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4 大海与魔石

菈捷穿的白色连身裙随着海上吹来的强风飘荡。

「这风好舒服!真想跟芙莉雅一起来呢。」

随着踏入具有特色白墙与蓝屋顶的水都,她的脚步越来越轻盈。

翡翠宫虽也是凉爽且绿意盎然之地,毕荷姆也不失为与夏天十分匹配、湛蓝清爽的地方。以前菈捷曾因劳军旅行,跟五三七大队一起数次造访此地。

「……没想到竟然有办法一瞬间传送这么远。我以为得停在几处中继点休息呢。」

「我也一样。」

阿迪斯和库罗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抵达毕荷姆。

见菈捷一脸舒爽的模样迎风前行,两人也略带好奇地紧跟在后。

三人为了采买后夜祭要用的材料,来到这座水都毕荷姆。原本得搭马车数日才到得了的距离,却靠菈捷施展传送魔法,短短几秒内抵达了。

尽管没有对外公布,但即便是军方持有的那种耗费多颗S级魔石的最新型传送装置,也尚无法直接横跨国土。要想移动如此遥远的距离,一般必须分好几次传送。就算已经做好标记,所谓的移动魔法应该是距离相隔越远就越困难。

更别提菈捷还带着其他两人传送。阿迪斯和库罗德原本猜想她至少得花一小时,不,两小时才能抵达。

「对了,库罗德同学,非常感谢你帮我准备了替换的服装。」

菈捷轻盈向后转身,裙摆跟着飘动。她脸上看不出施展长距离传送后的疲劳。

「……不会。昨天你穿的衣服我送去洗,请人帮忙跟行李一起送去旅馆了。」

「哇,帮了大忙!我明知害兽的血很难清洗,还是因为久违跟它们交手,没有拿捏好力道耶。」

到底用什么样的力道才会弄成那种下场?库罗德虽纳闷,但没有开口追问。

他逐渐明白到菈捷并非普通平民。

「昨天有一点我很在意。你好像很早就向离宫这边求救了吧?」

「我也想过这点。该不会你想说是冒险者的直觉吧?」

受到两人怀疑的视线注视,菈捷耸了耸肩。

「我只是半夜醒来走到阳台上,看到柯娜大人从上方一跃而下,才保持醒着喔。我原本观察着森林,但发现有异状,用移动魔法过去一看时,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

阿迪斯和库罗德听闻,暂且接受,点了点头。

「话说萨斯大人,你才是最早赶到现场的吧?而且似乎还击倒了不少害兽。实力应该在令堂的教导下增强不少了?」

「……算是啦。不像谁每次大会都会受伤。应该是锻炼得不够勤奋吧?」

「喔?到底在说谁呢~」

一行人一边交谈着这些,一边走过通往毕荷姆山区的石地砖路。结果看到一间不与其他建筑物相连的房子孤零零地伫立着,这是一间有着一顶蓝色尖帽般屋顶的工坊。

「就是这里。」

由于是自己提的意见,菈捷主动上前敲门。

「你好!」

「来啰。欢迎光临。」

店老板从柜台内的椅子起身走过来,友善招呼三人入内。是一名下巴留着白须、身形略微发福,但一双手有如岩石般粗壮的老爷爷。

走到店内,陈列的商品让人以为是卖布料的。各种五颜六色,如经卷般卷起的纸张整齐有序地塞满墙边。房间中央摆放着数张没有椅背的松软椅子,似乎是为了用来欣赏陈列在墙边货架上的纸张。

这间工坊的「纸」全是以这个世界独有的几种海草纤维当材料,再用魔法加工制造出来的。而这些也全是这位友善老板亲手制造的作品。

阿迪斯和库罗德似乎被极度丰富的商品种类吓到了。光是纸这一种商品都能这么多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为了挑选该订什么样的款式,两人各自缓缓走进店内。

「请问几位要找什么?」

所以菈捷直接靠近待在店内最深处的老板,回答他︰

「我们想要大量又轻盈,又能完美透过烛光的纸。」

「大量?」

听了抽象的数量,老板摸起白须。

「是的。我是圣托利奥尔皇立魔法学园二年级生,名叫菈捷•古勒诺利。敝校今年预计举办学园祭,为了最后的重头戏,打算送给全校学生每人一盏小灯笼。自从以前看到朋友送的点心所采用的包装纸,我便彻底爱上,并细心收藏起来。请问是否有机会让我们使用这间工坊的纸呢?」

「……圣托利奥尔……」

听到菈捷没有报上贵族名,老板低吟一声,盯着她取出的包装纸看。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向发现菈捷二话不说开始交涉,连忙从后方跑过来的库罗德和阿迪斯。

「在祭典上发灯笼啊?不过如果真是学生,去找其他的纸应该更好吧?」

尽管被直接点破关键,菈捷仍微笑。

「我们要在灯笼上写下心愿或抱负,再放飞到天上。我相信对学生来说,一定能成为一次印象深刻的活动。假如日后有人梦想成真,想必会形成一种信仰。由于这是其它地区从未做过的尝试,若采用了荷琵里弗的纸,也能更引来注意。到最后若能在毕荷姆举办相同的活动,老板制造的这些精美纸张也能被更多人认识──您意下如何呢?」

听菈捷以平静却热情的口吻一口气解释完,老板犹豫了。

「唔唔……年纪轻轻,倒是个稳重的孩子呀。明明在满是贵族的环境会过得很不自在,还是如此有骨气,我喜欢!何况这些包装纸,平时都只会被人抛弃,竟然会被当成宝……说得更详细点吧。」

「太感谢您了!」

菈捷顿时满脸笑容,鞠躬道谢。

在后方不安观望的两人也没料到这种结果,慢了一拍才道谢。

看起来虽然没礼貌又有勇无谋,但年轻就是本钱,热情和气势不容小觑。

老板是健谈的人,跟菈捷讨论起各项细节,考虑该如何制作。

譬如问起学园生活过得开心吗?为什么决定要办祭典?甚至还谈论起「纸」的艺术性,同时不忘告诉她毕荷姆的美食小吃。

「话说回来,你知道最近鱼网捕到超吓人的怪物这回事吗?」

「怪物……?」

「没错。似乎钓到了外形骇人到不像这世界的鱼,结果不知消失到哪去,直到几天前都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这样啊……」

