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刹那】
我感受到阳光落在眼皮上,因而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心想「早上了啊」,接着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睡过头了。昨晚我和阿尔特晚餐都没吃,就直接睡到现在。我伸着懒腰心想,毕竟是第一次的长途旅行,因此不仅是阿尔特,连自己都感到疲惫不堪。往旁边一看,阿尔特还蜷曲着身体沉沉睡着,看样子睡意胜过了食欲。我烦恼了一下要不要叫醒看起来还睡得很香甜的阿尔特后,最后决定叫他起床。由于昨天吃完午餐后就几乎没有进食,因此我想让他吃点东西和补充水分。
「阿尔特,早上了喔。」
阿尔特数度动了动耳朵回应我的呼唤后,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他在床上先是向前伸展身体,再往后伸展身躯,活动了一下筋骨。最后「呼啊~」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哈欠,这才确实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这个模样,觉得实在好像小狗,但又马上意识到两者本来就是同物种。我思考着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开始准备锻炼事宜。阿尔特也已经精神抖擞,换好衣服就开始锻炼的准备。
旅行途中可以毫无顾虑地活动身体,但在旅店房内就显得绑手绑脚,所以我带着阿尔特传送到适合活动筋骨的地方,做完一轮锻炼才又返回房内。也由于现在的季节是莎尔基斯,因此回来时已经满身是汗。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阿尔特的肚子叫了起来,就像在提醒吃饭时间到了。
「你肚子饿了吧。」
「饿了!」
阿尔特出声附和,然后按着肚子打横耳朵回话。旅店的一楼是餐厅,应该是能到那边用餐。我在阿尔特的催促下来到餐厅,点了一份用面包和蔬菜炖煮而成的汤,阿尔特则是点了香肠、煎蛋还有面包和蔬菜汤。在等待料理上桌期间,我们开始规画今天一整天的行程。
「今天我们去一趟公会吧。」
「要去,赚钱吗?」
「是啊。不赚钱的话,阿尔特的钱包会扁扁的喔。」
「嗯。」
看来对阿尔特来说,能用钱购买自己喜欢的物品,是件非常新鲜又开心的事情。我们悠哉吃着早餐的同时,我问阿尔特想要承接什么样的委托,结果他大喊钓鱼。我笑着回说「真有那种委托就好了。」吃完饭后,我们便前往公会。
库德的冒险者公会,位在距离城镇入口有段距离的地方,比起位在城镇入口附近的嘉帝尔冒险者公会,还要难找许多。我们打开门进到公会后,大概是因为人类与兽人孩童的组合十分罕见,刺人的视线纷纷聚集到我的身上。阿尔特彻底无视这种没礼貌的目光,好奇地环视公会内部。
「带着兽人奴隶的贵族大人,到这种地方来有何贵干?是要申请委托吗?你难道不知道这国家禁止持有奴隶吗?我们这边没有人会接受你的委托,快点滚出去吧。」
坐在公会椅子上的男子,起身的同时开口说话。他就像在代替现场所有人说出心声般,对我这么说。位在公会内的人们,尤其是兽人,全都对我投以极为锐利的视线。
「我不是贵族而是冒险者。这孩子不是奴隶,是我的弟子。」
这一句话让男子顿时语塞,兽人们一阵骚动,来回看着我和阿尔特。我抢在他们再次开口说话前,飞速地走到公会柜台,找柜台内的女子说话。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从嘉帝尔来到此地,名字叫做刹那。我预定有段时间都会在这里的公会活动,旁边这位是我的弟子阿尔特。」
依照公会的规定,冒险者在移动至新的国家或城镇时,有义务在开始活动之前,先前往附近的公会表明身分。这条规则有许多用意,例如:为了在魔物大量出没时,能让冒险者顺利接收到公会为了保护城镇居民而发出的召集令。
「初次见面,你好,刹那。我是担任库德公会长的蕾娜。」
蕾娜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后,温柔地露出微笑,跟正在看着她的阿尔特打招呼。
「阿尔特,初次见面,你好。」
「初次见面,我叫阿尔特,你好。」
阿尔特打完招呼后,蕾娜再次回以微笑,接着面向我。
「我有收到嘉帝尔公会长的联络,他说有位收兽人小孩为弟子的冒险者会来我这边。我听说你只花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把冒险者位阶提升至蓝阶,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周遭的冒险者们听闻蕾娜的这番话后,再次掀起一阵骚动。公会正式承认阿尔特是我的弟子这件事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叫众人更为惊讶的是我在短时间内就把位阶提升至蓝阶。蕾娜公会长大概是为了消除大家对我的轻视与猜疑,所以才会刻意提到这些资讯。
「我觉得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你那种谦虚对其他冒险者很失礼喔。毕竟如果要升上蓝阶,有的人花再多时间也升不上去。」
对于我的回答后,她摇头后如此反驳我。
「你说得对,真的非常抱歉。那么,我们想去布告栏找委托了。」
反正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尔特一起去找委托。然而蕾娜叫住了我们。
「刹那,有个个人委托指定你处理喔。」
「我吗?」
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上冒险者位阶也算不上高,因此会有个人委托的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才是……我感到纳闷,蕾娜对我露出淘气的笑容,并且告知了委托人的名字。
「这个委托是来自领导月光团队的亚基德,你要承接吗?」
她说完话后,现在不仅那些原本就好奇看着我们的冒险者,甚至连本来毫不关心的冒险者们也开始注意我们了。话说回来,这个委托也让我大吃一惊。
「请问是什么样的委托呢?由于现在我不是单独行动,内容若不适合,我就会回绝委托。」
