好意思……露娜不是女主角吗?」
「那个角色不行,完全不行。可能性本来就是零,你的表现甚至还是负分等级的差,所以不行。」
他居然用超快的连珠炮讲我坏话。
「他们是问你要不要演史碧卡啦,你自己总该也有点自觉吧?」
嗯,这个,也是啦?……我本来就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了喔?明明是要参加露娜这角色的试音甄选会,结果却特别费心钻研史碧卡……可是……虽然我隐约察觉到了,这个人应该骨子里真的是坏蛋吧?如果他不肯替我庆祝,我就决定认定他是坏人。
「可……可是可是!史碧卡要说是女主角也行吧!那还是应该帮我庆祝一下啊!」
「这个很难说耶,毕竟是满晚才登场的角色,在后续剧情的发展上,感觉……连算不算主要女配角都很难说了。总之还是得看脚本啦。」
「咦~可是第四集就有她了啊,彩页耶!」
「就是因为她第四集才登场啊……如果这部动画有第二季,到时候确实是会聚焦在她身上没错啦。」
「那就还是可以算是主要女配角了吧?在那之前是路人女角喔?」
「说得也是……要是有第二季啦。」
不知为什么,悟净的后半句故意讲得含含糊糊,边讲眼神还边飘开……感觉好难过。
「角色不分贵贱!不管女主角也好,女配角也好,就连路人女角,在构成动画的要素这层意义上,可以说都是一样的!既然这样就该用同样的态度庆祝才对!」
「你拿什么脸说这种……」
看来刚刚吞下去的头痛药还没发挥药效,悟净按著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气,然后用锐利的视线一瞪,低声说:
「……你可别忘了那句话喔?」
「欸?」
他是说哪句话啊?我已经忘了喔……大家好,这就是在信口胡说时经常会用脊髓反射说话的,不经大脑直接发文肤浅甜食思考的我本人。
不过悟净的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点,他的视线瞬间转趋柔和,嘴角泛起微微笑意。
「下周,或下下周的周日,你有空吗?我想应该超有空吧?」
「这人干么自顾自地帮我下定论啊……拜托,我可是生活多采多姿的大学女生,现役大学女生声优喔?是有空没错啦。」
「我要出门,你陪我一趟。」
「啥?不,我干么跟悟净一起……啊,那算工作吗?会给我薪水吗?下巴【餐饮费】、脚【交通费】跟枕头【住宿费】都你出吗?」
「唉~!」悟净气势惊人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这不算工作,也没有酬劳,更何况你根本没工作吧。不要看扁我啊,小心我宰了你……下巴跟脚我自掏腰包啦。是说你是哪边学到这个术语的?」
是在工作坊啊……不过很显然的,如果我这么说,他肯定会讲些「你就是只会些不必要的知识」之类的话念上一辈子,所以请恕我无可奉告。
不过啊,没有枕头,就表示是当天来回了喔……不过也是啦,大家都说声优界没有枕营业(注:指靠陪睡换得演出之类的机会)嘛!感觉大家睡觉时应该都满不方便的。
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种异想天开的乱七八糟念头,于是更口无遮拦地乱说话了。
「啊~哈!我知道了。也就是悟净要请客,带我去约会对吧?我的好哥哥♪」
说著说著,我将头靠在悟净的肩膀上,故意用特别可爱的眼神仰望他,一边笑著。
「……你白痴啊?」
悟净用傻眼至极的表情说,一边点起菸。在烟雾飘散的同时,我甩甩手想要搧散。搞什么啊,这家伙真是煞风景……
……不对,等一下。
刚刚他没有否定耶……在否定别人这方面,岂止一家之言,他可是号称堪比十家之言,下手不知轻重的悟净喔?
我与悟净就这么分别占据沙发的两头。我偷偷窥伺他的模样,悟净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感觉。
因为一阵尴尬感,我也把头一甩,手指不断地拨弄我的发梢。
「……嗯,总之,要我空出周日也可以。其实本来就没事啦。」
我的口气半带了自言自语的感觉,他的回应也像是独白。
「……嗯,我会想好要干么的。」
温柔的嗓音,是我听惯了的哥哥的声音。
于是,我跟悟净有了一个周末之约。
看起来不太像是以事务所经纪人的身分替我庆祝……不过,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以为意啦。如果是那样感觉反倒还……好一点?
