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安皇国军参谋本部。被誉为护国之盾,冰冷无情的铁壁重镇。
这个职场内大半数都是身穿深蓝军服、体格健壮魁梧的男人。却也存在唯一一名身穿白色大衣、浅紫色长发整齐束起,非常适合「美丽」这个词汇的男子。
如花似玉的男子令人联想到贵族社交场合上的耀眼红花,在军中确属异类。然而当他通过走廊时,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向他表达敬意。
男子或许正在赶路,带着秘书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并在门前发现了挺直站立的娇小少女。
「──让你久等了。临时的会议拖太长了。」
「不会,您辛苦了,阁下。讨伐部所属,菈捷•谢司•奥芬中校前来报到。」
男子名叫威尔赖•勒格•萨斯,是皇国核心智囊的宰相。
依照预定时间传送来此,严肃待命的菈捷恭敬行礼。
她跟在威尔赖身后进入房间,感受着因冬季的冷冽变得寒冷刺骨的空气,望向刚开完会归来的宰相。
「其实我还没吃午餐。可以边吃边谈吗?」
「没有问题。」
菈捷同意了威尔赖。
他也是个大忙人。上次像这样直接面对面交谈已是去年暑假的事,之后只有透过书面交流。仔细一想,距离那时已过了快半年。
圣托利奥尔皇立魔法学园已进入春假期间。下次再去到学园就是新学年。春假是比暑假和寒假更长的假期,菈捷也在这段日子补办离开军中期间累积的工作。
男秘书开启房间的暖气,将拿着的文件排放到桌上后,又为了准备简餐匆忙走出房间。
威尔赖坐到长桌内侧,就定位后才开口︰
「那么,开始这一年来潜入圣托利奥尔皇立魔法学园的报告会吧。」
「好的。」
他拿起菈捷定期上交的报告堆。
菈捷则看着手边复制留存的一份。报告会就此展开。
入学后经历卢本的生日派对、实战演习、读书会、魔战祭、接着是下半学期的冬季大会。菈捷整齐念出以卢本和柯娜为主轴,搭配重要事件所整理出的报告书内容。
途中威尔赖虽单手吃起秘书带回来的三明治,银色的双眸自始至终都保持严肃。他只花不到五分钟,吃完简单到令人担心总有一天会因营养不足倒下的餐点,喝起泡得特别浓的咖啡。
见到眼前这种模样,菈捷也留意报告时尽量从简,讲求关键。
她特别提及──不,是不得不拿出来提的事件,共有实战演习的魔物混入事件、卢本参加的读书会上发生的点心下毒事件,以及魔战祭上的入侵者这三件。
(这样看下来,太惨了吧……)
像这样回头审视,明知是皇子卢本就读的学园,还让这么多事件爆发,被认为怠忽职守也无话可说。在回报完这一年来以这些问题为主的学园生活后,菈捷带着略显沉重的心情翻过报告书的页面。
即将步入尾声,她停了一拍后开始下总结。
「──最后,下官了解到事件的确如莫腾斯小姐所预言的情节发生,也已做完验证。问题在于即使知道意外发生的时机,实际内容却有了变化。」
菈捷这么说完,笔直注视威尔赖的双眸。
在整理这份报告书时,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毕竟她得瞒着柯娜本人,向威尔赖传达这座学园其实是前世玩过的女性向游戏《苍兰花》的世界,且会照着游戏剧本发生事件。在夏天的魔战祭那时,已经用对卢本和阿迪斯提及的「故事」为基底,向威尔赖解释了柯娜的预言。但要将那些内容整理成工作文件,就得顾虑更多细节,可谓令菈捷绞尽脑汁。且为了不在事后产生矛盾,书写时用上了在谍报部期间学会的技巧。尽管并未写出错误的内容,但若被指责隐瞒,确实难以否认。
「我也从赫廉斯那边听说了。关于她的预言,我已向长老婆婆寻求建议。」
「──!」
默默注视的威尔赖听菈捷报告完这些奇特的事件后,轻轻点头。
接着他说出了一个罕见的人物。菈捷惊讶睁大眼。
长老婆婆是锡安最顶尖的占卜师。她曾用「花历」推算出〈晴兰之年〉会有获得天启的孩子降世,导致锡安当年爆发了婴儿潮。尽管是一个菈捷未直接见过、鲜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的神秘人物,但她的预言确确实实撼动了社会。
「……长老婆婆说了什么?」
毕竟是来自发言影响力甚至偶尔大过皇上盖亚斯的人物口中的建议,菈捷紧张聆听。