菈捷一听,原本兴奋的双眼细细眯起。

「嗯,所以如果你们打算留宿,要注意安全。晚上怪物可能会跑出来呀。」

「我们过了中午就会离开,逃得掉的。」

她回应着玩笑,再拉回正题。

关于联络方法和契约,库罗德帮忙处理得很周到,万无一失。

「──打扰您了。明明来得这么突然,很感谢您愿意接受。」

「无所谓,感觉跟小姐你不是头一次相见呀。我聊得很开心,有空再来呀!」

老板敏锐的观察力让菈捷一惊,但还是微笑着离开工坊。

考虑到碰壁的可能性,菈捷也准备了其它备案,幸好顺利定下了。

「顺利定下真是太好了。离中午还有蛮长一段时间呢。」

自己可是努力谈了一次不熟悉的生意。

菈捷意有所指地瞄向两名男生。

「……本来是想说快点回去帮忙,但既然都来到水都,两手空空回去也不好,逛一逛到时间再离开吧。」

「好耶!谢谢你们!」

听到想要的答案,她精神抖擞地点了头。

午餐已经决定要回旅馆吃。由于菈捷也是久违造访毕荷姆,难得都来了,想稍微去观光一下。

「啊,萨斯大人,请切记不要去搭讪女生,免得等会惹上麻烦抽不开身喔?」

「我想你误会了。其实我主动搭讪女生的比例很少喔。」

「……喔,这样啊。」

「你根本不信吧……」

阿迪斯好歹是宰相之子。虽然现在他为了融入平民而稍作变装,也留意许多小细节,但就是隐约让菈捷不爽。大概得怪这个男子平日的所作所为。

「还有啊,我一直都很想说,你叫我阿迪斯就好。明明还不是当家,却被用姓氏称呼实在很怪。」

「既然这样,阿迪斯也叫菈捷同学的名字如何?都已经二年级了,至今我还没听你用『资优生』以外的叫法耶。」

包含在此地搬出「萨斯」这个姓氏的风险,阿迪斯如此提议,库罗德则加以提醒。

「这么说好像也是呢。虽然资优生只有我一个,那样叫也知道在叫我,所以我并不在意喔。」

「你在意的是那点喔……」

库罗德听了菈捷只要知道在叫自己就好的感想,满脸讶异。

「哪天我心情好再说吧,资优生。」

「随你高兴喔,阿迪斯大人。」

不被用名字称呼,菈捷也丝毫不在意。

因为根据任务需求,有时会用完全不同的名字,因此并不那么执着。昨晚看到卢本和柯娜之间的互动,得知原来直呼名字竟具有那么特别的含意,跟自己所处的世界太不搭调,甚至萌生一种神圣感。

阿迪斯心想这家伙还是这么棘手,看向个头较矮的菈捷。

「说到毕荷姆果然要提鲜鱼呢!不过应该不适合当成伴手礼?」

「是啊。旅馆已经准备好午餐,最好挑非食物类的。」

「嗯~那该买什么好呢?」

菈捷和库罗德边走在街上,边寻找伴手礼。

阿迪斯则走在后面一步,边观察四周边跟着两人。

亮丽的湛蓝搭配白墙着实新颖。

微弱的海潮气息,阵阵波浪声。

跟皇都完全不同。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阿迪斯也没想过会跟这些人一起来到这个未知之地。缘分真是奇妙。

「啊,那个看起来好好吃!」

「……不是说不要挑食物吗?」

眼见菈捷发现义式冰淇淋一脸兴奋,阿迪斯马上吐槽。

「之后的午餐和晚餐肯定很棒,再忍忍吧。」她不甘心地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起来。

结果库罗德竟从一旁偷跑,买了义式冰淇淋回来。菈捷一副「你故意的喔?」的眼神瞪他。

「菈捷同学的话,吃一根也不影响吧。」

他说完,将义式冰淇淋递给菈捷。

「咦!没关系吗?」

「请用。」

她露出兴奋眼神接过。

阿迪斯见状,皱起眉头。

「库罗德啥时变得这么宠资优生啦?」

「我只是跟她组了个小同盟──对吧,菈捷同学?」

「──?嗯!」

菈捷忙着品尝义式冰淇淋,笑咪咪地回答。

看她小嘴边沾上义式冰淇淋,活像个孩子般兴奋,两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喷笑出声。

面对长相英俊的两人,几乎没有哪个千金小姐能像这样率直不做作。尽管进入贵族学园就读,依然不改菈捷的平民气质。

「啊,话说回来,毕荷姆有个着名的饰品设计师。要过去参观吗?」

「不错呢。」

「我去找个人问路。」

当菈捷享受着柠檬口味义式冰淇淋时,阿迪斯主动朝路旁一群不时偷看这边的女生走去。

她们激动尖叫,兴奋地跟阿迪斯交谈。我就是说你这样──菈捷想归想,倒没有说出口。

「我听说库罗德同学跟阿迪斯大人是儿时玩伴。他总是那个样子吗?」

「小时候我常出外跑任务,等我注意到时,他已经变成那样了喔。」

「是喔~」

菈捷舔了一口义式冰淇淋。

「我问到了。走吧。」

回来的阿迪斯爽朗笑道。

由女性向游戏为基底的这个世界。虽然有点担心据说会在资料片中当上主角的阿迪斯往后的发展,但既然是阁下的儿子,总会有办法吧──菈捷没再继续多想。

「就是这里。」

「看来是了。」

外部装潢一看就散发出高级感的店。

阿迪斯和库罗德毫不犹豫地踏进店内。菈捷则在店门口停下脚步一会,才做好心里准备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一座座陈列加工过魔石的展示柜迎接他们。

如果在前世,菈捷或许会想「男生会喜欢珠宝饰品吗?」但在魔石不可或缺的奥迪亚纳,珠宝饰品是极具价值的东西。要说是掌握着自身性命都不为过,因此必须认真严肃地挑选。尤其对于骑士团和军方人员,更是再重要不过。

顺带一提,库罗德以脚环,阿迪斯则以项链形式随身佩戴魔石。

「库罗德,快看,那是S级的耶。」

看到被陈列在房间最深处的蓝色魔石耳环,阿迪斯喊了库罗德。

「真惊人耶。采取者是……狼牙。不意外呢。」

听库罗德看完告示牌上的说明书这么说,菈捷微微一惊。

理由当然是「狼牙」所指的正是她。

(嗯~这是什么时候采的?)

