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待在那个人的身边。
──如果能待在那家伙的身边。
──自己就能无止境地前进下去,我曾如此相信着。
──然而。
──如今已经。
在贫民窟(slum)生存需要力量。
智力、财力、暴力、权力。我们的双亲一定什么都不够吧。
因此才会在某一天轻易被强盗杀死……我们失去了一切。
即使如此,心中仍是有着多活一天的气力。
因为我仍留有吹跑绝望与悲观的希望。
「蕾咪~!今天的晚餐很豪华唷~!」
「哇啊!好棒喔,哥哥!有这么多纯白色的面包耶!」
就算是肮脏马路的角落,只要有这家伙在,那边就会变成乐园。
蕾咪,是我娇小的小妹妹。这家伙是我残留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是梦想。
「冒险者的大哥们有请我吃饭呐,所以这些都给蕾咪吃吧。」
「唉!?可以吗!?」
「嗯、嗯,因为我吃得撑死了。再吃下去胃就要破掉了。」
如果妹妹开心的话,如果妹妹能填饱肚子的话,不论自己有多饥饿都没关系。
「平民们能每天都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呢,真叫人难以相信呐。」
「嗯、嗯,不过我们马上也要过这种生活了。」
再过一会儿,只要再一下下我就十二岁了。如此一来我就能在公会登录为冒险者,从贫民升级成平民。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人生一定会──
「呜……!」
如此思考之际,右臂传来刺痛。
「哥哥……?没事吧……?」
「啊,嗯嗯。工作时稍微失误了呐。」
我跟蕾咪说我的工作是替冒险者背行李,但实际上并不是。
其实…………我赚的是皮肉钱。
每天就是赚一些小零钱,我不可能说得出这种真相。
「今天的冒险很厉害喔……!」
我向妹妹发表假的丰功伟业,捏造受伤的原因。
……其实是因为客人很粗暴。
那些家伙的下流笑容牢牢地贴在眼帘深处。
我拼命压抑涌上来的作呕感觉,一边守护着妹妹的开朗笑容。
「哥哥好厉害唷,一定马上就会成为勇者大人被世人喜爱呢,就像『救世』的库蕾雅大人那样。」
蕾咪最喜欢库蕾雅了。勇者库蕾雅明明跟自己年纪相近,明明性别相同,却还是非常活跃,我觉得蕾咪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的。
「唉,哥哥,我有一天也能变得跟库蕾雅大人一样吗?」
也就是说,要去当冒险者。
这种事是不会被认可的……不过,我不想让蕾咪的笑容蒙尘,所以我表示肯定。
「嗯、嗯!一定变得了呐!变得像库蕾雅一样,然后,过着幸福的每一天──」
「不对,不是喔。不是这样子的。」
蕾咪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过于清纯,过于虚幻……过于尊贵地诉说自己的梦想。
「我想变得像是库蕾雅大人那样,然后帮助住在这里的人们。因为大家总是露出很难受的表情……总是很可怜的样子。」
「是吗?蕾咪很温柔呢。」
我感到自豪。
妹妹即使身在浊黑暗暗般的世界,仍未失去纯白心灵,让我打从心底感到骄傲。
只要是为了蕾咪,不论什么事我都做得到,不管自己怎么受伤都不在乎。
即使以人类之姿堕落至最深处也没关系。
「好了,差不多该睡了。」
「嗯,晚安,哥哥。」
我们在路边躺下,互相依偎入眠,每天都用彼此的体温取暖以免被冻死。不过,再过一阵子就好,马上就要到了。这种最底层的生活也立刻就要结束了。
我会与蕾咪一起爬上去。
──我曾是这样心想的。
──我曾是这样希望的。
──不过,这个世界,并不允许我们得到幸福。
工作结束后我回到蕾咪身边。
贫民窟很危险,所以我不在时会让妹妹藏身在废墟中。
那儿有我们才知道的密室,妹妹只要待在里面就绝对是安全的,我不在时没有任何人能加害蕾咪,所以──
这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是这样想的。
「呜……!」
脚底传来噗滋声。我踩到了某种东西,但意识却没移向那边。
眼前那片如同恶梦般的现实抓住我的心不肯放开。
「蕾,咪……?」
乍看之下连她是不是自己的妹妹我都不晓得。
蕾咪就是被折磨成这样,蕾咪就是被弄坏到了这种田地。
全身被剥个精光,上面浮现无数瘀青,手脚惨遭折弯……
浑身都被精液还有小便弄脏了。
「哥,哥……」
「呜……!蕾咪!」
一息尚存,虽然呼吸细微到随时会消失似的,但妹妹确实还活着。
我冲到蕾咪身边,背起变得破烂不堪的躯体。
