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会成为声优吧,我一直一厢情愿这么想。
我猜恐怕不只有我,我身旁的人应该都这么想吧。
或许是因为每次大家见到我,都会像打招呼一样这么说:「百花以后一定也能跟妈妈一样吧!」
大家讲得多么理所当然,就像是一觉醒来就是早晨一样,每个人都这么说。
睡着会作梦,醒来就会把梦境忘掉,这明明就是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人却还是会再度入睡。
就像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从小大家都那么对我说。
所以,我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但是理应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我的那些人,似乎都不这么认为。
而我是在成为声优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明明就处在最近的地方,为什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想多半是因为,那时的我还是个小孩子。
……其实现在也完全还没长大就是了。
尽管这么说,我还是从来没有动过想成为大人的念头,也不特别崇拜所谓的成熟,我只是一直希望能保持自己的风范。
因为我觉得,万一我长大了,我就没办法继续当苑生百花了。
☆ ☆ ☆
话说回来。
我在猜,我可能从小就已经没有办法饰演单纯的苑生百花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乐园美少女》。那是持续了好几年,制作了数个系列的超大型作品。也就是所谓周日早上播出的小少女向动画……虽然号称是制播给女孩子看的,也是有许多大朋友会准时收看。
而我的妈妈苑生樱,就曾经演出这个《乐园美少女》的主角。
我的爸爸也是系列导演,也就是该年度作品的导演。
跟以前比起来,对于业界的相关知识还算颇丰富的现在的我,也知道能演出《乐园美少女》是女性声优的梦想之一。我也知道那是很厉害的。
我认为那是一讲到动画,许多人都会浮现出来的形象,演出这种作品对声优而言是一种向往。
可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那不是梦想也不是向往,只是平凡的日常生活,那是理所当然的。用个奇怪的形容就是,那里就是家,就是我的家庭。
《乐园美少女》一系列会播出四季,也就是整整一年。所以那一年内,每周都要录音。
每周一次,父母都会待在那边半天,于是我也开始跟去了。
当然我也不是每次都一定会跟,只有在寒暑假之类的长假,或是大型连假期间,我才常常跟去。
伤脑筋的是,动画导演跟声优并不会配合社会一般的行事历在做事。
所以他们才不管国定假日、例假日或是什么中元连假之类的,甚至还曾经完全无法配合幼儿园的时间。
因为这样,偶尔把年纪还小的我带去录音室,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年幼的心灵理解这件事,所以在录音室时,我也没有特别意识到什么。
当时也是个标准小女孩的我,也会跟一般人一样收看《乐园美少女》。但是因为我理解父母的工作内容,我对这部作品并没有特别心动或是兴奋的感觉。
可是看到爸爸和妈妈受到许多人尊敬的模样,我也感到很骄傲;能够在现场受到许多的大人疼爱,也让我满开心的。所以去录音室本身是很开心的事情。
……哎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其实也满心机的嘛。不过我也觉得,小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
你以为你是谁?听到这种问题,我也只会回答:「我是小孩啊。」小孩就是国王,就是公主。
但是,公主并不知道。
能够那样子被大家捧在手掌心宠爱,并不是因为苑生百花特别可爱……也不是这么说,我有自信自己也算是挺可爱的,但这不是重点。我会受到宠爱,大半原因是因为我是苑生樱的女儿。
我在高中的世界史学过所谓的「君权神授」,正如字面所述,公主的权利并不是有人赋予的。
或许开国君王真的很努力地开疆拓土,打赢过许多战争,但国王的小孩应该大多都只不过是继承家业而已。
或许大家都是透过我,在看着我爸爸与妈妈的。
但对于这样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对我而言,他们的存在感如此庞大已经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就像是大家都承认我是他们的女儿一样。
我的爸爸跟妈妈很厉害喔!我都想要这样子夸耀了……应该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平常都若无其事地在炫耀这一点吧。好吧,这只能说是年少轻狂犯下的错。
所以那时的我,也在尽情地模仿妈妈。我也喜欢爸爸,但是对小小孩来说,模仿职业是声优的妈妈应该比较简单吧。何况,怎么做才算是模仿动画导演?画画吗……嗯~~我也不是完全不会画啦,但也算不上特别厉害。顶多是在活动场合,或是有人要我留言时,提笔咻咻咻地画完后,听粉丝夸赞「很会画耶!」就这点水准而已。
也因此从小要模仿时,我比较常模仿妈妈,经常拿着布偶或娃娃玩扮家家酒,演得非常起劲。
直到四五岁为止,妈妈也控制了自己的工作量,专心照顾小孩,所以我们经常一起玩。
跟妈妈一起玩时,她总会带领我到各种不一样的梦幻世界去。
从最基本套路的模拟家庭,饰演奇幻世界的公主,甚至还会模仿迪士尼动画,最后就是妈妈即兴想出来的,随便至极的《当天的菜单食谱物语》。
我还记得妈妈不断转动我当时非常讨厌的胡萝卜,用温柔的嗓音饰演胡萝卜君,反而让我更难咽下那块胡萝卜,忍不出哭出来了。
现在的我敢吃胡萝卜了,应该说,我还满爱吃的。这一切都得感谢妈妈的努力,以及胡萝卜君尊贵的牺牲。
《当天的菜单食谱物语》的尾声,就是胡萝卜君在名叫炖蔬菜的熔炉中,竖起大拇指一边沉没的模样。妈妈激动地饰演那个角色的身影,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忘怀。
插图p109
……我真的觉得那是很棒的故事,但认真一想,我妈妈真的很奇怪吧?
然而应该从来没有人听过苑生樱饰演的,水准直逼好莱坞明星级的胡萝卜,这让我觉得我真的度过了极其奢侈的孩提时代。
话说回来,当我进了小学低年级后,大概是因为差不多到了该学习离开爸妈的时期,妈妈也开始多安排了一些活动,能跟她相处的时间就慢慢减少了。
即使这样,那些与妈妈共度的时光是我心中的宝物,从未褪色。
很遗憾……应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我与妈妈日常生活的一景,所以也不会特别拿摄影机或录影机拍下来。
不过也很难说喔?爸爸有可能玩乐性质地启动摄影机,搞不好家里也有录下我跟妈妈的扮家家酒的后续剧情,就像广播剧一样的声音档。但至少我不知道这些影带或音档到底藏在哪里。
但是,只有一个。
现在仍能轻松取得,同时也是收录着我跟妈妈一起演戏的模样的作品。
那就是《乐园美少女》。
☆ ☆ ☆
不知道那时我是四岁还是五岁,正确日期我不记得了,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前我也去过好几次《乐园美少女》的配音现场,所以,那天我也跟平常一样地打发时间。
站在麦克风前的妈妈,以及坐在萤幕及一堆量表前面的爸爸。
我在经纪人先生的陪伴下,待在控制室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只有在休息时间,我才会像个孩子一样嘻闹,跑去找一大堆大人撒娇,要他们陪我们玩。每当听到有人夸我可爱,就会心满意足地嘿嘿笑着,实在是有那么一点像个小屁孩。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个只要正式录音开始,就会自然变得安分的小孩……似乎是这样的。毕竟是我长大后才听爸爸、妈妈以及当时相关人士说的,所以是真是假我自己也有点不清楚。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真的只残留着缩在沙发角落,静静凝视妈妈身影的印象。
但一想到自己的个性,就觉得当时还真的挺有屁孩面目毕露的可能性,这点让我很伤脑筋。是说,绝大多数的小孩应该都是那样的吧?嗯,没错没错。我认为自己真的只是在饰演一个正常的可爱小女孩而已。
所以那天我应该也是很认真地看着玻璃另一端的妈妈才对。
因为正式录音时的紧张感,连小小孩都能感受到。
在录音开始前的休息时间,不是飘荡着平缓的气氛,就是热闹滚滚吵翻天。但只要正式开始,安静得连耳朵都会感疼痛的瞬间就会降临。
测试时会边说台词边夹杂一些搞笑的即兴桥段,或是讲着讲着突然爆出笑声,但正式开始后,不论是多么爆笑的即兴或口条,都不会出现任何产生噪音的行为。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完全被那不可思议的气氛震慑住。
所以与其说我是有意识、有自觉地保持安分,或许可以说,我更接近是被那气氛吞没才会自然而然安静下来。
而比什么都更能让我保持安静,保持安分的,我想应该还是妈妈的存在吧。
妈妈站在麦克风前的模样,虽然还是平常那个妈妈,看起来却非常漂亮。
从椅子轻快站起的动作毫无迟滞,平顺地不发出脚步声移动的步伐就像猫咪一样轻盈,同时她娴静优雅地站到麦克风前的模样,就像平静夜里的大海,兼具着平稳与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所以我才会被牢牢吸引住,看得入神。