既然是来自亚基德的委托,难度再高我都想要承接……然而就算是我能独立完成的内容,若有会让阿尔特陷入危险的可能性……那我也只能回绝了。
「我只听说是有关药品的委托,详细内容我也不清楚。」
语毕,蕾娜眨了单边眼睛露出笑容。委托人如果不是透过冒险者公会陈设的一般布告栏,而是直接向冒险者个人提出委托的话,无论委托人是谁,承接委托的冒险者是什么位阶,冒险者公会都不会介入干涉,全视为双方的自身责任。毕竟冒险者公会在政治上宣示中立,没有立场审核个人委托的内容。
例如,嘉帝尔的奴隶商人向位在库德的冒险者发出委托,要冒险者把兽人奴隶带过去。这个委托即使在情感上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但在嘉帝尔就是合法,在库德就是违法。针对这项委托,冒险者公会如果没有审核委托内容、仲介这个委托,对嘉帝尔来说就是不中立,反过来就是对库德不中立。由于只要进行审核就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因此直接交给冒险者个人的委托,才都没在审核。
「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先看过内容后再来决定也不迟。」
蕾娜说完后,便把来自亚基德的信封交给我。我打开信封,看了信件内容。阿尔特也撑高身子,想看我手上的信,但好像因为里头有太多不认识的文字,所以最后放弃阅读。蕾娜看到阿尔特的这个模样后,笑着说:「好可爱~」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委托耶?」
蕾娜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等待我的回应。
「你不是不要知道委托内容比较好吗?」
她听到我这么回应后,脸色变得有些像在闹变扭,接着对我提出抗议。
「姑且不论其他的黑阶冒险者,月光团队的亚基德几乎不曾发出个人委托,所以人家才有兴趣嘛!」
她的模样有点好笑。周遭的其他冒险者们,好像也在偷听我们的对话。
「是调配药品的委托。」
委托内容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机密,所以我就对蕾娜实话实说,她听到后微微歪头。
「调配药品的委托?药品的话,他平常应该都是向公会的医疗院直接购买。」
「他委托了十二组我调配的成套药品。」
「成套?」
我从衣服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类似皮革钱包的小包包。
「我在这种小包包里装了退烧药、防止化脓药、解毒药、头痛药和腹痛药这五种药品,每种各五个,这样一包算一套。亚基德先生委托我调配制造的就是十二组这种成套药品。」
我也有让阿尔特随身携带一组这种成套药品。每一种药品的包装都使用不同颜色的纸张,借此避免用错药。我在阿尔特带在身上的皮革小包包内,还放了写有哪种颜色的包装纸是哪种药的注意事项。我把用来装药品的小包包交给蕾娜,以便解说。蕾娜则是表情认真地从小包包里取出药品,进行检查。
「刹那,这么包装是你的点子吗?」
「是我的点子,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来说,只会随身携带防止化脓药和解毒药。退烧药、头痛药和腹痛药因为价格昂贵根本不会去买,所以我很在意你是怎么调配出来的。况且你调配的那些药都不是我所知的粉末状。」
「是的。如果是从药草制作成那些药品,价格确实会很贵,不过也是有省钱的制药方式……」
我之所以把话说得含糊,只是因为那种制药方式是我的独门技术。生活在这个世界,一般都建议要藏好能用来赚钱糊口的技术。例如,魔导师会隐藏魔法技术,剑士不会随便展示自己的剑技,或是学者也不会轻易传授自身拥有的知识。
因此当我含糊其词时,蕾娜也只是皱起眉头回了句「我懂你的意思了。」接着她说「让我思考一下。」所以我就开始收拾药品,等待她来找我说话。
「刹那,你那种成套的药……能不能也在公会里贩卖?」
蕾娜可能是思考出了结论,因此抬起头面带微笑开口问我。
「你为什么会希望我那么做?」
「冒险者如果能够随身携带这套药品,我认为可以提高他们的存活机率。」
她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开始仔细解说她的想法。周遭的冒险者们也竖起耳朵在聆听。
「退烧药、防止化脓药、解毒药,光是能把这三种药当成常备药随身携带的话……冒险者们的身体应该就有办法撑到回到城里的那一刻。现在的药品非常昂贵,因此也有许多冒险者在赚钱赚到某种程度之前,都是没带药就去处理委托喔……」
如果有药的话……很多生命就能因此得救了……蕾娜哀伤地垂下视线。我在听蕾娜诉说这些事情的同时,脑里浮现了先前吉葛尔教会我的事情。他曾告诉我新手冒险者过的就是喘不过气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我调配好药品后,再铺货给公会贩售吗?」
「是的。」
「非常抱歉,我办不到。我无法想像究竟有多少人已经在冒险者公会登录。总之,我无法取得足够的药草卖给那些人。而且……我若是要调配数量那么庞大的药品,我就必须放弃冒险者的工作。」
我必须换职业才行。虽然当药师说不定也能发展得有声有色……但我想要探索、见识这个世界。因此……未来虽是未知数,但我现在就是想当个冒险者外出旅行。我不想放弃旅行这件事,毕竟这也是我和凯尔的约定。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刚才想了替代方案,请问你能不能把制药的必要材料和调配方式告诉公会的医疗院?」
所谓的医疗院,简单来说就是医院。基本上这个世界的医疗院大致分为国家经营的医疗院,还有民间经营的医疗院。国家的医疗院引以为傲的是高超的技术,王族和贵族能免费使用。至于其他各阶级的人们能否前往使用,每个国家的政策各有不同。然而,就算能前往使用,医疗费也都昂贵无比,无一例外。现实就是只有一部分的富裕阶层能够享受这种医疗服务。
相对于此,民间的医疗院都是平民百姓在使用,医疗费用也算低廉。因此,透过魔法进行的治疗或用药等医疗行为的品质,都比不上国家的医疗院。此外,国家的医疗院也热衷进行医疗的相关研究,但民间的医疗院就没有特别在这一块投入资源。
因此,冒险者公会就会免费提供医疗相关的研究内容给医疗行为具备一定水准的民间医疗院,而负责此事的单位就是蕾娜口中的公会医疗院。相对地,受到公会认可的医疗院就要履行一些义务,例如以便宜的价格提供药品给冒险者公会,或是在流行疾病爆发时,以冒险者公会为核心,各医疗院携手合作提供医疗服务。