「我会救你的……!哥哥,绝对会,救你的……!」
我心无旁骛地奔跑着。
「拜托!妹妹!请救救蕾咪!」
我用像是要吐血的心情奔跑着。
「拜托了……!求你们了……!这样下去妹妹……!蕾咪会……!」
我一边品尝着像是全身被撕裂的感觉,一边奔跑。
「帮帮她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我奔跑着,一边背着妹妹的身体一边奔跑着。我找寻诊所,一看到就立刻冲进去。
每次传来的回答都一样。
「滚出去。」
就算我拼命恳求,还是被警卫那群家伙用蛮力扔出门……
不只是我,连妹妹坏掉的身体都被重摔在地面上。
「蕾咪……!啊啊,蕾咪……!」
至今我仍记得路上行人的眼神。
那不是望向人类的目光,而是看到肮脏破铜烂铁的眼神。
「骗人的……!这种事……!一定是,骗人的……!」
妹妹并未得到「青眼病」,只要有人抓住我们的手,妹妹就能得救。就只要让妹妹躺在床上,治好她的伤势,再打个点滴就行了。
明明只要这样做,妹妹就用不着死掉地说。
「呜……呜呜……!」
双腿迎来极限,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倒了下去,连同蕾咪一起。
妹妹,已不再呼吸。
没留下半句遗言,在不知不觉间从这世上消失了。
「……………………蕾咪。」
我哭了,在变成冰冷肉块的妹妹面前不断哭泣。
然而,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干枯,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答案立刻出现。
是这些家伙,把我们当成路边狗大便般对待的这些家伙。
这些家伙杀了蕾咪。
绝望与哀戚登时消失──激烈憎恶支配心灵。
我站起身躯,双腿有如被撕裂般疼痛,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
只要能杀掉这些家伙,会怎样都没差了。
而且,我将自身存在全部转变为杀意,一视同仁毫无差别地──
展开袭击,就在我要这样做时。
「住手呐,少年。」
我反射性地动了。
我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飞扑而上。没有任何动作是在意识下做出来的,一切都是冲动而为,全部是自动进行的……所有攻击都很弱小。
不管是踢是打或是用咬的,都无法在那家伙身上弄出半道伤口。
「……如果再早一点发现的话。」
我看到那家伙从眼中滑落一丝泪痕的瞬间。
直到此时,我总算认出那家伙的模样。
一头红发跟成熟美貌。
那家伙跟妹妹珍惜地拿着的插画一模一样。
第二代「救世」勇者──库蕾雅•雷多哈特单膝跪在蕾咪的尸身面前。
「──愿汝安息,永远得到救赎。」
她静静流泪,一边替蕾咪祈祷。看到那副身影,我──
「事到如今才出现干么啊!」
我被激烈情感支配,甚至强烈到轻易吹跑直到刚才都充满了胸口的杀意。
「到现在才……!事到如今才!就算你过来也没用了吧!」
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歧视我们,不会甩开我们的手。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让我憎恨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再次来到我心中。
为何不幸会在这个节骨眼降临呢,我明天就十二岁了。可以成为冒险者,脱离这种垃圾堆般的地方。
为什么,这家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明明再早一点过来妹妹就能得救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应该已经干枯的泪水满溢而出。
我一边哭一边打库蕾雅巴掌。虽然她文风不动,我还是打了下去。
我非打不可。
「这样就行了,因为我迟了一步才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
然后,库蕾雅抱起蕾咪的身躯,就算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在乎。
「我要吊祭这孩子,跟我来。」
我只能跟随。前往教堂,替蕾咪净身,聆听神父的圣句。
将尸身放进棺材,埋进公墓里的一个角落。