要寻求真正的占卜师建议,其实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
「『不可过信预言。何况根据你说的内容,预言范围只有就读学园的三年内。过度保护那个姑娘,把事情闹大不是上策。若真想守护皇国的未来,别轻信那姑娘说的,要随时做好万全的守备。』内容大致如此。看来目前处于巨大的分歧点,尤其是与学园相关的状况,长老婆婆的占卜也无法给出稳定答案。」
威尔赖似乎亲自见过长老婆婆,重复了她当时的话。
「分歧点,是吗……」
「没错,这两、三年的过程将决定结果是吉是凶。」
一本正经说出的内容并非「答案」。然而,菈捷清楚柯娜的预言不会百分百准确,也知道占卜结果是会发生变化的。因此她确信,未来依然有办法改变。
「事件会发生在最有可能的情况时。防范未然是教师及事前安排的护卫工作,我们不该盲从预言,等到发生后才有所行动。越想做一些不同于平时的反应,越容易出差错。我会要求相关人员谨慎提防,但关于莫腾斯小姐的预言,我希望交由你适当判断。办得到吗?」
「遵命!下官将借助皇弟殿下的帮助,做出最合适的处理。」
菈捷二话不说,答应了威尔赖的要求。
假如上层决定公布柯娜能预言的真相,并派更多人死守在她身旁,菈捷已经做好哪怕丢了饭碗都要制止的觉悟。不过,不愧是死神阁下,分析和判断都做得冷静沉着。菈捷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一切都是白担心。
「拜托了──交给你啦。」
「……是的。」
最后,威尔赖见菈捷最后死板板地举手到额头敬礼,松缓了脸上的表情。
「那么,下官先失陪──」
「请留步。」
「……?」
当报告完的菈捷打算走出房间,在房间内待命的秘书制止了她。
「怎么啦,诺伊尔?」
威尔赖似乎也不清楚他为何突然留住菈捷,于是问起秘书──名叫诺伊尔。
(这么一说……)
当初菈捷收到来这间办公室的要求时,也要她空出接下来的时间。而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小时。察觉到自己等会仍有某些该办的事得完成,菈捷静候诺伊尔的发言。
「──皇上陛下下令要二位休息。我已准备好热茶,请移驾到另一房间。」
「咦……?」
眼见他露出魄力十足的笑容如此宣布,愣得阖不拢嘴的菈捷看向威尔赖。
「……看样子我们没有权力拒绝呢。」
威尔赖一脸放弃抵抗地苦笑道。
「这里并不是皇城就是啦……」
几乎强制性地被诺伊尔带到的客房内,摆放着两张相对的大沙发,中间摆着一张上头已准备好茶的矮桌。究竟是何时准备好的──威尔赖的视线如此述说。
「阁下常来参谋本部,而且也代表此处有招待客人的准备喔。」
爽朗有为好青年的秘书诺伊尔外貌看起来年轻,但其实已三十来岁。
他笑着对威尔赖说完后,要两人尽快坐下。
「那个,我……」
身为工作伙伴,两人彼此关系亲密。而待在他们身旁的菈捷却根本不敢入座。
(今天见到死神阁下,的确是需要休养。至于我还是快点回去……)
早点回去处理完工作再休息应该也行吧。尽管已经被带来这里,还是婉拒吧。当她正要鼓起勇气拒绝时──
「此乃圣旨,请不要客气,好好放松休息。啊,如果您会在意,请把阁下当成空气吧。」
多亏了他爽朗的外貌,这句玩笑听起来并没有恶意。
听到是圣旨,菈捷当然无法拒绝了。
「……那么,我就失礼了……」
她放松眼角,坐到厚实皮革的大沙发上──但还是冷静不下来。威尔赖成为她直属上司已有一段时间,但两人其实第一次像这样一起喝茶。而尽管工作中有话聊,现在却反而找不到话题。
眼见茶被倒入配合现场气氛的高雅茶杯内,又被推荐品尝装在朴素盘子上的点心,沙发上的菈捷畏畏缩缩起来。
「我开动了……」
理解到自己已逃离不了此处的威尔赖,用符合贵族风范的举止缓缓举杯喝茶,菈捷见状才拿起琥珀色摇曳的茶杯。这种茶叶特殊,蕴含浓稠花蜜般的味道,相当美味。
看到菈捷因初次品尝的茶香惊讶得直眨眼,诺伊尔轻笑一声。
「合您的胃口吗?这是阁下喜欢的香蜜茶。」
「我第一次喝,非常好喝呢。」
菈捷老实地说出感想,面前坐的威尔赖听了也有点满意。
正当现场气氛即将安定下来之际。
「──狼牙妹妹就在这里吧!!」
客房的门未经敲响,突然间被推开。
紧接着从门后现身的,是一名留着菈捷这一年来常见的深海色长发的女性。
来人穿着一身衬托出高挑身材、从下摆开始变宽松的蓝色人鱼礼服。
「凡、凡妮莎──!?」