这边离题一下,谈到冒险者公会是如何进行医疗相关研究,其实都是依靠位在利希亚国首都的所有医疗院的协助才能完成。不过话说回来,那座城镇的医疗院因为全是公会经营的医疗院,所以狭义上的公会医疗院,指的就是这个医疗院群。不过,以这次的情况来说,我讲出调配方式后,就会透过公会传达至各地的医疗院,所以不管是广义还是狭义的公会医疗院都会收到相关资讯,所以我就没有确认这件事。
「可以啊。」
「也是啦,我这个请求也太强人所难……等等,你愿意提供喔!?」
蕾娜犹如愣住般看了我的脸后,深深叹了一大口气。
「涅斯托尔给我的信中有写到你的事情……你确实令人担心啊……」
涅斯托尔到底是写了什么啊……
「刹那,你刚才也很犹豫吧。为什么现在又答应了?这世上可说是没有人愿意把制药方式告诉医疗院的耶。你要更重视一点自己的技术才行!」
蕾娜有点像在警告我般这么说,我看着她露出苦笑。
「你说得对。那么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吧。」
「那可不行。」
「咦?你刚刚……不是才给了我忠告吗?」
「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既然能取得制药方式,当然要拿到手。」
才刚告诫我,却又拿出这种理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过,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反应……到处都有人笑着说真像是蕾娜会做的事。看样子,她是那种不吃亏的个性。
「我调配的药和一般的药有若干差异,你能接受的话就可以。」
「你为什么要拿别种药?」
「因为我制作的药品在调配时也会运用魔法,所以制作方式无法随便外传。我这样应该也算有想办法保护自己的技术。」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虽然有点可惜就是了。」
蕾娜脸上真的浮现惋惜的表情,但她笑着回话,因此我也不禁笑了出来。但她的表情马上又转为严肃,继续说:
「至于药草的种类和调配方式……你应该不是免费提供吧?」
「可以免费没问题喔。」
「什么!?」
蕾娜高声回应,周遭的冒险者都吓了一大跳。老实说,我也被她吓到了……心想阿尔特不知道有没有事,往下一看,发现他皱起眉头,用双手按着耳朵……
「刹那!你的脑袋真的没问题吧?一般来说,这都是漫天喊价的好时机吧!」
「那么,我就依你的希望……」
当我正要漫天喊价时,她硬是打断了我的话,盖过了我的说话声。
「不必了!请你免费提供。」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我傻眼地反问后,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斩钉截铁说问题都是出在我身上,说什么都是因为我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我本来打算跟你讨价还价到我能接受的最低价格。」
她说完话后,不知从哪传来一声「真恐怖」,蕾娜眯着眼睛把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几乎所有人都撇开了视线。
「涅斯托尔有提到你是个怪人……我现在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了。」
「我好想知道他究竟跟你讲了些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蕾娜只轻笑着说「秘密。」敷衍了事。
「我确认一下,你真的愿意免费提供?你错过了赚大钱的好机会喔?」
都已经用「错过了」这种过去式的说法,根本没必要再跟我确认了吧。其实我也没打算反悔就是了。
「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不过你真的是无欲无求耶。」
听完她这番话……我模棱两可地回以笑容……我之所以免费提供,只是因为回想起自己从前的梦想。她为冒险者着想的那种心意……感叹有些生命可能有机会获救,进而露出的那种悲痛表情……再再都让我想起我以前梦想继承双亲衣钵,成为一个关怀生命的医生……
我在这个世界是冒险者,今后也还有可能像这次一样,碰到有关拯救人命的事情。但是,我应该无法只专心拯救人命,所以我无法成为医生。我选择的道路已经和从前的梦想不同……但不后悔做出这种选择……单纯只是……回想起身为杉本刹那时的梦想,现在只想好好珍惜当时的想法……
更何况……因为生病或受伤失去自由……只能等死的那种日子真的非常痛苦……真的是……痛苦极了。
「……我如果索取费用,药品的价格就会变贵……药品若是变贵,不就和国家的医疗院没两样了。药品价格变贵的话,就会与公会医疗院的理念背道而驰。」
蕾娜瞪大双眼望着我。
「因为冒险者公会的理念是,平等地守护所有人的性命。公会医疗院的理念则是平等地拯救所有人的性命……我非常喜欢这两个理念喔。」
我非常喜欢的这个理念在告诉我们,要尽全力保护、拯救其他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墙壁感觉十分高耸,但我在看到涅斯托尔和蕾娜……看到这两位公会长后,就觉得即使有座高墙,公会还是想要坚守这样的理念。
「我好惊讶……竟然还有人记得公会的理念……我真的好久没碰到了。」
语毕,蕾娜对我露出满脸的笑容。
「刹那,我很高兴像你这样的人能够来当冒险者。」
听到她这么说……害我有些难为情,结果只能苦笑以对。
「刹那,至少让我送你一份礼物。我会把公会收集到、但还未对外公开的情报先告诉你喔。」
如此说的蕾娜将记载野生药草生长处的周边地图拿给我。
结束和蕾娜的交谈,和阿尔特一起离开了公会。药品的调配方式我会择日再交给公会,并且决定承接亚基德发出的委托。我手边剩下的药品原料不足,看来在库德最初的工作将会是收集制药材料。我在承接亚基德发出的委托前,有再看一遍他送来的委托书。那份委托书中不仅写了委托内容,还夹了一封关心我的信。
『刹那,近来可好?
由于你之前给我的药品药效非常好,所以月光团队的成员们拜托我帮他们买到相同的药。
你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追加订购十二组左右?