有些东西是怎样都无法切割的,有些东西是怎样都无法切换的,也有些东西是怎样都无法舍弃的。
比方说,我和我哥哥。
比方说,我和我的朋友。
比方说,我和乌丸千岁。
☆ ☆ ☆
虽然只有一件事,但我认为,我的心中确实有个东西改变了。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是确实不会变的,所以才会改变。
跟上周的同一时间,同一个班。在场的人也几乎都一样。
只不过,有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就能让心情变得轻松,即使身在平常的现场,我也觉得心态和上次不一样,显得略为强势一点。
毕竟过去的我是待在一辈子死路人红配绿尼特族这个最底层的位子,这让我随时都感觉到一种类似「嘿嘿嘿,真是抱歉啊,老爷,被派来的是我这样的货色。啊,要我帮您提包包吗?呵嘿呵嘿呵嘿呵嘿!(猥琐笑声)」这样子的卑屈感──
但是现在不同了。地藏时段已经结束,超级千岁时段要开始了。
我怀著跟上周截然不同的意识,参与配音。
「大家好,请多多指教!」
我用比往常更乾脆俐落的声音打完招呼,走进录音间,八重依然坐在我的座位旁。
「你好。」
「嗯,你好!」
我先开口问候,八重也用开朗的声音回应。话声之中没有距离。
就跟平常一样。
理所当然地跟平常一样保持自然。
所以我也要跟平常一样……才怪。我不会那么做的。
因为我可是超级女主角。
普通地,理所当然地,一如往常地做完工作的我已经过去了。虽然配音时我坐的位子是门口的门房小妹位置,但仔细想想喔!灰姑娘也是曾经满身灰,丑小鸭更是寄养的孩子,戴钵公主也是整天顶著一个钵,可以说所谓的女主角,有落魄时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说,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出身或资质了。但这部分也不需要担心,毕竟人家好歹也是悟净的妹妹嘛,所以这一关应该过得去。
我的录音工作就这样带著崭新干劲地开始了。A段与B段都完全没有乌丸千岁的台词。我有先看过剧本,真的只有两句话。不过嘛,也是有杂声啦,嗯……
总而言之,好不容易终于萌生干劲的我,只能全力以赴了。
『那么先测试一次喔。』
音响监督先生透过对讲机下了开始的指示。然后很快地就轮到「女学生2」的登场。
我轻轻站起身,朝向麦克风的方向走去。
C20「走廊‧放学后 在聊传言的女学生」。
这就是我的戏份。至少只有这段时间,是我来演出的我的时间。
女主角、女配角与路人女角,肯定都是构成作品的要素之一。
所以我要尽我所能全力表现。全力而为的,完全不算加分也不会扣分,不会妨碍别人也不留下印象,却又能传达必要情报的,全力的路人演技!