《乐园美少女》的演出阵容,尽是资深声优与年轻有望的潜力股,因此配音进行得相当顺利。
『心跳百分百的兴奋工作时刻来了!我们一起工作吧!哦──!』
「苑生小姐,刚刚那段乐园黑的台词,这里可以让情绪比平常更低一点,隐隐透露出她明白这是一桩苦差事的感觉吗?这是平常那句招牌台词,所以用现在这个口气也可以,只是今天的故事内容比较沉重,我们觉得表现出沉重,看起来会比较有趣。」
音响监督透过对讲机传达演技指导,妈妈立刻回复:
「是~~我试试看。」
然后她轻飘飘地移动到麦克风前,眼前的萤幕播放的是该段的分镜影片。妈妈的站姿跟先前一样,但在指示板一跳出来,她立刻就……
『心跳百分百的兴奋工作时刻……来了!……我们,一起工作吧!哦哦──!』
明明表现得相当开朗,却又不时地丧气,发出苦笑,最后再度发出充满精神的喊声,就像是在鼓舞自己一样。
分镜影片中,角色的表情并没有刻画得那么详细,而且画面本身跟刚刚是一样的。
然而看着这一幕的我,确实感觉自己看到了乐园黑有点困扰似的,留着满头大汗,一边叹气的表情。
妈妈只不过换了个口气,就改变了我看到的现实。
那简直是魔法。
我看得呆掉,连要嬉闹都忘了,就么直盯着妈妈的背影。
然后坐在混音桌前的音响监督,跟坐在他身旁的爸爸两人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地像在讲什么秘密一样地说了几句话。
「导演,觉得如何?」
「嗯,就让画面跟表情配合声音,朝有点超现实的搞笑方向接近点吧,我会跟作画监督讲一声。」
「是。那么,就当成录好了喔。」
我竖直耳朵倾听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身历其境地感受到配音时的氛围。
玻璃内外,有时会充盈着完全不同的空气氛。
虽然我也是到实际出道成为声优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觉得自己在那个时期,就已经理解到──声优的姿态,并不仅止于那片玻璃的内侧。
「让大家久等了,都录好了~~」
『是~~』
听到音响监督的OK,妈妈就又轻轻地往后退回到椅子那儿。
在配音期间,妈妈几乎不会回头看向我们这边。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全是妈妈的背影。
看来「小孩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这句话,意外的是真的。
妈妈,不,苑生樱面对别人的要求,总是可以给予完美的答案。而她的答案有时甚至能汲取到要求最深层的意图,赋予还不确切的事物具体形象。
所以对我而言,声优的姿态,就是苑生樱的姿态。
这份崇拜从小时候起,应该就没有改变过。
我的这份崇拜,在我成为声优后也仍然继续保持着。
我想这种感觉不光只有我有,在所有看着苑生樱演出的动画长大的人之中,应该很多人有同感。
跟我同世代或早我一个世代的声优,每每被问起崇拜的声优,有许多人都会提出妈妈的名字。
而事实就是,我觉得妈妈当时在《乐园美少女》的现场,也备受年轻一辈声优的崇拜。
多亏如此,我也备受他们的宠爱。
而不只声优,在幕后工作人员中,妈妈的粉丝……或许该说对妈妈很有共鸣的人也所在多有──
录音进行得相当顺利,就在最后只剩下杂声时,音响监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椅子一转。
然后他顺势看向我,咧嘴一笑。
「百花妹妹,要不要试试看?」
他这么说。
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我只敢肯定,当时我是元气饱满地回应他的。
只是我的回应,被爸爸紧急喊停。
他看起来非常慌张,喀拉喀拉地溜着有轮子的椅子,滑过来挡在我跟音响监督之间。
「等等,等等!这样未免太公私不分……制作作品时不可以夹带私情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实际要不要用,等混音时再决定不就好了吗。」
「唔嗯嗯……但只要录进杂声中,之后就拿不掉了。何况就算是路人……不,应该说路人正是建构世界观的重要要素,在这种场面采用我这个可爱过头的女儿,感觉会不会太突兀了点?」
看着一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认真思考的爸爸,音响监督先生爽朗地笑了。
「啊哈哈,导演就是认真……你是认真的吧?」
大概是察觉哪里不对劲,音响监督先生很快地收起笑容,摆出严肃的表情这么问。爸爸也一样一脸严肃。
「嗯,我当然认真啦,毕竟这部作品是由我负责的。任何一个路人、一段杂声都不能马虎。」
「说得这么好听,那为什么录制男性杂声时,因为人手不足还叫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下去录啊?你说说看嘛!」
「呜咕……嗯咕咕咕……可……可是……」
他们的对话很难理解,我坐在一旁也只能傻着一张脸有听没有懂。爸爸完全没有顾虑我,只是抱着头烦恼苦闷。
然后音响监督先生凝视爸爸的模样,接着笑了出来。
「那不然这样好了,百花妹妹就另外开一条声道录吧。这样子之后要怎么处理都没问题了。」
「咦?可以吗?太棒啦!不,不太棒……让你们特别花这种工夫太不好意思了……」
爸爸明明瞬间摆出超夸张的胜利姿势,却又立刻将高举的拳头收回来,然后忸忸怩怩的扭动着身体。
「没关系啦,这点小意思。反正今天看起来可以比平常早很多收工……而且上次我们一起喝酒时,导演不是有说过吗?说这是你的梦想啊。」
「不,那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所以……」
音响监督先生温柔的微笑,让爸爸也结巴了,话哽在喉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音响监督先生继续补上关键的一句话。
「百花妹妹在录音室一直很乖巧呀,每次她来,我们也很开心。在画小孩子的行为举止时,我们也都有参考她喔。」
听到这里,爸爸抬起头来,啪地弹了一下手指。
「原来如此,你讲到重点了,有道理。真实性……没错!动画需要这个。我现在来写台词,等我一下。」
说着说着爸爸招招手,把脚本家先生叫来。两个人交头接耳讨论了一会儿,就拿起纸笔开始振笔疾书。
接着爸爸把纸交给音响监督先生,音监先生迅速看过一遍,低头沉吟,才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接下来要录杂声……不过,在正式开始前,我们先有请特别来宾──苑生百花妹妹登场!」
『哦哦?』、『秘密武器登场了!』、『终于来了个重量级新人啦──!』、『百花妹妹──!』
录音间内瞬间七嘴八舌地一片嘈杂。不过叫得最大声的倒是妈妈。
『什么──?』
她好像真的很惊讶,整场录音下来她完全没有回头看过,只有在那时刻才猛然地一个转身,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然后用要撞上玻璃的速度突然向我走过来。
我只对着那样的妈妈挥了挥手。妈妈用带点困惑的笑容挥手回应我,看起来却莫名的不安。
「那么,百花妹妹,把这个拿去给妈妈。」
音响监督先生这么对我说,一边将写了台词的纸放在我的手上。
然后我就被他们从控制室带到了录音间。
站在录音间的门前,我自己将手伸向门把。
嘿咻!我使尽力气,在工作人员的多少帮忙之下,努力推开了对小孩而言相当沉重的门,就这么走进录音间。
然后鞠了个躬。
「大家早安,我是苑生百花,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只是模仿录音室的声优平常挂在嘴边的问候语,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室内就爆出热烈掌声。
在这温馨的气氛的迎接下,我走向妈妈。
「百花……」
「这个给妈妈。」
我将纸递向表情木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妈妈后,妈妈才总算回过神来似的接过,若有所思地看起了台词。她的表情跟刚刚配音时一样,是演员的神情。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
「过去我一直瞒着百花……」
说着,她蹲下身子来,眼神与我齐高,轻轻地揽住我的肩膀,并用极为认真的音调对我说:
「其实……妈妈就是乐园美少女。」
「嗯……我早就知道了。因为她的声音跟妈妈一样嘛。」
其实我本来就坐在录音室看着她配音,再怎么傻都该知道啦……妈妈搞不好真的有点怪怪的喔,年幼的我心里这么想。但妈妈看起来却反倒相当感动的样子。
「不愧是我的女儿!耳朵真尖!不只这样……脑筋也很好!」
妈妈一把抱住我。
「可是呢,现在,妈妈有大危机了!简单地说,妈妈快输了。不过,只要百花愿意替妈妈加油,妈妈就能继续努力……应该说,妈妈就会赢!」
「妈妈,加油!」
我的话才刚说出口,妈妈就发出「哈!」的一声,开心得全身颤抖。她用手按住嘴巴,忍住啜泣的冲动。
「我会加油!我女儿最棒了!」
然后妈妈再次紧紧抱住我,蹭了蹭我的脸颊后,又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感觉就像这样,妈妈演的是乐园黑,百花就是那个女孩喔。」
妈妈的手指向正面萤幕上影片里一群小孩子中,一个看起来像女孩子的角色。然后她在我面前摊开爸爸托我交给她的纸,指尖顺着上面写着的台词滑动。
控制室那边大概也有听见我们刚刚讲的话,此时播放影片,顺顺地让我再看了一次那个画面。
然后身旁的声优,都配合画面发出像是人声喧哗的声音。
「乐园美少女!加油!」、「不要放弃!」、「站起来!」总之就是诸如此类的台词。
我模模糊糊地可以理解,这一幕大概就像是在电影院里面要挥动奇迹光棒帮忙加油的场景吧。