希望你能看在这是我发出的委托的分上,承接这份委托。
由于我要订购的数量相当多,你慢慢处理没关系,我会叫我那些团队成员们先用他们现在身上的常备药……
你照你的步调处理这个委托就好。
反正现在情况没有急迫到像我之前催你赶快调配我和彼特的药那样。
刹那,我想你这个人不管什么事,应该都是自己一肩扛,所以我才要刻意写下来告诉你。
你如果遇到困难,希望你别犹豫,可以来向我……来向月光团队求助。 亚基德』
我觉得亚基德是真的想要订购药品,不过……写信来关心我可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如今我知道即使在远方也有人在关心我……觉得这真是令人非常感动的事情。
我把来自亚基德的委托书和信收进包包内,接着对阿尔特说话。
「我谈委托谈太久了。我们边逛城镇边回去旅店吧?」
「委托呢?」
「这次的委托是要收集药品材料,不是钓鱼,很抱歉耶。」
「没关系。」
「我们等等去买些处理委托时必须用到的东西,为明天做好准备吧。是说,你要不要试试去买东西啊?」
阿尔特竖直耳朵,摇了几下尾巴后,用力握紧拳头。
「我,会加油的!」
面对第一次购物,阿尔特回话时充满干劲。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但也非常兴奋。我衷心期盼这次购物能成为他的快乐回忆。
我看着窗外连绵的山势,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要完成亚基德的委托,就必须取得生长在山顶附近的野生药草和矿石。但是,山顶附近的道路据说终年结冻,再加上目前尚未有人正式进入那座险峻山地开辟道路,人们口中的道路听说也只是兽径罢了。因此,蕾娜用手指着她给我的那张地图告诉我,要上山顶就只能靠自己寻找能够行走的地方攀登上去。
「阿尔特。」
「是。」
「下一个采集场所非常危险,所以你就待在旅店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思来想去,都还是觉得那个地方对现在的阿尔特来说太过危险。
「我也要去。」
但他立刻开口拒绝。看他回话时的模样,感觉如果把他留在旅店,他应该还是会偷偷跟过来。而且……我们现在虽然身处库德,但要把兽人孩童独自留在旅店,还是让我放心不下……阿尔特看到我烦恼不已,可能是觉得自己会被留在旅店,所以贴平着耳朵小声嘟囔:
「我想,和师父,一起去。」
「……」
既然如此,我决定尊重阿尔特的想法。况且……与其让他一个人留在旅店,我把他带在身边或许比较安全。
「爬山会非常累……这样你还要跟我一起去吗?」
「要!」
看到阿尔特开心回覆的模样,我决定就这么行动。
我和阿尔特从几天前开始爬山,途中我偶尔会回答他的问题,一路缓缓地往上爬。阿尔特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行走期间,我会扩大运用魔法侦查敌人的范围,小心走路,避免遭受魔物突袭。
我根本推测不出目的地──那座山的标高大概是多少。我们花费数日走过平坦的道路,在正式踏上山路之前,扎营住一晚养精蓄锐,接着做好登山必备的各种准备后,踏入了山区。我们途中频繁地停下脚步休息,补充营养和水分,若发现看起来能够野营的地方,就不会再硬逼自己继续前进,而是会早点休息。我们在大小山脉连绵而成的地方,一下往上爬,一下往下走,不停朝着山顶迈进。
现在我们正在通过的地方是座悬崖峭壁,只容得下一人通行。我为了保留体力,所以走路时不发一语,但查觉到阿尔特的模样显得反常。我检查了他按着头的地方,推测他在头痛。
「阿尔特,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他回过头语气坚定地回答,但他的脸色明显很差。
「阿尔特,我们稍微往山下走一点吧。」
「咦!?我没事。」
「你就算忍着不舒服爬上去,现在的症状也好不了,我们先到海拔低一点的地方,让身体习惯一下。」
阿尔特没有乖乖点头同意,只是贴平着耳朵,尾巴也是不开心时的摇动法。
「这个委托一点都不急,慢慢的就好。走吧?」
「……好。」
暂时折返后,我决定在一个勉强能坐下的地方好好休息。我想如果能横躺,应该会比较舒服,因此打算发动土魔法在山壁上开凿一个洞穴,创造更大的空间。但是,在付诸行动之前,阿尔特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难受,已变成小狼的模样坐在地上,我觉得这么一来好像也没必要开凿洞穴,所以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毕竟若是小狼的姿态,就不需要用到太大的空间,这样应该就能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阿尔特仰头看着我,我回以微笑,同时当场坐了下来。我拍了拍大腿一带后,阿尔特便开心地摇着尾巴爬到我的腿上。他挪动身体找到舒适的位置后,蜷曲起身体,三两下就呼呼大睡。
我轻抚着睡着的阿尔特的背,替他施展了今天不知是第几次的体力恢复魔法。虽然在他这种状态下,魔法的效果极其有限。即使如此,应该还是比没有施加要好。我看着他在我腿上卷成一团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第一次登山就爬到海拔这么高的地方,阿尔特应该吃足了苦头。更何况,这是连成年人也几乎都没有攀登过的险峻高山,还是小孩子的他来爬更是辛苦。其实我也能运用魔法,在爬山时让身体维持在与平地没两样的状态。实际上,我也有向阿尔特这么提议,但他希望以自身力量完成此事,所以我就尊重他的想法。
但是,也没必要努力到搞坏身体。阿尔特已经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了。这一路上,他没喊过一句累,也没叫过一声苦。但是,我决定接下来的路程要切换成边使用魔法边攀爬的方式,避免对他的身体继续造成负担。
我在心中对阿尔特道歉后,抬起了头。此时,眼前的景色突然吸引了我。在这之前我为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视野内尽是这种优美的景致。这下我懂了,原来一路上我也很紧张。毕竟不仅是阿尔特,对我来说这也是第一次登山。眼前的风景美丽到令我屏息,看得入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漂亮。我知晓的词汇根本无法用来形容这片风景。大地上的大自然只有一种色调,充满各式各样的绿色,即使凝神远望也没有改变……如今我能深刻体会「壮丽」这个词汇的意境。活到今天,我才第一次领悟这个词汇的含义。
『哥。』
脑中响起……镜花在呼唤我的声音……
『等哥的病好了之后,我想带你去看一个风景。』
『是哪里的风景?』
『瑞士的大自然!是个非常适合用壮丽这个词汇来形容的地方喔!』
『这样啊。那我还真想去瞧瞧。』
我当时……根本不觉得自己去得了,心知肚明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那样的体验。纵使如此……我依旧认为镜花是真的想带我去瑞士,所以我也是真心想要前去一探究竟。
如今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这里虽然不是地球……不过镜花……我现在也能体会「壮丽」这个词汇代表的意义了。
「……」
我在这个异世界理解了此事……虽然最想一起讨论的人们不在身边……但是今后……我还会继续在这个不同于地球的世界,领悟出各种词汇的含意……然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本脑中浮现的意念,在化为具体形象之前就已消失殆尽……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触碰我脸颊的某种东西吸引了。
我从风景上移开了视线,往下一看才发觉阿尔特正拼命舔我的脸颊。正当我在思考他怎么了,并且准备叫他的名字时,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掉下了眼泪。同时,心中传来阿尔特的说话声。
(师父、师父……)
他好像一直在呼唤我,只不过刚才我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所以才没有意识到他的呼唤。仔细一看,阿尔特竟然也在流泪。我顿时百感交集觉得心里难受……结果紧紧搂住阿尔特。小狼身上柔和的体温,疗愈了我的心灵。
(师父,你是哪边痛吗?)