本人看着加工过的魔石左思右想,想不起来是何时回收的。

「──噢!不行!这种成品根本!!」

这时,深处的房间内突然传出怒吼般的声响。

三人同时朝那边看去。

感觉传出有人在的气息,结果冒出了一名穿着围裙的男子。

「想不出来!想不到绝佳的设计!」

年约三十六、七岁左右,顶着一头乱翘发尾,特色十足的男子破坏了店内高尚的气氛。

「大师,店内还有客人……请您安静点。」

女店员一脸傻眼地骂他。

菈捷则与那位似曾相识的怪人对上眼……很不幸地,四目相交了。

「唔唔!?」

男子一看到她,来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你!那个饰品是怎样!?」

「呜哇!」

他用力掴住菈捷双肩,深受菈捷的耳环吸引。

「岂不只是削成小块的魔石吗?完全没有设计感可──嗯!?」

正当他惊讶睁眼凝视耳环时,一只手挡到了他面前。

「你靠得太近了,克奥兹先生。」

阿迪斯制止了太专注看耳环,急速逼近菈捷的饰品设计师,麦尔斯•克奥兹。

「这位客人!很抱歉我们这个蠢设计师冒犯了!」

「痛!痛痛痛!!」

「不要紧喔。」

店员扯着他的耳垂,拉离菈捷。果然曾在哪里看过这种景象。

「那只耳环的扣环去哪了?那样岂不是拿不下来吗?」

克奥兹完全不感愧疚,视线依然紧盯菈捷。感受得出他强烈的执着。

「掉了会害我伤脑筋,何况也没必要拿下来。」

菈捷正经回答他。

「没必要拿下来!?所以我才讨厌以前的观念!为了流行挑选魔石,佩戴适合服装的饰品!这种时代已近在眼前!」

克奥兹开始激动解释。第一次听到的论述令菈捷震惊。

「魔石用得越多次,回路也会越滑顺,只为了拿来当饰品是否太昂贵了?」

「──我就是想改善这个问题!!」

似乎踩到克奥兹的地雷,他用更大分贝激动吼叫。

「饰品是常佩戴在身上的配件,通常被要求中规中矩的设计!可是,我是设计师!平凡无奇的设计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做!!」

他伸手不停搅动翘发,整颗头发型变得更夸张。

眼见知名设计师竟是这副德性,阿迪斯和库罗德都有点傻眼。菈捷则显得莫名地习惯,冷静听对方说完。

「既然这样,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制作能更换魔石的饰品吧?」

菈捷直接说出突然想到的点子。

「──你说什么!?」

结果,克奥兹直接凑近身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这么困扰,不如设计成能取下魔石,随着当时心情更换成各式种类的饰品……」

菈捷有点被震慑,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想兼顾魔石的性能,又想享受各种设计,这点程度必须妥协。毕竟这个世界某点程度的小事能靠魔法解决,他应该设计得出来吧。

(或许会很受不战斗的人喜爱呢。)

由于菈捷并不在魔石上追求设计,因此算是蛮不负责任的提议,不过克奥兹听了之后──

「──你是天才!我为何没有想到这点!!对耶!原来我太注意魔石,反而没想过收纳魔石的方式吗!小姐,请问你尊姓大名!?」

他双手握住菈捷的右手,激动上下甩。

「呃,我叫菈捷•古勒诺利……」

迫于无奈的菈捷自报姓名。没想到到了学园外还得用上这个假名。

「谢谢!你是我的恩人啊!」

克奥兹兴高采烈地道谢。

「你尽管从这里选一件喜欢的饰品带走吧!」

他打开了经过特殊加工的坚固展示柜。

紧接着下一秒──

位于店内深处,克奥兹刚才走出的那个房间,有一名头戴不适合这间店的面罩男子从中现身……

「──咦?你是谁?」

女店员惊讶低语。

「快关上展示柜!」

靠本能瞬间感受到异状的菈捷马上开口大喊。

接着挺身想去关上展示柜的抽屉,结果却来不及。

面罩男子推开克奥兹,抓住菈捷手臂将她甩开倒地。从抽屉内粗鲁抓起一把饰品,直接洒到店内地板上。喀当、喀当,一枚戒指滚到菈捷附近。

「古勒诺利!」

阿迪斯作势跑向菈捷身旁,库罗德也摆出迎战架式,然而──

「不准动!」

「不能用魔法啊!」

男子和倒地的克奥兹同时警告,让两人停下行动。

(怎么会这样……)

菈捷从地上撑起身体,默默摆出懊恼表情。

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在贩售饰品的店内,都规定禁止施展魔法。

理由是大量陈列在附近的无主魔石可能会被这边的讯息诱导启动,引发重大事故。

实际也曾发生过多起引发大爆炸,或者魔法扭曲变质害人致死的事件。

展示柜也是一层安全装置。在周遭有魔石没放在其中的环境下,谁都无法安全施展魔法。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站好别动!」

男子用剑抵住刚才勇敢训斥克奥兹的女店员。

魔石强盗──看来抽中这起游戏事件的,似乎是菈捷她们这边。

无法施展擅长的移动魔法。毕竟魔法有可能扭曲,害两位重要的朋友被传送到海里或土里,或甚至扭断身体。

(──抽中了下下签呢……)

情势急转直下陷入危机,菈捷忿忿咬唇。

闯入的强盗共有三名。

一人胁持女店员当人质,让菈捷他们无法轻举妄动。其他男子则关起门窗阻隔外界视野,作法相当熟练。

「交出饰品。敢轻举妄动的话,看我杀了这女的。」

「大、大师……」

「我知道了。别对缇娜出手。」

克奥兹马上听话照做。只见他取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放到男子附近的展示柜上。

「……拜托你们也……」

听了克奥兹的哀求,库罗德松开脚环,阿迪斯也摘下项链。

「你快点。那只耳环也是吧?」

体型最高大的男子站到菈捷面前,朝她伸手。

「呀!」

──菈捷口中发出至今为止没人听过的柔弱尖叫。

一瞬间甚至听不出是谁尖叫的阿迪斯和库罗德停下动作,惊讶睁大双眼。

「请、请不要这样!这个拿不下来的!」

娇小的少女一脸害怕至极的模样,泪眼汪汪地仰望抓连同耳垂抓住自己耳环的男子。

「那种借口对我们不管用啦,小妞。」

「咿……!」

枉费菈捷的精湛演技,男子对耳环施力。

「痛……!」

噗哧一声,魔石被男子扯进手中。

虽然不怎么痛,但为了假装柔弱少女,菈捷继续演下去。

她用手捂住流血的耳垂,脸上写满恐惧。

(本来以为直到死才会跟这颗魔石分开……)