所以我也加入大家试演,应该说为我表演的杂声中,大大声地喊出:
「乐园美少女──!加油──!」
爸爸全部都用平假名写下来的台词,就跟平常和妈妈一起玩饰演游戏时一样,自然地从我的嘴巴里流出。
「对,对,就是这样。不愧是我的女儿,你又长大了一点啊……」
妈妈再度一把抱住我……妈妈真的有点奇怪呢。
「那么,妈妈要跟平常一样认真演戏了,百花也要认真演喔。」
放开抱紧我的手后,妈妈豪迈地轻轻一笑。那仿佛乐在其中的表情,就像平常跟我玩扮家家酒时一样,也让我自然而然地涌现干劲。
因为跟妈妈玩时,我总是真的很开心啊。
「呜……就算如此,我们……还是绝对……不会放弃……」
女主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口的台词,穿插着感觉很痛的喘气声。现在的我自然明白,那栩栩如生的苦闷,连麦克风如何收音都绝妙地计算进去的夸张表现,是职业高手才办得到的演技。但对当时的我而言,只是过去重复过无数次的,母女之间的小游戏而已。
仿佛很痛苦的妈妈。眼看就要倒地的乐园黑。但是妈妈刚刚说了,只要百花替她加油,她就能继续努力。
「乐园美少女,加油……」
所以我也照着他们的要求,发出声音。这是平常那快乐的饰演游戏。我专心地将大家希望我这个小朋友饰演的角色,寄托在画面另一头那个陌生少女身上。
「乐园美少女,加油!我也会……!我也会加油的!」
我鼓足了全身的力量大叫。画面中的女主角转向我,用温柔又很可靠的笑容回应。
插图p122
「我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就这样,正义的少女站起身来,击败了邪恶的尖兵。我的声音保护了这个世界。单是这爽快的错觉,用来决定年幼小孩未来的志向,或许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真正确定我未来的路的,我在想,多半是画面结束后满堂的喝采声吧。
『好的,请等一下──!』
音响监督透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显然格外轻快。
「百花!天才!太可爱了!」
当录音暂停的瞬间,妈妈立刻抱住我,手还不住地在我的头上乱搔。录音间内的其他声优也赞不绝口地夸奖我。
「哎呀~~真的好厉害!刚刚那段真的有演出来呢!」
「是不是?很厉害吧?我家女儿超可爱的啦!」
妈妈开心得就像是自己被人称赞了似的。过去妈妈夸奖我的次数简直是不计其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夸赞应该是史上最盛大的一次。
『让大家久等了!全部都录好了!百花妹妹辛苦啦──!』
「谢谢!」
那时的我还没想过被要求重来的可能性,听到音响监督先生的OK,我还是瞪大了眼睛,浑然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终究还是妈妈代替我,深深地一鞠躬。
「我真的很惊讶呢,百花妹妹真有一套!真想叫我们家的年轻人跟她学学呢。」
「是不是?很厉害吧?我家女儿超可爱的啦!真的超可爱的啦!」
许多大人都非常开心,最重要的是妈妈很开心,所以我也非常开心。这同时是平常的饰演游戏,却是远胜过去任何一次的美好体验。
我实在兴奋得坐立难安,用全身的力量撞开了沉重的门,冲到调整室。
「爸爸!你有听到吗?」
「……百花……百……百……呜……呼……呜呜……呜咕呜……爸爸……好高兴……」
明明就得意地挺着胸膛,同时又用手按住眼角的爸爸,几乎哭到无法直视女儿。我年幼的心灵,觉得这个爸爸有点奇怪。
「导演,樱小姐的版本,要用哪一个?刚刚这一版她特别灌注心神,我觉得用这版本会比较好喔。」
「嗯……嗯,就用这个……」
听到音响监督先生的提问,爸爸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垮掉的脸,紧紧按着双颊点头回应。或许他有必要证明自己刚刚这个决定,确实是公私分明之下作出的客观判断。只不过他的嘴角显然笑得无法合拢,现在就算证明了恐怕效力也很薄弱吧。
「要不要考虑让百花妹妹来我们的少年配音班看看?」
录音结束后,声优与工作人员齐聚在大厅,当时妈妈的经纪人说了这句话。我觉得对于孩子的爸妈而言,这番话应该算是极高级的赞赏了。
可是,妈妈却一改刚刚那开心的表情,只回以看起来像是谦逊,却又莫名地寂寥的苦笑。
「我觉得现在还太早了点,我想等她再大一点再考虑也不迟。」
「……说得也是。今天的配音充其量不过只是大家跟百花,一起实现了我那微不足道的梦想罢了。」
爸爸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头上。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说不定会揣测我们的心意,照着我们的期望走。但我跟阿樱都不希望这样。」
那时爸爸说出口的话,对当时的我而言还太深奥,我不太懂。
但只有一点,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就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平静又温柔的。
「等到她会自己考虑后……这样吧,就等她上了中学。如果到时候她自己开口,我打算就顺着她的心愿走。」
妈妈说着说着便抱紧我。她的体温好温暖。
也因为这样──
「那将是这孩子的决定,是立志走演戏这条路的人的第一个选择……我没有权力去干涉。」
──妈妈的手边说边滑离我的身体,那股寒冷,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忘怀。
☆ ☆ ☆
从那一刻开始,我跟妈妈之间的互动,就逐渐越来越失去演戏的感觉了。
虽然我在想,最大的理由应该是随着我的年龄增长,已经渐渐脱离玩扮家家酒或是玩洋娃娃的年纪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妈妈之前推掉的工作,也随着我的成长渐渐恢复正常量,所以单纯是能够一起度过的时间变少了也不一定。
也或许,妈妈是有意地提防,不要让我过度接触声优这种存在吧。
可是,那次形成性经验早已强烈的深植我的心中。
──等我再大一点,等我上了中学,等我自己开口。
那番话我也忘不掉。
所以,在即将升上中学前夕,就那么一次。
我去了妈妈的配音现场。
那天是我们一家人约好了要在外面吃饭的日子。
可是妈妈严厉责备了我的行动。
「百花,你不可以跑来这里玩。大家都是来这里工作的喔。」
明朗又充满笑意的微笑。谆谆教诲的温柔言词。轻柔又明亮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却有着严峻的冰冷感。
除非成为声优,成为专业人士,否则是不能来这里的。这个对我而言就像另一个家庭,就像另一个容身之处的地方……
却已经成为,有能力独自看家的年纪的孩子,不能再因为想见到谁而随便踏进来的地方了。
我突然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百花选择声优当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都会全力支持的。」
那天他开心地笑着的模样,比什么都更让我感到骄傲。
「家人」这个日常与「录音室」这个非日常交错的世界。因为我在这里度过了幼年期,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根干就在这里。我在想,当时的我一定是觉得只要到了那里,我就能一直像这样子留下来。
等因为工作一拖再拖,迟了两个小时才到的爸爸抵达后,我们三人一起在外面吃饭。那天晚上,我对他们说:
「我想成为跟妈妈一样的声优。」
像苑生樱一样的声优。我始终看着的妈妈的背影。我相信对我而言,那确实就是最初的梦想。
可是听到女儿这么说时,双亲的答案是一致的,就像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谢谢。不过百花还是成当个有百花特色的声优吧。」
「说得对。」
有我自己特色的声优。跟苑生樱不一样的声优。那是爸爸与妈妈的愿望。
没有什么比能够回应别人要求时,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所以……
我改变了我的目标。
我既不可能变得跟妈妈一样,也不准备变成那样。因为他们不希望我那么做。
幼小的憧憬自从在决定成为声优的那一天起就已抛弃,只成为他们想看到的我。
但是……
社会还是把我当成苑生樱的女儿。
我想这是当然的。我自身确实有着一定的魅力与素养,这点我不想谦虚;但我能够在这充满强者,靠着实力也未必有机会崭露头角的世界,那么早就有露脸的机会,不是因为其他缘故,就因为我有着「名人的女儿」这个容易被看到的标签。
即使到了行程总是排得满满的现在,即使有人要介绍我,在提及我的代表作前,也应该会先说我是苑生樱的女儿。
周围的人要求我饰演好「苑生樱的女儿」,可是,如果苑生樱不希望我只是「她的女儿」呢──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还没有找到答案的我,蓦然回首,已经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声优了。
在培训所的时期,我很早就确定能够出道,就这么一下子就成为固定班底,女主角,又确定推出CD,事业如火如荼地往前推进。
乖乖照着大家的指示,乖乖照着排定的工作,乖乖地被选进名单中,乖乖地做好大家要求我做的。
一路走来,我只是一直在回应这些指示而已。
……然而。
擅自跑到录音室去的那个时候,有个神情阴沉地瞥了尚年幼的我与妈妈一眼,打了声招呼就离开的,二十岁上下的漂亮大姐姐……那究竟是什么人?虽然我实在记不得她的长相,不知道那个戴着土包子眼镜的大姐姐,是否还没回老家去,继续留在业界打拼呢?