出乎意料的客人登场让死神阁下难得慌了手脚。
凡妮莎•勒格•萨斯。正是威尔赖的妻子,也是阿迪斯的母亲。
「为何你会来这里……」
「哎呀!好久没见到军服的狼牙妹妹啦!唉,让你一个人应付这个工作狂,真的对不起呢~」
「久违了,萨斯夫人。」
看都不看惊讶的丈夫一眼,凡妮莎一进房间就兴高采烈地冲到菈捷身边。
察觉到房间外有气息的瞬间,已将杯子放回桌上的菈捷迅速起身,向凡妮莎打招呼。
「老公和儿子长期受你关照,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呢。结果听说狼牙妹妹竟然还得补做去学园期间累积的工作而没有休息,我跟艾蕾思缇娜都很担心喔。」
「咦……!?」
凡妮莎说得一脸轻松,但艾蕾思缇娜正是皇后。
一听说连不太接触军方事务的皇后似乎也认识自己,菈捷有点震惊。
「刚好想说再不让我家老公休息又可能累倒,于是决定让你们两个一起休息喔。是艾蕾思缇娜帮忙向陛下建议的。」
「万无一失喔~」俏皮眨眼的凡妮莎太具冲击,菈捷一时无言以对。
(两位夫人太强了吧……)
菈捷对于轻松驾驭国家重镇的女杰们深感佩服。
凡妮莎的纤纤玉指放上菈捷肩膀,让她又坐回沙发上。
心情愉悦的凡妮莎则直接坐到菈捷身边,喊了跟在后头进入客房的侍女。
「可可,把带来的汤拿给那边那位一脸一言难尽的宰相大人吧。」
「遵命,夫人。」
「凡妮莎……」
威尔赖那张俊美的容颜露出不知是喜是忧、一 脸难以言状的表情盯着妻子。
(死神阁下在心爱之人面前也是没辙吗……)
见到罕见景象的菈捷在内心苦笑。
「今天你们两个都别再工作了喔──狼牙妹妹,你不用太严谨,跟我聊聊在学园内碰上哪些开心事,我家儿子又过得如何之类的故事,好不好?」
突然被身旁的凡妮莎贴身紧凑,距离近到令菈捷心脏一颤。
想起凡妮莎是上司夫人的同时,也是关系还算要好的阿迪斯的母亲,菈捷肩膀的力道跟着放松。
「若您愿意听的话。」
菈捷自然地扬起微笑,工作模式也缓缓解除。
「嗯,务必。你有交到好朋友吗?」
「……有的。与同样是平民生且成了室友的芙莉雅同学,以及莫腾斯家的柯娜大人跟我尤其亲密。」
「这样啊。你有跟她们两人去哪里玩了吗?」
「──有的!入学后第一次的假日,我们一起去了商店街游玩。」
听了凡妮莎的提问,菈捷边回想当时的情境边回答。
第一次交到称得上友人的朋友,并一起逛商店街的经验令菈捷印象深刻。
她茶褐色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发亮,凡妮莎看了有点惊讶。
「商店街……真棒呢。圣托利奥尔几乎都是贵族子女,能像那样不在意护卫游玩的地方肯定新奇又有趣喔。你们在那边吃午餐吗?」
「当时我们吃了松饼。又蓬松又可爱,而且好好吃呢。啊,还有,我们之后一起去逛街,买了同款的马克杯喔。」
由于凡妮莎只不停微笑点头,菈捷不禁看着她通通说了出来。
菈捷想起马克杯,视线移回到桌上的茶。
「──!」
接着一看回前方,威尔赖银色双眸竟注视着自己,让菈捷瞬间僵住。
「啊,对、对不起。我第一次跟同年龄的女生逛街、买相同的东西……那个,我知道自己是在执行任务,但真的、太开心──」
声音越来越微弱,在沙发上沮丧低头的她,突然被一股高雅怡人的淡淡花香温柔包围。
「很开心也没关系喔。」
菈捷抬起头来──发现凡妮莎从旁边搂住了自己。
「对吧,老公?」
「……没错。那正是古勒诺利你的工作。」
被问到的威尔赖以一副何须多问的态度,说得斩钉截铁。
「…………」
感受到在场三名大人的温柔视线,菈捷欲言又止。
她依然被凡妮莎抱在怀里。或许是正值冬天吧,感觉相当温暖。
这么一提,这是第一次对大人的女性提到自己在学园的生活经历。
──如果妈妈还活着,能不能也像这样跟她分享?
这个念头仿佛突袭般闯进心灵,令菈捷紧握腿上的拳头。
「……阁下……」
「怎么?」
短暂沉默后,菈捷语带犹豫地喊了威尔赖。
「──非常感谢您派我执行这项任务。剩下的两年,我会好好努力,保护学生们能顺利毕业。」
「…………」
威尔赖的银色双眸先是睁大,接着弯成优雅的弧线。
「这样啊。我很高兴能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威尔赖露出了不同于平常精美笑容的柔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