不过,随着一直以来陪伴自己挺过各种险境的黑石耳环离身,菈捷的眼神也变得冰冷无比。

「把这些男的和这个女的手脚绑好,放一边去。这小妞带走当成保险。」

「啊!?别带走她!我来代替──」

在被捆绑的同时,听到阿迪斯为了抵抗快说溜嘴,菈捷从强盗们的视线死角拼命使眼色,要他别再说了。

假如此时他开口承认自己是宰相之子,事态会变得更加棘手。

菈捷确认阿迪斯没再出声,故意小力挣扎,装作在拼命抵抗。

「放心吧。等到顺利逃掉再找个地方放了你。不过会放到哪我可不知道,这种小妞没了魔石会有什么下场,也不关我的屁事就是啦。」

男子说完后蹲了下来,单手从下方撑起菈捷的下巴。

「瞧你怕成这样,真可怜呢。要怪就怪自己今天来这里吧。是说仔细一看,长得挺可爱的,干脆把你带去哪里卖掉算了。」

刚才把菈捷推离展示柜的男子,像在品头论足似地打量菈捷的脸。

只要不是柯娜和芙莉雅受罪,都还算好了。菈捷光想到假如换她们被如此对待,都不禁火冒三丈。

手脚被牢牢绑起后,菈捷被男子一把扛上肩,从后门走出店外。

「古勒诺利!」

后方传来呼唤自己的嘶喊。只能暂且别过了。

(还真的被牵扯进诱拐事件了耶……)

可是,这样就对了。由于明白强盗逃跑时会胁持人质,菈捷故意让他们盯上自己。

强盗三人组似乎准备了小型传送装置,她就这样被光芒包围。

(这里是──)

菈捷最初感受到的是海潮的气息。

「这次挺轻松的啊。」

光芒一消失,她被粗鲁地摔放到地上。

她环顾周遭,理解当前身处的地方。

「船──?」

是出乎意料的传送地点。

菈捷被诱拐到船内,也就是海上。夏日刺热的太阳热情地照着她。

「那家伙是怎样?」

「保险起见啦。出状况时就拿这小妞当诱饵逃跑。虽然我想没人找得到这里啦。」

菈捷扭动身体坐起上半身,把握现状。

「你也别妄想逃跑。毕竟只会摔下海喂鱼啊。」

「怎、怎么会……」

菈捷维持着畏惧口吻和表情,视线到处观察。

包含三名强盗在内,一眼看去共有六人。船虽称不上大型船舶,也是蛮大的渔船。

「这次应该赚了不少吧?」

「没错。只要把那只鱼跟抢来的魔石卖给那些下贱的贵族,好一阵子不愁吃穿啦。」

强盗们取下戴着的面罩,得意洋洋地确认提包内的收获。

(那条鱼……?他们是渔民吗?)

男子们都晒得皮肤黝黑。体格虽然蛮壮硕,也有几人面颊消瘦。

竟然打算把抢来的赃物卖给贵族,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距离跟柯娜她们约定到旅馆集合的时间还有一小时。

很可惜的,不能悠闲享受这趟船旅。

男子们使用的传送装置是两座为一对,能从其中一座移动到另一座的款式。看装置的大小,范围半径顶多十公里。

虽然想确认传送到了哪里,但菈捷坐着的姿势看不见栏杆外。

「是说你们几个,事情做完没有?」

「现在正在做呢。补上来一大网,怎么处理都没减少耶!」

疑似手下的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

「我们待会休息完后也去帮忙。切记好好管理魔石啊。」

「是的!我们没施展魔法,都好好放进安全装置里保管着。」

手下精神充沛地回答头目后,瞥了菈捷一眼。

「话说,这姑娘要怎么处理?」

「带去船内仓库关好。」

「了解!」

绑在脚部的绳索被松开后,菈捷被要求自己行走。

她趁隙望向海上,发现陆地依然肉眼可见,没有离得太远。

「进去。」

她被带到一间鱼腥味浓烈、宛如一个大木箱内部的老旧船室内。

男子们专心处理着被分装在水桶内的鱼。

「啊~啊,是逐渐习惯了,但长得真的有够恶心耶。」

「外表看上去啦。但吃起来味道不错喔?」

接着──

看到那些鱼的菈捷,脸色瞬间一沉。

外形奇特的鱼额头上,附有反射光芒、闪闪发亮的石头。

「魔、物──」

那是只该栖息于不宜人居,野兽横行的大陆巴鲁达上的生物。

目睹男子们挖出魔石就随手往旁边扔的诡异景象,菈捷哑口无言。

这是一艘魔石的盗猎船──

「痛!该死!这鱼鳍是什么鬼,有够碍事啦!」

听到因受伤而不悦的抱怨声,她猛然转头看去。

仔细一看,男子们的手臂上布满了因魔物造成的黑伤。

菈捷瞬间脸色苍白。

「血清呢!?你们有做好抵抗魔物的免疫吗!?」

「喂!你!」

突然停下脚步,态度大变的菈捷靠着绑住手腕的绳索拖动男子。

「哪来的小毛头?」

「少在那说些听不懂、嗝、的话!」

喝酒喝到满脸通红的男子边打嗝,边把某种东西放入口中。

认出那是魔物肉的菈捷错愕得无语。

「别吃没有被清净过的魔物肉!」

「喂喂,还以为你老老实实的,结果是个疯婆娘啊。」

带她过来的男子一脸嫌麻烦地叹气。

「唔咕!」

这时,喝了酒的男子开始发出痛苦呻吟。

「你喝多了吧?」

同伴们取笑起男子,但他已经没救了。

「──GRAAAAGAGA!!」

那已不是人类该有的声音,而是魔物的吼叫。

「呜哇!?怪、怪物啊啊啊!!」

被拉着的绳索一松,菈捷二话不说偷走菜刀,解开自身的束缚。

接着头也不回──逃离了现场。看都不看变成魔物的男子一眼。

「快逃!已经没救啦!!」

她一边喊叫,一边冲出甲板。

「怎么搞的!?」

也不管其他几名男子一团混乱,菈捷寻找起魔石。

(什么都好,总之给我能用的魔石──)