☆ ☆ ☆
达成别人的要求才是职业水准。
就像这样,我的声优定位已经完全确立。
所以不管碰到什么情况,我的内心也不会有所动摇。
比方说……比方说,对。
像现在这样,一个超菜的女主角,一再用她那垃圾演技重复演着穷酸烂戏,结果整场录音完全停摆,录音间内气氛完全凝结的状况,也不例外。
『让大家久等了──乌丸小姐,不好意思。刚刚那个低声呢喃的部分,可以试试看别把自己的情绪丢到说话对象身上,再录一版可以吗?』
音响监督开出第六次的重录要求。搞不好这已经是第七次了。
「是……」
被他点名的,饰演《九皇》女主角优娜的乌丸千岁,用简直像是呼吸一样懒散口吻答复,再度……应该说第七度站到中央麦克风前。
「都是我的错,这我早就知道了。」
毫无感情的念白。那不是故意演出没有抑扬顿挫,而是如假包换、纯正无瑕的平板语调。所谓的「别把情绪丢到对象身上」并不是这样的。这种情况,音响监督想要的应该是对着自己说话,也就是自言自语、嘟嘟哝哝的低语吧。
我叹了口气,松了松脖子,顺便偷偷看向背后控制室的情形。音响监督苦着一张脸,原作者低着头,导演则是脸色铁青,制作人九头先生嘻皮笑脸地笑个不停。只有乌丸千岁的经纪人,一脸抱歉模样地不断低头致意。至于那位千岁小姐本人呢,不知为何竟然一脸得意洋洋,就像刚搞定一项大任务似的。
的确,刚刚那段台词不偏不倚地收在指示板长度内,站到麦克风前的时机也很完美。没有结巴没有发抖,就连发声都没有问题。但是除此之外的所有部分完全不行。简直是一无可取。而比什么都糟糕的就是,当事人完全没有自觉,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关于Number One Produce的新人乌丸千岁我略知一二。前一档,由我演出女主角之一的作品……虽然我完全忘了那作品的名字,总之在那部作品中,她也有以路人角色身份参加录音。而在录音过后,我们也莫名其妙地聊了起来,还交换了社群联络方式。以一个人来说,她真的是很渣很独特的类型,而以一个声优来说呢……嗯,保守点形容大概就是垃圾了,总之感觉就是「女主角」对她而言,责任还是太沉重了点。
故意挑了这么一只超级菜鸟的大人应该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多半是因为某些政治因素被拱出来当神轿的。明显还有许多不足却被迫站到最前线的千岁,多少还有点值得同情的余地。被贴了「知名声优的女儿」这个标签的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所以我打算在一定范围尽量放宽心胸来看待这一切……但是也可以说凡事都有极限,也有时间限制的。
我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差不多快到不知道是劳动基准法还是儿童保护法规定的,我最晚的劳动时间限制了。
突然一阵纸张粗鲁摩擦的声音,我用眼角余光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坐在千岁右边的柴崎万叶,正在没意义地狂翻手中的剧本。
哎呀~~她烦躁了。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稍微站起身来,转头看向调整室。
「不好意思~~」
麦克风一直开着。我举起手,对着玻璃另一端呼唤。
「我只能待到晚上十点喔。」
我或许是个相当冷淡的人。自己偶尔也会这么觉得。
我想我的事务所应该早就跟工作人员说过,必须在晚上十点前放苑生百花走。所以就算我不出声,对面也或许差不多要采取动作了。但我还是故意自己站起身来发出讯号。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也有排事情。」
我就知道她一直在做这个打算。柴崎果真也搭我的顺风车,站起身来。到底是不是真的排事情我很怀疑,不过,这家伙确实也是很忙的。
『那先让我们录好百花跟柴崎小姐的部分吧。』
我跟柴崎配合音监的指示,将我们剩下的台词轻轻松松一次录好。
「那……那个,百花……感觉真对不起,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我站在得留下来加班的千岁身旁整理包包,千岁用带些歉意的声调跟我说话。
「嗯,还好啦,有时候就是这样。先走啦。」
我也简短地交待完这句话,挥挥手。因为这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追着用飞快的脚步走出录音室的背影,小跑步地奔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终于让我追上了一脸不爽地走着的柴崎。
「……你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被我戳破后,柴崎短短地反驳,沉默半晌,又低声补上一句:
「……我只是觉得空虚罢了。」
静静地流泄出来的小小声音,听起来确实跟烦躁有点不一样。话虽如此,反正我们也不过只是一起演出的,为了这种事情担心烦恼也没有用啊。
「千岁的演技真的很那个,这点我们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而我们也知道,这次选角是基于各种盘算才确定的。毕竟我跟柴崎多半也是因为他们的盘算,才会被选进来。
……以上这些就算我不明说,柴崎应该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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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虽然知道,她还是无法谅解吧。柴崎没有回话,只是陷入沉默。
真是个演戏狂。终身演戏狂的演员病患者。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过了片刻,柴崎低声这么说。
「以前?」
「《LULU》。」
面对我的疑问,她突然抛出了大概两~三档前,听起来有点怀念的作品名。也不是正式名称啦,是简称。正式名称有点长,我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那是部轻小说改编的战斗动画,宣传活动上我跟柴崎也换上了角色服装被迫……我是说有此荣幸上台唱角色歌。然后在我卖力回想之下,只想起了那个原作者好像是很爱用社群账号跟女性声优联络的类型。
「……哦,我知道了。千岁也有演那部啊,我没什么印象了……那时候我还没跟她说过话嘛。」
是吗~?有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只是我没有特别去确认。毕竟「以前我们一起演出过耶~」这种话题感觉满难提起的啊,毕竟一旦提起,很容易聊到「那个时候怎么没有聊起来呢?」之类的方向去了。感觉就是自掘坟墓。
话说,原来如此,我跟千岁初相识是在《LULU》时啊。
话又说回来,搞什么,柴崎居然从那个时期就认得千岁了啊?然后后来一直记在心中?嗯哼~~总觉得,这好像有点……让我意外喔?
「千岁在《LULU》演的是什么角色?我全忘光了。群众A?尸体B?」
「是史碧卡。」
史碧卡。原来如此,我不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还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想了片刻。柴崎接着说下去。
「那孩子以前在演史碧卡时,演得相当有意思。姑且不论她当时演得好不好。」
有趣的演法。终身演戏狂万叶小姐会这样夸奖菜鸟,或许是非常罕见的情形。我哦了一声,低声沉吟。柴崎似乎解读为我在嘲弄她,仿佛想要弭补刚刚的失言,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声优,坦白说我有一段时期满期待的。」
柴崎就像是赌马输掉的九头先生一样,大大声地叹了口气。
要说稀奇,柴崎会像这样详加阐述自己心情,这件事本身或许就够稀奇了。所以这表示她真的那么期待看到乌丸千岁的成长吗?还是她只肯对苑生百花敞开心扉……好吧,我想不会是这个选项。
「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过去式了……」
哎呀呀……我用苦笑回应她这句话。柴崎用仿佛想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失望眼神,回头看向录音室。
「这个嘛,也对啦。」
我也不得不同意。以前的千岁如何就先搁着不管,至少她今天演的戏连「姑且不论演得好不好」这水准都达不到,只能说是烂到家了。
那家伙这段日子到底都在做什么?所谓有趣的演法姑且不论,如果是想把戏演好,明明只要乖乖地练习就可以了啊。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只会讨人厌,我是不会说的。
后来我们就没再多讲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向车站。
在验票闸门前,柴崎骤然停下脚步。
在那之前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她,嘴角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似的扭曲着,用吞吞吐吐的感觉说:
「……再见。」
「啊,嗯,辛苦啦。」
然后柴崎就走下与我反方向的月台。
我目送那完全没有回头的背影走远,猛地想起来……这么说来上次跟千岁一起回家时,也是像这样跟她在验票闸门前分道扬镳的。
我开始反省,或许我今天应该对她说些稍微温柔一点的话会比较好……
其实根本不用想太多,毕竟千岁也是第一次接演女主角啊。
其实我也是啊,一开始演女主角时也常被说是父母庇荫,而且还是双倍的余荫,网路上动不动就骂我跩得要命靠爸靠妈死小鬼之类,难听得要死的话,所以我莫名地也能体会她的感受。
话说为什么大家都知道那样的资讯啊?以前培训所时代的事情也没事就被人贴上网。虽然说看到文章的瞬间,我多半也能莫名得知:啊──写这篇文章的应该是培训所的那家伙吧。我完全没问过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么喔?
所以我自然也知道,千岁应该也会像这样子遭到网路惨电。
那样一来,就让我也会稍微多想了些。
毕竟,该怎么说呢……
我会想到,我跟千岁到底该说像是朋友呢?是或许能成为朋友呢?还是点头之交以上的关系呢?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也开始有点不平静了。虽然我也不太知道自己到底跟千岁算不算是朋友。只是总觉得,这是心情问题。
这点真的有点奇怪。
因为我从以前开始朋友就不算多,到底从什么关系开始才能算是朋友,这基准我实在不太懂。
虽然以前在学校时,因为一年到头都待在同一个班上,总是会因女生的本能一下子就组织成小团体,可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变成朋友,所以不构成什么问题。
而且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读私立女校,班上熟面孔很多,待起来也轻松多了。考进来的外部生都会主动地想跟我们混熟,所以反倒是她们会看我们的脸色……而那些无法顺利打进小圈圈的外部生也会跟外部生们混在一起,再不然就是自己孤立成一国。
不知道该不该说「多亏如此」,值得庆幸的是,我一直都能待在小团体内。
爸爸跟妈妈的工作以及我自己的工作,这部分她们也不怎么过问。
应该说她们不在乎。
同学之中有家世显赫的,有艺人的孩子,还有小康家庭及普通上班族家庭的孩子。所以经验告诉我们,这方面的话题最好彼此适当地回避。
偶尔真的会有傻女孩跑来试探这点,但这种女孩会被团体里的多数暴力营造的气氛震慑,不久后就会绝口不提。虽然当我不在时她们会讲些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啦。
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们讲些什么我也不怎么挂心。
忽视的能力,是很重要的。
因为这样,我学校生活的交友关系相当平稳,没发生过什么大问题。
问题在于我的声优生涯。
以前还在培训所少年班时,我就已经觉得自己处得不是很顺了。
尽管我完全没有遭到霸凌,该怎么说呢,我跟别人之间有种像是隔阂、鸿沟……我感觉到仿佛一层薄膜的距离。
会来到声优培训所的人,大部分都对声优很了解,那么他们自然也认识苑生樱。
而培训所的相关人士与讲师都很清楚我就是苑生樱的女儿,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透过一些谣言风声与大嘴巴的放送,几乎所有学生也都知道我的来历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选择正面接近我,有些人选择躲得远远地观察我,还有些人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言辞之间却透露微微的敬意、好感甚至敌意。应该说,嗯,所有人都很在意我吧,嗯。
起点就是这副德性了,往前走之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自从我出道后,也时不时地会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场面。
所以,当初跟千岁的相处……
跟乌丸千岁说话时,感觉真有点新鲜,也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因为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物,一个不小心就太过兴奋,讲了好多好多没必要的话……
不过在这个业界,用那种眼光看我的人,还是第一个。
在得知我年纪比较小的瞬间,她摆出了彻底看扁我的态度,那简直快让我笑疯了。拜托一下,业界资历我可是比你深呢!