「我没事,没有哪里痛喔。」
(……还是觉得很累?)
「我不累喔。」
我看着阿尔特一脸担心的模样笑了笑,像是松口气般放松了身体。由于我心志动摇……因此好像对他造成精神上的压力。
「阿尔特,你看一下四周。」
阿尔特维持小狼的姿态,和我一样初次从山上瞭望景色。然后……
(……好美……)
我的心中传来阿尔特的惊叹声。他不是在对我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打从内心发出赞叹,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看着他,看着沉迷在壮丽风景之中的阿尔特……
(师父,好美,好壮观喔!)
「确实很漂亮。」
他回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我们努力走到这里,才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
看见他那心满意足的模样后……我十分庆幸没有对他使用魔法。他是靠自己的双脚登上此处所产生的自信,让现在正在欣赏的风景看起来更加璀璨美丽。虽然我和阿尔特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他积极正向的身影,屡屡令我感动不已。
「阿尔特,你还会不舒服吗?」
(不会了。)
阿尔特听闻我的提问后,活力十足地回答,同时从小狼变回人类的模样。
「那我们差不多该继续走啰。」
「好!」
为了保护阿尔特的身体不受到伤害,我偷偷对他施展魔法后才迈步出发。他高兴地摇着尾巴向前走,我看着他,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他准确地查觉到我的情绪起伏,而且准确度高得吓人……
现在我知道我的内心若是出现波动,阿尔特的心绪也会跟着波动,导致他感到不安。我叮嘱自己,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接着再次坚定心意这么发誓的同时,也发誓再也不要让他看见我掉眼泪……
越靠近山顶,道路就变得越狭窄,只要不小心踏空一步,就会跌落悬崖之下。然而我就算身处这种地方,也没感到害怕。但是……走在我前面的阿尔特,现在正和内心的恐惧搏斗。他停下脚步,整个人贴着岩壁,颤抖身体紧闭双眼,一直忍耐到恐惧消散为止。我好几次告诉他往回走吧,但他就是不肯点头。
既然阿尔特决定这么做……我也决定不阻止他了。但如果说我内心没有挣扎,那都是骗人的……如果要往回走,我随时都能发动传送魔法离开。没错,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同时决定不发一语,要在一旁看顾阿尔特,直到他能走动为止。
过了一阵子,阿尔特轻轻睁开眼睛,还把原本朝向岩壁的脸转回前进的方向。接着,他缓慢又慎重地踏出脚步。
「……」
他到底都是从什么地方挤出这种勇气的啊……阿尔特虽然浑身颤抖、担心害怕,但还是踏出了最初的一步,现在的他在我眼里简直光彩夺目……他的前进速度真的极度缓慢,不过确实是朝着目的地迈进。当他通过难关,回到一般的兽径上时,我抓住他的双肩,由衷地称赞他:「你很努力呢。」
不过,我担心他会体力不支,因此目前距离日落虽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决定提早休息。因为没有地方能够野营,所以我就用刚才想到的方法,发动土魔法在山壁上凿出一个洞穴,准备在里头度过一晚。毕竟光是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就非常严苛,因此我想让他能好好睡觉、吃饭。
我把结界内的环境布置得十分舒适,晚餐则做了能暖和身子的料理,想借此尽量消除疲劳。阿尔特可能是在吃饱饭后还喝了热牛奶的关系,现在暂时恢复了体力,打算拿书出来看。不过,最后他连书都还没翻开就睡着了。我简单整理了阿尔特周围的物品,再替他盖上毛毯,结果他可能是觉得温暖舒服,所以就钻进毛毯内。不一会儿,我耳里就传来他睡得香甜的呼吸声。我本来也从包包里拿出了书,打算看一下……结果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后,也决定放弃看书去睡觉。
翌日,我告诉阿尔特「我们今天也要小心前进喔。」确认他点头回应后,我们才出发。今天走的路虽然比昨天来得宽,但我们是小心翼翼地走在踩空失足就会倒栽葱摔进谷底的地方。接着,我们在山脊上看见山地风景的瞬间……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心脏剧烈跳动,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我失去思考能力了。
总觉得惋惜、悲痛、惊愕、愤怒、厌恶、憎恨、后悔等情绪,全都在崩毁的内心中混成一团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没有头绪……这个瞬间,我的注意力已不在阿尔特身上。结果在这一秒,阿尔特把手伸到我的脚边抓住了什么东西,阿尔特在还抓着某种东西的状态下,踩空失足跌落悬崖。
「阿尔特!」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声呐喊,还是在心中大叫。我真的不清楚,但在呐喊的同时便发动风魔法,把自己传送到阿尔特的身边。下一秒,我承受着坠落的重压,把位在眼前的阿尔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
「阿尔特!」
他没有回应,不过还有呼吸,也没受伤,应该是没受伤,肯定是没受伤。心跳声明显到堪称吵杂。我刚刚为什么会分心?我自己也不清楚。虽然没有头绪,却能感觉到背上留着很不舒服的汗水。
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往下一看,距离树海还有300公尺左右。崖壁垂直耸立,没有半个能够站立的地方。现在是要再发动一次传送魔法?还是降落树海?只能二选一了。不对,返回刚才的地方才是稳当的选择。现在只剩这条路可走了。我得发动传送魔法……
可是现在是怎样,我竟然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一直被下坠的念头吸引……我对难以抹除的情绪感到不知所措。不行,现在哪是能不知所措的时候。既然要降落下方,那就只能动用魔法好好降落。
我拼命在脑中构筑、施展风魔法,创造出风层减缓下坠速度。接着再找出正下方树木之间的空隙,穿过那些空隙,试着降落到地面。我还张起结界抵消下坠的冲击力道,以防我和阿尔特的身体遭到撞击或受伤。结界在崩坏的同时,还穿进大地,我最后是踏在外翻的土壤上。
落地后,我立刻让阿尔特躺下。我刚才疯狂告诉自己一定没事,但其实相当怀疑是不是真能毫发无伤,感觉已经快被内心的不安压死了。我仔细检查阿尔特全身,确定他没有受伤后,全身瞬间发软,瘫坐到了地上。
「太好了……」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精准传达了我现在的心情。我喘了一口气后,为了确认周遭环境,因而把视线从阿尔特身上移开,开始环视四周。由于附近一带都长着高耸入云的树木,因此我完全无从得知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我就像被什么不明的东西吸引般看向某处……结果在视线的另一端看到了山崖中腹一带,有个像是洞窟入口的地方隐藏在森林之中。