我走到麦克风前的苑生百花身旁,开始演戏。现在,这个瞬间,我确实与苑生百花同台演戏。
「啊~感觉满真实的耶?」
然后我静悄悄地回到原座位。
……超级女主角时段,结束。
顺便一提,下次戏份在B段,C247,台词是「传闻毕竟也只是传闻嘛~」。
这部作品平均大概是切成三百幕左右,所以感觉我只有开头与结尾的地方有戏份。换句话说,等待的时间相当长。
……好,超级地藏时段开始。
其实也不算什么时段,我的预设状态就是地藏。
说起来只有自称超级女主角时段时特别奇怪,看在别人眼里只怕会觉得「喔!这尊地藏好厉害,会动耶!」。到头来也只是从地藏进阶成为戴笠地藏罢了。
尽管如此,今天的我还是没有松懈。打定了配音后也要继续演出的主意,我一心静静地等待那一刻到来。
过程中没有什么问题,配音顺利地结束,我从石化的异常状态中解放,顿时活力充沛。简直是昭和时期会被称为「五点下班一条龙」的那种男人呀!虽然我是女孩啦。
因此,我也跟个女孩子一样,必须好好面对各种问题。包括我跟我的朋友之间的这个问题。
我拍了拍在我隔壁座位,正埋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女孩的肩膀。
「八重,要吃饭吗?」
然后八重用跟上周一样的自然态度,一脸歉疚的样子,双手合十对著我说:
「抱歉,我今天要先回家了,我积了很多报告要写。」
「是喔……」
这的确是她上周也有提过的。她还说有好一段时期会很辛苦。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都会处在兵荒马乱之中,一直约不出时间,等到我们之间的矛盾冷却得差不多后,再说些「为了庆祝考试结束,我们去吃个饭吧!」的话,再度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似的继续在一起鬼混吧。
嗯,这我真的很能理解。这藉口实在非常棒,我也觉得这样的步骤是合理的。
所以我的答案自然也确定了。
「那么,我们一起回家吧。」
「……咦?唔……嗯……」
我无视八重的困惑,用力地拍了八重的肩膀一把,然后走向录音室外。八重虽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跟著我的脚步。
报告啊~很重要很重要,我懂我懂。
……开玩笑。
──这种藉口怎么可能对我通用?我可是性格超恶劣,女子力超低的人喔。
你就等著后悔自己不该有一瞬间跟我当上朋友吧。在真正走得够近之后,我是不会允许你断开关系的。
☆ ☆ ☆
在从录音室走向车站的路上,我和八重之间也是有模有样地聊著天。
「今天啊,因为录音开始前我有空,本来想先吃点东西的,可是这附近真的没什么店家耶。」、「啊~对于一个女生而言可能是喔,不过应该有咖啡厅之类的吧?」、「咖啡厅,嗯,咖啡厅啊……啊,以前是不是有间蛋塔店啊?」、「啊,有!是Qu'il Fait Bon!不过已经没了。」、「咦?倒了吗?」、「嗯,满久之前就倒了~」
就是像这样,没有条理、没有意义的对话。是只有「对话」这行为有意义的对话。
我想「声优」身分的乌丸千岁与久我山八重之间的关系,维持现在这样也没关系。这样反倒不麻烦,更好。我也不讨厌这种业务对话的感觉。而与声优完全无关,身为「朋友」的我与八重,维持现在的感觉或许也不错。虽然说如果聊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我的感觉会比较轻松啦。
只是,很遗憾地,这两块颜色是没有办法乾乾净净地一分为二的。我会想跟八重聊某个人气声优的八卦;也想让八重偶尔冲著我说些毒辣的话。
所以为了让八重能够尽情地呛我,为了让她觉得「面对这种人说什么话都没关系」。
我应该做出我必须做的行为。
我不再理所当然地跟平常一样保持自然了。
「啊,对了,我说八重,其实我啊……」
在通往车站大楼的白色阶梯上,我对身旁的八重这么开口,接著就像个女主角一样,大大地往前跨出一步转身。然后比出胜利手势。
「抢到了!女主角!……类似的啦!」
在我摆出帅气的动作后,八重就像是被我吓到似的,张口结舌了一段时间。但她还是努力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样……啊……!……你好厉害!恭喜你!」
「是吧!我很厉害吧!看来我真的是天才呀!我甚至觉得时代终于追上我的脚步了!嘎哈哈!赢啦!」
我高昂的笑声响彻夜晚的时尚都市。站在白色阶梯上这样尖声大笑,简直像个反派嘛。
所以,我轻轻地。
「所以……陪我去庆祝吧?……下次有空再去就好。」