我认为千岁要是到了我的学校,百分之百会落单,一秒之内就会遭到排挤。
不过就算真的变成那样,我总觉得,我也应该会找理由过去缠着她。
毕竟那么奇怪的女孩,实在很少见啊。
比方说……对,绝大多数的业界人士提到苑生百花时,总会像常套句一样地,顺便提起苑生樱。就算他们不明确提及,也总会花招百出地用言外之意点出这件事。
这我都已经习惯了,事到如今也不怎么挂心,但像千岁那样完全没有想到苑生樱感觉的女孩,让我在心中「哦~~!」地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有一说认为搞不好她只是单纯不认识苑生樱而已,假如真是这样也罢。
顺便一提,柴崎万叶也是曾经让我「哦~~!」的人,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 ☆ ☆
第一次见到柴崎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
感觉应该是在我开始拿到一些主角级角色的那个时期,那家伙就经常被摆在跟我同一排,所以我们碰面的机会就变多了。
说不定在刚出道不久,我们彼此都还是无名配角的时期,也曾经待过同一个班,有着船过水无痕的问候或事务性的对话吧。
不过,就只有「柴崎万叶」这个存在第一次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一天,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我刚开始脱离路人声优的时期,在某个录音室。
「你是樱小姐的女儿?好厉害──!」
年纪比我大,资历也比我深的前辈声优,瞪大了眼睛这么说。
那双眼睛已经不是刚刚那瞧不起初出茅庐小丫头的游刃有余眼神,而是仿佛苑生樱本人就站在她面前似的闪闪发光。
就在我用「您好~~」、「家母平常受您照顾了~~」之类的公式例句应付的同时,该前辈还是两眼晶亮地,不断对我说着好厉害好厉害。
「好厉害哟!真的好厉害!咦?不觉得很厉害吗?欸,柴崎小姐,这个很厉害吧!」
她就这么向凑巧坐在附近的柴崎万叶寻求认同。
然后本来看着剧本的那家伙,猛地抬起头来,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不是射向跟她说话的前辈,而是对准我。
「……是呀。」
她这么回答时的表情,我实在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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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简直是想表达「那种事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又如何?」的表情,视线几乎可说是敌意了。
她仿佛想说:你又不是苑生樱。
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反应的人,让我顿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虽然那感觉有点可怕,感觉也像是把我跟妈妈切开来看,所以那时我好像有点快喜欢上柴崎了。
虽然她对我没有好感这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跟她拉近距离。
但是后来的下一部作品,我又跟柴崎一起合作。
我照惯例,演的是常被说很适合我的,有点傲娇的活泼女孩型。
而柴崎却跟前一部作品那个命运多舛,感觉随时会香消玉殒的大小姐不同,这次演的是背负悲惨过去的冷血女司令。而且还有着一旦拔剑就会变成野蛮狂战士的双重人格设定。
明明是跟先前完全不同角色性格,可是──
柴崎万叶却毫不迷惘、抬头挺胸地站在麦克风前,也没有等调整室的反应再一次次修正调整,而是展现出足以让网路上一面倒的看衰评价完全噤声的,堪称经典的演技。
话虽如此,音响监督还是迟了一会儿才给她OK。我想玻璃的另一段应该有过一小段议论吧。
至少柴崎带来现场的演技,跟我之前看剧本时想象的感觉有些微妙的不同。
后来那部动画的原作者也有谈到,是声优帮那个角色引出连作者也没料想到的魅力的。
那是从来没有人用在我身上的夸奖之词。
我不知道「附身型」这个说法到底正不正确,但我认为像柴崎这样的声优,用这个称呼应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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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彻底饰演那个角色」,而是「成为那个角色」。
她不是分析角色的心情,用最适合的表现方式套上去,而是与角色的心情同调,而是由内而外自然发挥的表现声音。
不是「别人想要的表现」,而是「强迫推销的表现」。
不是「演得很好的戏」,而是「有趣的戏」。
当柴崎这样的演法,跟我熟知的某个人隐隐重叠的瞬间,我感受到一种仿佛嫉妒的自卑感。
我认为,重点不是哪边比较好。我认为,单纯只是表现方式不同。尽管如此,那还是过去的我所崇拜的,某人的背影。
冷酷的角色、可爱的角色、充满活力的角色都能演得恰如其分。只要感受到与她对戏的人的热度,就会像是受到触发一样,用几乎可称之为狞猛的气势回以热情。
我熟知这样的身影。
那是我留在年少时光中的,别人不希望我循着走,但我却还是舍不得完全抛弃,始终偷偷藏在身边的,小小的梦想碎片。
我想我与生俱来的血脉,多半是出于本能性地判断出──
柴崎万叶这个声优,很接近我以前的样貌。
其实并不是她的演法跟「她」很像。毕竟现代的作品与角色的时代性都与当时不同,柴崎的音质也不像「她」。
所以重叠到的,我想应该是定位。
那是我抗拒、被排拒,最后只能放弃的声优样貌问题。
举个例子,我想,我饰演冷酷型的角色应该不会演得多好。所以会来找苑生百花的角色,与我饰演的角色,今后方向性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转变。
因为没有人希望我这么作。因为我已经确立了配合别人的希望的方向。我就是为了被需要,才选择这条路的。
但是这条路有时令我喘不过气,所以我的心中,也有个总是不想认同与我不同的柴崎万叶的自己。
但我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下定决心。
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将那天我一直偷偷藏在身上的东西,好好地放下。
我一定就存在于某个人决定的「我」的这个框架中。所以我打算就在这框架中,用充满自己风格的方式,帅气地活下去。
因为我就是我。
因为我只是我。
我就这么挥别了那与我不同的背影。
从那一刻起,我就认识了柴崎万叶。
从那一天起,我的憧憬也逐渐变化。
因为她让我强烈地认知到,距离「那个存在」最近的人,一定不是我。
☆ ☆ ☆
乌丸千岁有一点变了。
可以说是长大了吧。我猜。
至少下一周的《九皇》录音确实进行得相当顺利,没什么卡关。
上周地狱般的加班后,千岁或许真的理解了自己的立场与实力,也搞不好是经纪人或谁痛骂了她一顿吧,她跑来找演戏经历比她长上那么一点的我,寻求演技的建议。
我都在反省上周道别时不该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待她了,那家伙居然能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传LINE给我。我真是白烦恼了。
……其实,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沮丧的样子,或许她真的是没放在心上也说不定。
不对,但她在经历过那态度后居然还会跑来问我,我忍不住觉得,她搞不好反而是个狠角色呢。
虽然说,我马上就因为她说了「有没有那种唏哩哗啦一下子就能变得超强的秘技啊?」这种鬼话,立刻转念觉得她只是个单纯的人渣了。
只是她那双手合十,对我边拜边说真的没有其他可以请教的前辈的模样,我还是看到了人渣那微薄的向上心。所以我也有一点点骄傲,有点设身处地的开心。
话虽如此,演技的各种小诀窍自然不是能用口头传授的。我想至少要提供她一点想法转变的契机,于是跟她介绍了一种相当普遍,我自己也不时会采用的方法论。
也就是先从模仿自己过去演过的角色开始入手,这一招。
说得更直截了当点就是「有样学样」、「抄袭」、「跟风」,不过当然我是以自己过去演过的角色为基础,抽掉一些要素后,重新设定成新角色这样的意思。
尽管以千岁的经历,过去演过的角色根本都是些只有一两句台词的路人,所以她该模仿的对象,就得从世上多如牛毛的作品中找寻了。
简单的说,就是狂看动画偷偷学战术。
尽管以结果论,感觉是任何一间培训所都会放进课程里的,实在不怎么像建议的建议,对千岁而言这想法好像还满新鲜的,于是她也乖乖听话地照着做了。
今天的千岁从头到尾,表现都跟上周判若两人。发音、抑扬顿挫以及停顿,还有对自己投注情绪的方式,整体而言以动画配音演技来说,都已经达到了可以给及格分数的表现。
现在要放手大赞她还太早了,但至少我认为,有了这点程度的演技,观众听在耳朵里应该是不会觉得太过突兀的。
我想她在这周应该看了很多的作品,听台词、对嘴讲台词,把别人的演法都吸收进来了吧。
千岁演的女主角,就像是被从另一部动画召唤到这里似的,有了虚拟的生命。
多亏如此,录音进行得相当顺利,录音间、调整室内都一片和谐,仿佛上周那冷若冰霜的气氛都是一场梦似的。
只有柴崎与千岁的经纪人没有露出笑容,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样的表现就已经很足够了。
以前爸爸常说。
在这创作业界,不管影像、音乐还是故事,变成「拿以前大红的要素来编辑、重新生产」已经行之有年了。
角色自然也不例外。「这角色很显然是那部作品的那个人吧?」这种现象不论在动画还是在游戏中都多的是。
而既然角色是这样子的,配合这种角色的演技自然也会有一样的套路。这是自然而然的趋势。
事实上在录音室正式录音前在建立角色感觉时,监督甚至会直接点明「就照着○○的感觉演出」这种指示;虽然不多见,但也绝不稀有。而这种重新生产的作品,又会再度受到市场欢迎。
既然制作方跟受众都期望看到这种结果,那么,我们的职业就该回应大家的期待,这才是本分吧?