那应该是天然的洞窟,周围没有道路,看起来也毫无人迹。即使如此,若是要让阿尔特躺着休息,那个洞窟应该还是好过现在这个地方。总之……我就算要返回原来的地方,也是要等阿尔特恢复意识再说。我背起阿尔特前往洞窟,打算在他恢复意识之前,都先在那座洞窟中度过。
如果里头很宽敞就好了。我这么期盼的同时,踏入了应该是洞窟的地方。洞窟内昏暗无比,看不见深处。我施展光魔法,让顶部本身散发出光芒。然而光靠映入眼帘的画面,还是无法确认洞窟内的全貌。此处空间宽大,深处曲折蜿蜒看不见底部,我觉得这里无庸置疑是座洞窟,为了确认内部是否有危险,所以发动感应与侦查用的风魔法。
但是,魔法一到达某个距离的地方,就会因为前方张有强大坚固的结界而失效。我虽然能破坏结界,不过又觉得那个地方可能封印着某种东西,还是不要随便乱碰比较安全,因此暂且中断魔法调查。既然附近一带安全无虞,我决定先把结界针插进地面,让阿尔特躺下休息再做打算。
「有谁在那边吗……?」
此时我耳里传来自己和阿尔特以外的说话声……
然而我竟然在这种必须提高警觉的状况下,还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再听一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但可能是内心乱成一片,所以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我似乎是遇见了某种非常重要的存在……
位在我内心情绪正中央的是……喜悦。然后……当愤怒涌上心头,控制我的瞬间……我的情绪犹如潮水退去般,不可思议地停止波动,回归平静。
我在困惑这个莫名的状况之余,拿了包包当枕头,让阿尔特躺下休息……接着缓步走向声音来源,前往张有结界的地方。那里就是刚才没有继续深入的场所,也就是结界壁的另一侧。
结果……有位银白色长发的女子站在那里。我看到她的瞬间,心跳加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我的心就被她夺走了。她有双青灰色的眼睛,长相与其说美丽,用可爱来形容会更贴切她的形象。年纪大概是十六~十八岁吧?再长大一些,她的可爱中肯定会多出几分美丽……
『刹那,所谓的爱情,都是不由自主地坠入,那种感受不是逻辑理论可以解释的。当你遇到对的人的瞬间,你就会知道对方是那个人喔。』
母亲说过的话语,不知为何掠过我的脑中。
『然后面对那个人,你会不断不断地坠入爱的感受。那就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以妈妈来说,你爸爸就是那个人喔。』
当时母亲毫不害羞地说完这番话后,我只是看了在一旁用发亮的眼神听母亲说话的镜花,似懂非懂地笑着点头回应。那个时候的我觉得一般的爱情,好像都是慢慢互相了解,才会逐渐喜欢上对方,不过我当下没有说出口。毕竟母亲在说这件事时,一脸幸福洋溢……而且我也不想破坏镜花的梦想。
我面向看着我的女子,调整好呼吸后,开口回话:
「非常抱歉惊扰到你。我们是不小心从山崖上掉下来的,现在在这座洞窟休息。」
我直视她,一五一十地向她解说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虽是看着她的眼睛在说话,但她的视线好像有些偏离我的眼睛。难不成,她的眼睛看不见……
「你、你们还好吧?」
女子听完我的回话后,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转为担心的神情。她的声音传进我耳朵的瞬间……我不知为何感到安心,却又有种害羞的感觉。我对这种莫名的情绪感到困惑不已……同时从脑中挥除母亲说过的那些话,继续和女子交谈。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弟子虽然昏了过去,但没有受伤。」
「太好了。」
看见女子在胸口前双手合十低语的模样,我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因为我们平安无事而感到庆幸。
「我们待在洞窟里可能会造成你的困扰,但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座洞窟里休息一下?」
我本来还想补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会立刻离开」,但最后没有说出口。我确实有想要多了解她一点的念头,但主要还是因为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离开这个地方。
女子低下头,看起来像在思考。当她晃动头部时,胸口的坠饰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闪亮。我总觉得之前好像在什么地方……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坠饰。我拼命回想是在哪个地方看过,但始终想不起来……我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重大的事情,心中一直残留着这种感觉。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为什么会在意她到这种地步。我纳闷到准备搜寻记忆,但她的说话声把我拉回现实世界,没能开始搜寻。
「我没办法提供你们任何协助……如果这样也没关系的话,请好好休息。」
她可能是因为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而感到内疚,所以才垂下头。不过我和阿尔特都没有受伤,也没有遭遇紧急状况,因此她根本没必要感到歉疚。我觉得应该要跟她解释清楚,我没在向她寻求协助,好让她脱离良心的苛责。但是从我口中说出的话语,并非是我刚才在想的那些内容……反而是在传达我的请求,希望想要再多听一点她的声音。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在我的弟子清醒之前,陪我聊聊天?」
我说出这些话后,感到后悔莫及。要求别人跟陌生人聊天,对方应该会感到相当困扰。不对,比起感到困扰,对方肯定还会提高警觉。我虽然在担心这一点,但仍在等待女子的回覆。
结果女子看向了我,但我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僵硬,而且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咽了一口口水……像是心意已决似地缓缓开口。
「……你是来杀我的吗?即使你真的是来杀我……能不能给我一点说话的时间……?」
不管我是不是暗杀者,女子都想说话。我听到她这么说后……心中浮现了见到凯尔那一天的自己……我回想起当时自觉可能会被杀死……因而殷切期望能和其他人说话的自己……
「是不是要杀你……?我没理由要杀死初次见面的你……」