……我的脑袋一片清明,心中的憎恶与杀意并未消失,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哀戚已经凌驾在它们之上了。
因此,我在蕾咪之墓面前,向站在身旁的库蕾雅提出请求。
「杀了我吧。」
库蕾雅回答。
「我拒绝。」
我一边望着她吊挂在腰际的长剑,一边说道:
「既然如此,那这个借一下,我自行做个了断。」
库蕾雅直勾勾地凝视我的眼眸,一边用寄宿着坚毅意志的脸庞说道:
「不行,不准你死。」
黑色情感再次夺走内心的支配权。
「就算活下去也没用了……!蕾咪,是我的……!」
是我的,一切。失去了她,我也不再有任何理由留在世上了。
然而,即使如此,库蕾雅仍是。
「你有义务要活下去。她离开了,而你留下了,所以你必须继承她没能做到的事,被遗留下来的人必须达成这个义务才行。」
她不由分说、粗鲁地乱摸我的头。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与库蕾雅的生活开始了。
我被迫进行冒险者登录,每天每天都被课以严格的训练。
完全没时间悲叹妹妹的死。
不过,在偶然的瞬间,只要那家伙一不在,我就会试图把小刀插进自己的喉咙里……然而库蕾雅每次都会平空出现,制止我试图自杀的手。
而且每次都会紧紧抱住我的身体,一边这样说。
「……别输掉呐。」
不论尝试几次都是白费功夫,那家伙不让我死。
那家伙只是紧紧拥抱着我……她的活法令我着迷。
在迷宫里,在村中,在街上,在平原上,在雪原上,在热带里,在荒野中。
库蕾雅•雷多哈特只是一股脑地拯救着。
不论善恶,只是不断地拯救着。
其背影就是蕾咪曾经憧憬过的存在。
这个人确实就在妹妹视为目标的场所上,就是因为这样吗?
在不知不觉间,我也变得会去追寻库蕾雅的背影了。
在这样的过程中,对死亡的渴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有了梦想。
「师父,我要成为勇者。」
「不过,我不打算变成你那种勇者。」
「我要利用勇者的名声跟立场笼络教会,然后……成为执政者。」
「要从内而外地改变这个世界。」
「为了实现自由与平等的理念,为了创造没有人会悲伤的世界。」
这曾是蕾咪向我诉说的梦想。
妹妹的梦想变成了我的梦想。
是过于幼稚,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然而,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会走在这条道路上。
然后──我遇见了跟我共享梦想的男人。
「是要站在人类这边,还是要做为『魔物』活下去,二选一吧,无名尸人(nameless)。」
「就算不被接纳,我也想……活在人类之中。」
师父捡了一个奇怪的尸人回来。
师父将他交给我照顾时,老实说我觉得很烦,不过──
「有人面临困难,就会忍不住伸出援手……你也跟师父一样呐。」
随着对尸人的理解,我渐渐将那家伙视为同伴看待了。
「没名字的话,我替你取一个吧。就当作你成为队伍一员的祝贺呐。」
雷昂•克罗斯哈特,取了这个名字的尸人在不知不觉间──
变成我不可或缺的存在。
「……师父,好奇怪呐。我居然会把没血缘关系的家伙当成家人看待。」
「如果这是疯狂之举,那我也变成怪女人的同伴了。」
我变得会把那家伙当成弟弟看待了。
明明身躯大而无当,一点都不可爱地说。
我开始觉得是死掉的蕾咪回到我身边了。
「……我总是在拖累你呐。」
「……这种事别在意啦,大哥守护弟弟的背部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这次一定要──我下定决心。
这次一次要守护住,绝对不让他死掉。
我要守护这家伙,做到我没能成功替蕾咪做到的事。
只要是为了这家伙,什么事我都做得到。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的羁绊都是不灭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唷,我的人生。」
在空荡荡的宽敞宅邸内一个房间里。
我的酒席闲聊告一段落。
听完这些话后,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伙伴──雷昂只说了一句话。
「是吗?」
没有同情也不是怜悯,就只是接受。
全盘接纳了我的一切。
「你果然是最棒的伙伴呐,说真的。」
我露出微笑,那家伙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然而那张面孔下面却有着真实面貌。
没错,有着像是在夸耀胜利般的笑意。