这时她看到头目正要将装有魔石的保护袋,搬上停在船体外的紧急逃生艇。

他可能察觉到事态有异,直接松开逃生艇扔入海中。

「──啊!」

装了饰品的提包也一起离开大渔船。

「哇啊啊啊!!」

背后正上演着一场生化危机。

一旦没了魔石,菈捷也只是凡人,而且肉身还是少女,根本不可能对付魔物。

尽管有段距离,也只能做好觉悟。菈捷全力逃离魔物,朝着逃生艇一跃,跳进海中。

「噗哈!」

一从海面上探头,马上游泳抓住逃生艇。

「没你这小妞的位置!」

尽管遭到施加魔法的脚用力踹手,这里必须靠毅力撑住。

她是一名军人,受过的教育不会让她因为这点小伤受挫。

「一个就好!快拿出饰品!」

菈捷攀住逃生艇,大声吼道。

「最好会在这里拿出无主魔石啦!那样我们岂不是用不了魔法!」

然而,头目的男子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碍事!快给我放开!划不了逃生艇啦!」

菈捷紧抓不放的手臂和肩膀遭到猛踹。

「我再说一次!不想死的话!想多救一名同伴的话!一个就好!快给我饰品!」

她跟身旁的另一名男子对上眼。

只见男子从口袋中取出饰品。他正是从菈捷耳垂上直接拔下耳环的男子。

「喂。」

「只是还给她──快滚下船。」

海水渗得她眼睛疼痛,视野模糊。但菈捷从男子手中接过魔石,牢牢紧握。

下一秒──她整个人从逃生艇上消失。

再来可谓迅雷不及掩耳。

取回魔石的菈捷瞬间移动回渔船上,并传送小刀一手握住。

将想从栏杆跳入海中的途中被逮住、眼看就要惨遭啃食的男子一脚踹开,对准化为魔物的男子颈部单手横挥出小刀。

化为魔物的还有其他两人。菈捷一遭受攻击就用传送闪躲,一找到空档就二话不说拿刀子捅进要害──就这样,眨眼间收拾完毕。

距离她被掳来船上,只过了短短十五分钟。

「……结束了。」

菈捷边调整紊乱的呼吸,边如此喃喃自语。

跳进海中、游泳、紧抓住逃生艇。菈捷活到今天,从未想过这几分钟内在没有魔石的状况下逃离魔物,会如此让她心惊胆颤。

「呜哇!」

这时,搭乘救生艇逃离的强盗们那边传来叫声。

又是什么啦──菈捷带着不悦的眼神转头看过去,惊觉一艘比现在这艘渔船大三倍的大型船突然现形。

「──完全没注意到……」

看来是用幻术隐藏起船身。

面对这艘曾见过的船,菈捷当场立正站好,恭敬行礼。

施展风魔法带着三名部下降落渔船的,是一名面目凶恶、叼着烟斗,散发的气场明显不是平民老百姓的军人。

「好久不见啊,奥芬。穿成这身打扮,实在想不到竟会是你。」

「久违了,阁下。」

他是锡安皇国军大将,克拉罗铎斯•哈薛•谢泽曼。

也是当初准许菈捷加入军方的男人。

尽管从未想到会在这里碰面,但看到依然健朗地在前线活跃的谢泽曼,菈捷稍微松了口气。无论何时见面,这个人都不曾改变。

「魔物化的对象已全数处理完毕。」

「看来是啊。」

谢泽曼吐了口白烟。

「──所以呢?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

菈捷闭口不语。

「其实是──」

要说出自身的过失令她胃痛,但必须尽早解释完,回到阿迪斯他们身边。

于是菈捷将自己在毕荷姆的店碰上魔石强盗,被掳回到这艘渔船,最后不得不和魔物交手的来龙去脉据实报告。

「在学园过得太安稳,忘了居安思危啊?」

谢泽曼听完报告,劈头就是这句话。

被戳中痛处的菈捷无言以对。

「所以我才会反对。」

认识菈捷的人,都认为即使她再怎么优秀,让年轻的她进入学园享受青春也算一种释放压力的必要任务。然而,只有他认为没必要那么做,坚决不肯同意,要求改派其他人执行。

(害支持送我进入学园的宰相阁下脸上无光了……)