女子听到我的回答后,深深叹了口气。我想她应该是放心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过这个地方……所以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来到这里。」
「因为我们是从正上方掉下来的……」
「……照理来说,应该不可能会发生那么碰巧的事情……」
我看见女子说话时的模样相当落寞,心里感到一阵难受,但她那低垂着的美丽脸庞,还是让我看到入迷。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我在看她,这反倒让我感到内疚。但是,我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我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要看着她。
这个该不会就是所谓的恋爱,但又觉得「太扯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所以我开始怀疑,这个结界是不是还施加了魅惑人的魔法,所以我为了调查结界而发动了魔法。我现在使用的这个是花井先生独创的魔法,当初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学会。由于在使用上还不算熟练,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取得分析结果。
「请问……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我全神贯注地分析结界,变得沉默不语,她因此这么问我。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她一脸歉疚,她的这种表情反而让我感到愧疚不已。话说回来,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暗杀者。此外,她大概是因为说过不相信我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误以为这件事把我惹得不开心,所以才主动开口道歉。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你心中的不安……」
我实在无法说出自己正在调查结界上是否施加了魅惑魔法,所以才找借口说自己正在烦恼要怎么做才能消除她心中的不安。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解读我的说法,不过……她面带微笑,回覆了我刚才的问题。
「如果不嫌弃……我可以陪你聊聊天吗?」
她的笑容……又再次让我感到似曾相识,但仍旧回想不到相关的事物。
「可以,谢谢你。」
我把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事情抛在脑后,向女子道谢。「我先去把我的弟子带过来。」我征得她的同意后,从她身旁离开。我抱着睡得香甜的阿尔特来到结界附近,把他放了下来。接着替他盖好毛毯,插好结界针,便返回女子身旁。
「你的同伴没事吧?」
「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也由于他爬山爬得很累了,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来。」
「这样啊……」
女子得知阿尔特没事后,可能是放下心来,所以轻轻呼了口气,接着又像突然注意到什么,脸红红地对我说:
「那个,抱歉。我……没有梳妆打扮,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有点邋遢……」
她回想起这件事后,害羞地告诉我。不过,在我看来她的服装仪容根本无可挑剔,没有奇怪的地方。但是我想起镜花,心想这个年纪的女生都相当在意这类事情,所以开口回话让她安心。
「请放心,你的服装仪容一点都不邋遢喔。」
我这么说后,她羞涩地嘀咕了一句幸好。接着,她就没再说话了。结果,没三两下我和她就陷入沉默。我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仔细想来平时较常在当聆听者。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会先好好读过凯尔推荐的那些书了……最近大多时候都是阿尔特先说,我再回应。因此,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是我主动拜托她陪我聊天,现在却又找不到话题……虽然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但不知为何就是会犹豫要不要问出口。结果是她先开口跟我说话。
「那个……可以请问你贵姓大名吗?」
她这么一问,我才惊觉一件事,心想难怪她会沉默不语了。以一般常识来说,先找人说话的人得先自我介绍,对她而言,现在只是在等我自我介绍而已。话说回来,我真的是少根筋,明明都还没自我介绍,就在思考要聊什么话题是要干嘛。如今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难为情到脸都红了。不幸中的大幸是,女子没有发现这件事。
「对耶,我还没自我介绍。」
「……没错。」
她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拖延,本以为她有话要说,所以等了一会儿,结果她只是歪头看着我,所以我在纳闷难道是看错了的同时,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刹那,种族是人类,现在在当冒险者。」
由于她双眼失明,因此我也告知了自己的种族,但在说出我是人类的瞬间,总觉得她的眼神变得阴暗了一些。
「你没事吧?」
看到她的反应,让我有些担心,所以出声询问,她回说没事后,随即陷入沉默。我思考女子为什么要噤口不语。我得出的答案是:她之所以住在这种地方,肯定是有非常复杂的原因,现在不说话可能是和那些事情有关。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要随便追问比较好,正当我想换个话题时,结界的分析结果出炉了。我看到后,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结界是个难以形容的存在,有人借用太阳、星辰与月亮的力量,再加上女子本身的魔力所发动的龙辟魔法。距离发动那一刻已经过了九百九十八年。这个结界共有七种效果。第一种是她无法离开这个结界,也无法让其他人进入这个结界。第二种是会夺走她的魔力,只在她身上留下些微魔力。第三种是会传送走夺来的魔力。第四种是会从世上所有生物的认知中,抹除这座洞窟的存在。第五种是会驱逐想要伤害女子的对象,以及想要破坏这个结界的对象。第六种是会提供女子身体所需的营养。第七种是当有人以拯救女子为目的接近这座洞窟时,会夺走女子所有的魔力。
人若丧失所有魔力就会死亡。我当着她的面,在脑内阅读完这个结界的资讯后,对张起结界的那个人感到无比愤怒,同时查觉自己心中涌现的感触,接着在一瞬间,反射性地改变了结界效果。