「对了,莱那。这次比酒量也可以算是我赢吧?」
我恐怕变得跟煮熟的章鱼一样了吧。他先是望向我的脸色,接着环视四周。那儿散落着大量空酒瓮,变得乱七八糟的杂乱不堪。
「差不多该死心了如何?」
「啥啊~!?我还~行的说~!?」
为了展现毅力,我又重新倒了一杯酒,接着打算一仰而尽──在那个瞬间,极限来临了。
「呜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
看着大大呕吐着的我,那家伙含了一口酒后一派悠然地编织话语。
「呼……剑或是格斗虽然赢不了,比赛喝酒却能辗压你,心情真是舒畅。」
「……说这种话不觉得很悲哀?」
「不,完全不会。不如说爽快得很。」
胜利的美酒一定很好喝吧。
一仰而尽后,那家伙甚至还哼起歌。
「你真是最棒的伙伴呐,大混球。」
先前做为友爱证明编织而出的这句台词,在这回成了讽刺。
在酒酣耳热之际。
一道脚步声接近这边。
「……师父,辛苦了。」
「似乎是收工结束了呢?」
开门之人是我们的师父兼母亲──库蕾雅•雷多哈特。
她打算立刻回应我们的话语──
「啊!」
看到地板上散乱着酒瓮的瞬间。
「这、这这这、这是啥情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简直像是迎接世界末日般的表情尖叫。
「啊~,抱歉呢,没找师父一起,不过也用不着叫成这样──」
「不是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喝光的那个是酿到一半的红酒耶!就这样顺利酿造下去,一定会成为史上留名的逸品说!你们却把这些酒,像这样……!」
「哎呀~,搞砸了呐,伙伴。」
「……喂等等,打算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吗?约喝酒的人可是你吧?」
「啊啊是呐,不过你喝的瓮数压倒性地多吧?既然如此就全是你的错。」
「这啥理论?你从以前就是这样──」
「两人都同罪!你们这两个笨弟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都挨了拳头,一起感情融洽地被说教,正是一如往常的感觉──然而。
「那么,骂也骂爽了,接下来就进入正题吧。」
师父的氛围变了,这种认真的感觉无疑就是──
「又~有麻烦的工作要委托了?」
「……教会那群家伙是不是误以为我们是跑腿仔?」
我跟伙伴如此表示后,师父一边耸肩一边继续说道:
「夜行杀,这个名字你们两人都晓得吧?」
「不如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是名人呐。还活着的话,我想跟对方见面要签名呢。」
我的回应让师父一边叹气一边这样说。
「很遗憾,收下的不是签名而是性命吧。」
「……唉,看这种口气,该不会──」
「嗯、嗯,这次的任务就是狩猎夜行杀。」
「呜哇,真的假的啊。」
就在我因为工作过于出乎意料而大感吃惊之际。
「……夜行杀是骗过官府目光将近七十年的智慧型罪犯,不是我们能够应付得来的对手吧。话又说回来,我们是『魔物』专家而不是杀手。」
「是呢,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我也会当场拒绝唷。」
师父如此述说,说出长年成谜的杀人魔真面目。
「最近总算是真相大白了……那家伙不是人类。雷昂,跟你一样是红眼『魔物』。」
「……原来如此,那么或许我的力量会派上用场呢。」
「嗯、嗯,你拥有能够看到『魔物』过去的力量。只要使用它,或许就能追踪它。」
师父把桌上摊开地图给我们看,那是这座圣都优格斯兰多的地图。
「不久前那家伙似乎在七号街这里兴风作浪,现场有凄惨的遗体,附近还有用被害者鲜血撰写的诗篇,现场至今依然维持原状。」
「既然如此,就立刻动身吧。」
我点头同意伙伴的话语,站起身躯。
「传说中的杀人魔,足以当我的对手呐。」
雷昂也撑起身躯,堂堂正正地做出宣言。
「刚好我想确认一下新招的状况,夜行杀的首级就由我收下了。」
不能只让你耍帅唷──那家伙的意志让我露出微笑。
「那么,就分个胜负看谁能狩猎它吧。输家要请吃贝尔米特的顶级牛排唷伙伴。」
我们互相碰拳,师父感到无奈地耸耸肩。
「不要大意地上吧。」
真的一切都一如往常,没对其中之事感到任何疑惑。
到头来这件事也只不过是滚到我们面前的一颗小石头罢了。
只要一脚踢飞就结束了,我是这样想的。
──直到与那家伙对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