至于不知道背后缘由的菈捷,自责起自己的失误。

明明是威尔赖信任自己才指派的任务,被说成这样实在无颜面对他。

「你得再稍微审视自己的力量。知道在你待在学园期间,有多少同袍身处险境,拿生命在搏斗吗?我可不像其他几位大人那么天真呀,奥芬。」

「──是的。」

菈捷慎重地听取意见。

「事情的经过我清楚了。既然威尔赖的儿子在,我也去露个脸──聂西斯、贾科多,这边的事交给你们。米尔格跟我来。」

007

谢泽曼迅速对一起降落到渔船的部下们下达指示。

「奥芬,快拿好被抢走的魔石,传送过去吧。」

「明白了。」

做好准备后,菈捷带着谢泽曼和部下米尔格传送至毕荷姆。

一行人移动到菈捷今天早上来时相同的地点,从树荫下走出,确认水都的现状。

「米尔格先去基地。我跟这家伙一起去饰品店。」

「遵、遵命。」

米尔格对短短一瞬间抵达毕荷姆的菈捷难掩惊讶,谢泽曼则在下达指示后,低头看向菈捷。

「依你的行事风格,应该对重要人物做标记了吧?」

「是的。直接传送过去也可以,但不能保证阿迪斯大人和库罗德大人待在一起。何况他们直觉敏锐……」

菈捷带着谢泽曼回到两人或许正等待的,克奥兹的饰品店。

「你现在的名字叫?」

「菈捷•古勒诺利。已经说出我正在当冒险者的背景。」

「原来如此,穿帮到这个地步啦。」

两人边走边确认人设背景。目前米尔格已经离开,前往骑士团基地。

时间还没过太久。阿迪斯他们也可能还被绑着。

正当菈捷跟着身穿军服,表情严肃的大叔走在街上。

「古勒诺利!」

阿迪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头发和衣服乱糟糟的他是最先找到菈捷的。

施展风魔法飞在附近一带的阿迪斯从屋顶落地。耳朵上戴着没见过的耳环。是一款银翼设计包覆魔石的精美风系饰品。

「有没有受伤!?那群家伙呢!?」

他二话不说冲到菈捷面前。甚至没注意到跟她在一起的谢泽曼。

只见她头发塌下,湿衣服也吸附在身体各处。双眼红肿,仔细一看还有被脚踹的痕迹。遇上什么事一目了然。

「──我、我已经没事了。全部都结束了喔。」

看到阿迪斯额头冒汗,丧失平时的冷静,菈捷微笑着报平安。

(我的打扮好像很糟……?)

然而,内心却难掩焦虑。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头发和衣服都还没弄干。

要面对谢泽曼和阿迪斯的话,明明该先用魔法烘干。菈捷纳闷自己为何没想到这点。

「那个,库罗德同学呢?」

仿佛是想抹除这股异样感,菈捷开始寻找不在现场的另一名护卫对象。

「他去喊骑士过来了。克奥兹先生他们都没事。」

阿迪斯带着依然僵硬的表情回答。

在听完他的话后,原本在一旁的谢泽曼似乎扔下菈捷,朝骑士团的基地去了。

「──那位是?」

「是救了我的军方高层。」

阿迪斯注意到男子时,已远得只看到背影。菈捷于是蒙混过去。

这时──水滴从蓬乱的浏海辫上滑顺流过左眼角,她用右手粗鲁擦拭,过程中手掠过左耳。

「──!」

菈捷这才知道本该会触摸到的魔石──不在该处。

这下她终于隐藏不住表情,停下手的动作,错愕睁眼。

「……古勒诺利?」

阿迪斯察觉到异状喊她,声音听来却莫名遥远。

菈捷放下右手,战战兢兢地举起了一直握在左腿侧边,仿佛不是自己的左拳头,缓缓张开手掌。

出现的是扣环变形的黑色魔石耳环……

直到这个当下,菈捷才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把男子还来的魔石紧紧握在左手中。

「──哈、哈……」

苦笑声从嘴里漏出。

拿着耳环的手可能受到苦笑影响开始颤抖,菈捷只好再握起拳头。

(──我没注意到……我没注意到?)

脑中千头万绪,只能嘲笑起自己简直疯了。

「不好意思,我没──」

错愕的她沮丧垂头苦笑,但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别笑了。不用硬笑没关系。」

因为她的脸颊被阿迪斯双手捧起。

让菈捷抬头正视后,银色双眸直盯着她不放,仿佛要她不必看其它地方。

她眼神也无法移开,只能正面接下这句像对幼童谆谆教诲般的话。

两人之间笼罩着短暂沉默。

四目相望了好一会后,面对这双完全不移开的真挚银眸,菈捷只能认输。

察觉到已经无法再假装下去的她放弃抵抗,闭起眼来。

「──唉……」

接着摆出投降的表情,大大叹了口气。

「……非常感谢你。我已经不要紧了。」

菈捷用右手触摸阿迪斯的左手。

「…………」

看到她茶褐色双眸恢复成炯炯有神,阿迪斯才轻轻松开捧脸的手。

过程中从后方摸上菈捷被硬拔魔石而染红的左耳,皱起眉头。

「大家都没受什么伤──除了你以外。」

阿迪斯冷静说道。依然注视着菈捷,丝毫不放过细微变化的眼神,仿佛表示不相信她所说的「不要紧」。

「……去疗伤吧。最好也换件衣服。」

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阿迪斯没有说出口。

「那、那个──!?」

「不太愿意也求你现在安分点。」

阿迪斯这么说完,俐落地伸手绕过菈捷的后膝,直接来个公主抱。这是在顾虑她衣服湿了不好走路。又因为靠风魔法吹干会掀起裙子,所以打算移动到没人的地方。彻底展现绅士风范。

菈捷娇小的身躯轻松地被阿迪斯纳入怀抱。

「……感谢你。明明我这么重……」

逐渐恢复平时状态的菈捷这么说。

尽管给人娇小轻盈的形象,其实菈捷因为练出肌肉,比旁人想像得更重。虽说不是第一次被阿迪斯抱起了,但刚刚才被谢泽曼教训过得太过安逸,令菈捷有些尴尬。

「不重。所以才被抓去当人质吧……还不惜演那种戏……」

「该不会我的演技很好看穿……?」

原以为有成功骗过,看来应该演得更逼真点?为吸取下次的经验,菈捷决定问出感想。

「不会。我想那群强盗完全没发现。」

「那就好。太顽强抵抗会刺激到对方,想让人大意那么做最恰当。」

阿迪斯一边走,一边瞥向菈捷。当时明明怕成那样,如今抱着的少女却一脸若无其事,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你是怎么逃回来的?看起来被淋成落汤鸡耶。」

「我被用小型的传送装置带到一艘船上。」

「船上……?」

听到地点根本超出了自己打算搜寻的范围,阿迪斯哑口无言。

虽然他卯足全力想夺回菈捷,但也不是没萌生过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人的念头。

「由于似乎是艘盗猎渔船,军方的船只正好前来缉捕。过程中碰上一些事,总之已算好运了。」

菈捷再次苦笑。不过一看到从上方俯视来的银色双眸,想起要她别笑这件事,又赶紧闭上嘴。

「恢复正常的话就无所谓……比刚才好多了。」

阿迪斯依然一脸严肃。

被这么一说,菈捷从客观角度思考,看到别人莫名笑起来的确很恐怖。这次的经历即使不到一生的污点那么夸张,但确实很糟糕,不想再度回想起来。

「手边没魔石真的……让我慌了……大概啦……」

她开始支支吾吾,自我反省。

原本她打算抢走敌人的饰品,认为只要能施展移动魔法就有办法解决。当时看强盗们似乎也没起杀心,隐约觉得事不致死,万万没想到得赤手空拳与那种怪物对峙。而且还是在无法向人求援、且无处可逃的海上渔船上。