但柴崎并不肯定这种行为。
她都难得地参加了录音后的庆功宴,一定也是认同千岁那积极进取的态度吧。
「千岁真的进步了。」
「是啊。」
她用她那一套冷淡的同意方式回应了我的话。
可是柴崎却竖直了她那对细长的眼睛,用细如丝锐如针的口气,抛下一句话:
「但是,那样的演技很无趣。」
她的失望是针对千岁吗?或者是对于抱持期待的自己失望了?
不论如何,我都无法反驳她。
柴崎的诅咒明明并非冲着我来,却意外地深深地剜进了我的胸口。
在柴崎走出去的洗手间里,我一个人面对镜子,心想:
那些我也知道啊。
……可是。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啊,又有什么关系?
☆ ☆ ☆
下周与下下周,以及再下一周,《九龙霸王与千年皇女》的录音都没遇到什么大问题,进行得相当平顺,平安无事地录完了两季的前半场,也就是全十二话都解决了。
虽然开播之后,每周似乎都因为「名留青史的作画崩坏!」或是「到底谁想看又是谁决定拍这种原创剧情的?」之类的原因,在网路上引起轩然大波,但至少在录音现场,其实没出什么大问题。
在录完最终话最后一句台词后,柴崎万叶就用天真无邪、纯粹的认真表情低声说:「所以这故事到头来到底想表达什么?」即使连这一点都算进去,我们剧组真的没有出什么问题。
电视版放映期间,以及其前后,都是创作业界行销的收获期,这三个多月的时间,身为行销核心的我们这些声优,也会出动参加各种上映活动与公开收录。最后还以「DVD影像特典」的名义,我们这些声优也被迫穿上泳装露脸,拍了支嘻嘻呵呵地在美不胜收的海边奔跑的上个时代的PV。
算了,反正那泳装也还算得上可爱,又能免费去一趟冲绳,晚上大家也闹得很开心,我是无所谓啦。
在我们像这样子一口气跑完录音、活动、出外景跟庆功宴等行程的同时,不知不觉间,我们女角组彼此间的距离感也到了能尽全力打枕头战的程度。
☆ ☆ ☆
总之,《九皇》的事情就莫再提了……这样可以吗?算了,我想应该没差吧。
一部动画结束的同时,就有另一部动画即将开始,这是世间的常理。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业界龙头北映动画的资深工作人员正在苑生家的客厅,跟我的双亲谈笑风生。我匆匆瞥过,是以前妈妈还在饰演正义战士时我就看过的脸,是《乐园美少女》的制作人。
「现在啊,我正在考虑明年《乐园美少女》的选角。百花妹妹,你的意愿呢?」
在短暂寒暄叙旧后,制作人先生用仿佛亲戚家叔叔的口吻这么说。
《乐园美少女》是每个女性声优都很向往的灰姑娘角色。为什么这个大人物叔叔,要用像亲戚的感觉,随口说出这么轻率的话呢?
「我正在考虑请樱小姐出马饰演大魔王,故事里新《乐园美少女》的母亲正是她的死对头,就让你们母女一起饰演。」
啊哈哈……我一边勉强陪笑,一边等待母亲角色人选的回应。妈妈也呵呵呵地微笑着。
「哎呀真是太棒了,有梦想真好。」
「也要可行才成啊。」
「可行啦,可行。再怎么说她都是樱小姐的女儿,像这样子直接感受实力派的表现一边成长也很好啊~~只要叔叔我一句话,这件事就可以决定了。你说呢?」
从这位制作人先生的口气听起来,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最近的活动情况,不过他居然只是凭借着血缘关系,就对我放这么大的心……让我觉得,「苑生樱」这块招牌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我是都所谓,这件事得要声优自己作决定。」
「百花也已经是职业声优了,可以自己选择。我们只会在后面支持她。」
爸爸跟妈妈一齐转头看向我,把这问题丢给我。看样子「女儿获得大人物提拔」这个层面他们不感兴趣。
我用「我再考虑考虑」这说法回复后,选择暂时离开明哲保身。或许过一段时间,爸妈的意见也会有些改变。
后来当经纪人河原小姐来现场探班时,我将苑生家的贤人会议中提到的这件事,包裹在闲聊之间跟她说了。
假如接下这个工作,《乐园美少女》可是光电视系列就一共五十话,再附加一年两部剧场版及多得数也数不清的相关商品的一大事业。河原小姐表示,这样一来就势必要大量调整工作量,也不得不减少正越来越顺利的音乐活动。
然而这可是《乐园美少女》。大名鼎鼎的《乐园美少女》。
「百花自己觉得呢?」
河原小姐也像某人一样,挂着柔和的微笑,把选择权丢回给我。
站在她的立场,这情况应该由她用金钱的杆秤来衡量,替我指出明确的答案才对吧?我也不知道啦。
大人真的很难懂。
相反地,柴崎的妈妈就是电视剧跟电影常出现的那种,简单易懂的「妈妈」。
满口振作一点!保重身体!爱操心,爱照顾人,有点唠叨,总是不断地想要接近感到害臊的孩子身边。柴崎总是嫌烦,但是她们之间,包含柴崎这种反应的关系,让我看了就想微笑,甚至有点羡慕。
☆ ☆ ☆
有一天,九头先生出包了。
可是九头先生出包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详情我就略过不提吧。反而他不出包才真的是破天荒的事。
只是在无以计数的出包事件中,有一次尤其令我印象深刻。
那是在录一个叫《谁跟你拉吉欧是KOOS RADIO》,名字超难听的网路节目时发生的事。
他出的那个包,结果阴错阳差地害我们来到柴崎的老家,有着令人雀跃的雅致景色的东北温泉街。
不论在新干线车内或者是抵达后,我的智慧型手机都振动个没完。其实我在东京本来还有排事情,只是心情不怎么美丽,就一直摆烂不管它。对于认真的业界人士我本人而言,这或许是第一次的冒险。
不过,河原小姐对不起,我豁出去来这一趟真的是来对了。
走在绿意盎然的和风街道中,吸收弥漫山林香味的凉空气,也就把脑子里一团乱的烦恼忘掉,沉浸在透明的旅行心情中。
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能回归一片纯白。
这么迷人的风景,严肃又会确实训斥的父亲,再加上担心东忧心西的那个母亲。我所没有的各种东西,都在这里。
可是柴崎却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她说自己只有在东京才有容身之处。
「你说的话我真的一点都不懂。」
因为我有点不甘心,于是干脆就笑咪咪地把脑子里的想法统统一吐为快。
「因为我很羡慕你啊。」
「啊?」
然后就换她摆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了。哼哼。
不过虽然她总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等到了太阳下山,柴崎还是表示「有个好地方」,带我到了一个绝佳的夜景观赏点。
「哇~~」
我忍不住叫出声来。纵贯温泉街的潺潺流水,映出街灯淡淡的光,一闪一闪、一摇一摆地曳动着。就像一整片金色的草原。
「真不错。」
「是吗?」
柴崎回了我一句一点都不可爱的回应。给我等一下,当初带我到这里来的人是你吧?