「嗯……」
就像开出「我跟你分享这个世界」的条件与勇者谈判的龙王,我伸出手。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配合八重的时间。」
「嗯。」
就像要掳走公主似的,我牵起她的手。
「可以选八重想吃的东西,反正只要好吃,我都不挑食。」
「嗯……」
然后我一把将她拉过来。
「八重请客喔!」
「嗯!……嗯?」
我跟八重站在同样高度的同一个地方。
我自认将乾哑的声音、彷佛在颤抖的手、都快朦胧的双眼,全部都克制住了……也可能真的纯属自以为吧。
所以,我用小恶魔的感觉,淘气地、可爱地、有点讨厌地、充满我风格地嘻嘻笑了。
当我们面对面,我有种与八重久别重逢的感觉。感觉莫名地好笑,于是我们两个看著彼此,嘻嘻哈哈地笑出来。
「真的……小千真的好厉害啊!」
八重说著,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你干么哭啊?呜哇,吓死我。」
「不要这样啦~」
八重一边说一边攀著我的手臂。
「不是啦,就是,总觉得,我有一点高兴啦。因为小千没有改变啊。这段日子我是不是变得有点讨人厌啊?……我可能有点表现在态度上了。」
「……没有啦,完全没表现出来啊?八重本来就是那种感觉,就是白里透黑,开口说话感觉都超表面话的那种人喔?」
「我才不黑!也不表面!应……应该说,小千感觉也很黑啊,也很爱耍嘴皮子,感觉超随便的!」
一边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我们用同样的步伐开始往前走。
八重嘟著嘴,用像在抗议的眼神,微微仰望著我。
「这个嘛,是没错啦。」
「原来你有自觉?……小千果然好厉害……」
彷佛重新认识我的八重,唉的一声,叹了一口不知道算不算叹息的气。
「你好像都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感觉就算被讨厌也不当一回事。」
「嗯?……我不会不当一回事啊?」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这种人特别容易成长……就是不容易被身旁的人影响……感觉真的好强韧……」
「不是啊,被别人讨厌我真的不会不当一回事啊?我反倒会因为那样而真的沮丧耶?」
「即使被人讨厌仍然选择贯彻自己风格的小千,总让我觉得好帅气……」
「等一下喔?拜托别帮我加上这个性格特徵好吗?你可以不要把想法导向讨厌我也没有关系的路子上吗?」
「我真的很尊敬小千的这一点!」
「拜托你听我说话啊……我也是想被别人喜欢,我超想得到大家喜爱的啊。是怎样,八重,你讨厌我吗?」
我边讲边叹气,然后用温度与湿度都很低的眼神看著八重。接著八重就摇摇头笑著说:
「不,我最喜欢你了。」
「是……是喔……」
……有够表面话。不过,我也不讨厌就是了。
爬到白色阶梯顶端,前方只剩下通往车站大楼的短短陆桥。
我们就用差不多像这样的感觉,继续往前走著。我们嬉闹地牵著手,偶尔互相讥刺,边用著相似的步伐,在同一条路上,时而超车时而反超地走著。
这让我们在道别时,肯定能用眼泪与笑容送走彼此。
☆ ☆ ☆
然后时光流转,季节更迭。
原本潮湿的梅雨季空气,慢慢变成高耸壮丽的积雨云。
我再次看著填在手帐上的,每周二下午四点的排定行程。上面写著AR。
由我饰演其中一个女性角色的《LULU》,终于要开始录音了。
……本该是这样的。
但我还是老样子待在家里待命。这让我不由自主地,跑去拉住正准备出门的悟净的西装下襬。
「我怎么还没有被找去录音……我都特地空出行程了,为什么我还没有工作?」
「不是都跟你说过,你是后半段才有戏份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要等到后半段的什么时候啦。」
「是喔……话说回来,下周日?」
我扯著悟净的袖子。
「抱歉,我还是排了工作。再等下个星期吧?我也说不准。抱歉啦,我该走了。」
我一直听他这么说,然后等了一周、两周……还是没有等到通告。
……一辈子空出时间,空有实力无法发挥……
我觉得这种无论如何能占住对方时间就先占再说,确定没有戏份再砍掉通告的做法真的不好啊……
我希望不管恋爱、工作还是酒店里开新酒,都不要搞什么保留,最好是能够总是赌一把地认真对决啊!还有,我也差不多想要去配音了。
请……请问一下……下一代的超级女主角声优乌丸千岁的戏份……
…………究竟第几话才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