正因为清楚这次能存活下来纯粹是运气好,她的本能才难掩动摇。

「……真的好险不是柯娜大人和芙莉雅碰上……」

听到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菈捷说出这句喃喃自语,阿迪斯突然停下脚步。

「──?」

菈捷抬头看向突然停止脚步的阿迪斯。

他似乎在忍耐什么似的短暂皱起眉头,抱着菈捷的手臂多了几分力道。

「…………我担心的人是你。你可是差点没命了啊。」

比平时来得更低沉冰冷的口吻。

上方近在咫尺的一对严肃锐利的银色眼眸,直直凝视菈捷因惊讶而睁大的茶褐色双眼。

此时菈捷才明白阿迪斯在生气,心脏怦然剧烈一跳。

「或许被我这个帮不上忙的贵族公子这么说,资优生你也不会在意──但我真的很担心你。」

这句直接刺进自己内心的话令菈捷困惑。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如此直率的关心。

──难得平静下来的状态又被打乱。明明自己不是那种该被宝贝对待的人啊……

菈捷感受得到一股不熟悉的情绪扩散开来。温暖,却也煎熬,冷静不下来。

总觉得若接受了这股席卷而来的激情,原本认为独自一人也能坚强生活的自己将遭到改变。

得赶快将这股情绪释放出去。

「对不──」

「你不用道歉。我是在气我自己……又被你救了一次,谢谢你。幸好你平安无事。」

原本菈捷靠着用力握拳分散注意力,原本打算开口说的话却被阿迪斯打断,更反倒被他以平稳的语气道了谢。

菈捷硬是倒吸一口气将某种东西压回喉咙深处,视线往下瞥不再正眼对看。

「……不会。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就只是被掳走而已。」

继续前行的阿迪斯没有再说什么。

能听到暑假来此地观光的家庭或情侣们,开心交谈的说话声传来。

(唉……要是我懂得说更体贴一点的话就好了……)

身处如此清爽动人的水都景色中,却只有自己和他之间笼罩着海底般的沉默,令菈捷静不下来,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这种时候,若换成天使芙莉雅会说什么……不行,自己没办法像她那样说出讨人喜欢的话。

为了消除这股沉默,心想必须说点什么的菈捷突然灵光一闪。

「……那个,阿迪斯大人。」

「怎样?有哪里痛吗?」

前往基地的阿迪斯再度停下脚步。打从心底担心的眼神和声音从上方传来。菈捷内心呐喊着「别那么替我担心!好难为情耶!」的同时,她摇了摇头,开口道︰

「──感谢你刚才多次打算救我,还有到处寻找我。」

菈捷发现每次当自己帮了阿迪斯什么忙,他都会好好道谢。

那么自己也该向他学习,对于他为自己行动的事道谢才说得过去。

阿迪斯虽是那位指派严酷任务的死神阁下的儿子,却并非威尔赖本人。乍看之下八面玲珑,实则是重情重义之人。

(其实我也受了他不少帮助呢……)

想说的话出乎意料顺利地传达,菈捷自然地露出微笑。

「──!」

阿迪斯的银色眼瞳如满月般睁大。

仿佛被某种东西一把揪住心脏,倒抽一口气的他险些惊讶到松手,赶紧重新施力。

结果茶褐色眼眸近在咫尺,不仅令他无处可逃,又加上腾不出双手,无法遮掩逐渐发烫的脸。

「──那、那点小事,理所当然好吗……」

惊觉自己脱口说出这句辩解的发言,令阿迪斯更加害臊。

菈捷看他一脸通红,也柔和微笑。

没想到只是正经地道个谢,就让他这么害羞。

那么往后留意点,多对他说「谢谢」吧──

抵达基地后,菈捷接受了骑士的治疗。

「换上这些吧。」

期间跑去买东西的阿迪斯一回来,便将纸袋硬塞给她。

里头放的是蓝布料基底搭配白色蕾丝装饰的漂亮连身裙。相信这是阿迪斯挑选的,非常有品味。看来是因为现在穿的这件沾满被踹的痕迹和飞溅的魔物血,他替自己设想才去买衣服吧。

「感谢你帮我买衣服。」

「不用谢。原本就不打算让你维持那个样子回去,何况这件衣服也很适合你。」

菈捷心怀感激地收下,换好衣服去到他等待的房间,发现库罗德、克奥兹以及店员缇娜都在。

「幸好你没事!」

「真的很抱歉牵连到你。」

库罗德以眼神微笑示意,缇娜和克奥兹则是一看到菈捷,马上起身来到她面前。

「很高兴各位都没事。」

菈捷轻轻挥手,要他们别太担心自己。

「人都到齐啦。」

这时,谢泽曼从她背后现身,快步走进房间。

「你、你是──!」

发现到这名军人是何许人也的阿迪斯从座位上起身。库罗德也显得惊讶。

「几年不见,你们都长大啦。越来越像威尔赖和巴多。」

谢泽曼藏在军帽底下的双眼一亮。

阿迪斯和库罗德同时立正站好,「久违了。」鞠躬致意。

「魔石已顺利回收。强盗集团是从事魔石盗猎的帝国人,均由军方接管。关于损失部分,我已经吩咐骑士们协助善后,希望你等会去办理手续。」

「好的。非常感谢您,谢泽曼大人。」

克奥兹刚才似乎已听过说明,向谢泽曼点头致意。

「我还有事要办。我留米尔格在这,还有什么问题就找他──你叫,古勒诺利,来着吧?」

「是的。」被喊到的菈捷应声。

「我要回船上。」

「明白了。」

谢泽曼重新看了一眼她的打扮,在怀中一摸,来到阿迪斯面前。

「治装费。剩下的随你高兴。」

谢泽曼给了阿迪斯一笔不少的钱。

「咦?那只是我自作主张──」

「无妨。受你照顾啦。」

「?」

阿迪斯不太理解谢泽曼这话的含意。但他已经转过身,来不及追问。

「走吧。」

菈捷跟在谢泽曼身后,一副早已知情的态度,毫无征兆地施展了传送魔法,从房间消失。

菈捷送完谢泽曼回到毕荷姆时,看到克奥兹正在确认提包内的饰品。

「果然没有耶……」

库罗德看着桌上摆放的饰品喃喃自语。

「怎么了吗?」

菈捷这一问,阿迪斯伤脑筋地回答︰

「我的饰品好像不在这个提包里。」

「咦!?」

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之事的菈捷顿时脸色铁青。

「我、我这就回船上去找!」

「那只耳环你用起来如何?就我看的结果,你跟它非常匹配耶。」

克奥兹打断了焦急的菈捷,对阿迪斯说。

「是的。老实说,我感觉运用得非常顺手──」

「那个就交给你了。」

「咦──」

「我第一次看见魔石会呼应人的意志。我希望能交给你使用。」

房间内一片沉默。不解的菈捷看了看他们的反应。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很明显在自己遭掳消失后,发生了某些事。