这一定是她私人珍藏,最自豪的景致吧。
我们一边眺望闪耀着光辉的水面,静静地、琐琐碎碎地聊着一些不重要的事。当然也有聊到些带结论的。像是工作、家庭、纠缠自己的烦恼。
就连在平常的景色中会有点难为情,讲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们居然能开诚布公地交谈。
感觉好像什么美好的友情故事。
「你说的话我完全不懂,我甚至都有点羡慕你耶。」
结果她居然抄袭我刚刚的挖苦,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我也那么认为。」
但是因为我真的不甘心,所以不管怎样,我还是莫名其妙地呵呵哈哈笑了。
啊,好开心。
「不好意思。」
知会她一声后,我从我的小提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
嗯。享受够了,冒险差不多该结束了。所以我主动打开了白天响个不停的那玩意。
『你总算投案了啊,现在人在哪里?』
马上接起电话的河原小姐,或许是想窥探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声音听起来出乎意外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大人真的很难懂。
「很抱歉让您担心了……我现在在我朋友这边。」
『嗯哼,回来会很晚吗?──哦,算了,我给樱小姐听,你直接跟她说吧。』
本来还满平静的声音,突然提到了我没料想到的名字,让我动摇了。
「咦?我妈妈在那边?」
手微微地在颤抖。
这几天有件事让我一直很烦恼。
但也有件我今天用纯白的心态思考了一整天,终于想透彻后做出决定的事。
我本来打算回去之后再说,也罢,还是趁决定还热着时说吧。
刚好这时妈妈适时的玩笑话正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我短短地吸了一口气,用有点僵硬的声音宣告: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不想演《乐园美少女》。」
那就是我找到的答案。
《乐园美少女》是我从小就憧憬着的妈妈的背影,是我梦想的座标。
但是我要用我的身份,选择别人希望苑生百花演的戏。
所以我没时间接受找「苑生樱的女儿」的邀约。
更重要的是,我想靠自己的力量,终有一天爬到梦想的高度。
『你居然会说这种像是刚入行的人才会说的话。』
接收到女儿的意念后,妈妈轻轻地、带点讨厌感地苦笑了。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也对,你今年才十七岁嘛。我都忘了这一点。』
好过分。这个玩笑真的很像她会开的。就算强调这真的是玩笑,也忍不住会相信。于是我也用开玩笑的口气闹别扭。
「你好歹记住自己小孩的生日吧。」
『职业跟年龄没有关系。』
妈妈干脆俐落地反击回来。
说得对。确实无关。也就是说,这就听起来像玩笑般真实。
我觉得本来绷紧的肩膀突然放松了。
「说得也是,我们都是职业声优。真抱歉,我讲了这么任性的话。」
『不会,这是声优自己做的决定嘛。』
苑生樱是职业级的。她是职业意识很高的女人,是纯粹的演戏狂。所以她是把走进跟她同样世界的女儿当成职业声优,摆在同样高度看待的。
她把女儿当成一个叫做「苑生百花」的,独当一面的声优看待。
『那么第二次的共同演出就得再等等喽。』
然后妈妈……苑生樱她用蕴含真正期待的声音宣告:
『我会等你的,我的竞争对手。』
一阵舒爽的颤抖窜过我的背。
「请等着吧,前辈,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妈妈的话简直是魔法。
我一直在想。
她是不是不希望我成为声优?她是不是不想要我做这种事?所以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度过了?
但其实不是。
妈妈其实从最一开始,就对我选择了声优这条路感到很开心。
不过因为她是有点怪的演戏狂,所以一直对于身为「声优」的我的处事态度保持尊重,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总算明白。
所以我不会成为跟苑生樱一样的声优。
如果变成了苑生樱,就没办法跟苑生樱同台演戏。
我想要成为我自己。
我是苑生百花。
我是苑生樱的女儿,同时,也是她的对手。
☆ ☆ ☆
演戏狂的演员病是深入膏肓的。
现在我仔细回想,妈妈在我们第一次共同演戏时,也讲了满夸张的话。我的演技……其实当时我的表现根本就称不上演技,但那时妈妈也说了类似要我认真发挥的话,而且跟音响监督说客套话时也说出一些仿佛被触发的话,就像在跟我较劲一样啊。
「来,柴崎。」
那么我会在意一个得了演员病的演戏狂也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听见了吗?柴崎,来,这个。」
在这趟小旅行回程的新干线上,我将一支极粗黑签字笔塞到坐在我旁边的柴崎眼前。柴崎也没伸手,只是斜睨着我。
「跟我说这个干么……这是什么?」
「看也知道吧,帮忙签名啊,令尊拜托我的。」
我拉下装在前方座位背后的小餐桌,放上一张雪白的纸。临时签名会场设置完成。而柴崎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令尊……等等,你是说我父亲?」
「对啊,听上下文不就知道了。我爸爸才不会想要你的签名呢。」
「这……这个,也是啦……」
柴崎不知道是哪边没想通,始终不肯接过那支笔。我再度将笔硬是塞到她面前说:
「应该说啦,我爸爸要是想讨女性声优的签名,连我都会觉得恶心。不能接受,太可怕了。」
「你刚刚这段话等于是在全面否定我父亲喔,你懂吗?」
「令尊另当别论,他是真正的支持者,我爸爸是业界人士耶。」
我用很有逻辑的方式向她说明,但柴崎还是顽固地皱着眉头。没办法,我只好更具体地把那种感觉传达给她知道。
「你自己想象一下,比方说,要是九头先生是令尊,听到他说『去帮我讨百花的签名嘛~~万~~叶~~』的话,肯定感觉很恶吧?」
听到我这么说,柴崎很老实地闭上眼睛。应该是潜入想象之海了吧。然后她一秒就回神。
「一想到九头先生是我父亲就让我觉得很恶心了……」
「这倒也是。光是想到九头先生的瞬间就够恶了。看来我举错例子了吗?」
「我没那么说……」
尽管这么讲,柴崎还是迟迟不肯接过笔。
没办法,我只好先拔开笔盖,在纸面上空几十公分的无形涂层上,写上无形的文字,大致模拟一下怎么写。嗯~~要写得像是集合留言吗……想着想着,我仍不忘继续对还没有想通的柴崎说:
「啊~~那这样吧,你就想象千岁的哥哥是你哥哥。」
「什么!……你……你这什么奇怪的设定?」
我只是随口抓出一个我们都认识的男性朋友,想不到柴崎出现超出我预期的强烈反应,吓到我了。咦?怎样……?为什么她突然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没有啦,只是举例嘛?你想,要是他用那还满好听的声音跟你说:『万叶,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你可不可以去帮我要一下苑生小姐的签名?』听到你应该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这……这个嘛……」
虽然嘴巴嗫嗫嚅嚅地,柴崎终究还是乖巧地闭上眼睛。经过大约三秒,她的眼皮一下子迸开。
「乌丸先生才不会说那种话。」
这家伙居然讲出这种像是使性子的女阿宅会说的话……
「那如果他说『喂,万叶,你快点去帮我要苑生小姐的签名,快啊,信不信我杀了你啊混账新人!』这样的话呢……」
「不是口气的问题啦!」
太大了。你的反应真的大得太神秘了啊。
「好啦……如果是乌丸先生,只要他一句话,要我签名没问题啊……」
总之在我决定自己先签好名,于是啾啾啾地动笔写时,坐在一旁的柴崎嘟嘟哝哝地碎碎念着。
哦~~?这感觉是怎样?这小妞看来或许真的有点意思喔。
「好,总之别说那么多,你也快点来签一签吧。」
「不要。而且我父亲要的明明就是你的签名,跟我无关吧。」
这家伙真的在奇怪的点上很像个小鬼呢。这就是那个中二病吗?一下子就会开始闹起脾气,不管对什么都一直处在反抗期。更何况看到令尊偷偷摸摸拜托我,一看就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谁的签名了啊。
没办法。这时只好让从以前就出了名成熟的百花先退一步吧。
「父母不是很会把小孩其实不怎么重要的东西,珍藏起来很久吗?所以令尊应该也想要把你的签名收藏在身边吧?我也不是很懂啦。」
「啊?」
我的签名是我小时候,还没出道时就想好的,直到现在也在用。以前我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次,不断地练习。我也不记得有把笔记本丢掉,大概就是收到某个地方后,从此下落不明了。
不过那个笔记本说不定是被我爸妈找到,并且替我保管下来了。
收到的作品成品与样本,妈妈总是会好好整理并丢掉,就只有《乐园美少女》的DVD,她一直都放在随手可以拿得到的地方。
虽然瞬间想起这件事,我也没有特别说明,只是简单一句话带过:
「因为我家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讲得带了点自豪的意味,让柴崎眨了眨眼。然后她就轻轻笑了。
「是喔……好吧,也是。爸妈真的会不知道为什么,把小孩画的图跟作文都保留下来呢……我也是准备上东京时才知道这件事的。」
「哦~~?」
应该是在打包行李时找到的吧。因为我没搬出家自己住过,所以也不太清楚。只是整理房间的确会挖出一些令人怀念的东西,我相信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柴崎用手撑着脸,眼神飘向窗外。
流经窗外的景色,咻咻咻地,就像岁月一样快速流过。
我突然觉得,她的眼神或许是看向已经遥远的她的故乡。
「柴崎,不管怎样你先签就对了,来。」
温柔的我用蛮力强行让她握住笔。理由真的很重要呢。
「唉……真是没办法。」
直到最后都还是不断抱怨,不过仍然乖乖地替爸妈添了一项宝物,所以说柴崎家的万叶妹妹真是个好孩子。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收下她递过来的签名板,那可是有了两名人气声优签名的贵重物品,放上雅虎拍卖肯定转眼之间价格就被炒得老高。
「嗯──……」
唯一令人不满的就是,总觉得有点不够华丽,纸面上的余白让我感到寂寥。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签名,我总是会画个记号或多写几笔来填补。
「总觉得有点单调。」
「你叫我签名我都签了,现在是在讲什么……」
「是不是少了点女孩般的华丽感啊……嗯,机会难得,就加点显示我们感情好的记号吧。」
我拿出色笔,无谓地添上了几笔爱心符号,再加上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的「百☆万」。
「只要有两个女性声优凑在一起,似乎就会想看到这样子努力宣传的感觉喔。虽然不是我妈妈,是千岁说的。」
「这是在宣传什么意思的……至少这次完全跟宣传扯不上关系……」
看到傻眼的柴崎,我转念一想:她说得也对。毕竟这张签名板也不是要丢上网路拍卖,更不会拍下来传上社群网站。
「那么写个『给柴崎爸爸』之类的抬头会比较好吧……啊,还是用他的名字加个『先生』如何?」
面对我的问题,柴崎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
「话说,我希望你不要开口闭口都是『令尊』……」
「咦?但他就是令尊啊。」
「话是没错……只是你这种叫法让我怪不适应的。」
「哦──……复杂的女儿心?」
「什么意思?拜托不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更何况复杂的是你吧,家人就是业界相关人士呢。」
「也是啦……不过这样子也有不少好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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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事实。如果把好处扣掉坏处,确实还有得找。所以我对于身为爸爸跟妈妈的女儿这件事非常感谢。
话虽如此,每个人总都会有羡慕别家院子比较美的一天。毕竟想想,有些院子是晴朗时特别迷人,有些院子则是下雨天时俨然是幅画嘛。
「回到东京后得把这个寄给令尊。」
「无所谓吧,没必要寄给他。」
长期处在反抗期的女儿或许是害羞了,居然神秘地呛声。那你是要拿这张签名板怎么办啦?傻眼的我,想到了一个有点恶毒的回呛法。
「是喔,好吧,也是。那不然找一天我们再一起回去一趟,把这个送给他好了。」
「……什么?」
柴崎猛然转头,连身子都一起转了过来。这就像动画一样表现慌张的动作很不像她的风格,有点可爱。然后我不自主地想到……
这或许也是所谓的「卖百合」吧。
☆ ☆ ☆
说不定在别人眼中,我也不断地在改变。应该说,反正就算我不想,也是会改变的。
但就算改变,我还是我。
终究是我。
不管用什么角度看待,我就是我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不管穿上什么鞋,走出来的都是我的足迹……好像有首歌的歌词是这么写的,总之感觉就像这样吧?
我想,我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有柴崎跟千岁在。
那两个跟我完全不同,却又莫名地像我的人。
但是,我毕竟还是我。
所有别人的要求,我都会回以超乎完美的水准,这就是我的个人定位,也是我的骄傲。
所以不管什么角色、什么歌、什么舞台表演,我都一定会漂亮地做好。
比方说吧……对。
就连明明到了商品发售宣传活动的当天,女主角却睡过头迟到的舞台表演都一样。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样啊……
彩排结束了,服装确认也结束了,妆化好了,现在只差最后的行前会议就要准备上台了;但到了这个时候,千岁还是没有来。她真是老样子超规格的新人啊……
等待千岁降临的休息室内,前来打招呼的七海就像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一样,踱来踱去的没有一刻停下来。
「啊~~乌丸小姐不知道有没有事?是不是迷路了?我看应该让我跑步去接她才对吧?」
「放心吧,都已经联络上了,她就快到了吧。」
很意外地,这么回答的是柴崎。平常的她在穿舞台装的阶段就已经不爽指数满点,别说跟任何人说话了,就连眼神都不会与别人交会的。而撇除这些,她完全没对千岁发怒这点,让我有点意外。
「毕竟人家可是千千小姐啊。」
「是啊,毕竟是小千嘛。」
与我和柴崎一样穿着今天的舞台装的京与八重,也跟柴崎一样的冷静。说真的,由我来讲这种话是有点怪怪的,但人的适应力真的很可怕。事到如今不管千岁搞出什么我们都不会惊讶了。
大概是因为众人一致这么说,七海似乎也有点安心了,只见她舒了口气,边拍拍自己的制服胸前。
「说得也是,毕竟是乌丸小姐嘛……」
「是啊,她可是千岁,会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搞不好最后还是没办法赶上,我们唱到一半时她才从观众席里冲出来呢。」
光是想象,就让我呵呵地笑了。
「那么吸引目光的做法,其实还满适合千千小姐的呢……」
「说得也是,干脆让她跑个一整天好了。这样子她应该多少也会有点反省了吧。」
柴崎用毒辣的口气回应苦笑的京。然后八重就啊哇啊哇的,慌慌张张地替她说话。
「小……小千比较适合走综艺路线啦!」
「嗯,有道理。那家伙其实也不怎么适合当声优。不愧是八重,连帮人家说话都能耍心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不心机!」
「这可难说了~~」
我伸出手指在八重面前不停转圈圈调戏她,站在一旁的七海就突然飕地冲了过来。
「没有这回事!乌丸小姐很厉害的!因为乌丸小姐有很多种的才能,所以才会是也适合综艺路线的声优!」
七海喘着大气,强而有力地说出这番话,让我也有点软化了。而不只有我,看来京、八重与柴崎也是一样的。
「说得也是,千千小姐可是充满这种可能性的声优啊!」
「说得也是,小千只让人觉得她充满可能性啊!」
「……这句话真的算是夸奖吗?」
柴崎边苦笑边说,引得我也跟着笑了。
「不过,那家伙与其说是声优,感觉更像西友百货(注:日文中「声优」与「西友」发音相同)。」
我随口掰了句冷笑话,逗得京嘻嘻哈哈地笑了。
她的身旁,应该说就坐在我斜前方的柴崎,脸也转向一旁,肩膀不停地抖动。
京会笑我不意外,可是柴崎这家伙的笑点真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笑了一阵子后,感觉是发自心底感到好笑的京一边抚摸肚皮,一边擦拭自己的眼角,嘴角就跟平常一样露出微笑。
「有道理耶~~不过我懂你的意思。毕竟千千小姐的庶民感实在太强了。」
「你的庶民感也很强啊……」
「喔,小百百也越来越像千千小姐了!」
我瞪了京一眼,京就用手指不断地戳我的脸颊。这家伙……就是这点烦人,虽然我不讨厌所以没关系。
「原来如此,这个意思是乌丸小姐容易亲近对吧!真不愧是乌丸小姐!」
「你的想法真的很正向耶,我怕了你了。她的感觉应该比较接近所谓的爱装熟吧?」
我对乌丸千岁这个声优抱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种感觉。而这感觉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变。
……虽然如果问我,她那种货色也算声优吗?我恐怕会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说,她真的比起声优更接近西友啊。感觉就是那种在打工的店铺里很受欢迎的人。不过其实我也没打过工,这方面我也不算很了解。
总之我对千岁抱持的印象,就差不多是这样。
所以嘛……我也不算是对她印象不好。
如果要我说她坏话,我是有办法说出无数种类似坏话的词汇。只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很笨,她完全听不进去。
想到这里,却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也是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的。
「嗯嗯……这也就是说……」
七海稍微陷入沉思中,却又立刻拍了一下手,自以为搞懂了。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乌丸小姐很友善喽!真不愧是乌丸小姐!」
有够正向……就在我大感畏怯时,柴崎却酷酷地呵了一声,笑着耍帅。
「嗯,如果把盟军误击〈Friendly Fire〉也算在友善〈Friendly〉的范围内,那应该不算说错喔。」
这句话又让京开始爆笑。
「我们经常背后挨她的枪嘛!」
「啊!啊!可是可是,能保持友善这点真的是小千特别厉害的地方!小千明明就没有朋友的!」
听到八重乱七八糟的帮腔,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的,她的朋友应该就只有我们这几个吧?我也不清楚啦。」
「应该吧,我也不清楚。」
「说得是,虽然我也不清楚。」
「一定是这样的!尽管我也不清楚。」
「没错!虽然我不清楚!」
柴崎傻眼似的叹了口气,京则是哈哈大笑,八重挂着满面的笑容,七海则是用强而有力的打气姿势这么说。
大家都毫不留情地讲她。虽然我自己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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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子,感觉意外得不错。只是我也不知道千岁本人知道后会有什么感觉。
其实千岁会被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啦。总之,姑且就当成她是如此地受到大家的喜爱吧。
就在我们谈笑嬉闹之间,一阵哒哒哒哒的惊人脚步声传了过来,连我们休息室里都听得见了。
看样子我们的女主角总算姗姗来迟了。
「终于来了啊……这下可要好好地跟她抱怨一下。」
「只是我觉得跟她讲也是白费力气。」
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气势十足地一口气站起来。柴崎也呼应我的动作,静静地站起身。而大家似乎都把这当成信号,也一一站了起来。
那么该说什么话来迎接她呢?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我边轻轻地伸展。边确认衣服的状态跟到时候的动作,边若无其事地站在大镜子前确认笑容。
站上舞台的我总是笑容满面,但我觉得今天能比平时笑得更自然了。
因为千岁还是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而聊着千岁的成员,个个情绪也都很高昂。
更何况,还有柴崎在。
柴崎也从我的背后走到镜子前,一边叹气一边确认自己的手臂、肚子、胸部以及裙子的长度。
然后她就跟每一次参加活动时一样,站到镜子前方后,就轻轻摸着自己的脸颊,用手指将嘴角往上推。
我想她今天也应该能比平常笑得更自然吧……
想着想着,我的眼神隔着镜子与柴崎对上了。然后柴崎的脸瞬间红了起来,随即飞快地把脸转开。
就这样,镜子里的我跟柴崎成了背对背的姿势。
就像是过去的我们,现在的我们,更是未来的我们的姿态。
如果千岁是西友,那么柴崎,大概就是战友吧。
虽然把声优讲成西友或战友这种读音相近的字,感觉怪像是冷笑话的,让我觉得很难为情;但我同时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并没有错。所以,嗯,感觉或许可以说我们是声友吧?
我再次看着好像还感到害臊而转向一旁的朋友身影。
在这总是多少有点放弃,总是在妥协的世界中,我的朋友仍然咬紧牙关挤出笑容,硬撑着跟我一起对着镜子,背靠着背战斗着。
而我相信,这面镜子的前方一定存在──
我的前辈,我的竞争对手,更是我第一个声友。
等着我吧,前辈。我跟我们一定马上就会追上你的。
[百般可爱的百花与第一个声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