克奥兹开始向不知情的她解释。

「刚才小妹妹你消失后,我们试图解开束缚,却连关节部位都被牢牢绑死,怎么都解不开。于是我说乖乖等救援来。」

「可是,阿迪斯坚持不快点去找你的话线索会消失,努力想解开绳索,说『我一定要去救她。』结果,陈列在后方的那只S级耳环突然发光──」

库罗德接着说后,转头看阿迪斯。

「只有那只耳环因为保管森严,打开会有警报响起,才被留了下来。虽然魔石隔着安全装置有所反应也令我惊讶,但我打从出生后,还是第一次看到魔石发光耶。」

「阿迪斯的绳索被风切断,我们顺利脱逃。由于饰品也被抢走,阿迪斯才借用了那只非常适合他的魔石耳环喔。」

「……没有失控吗?」

乍听之下难以置信。

在那个现场的魔石竟然没爆炸,堪称奇迹。

「我去现场采证,看了散落一地的饰品,发现其中没有专门为风属性打造的饰品。完全就是一场奇迹。」

菈捷看向一语不发的阿迪斯。

「看到了那样的场景,我哪还能把那颗魔石交给你以外的人啊。」

「非常感谢你。我之后再带钱──」

「不用不用!尽管拿去!」

克奥兹一脸神清气爽的表情对阿迪斯笑。

「我已经收到费用啦。欣赏到那种神秘的景象,我心满意足了喔。」

阿迪斯重新别上耳环。围绕着银框,被切成细长形的蓝色魔石跟他的眼睛和头发同色,简直就像专门量身订做的饰品。

「来吧,小妹妹,这次换你挑一颗喜欢的魔石带走!」

「不!我不用没关系!」

结果克奥兹又想送菈捷饰品,她连忙摇头回绝。

菈捷已经夺回自己的魔石。这是一直以来陪她出生入死的搭档。

「那个,不然能请你帮我修好这只耳环吗?」

克奥兹看了菈捷拿出的耳环,点头道︰

「关于饰品的事,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你这用了够久,是颗好魔石啊。」

「能否请你做成拆不下来的设计……」

「知道了。那样马上就能完成。」

「耳朵让我看看。」菈捷于是秀出保持着原有的耳洞、经过简单的治愈魔法治好的左耳给他看。

「我的擅长型是干涉魔法。能够让物体的型态产生变化。」

这么说完,他便将耳环贴近,像在捏黏土似的自在操控坚硬的扣环,别上菈捷的耳朵。

「我的自尊不允许只是纯粹修理,所以把后面改成花型了喔。」

克奥兹松手后,如此得意笑道。

见耳环终于回到自己的左耳,菈捷摸了魔石。

「非常感谢你。」

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她诚恳道谢。

「好了,那你快挑一种饰品吧!」

「咦!?」

明明已请他帮忙修理得十分满意,没想到话题继续下去,菈捷不禁震惊。

「我已经麻烦你修好耳环,不用了啦。」

「不!假如你不挑一个,我也会强塞给你!!你要拿去卖也无妨。毕竟你提供给我价值连城的意见!我原本甚至都考虑要引退啦!」

然而,克奥兹似乎也不退让。

考虑到还没去买柯娜她们的伴手礼,菈捷稍经烦恼后,决定挑一个饰品。

恐怖的是,竟然每一件都没标明价格。

这时,她看到一只戒指,开始思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应该判定女性向游戏的剧本具备强制力比较恰当啊……)

包含自己在内,连雨果•缪亨那样本该跟女性向游戏没有关系的人都蒙受其害,令菈捷相当头痛。如今也找不出某些固定的法则,只能断定事件会发生在女性向游戏的角色群身边。

(柯娜大人说她会被退婚,然后沦为怪物对吧……)

也就表示,对象或许不会是柯娜,而是换成其他人遭到退婚。

(……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去跟谁订下婚约如何?)

菈捷正经八百地思考起自己的婚约。

接下来感觉会为了学园祭东忙西忙,希望能尽早做好对策。

谁会愿意接受这项提议?

阿迪斯这朵高岭之花不必考虑。菈捷最先想到的库罗德,只要说是为了卢本,应该愿意协助演这场闹剧。

不过,要拜托平时辛苦操劳的他这种事,菈捷难逃良心谴责。由于自己日后会在军中变得如何仍不明朗,没办法拜托不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帮忙。

(啊!朱利亚小姐应该可行喔?)

菈捷接着想起总是待自己不薄的男大姐。

感觉就算要退婚,她也会原谅菈捷。

凡事都该勇于尝试。菈捷决定日后回岗位时试着提议。

「那么,那个……我可以挑男性用的手镯吗……?因为老实说,我帮自己挑也只会放着长灰尘。」

「嗯,那样也行。毕竟是你的东西了,随你处置吧。」

「非常感谢你。」

考虑到不知对方的尺寸,以及遭到拒绝时的风险,菈捷没挑戒指,改挑手镯。

反正平时受朱利亚诸多照顾,就算送饰品给她,她也愿意戴着充当装饰。

「……男性用?你要送人吗?」

「对。一个一直很照顾我的人。」

被阿迪斯这一问,菈捷点点头。

「她比我还重视打扮,所以一看到克奥兹先生打造的饰品,肯定会很开心的。」

想像起朱利亚惊讶的反应,菈捷的眼神跟着放松。

「是喔……」

阿迪斯则恢复平时那副捉摸不定的态度,注视着如此回应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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