「……」
看到她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只是说不出话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是在「非得救出她」的强烈冲动下采取行动……幸好来得及改变结界效果。要不是花井先生曾经钻研过龙辟魔法,我也无法处理得这么顺利,实在太感谢他了。
话说回来,我不禁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要拯救这名女子。毕竟是这么残忍的结界,可以肯定的是这九百九十八年来她都被幽禁在结界内,实在令人同情。但是,应该不是非得由我来拯救才行。明是如此,还是采取行动……这种感受难道真的是爱情……?我为了确认这此事,抛开不深入调查女子的想法,开口说出她一直沉默不语的可能原因之一。
「你是龙族吧?」
所谓的龙族指的就是这个世界的龙,他们非常长寿,平时是以人类的样貌过生活。住处也不在这座大陆,而是在必须先渡过遥远西方大海的另一座大陆。据说龙族鲜少前来这座大陆。我之所以会说她是龙族,依据的就是眼前这个状况。毕竟扣除例外,世上只有龙能使用龙辟魔法。女子已经被关在这个以龙辟魔法构筑而成的结界内九百九十八年了,因此她极有可能就是龙族。
女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目瞪口呆地看向我。但是当我停止说话后,她便小声反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龙族呢?」
「我已经分析出这个结界的详细资料了。」
女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用双手捂住了嘴巴。我觉得解释这件事应该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她说:
「话说回来,我们要不要先坐下来?我们一直站着,你不会累吗?」
我告知此事后,她微微点了点头,当场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我本想伸手搀扶,但在结界的阻挡之下没能如愿,我也带着郁闷的心情缓缓坐下。
「我可以询问你一些事情吗?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她好像在惧怕某种东西,我看着女子,心想她可能是被强迫监禁在这个地方,因此她如果想要逃离此处,我想尽力协助她脱逃。我觉得会让人必须询问「你是来杀我的吗?」的情况,绝对非比寻常……
「……我没有打算要求你帮助……况且,只要有这座结界在,我根本无法奢望任何事情。」
她像是放弃一切希望地摇摇头。
「没那种事,我能使这座结界失去效力。最好证据就是,你现在还活着吧?照理来说如果有人想要拯救你,这座结界应该会夺走你所有的魔力,但是现在没有出现那种情况。还是说,你不晓得这座结界具有什么效力?」
女子听到我这么说,应该是注意到了结界的变化。她瞪大了无神的双眼。
「你有什么心愿吗?」
她听到我这句话后,已瞪大的双眼滑落了一颗偌大的泪水。
「……我想……见到……我的家人……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
她突如其来的发言,刺痛了我的心。她痛苦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我对她产生瞬间的共鸣,却又立刻查觉差异……差异就在于有人能实现心愿,有人却无法实现……
「放心,你一定可以见得到他们,我也会出手相助……」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涌现想要帮助她的念头,而且在这种状态下,想要帮助她实现愿望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话说在我的人生中,自己的情绪曾有过这么容易受到别人影响的时候吗?现在的我处于自己也搞不太懂自己的状态。我明明对她一无所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她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非常抱歉,我失态了……」
过了一下子,当她冷静后,就难为情地垂下了头。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话说回来,我能再一次请问你的事情吗?」
我本以为这一次她应该愿意跟我说,结果她又像是失去说话能力般沉默不语。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看着我,因此我知道她并非彻底抗拒我的提议。看来她应该是在顾虑什么事情,所以才不敢开口……
「那么我至少能问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刚才提问后,才发现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明是如此,我却感觉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她了,这让我再度陷入困惑之中。
「名字……」
我看向她后,才发现她的眼神飘移不定。她的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重复好几次后,她用郁闷的声音说出的那句话,让我震惊不已。
「……我没有名字……」
「咦……?」
「我在进入这座结界时,遭龙王大人消除了名字,还被逐出龙族……」
她低着头这么说,看起来十分孤独。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刚认识时的阿尔特。看到她这副模样后,总觉得有股微弱的焦躁感,正从我内心深处窜上来……
「……不过,你已经学会魔力操控了吧?」
「……我今年已经成年……但还没学会……」
「……」
我出乎意料到无言以对……
魔力就如同血液,每天都会自然产出,然后再储存至存放魔力的容器。这种容器称为魔力容器,若是人类和兽人就是肉体的器官,若是龙族就是整副身体都会是魔力容器。想当然耳,容器如果毁坏,人也会一命呜呼。
一般来说,魔力容器都是遭到物理力量破坏才会毁坏,但龙族有种特殊情况,就是魔力容器会从内部崩解。那是魔力生产过剩所导致的魔力容器崩解。魔力不会因为容器已满就停止生产,结果就是魔力会从容器溢出。如果是人类和兽人,他们的肉体会吸收满溢的魔力,再将其转换为体力,因此不会造成问题,但如果是龙族,肉体会被体内溢出至体外的魔力破坏殆尽。
据说龙族是倚靠能避免这种惨剧发生的能力和技术过活。所谓的能力是指,身为龙族之王的龙王所具备的能力,有他授予名字的龙族孩童在成年之前,魔力都会被强制压缩存留在体内。所谓的技术则是指,能留住并压缩容器内的魔力,再将处理后的魔力用来提升肉体机能。这种技术称为魔力操控,龙族在成人之前都会学会这项技术。因此龙族在孩提时期,是由龙王的能力保护他们,长大成人后则是靠魔力操控保护自己。
反过来说,不懂魔力操控的龙族只有死路一条。由于人体才是魔力容器,所以一般认为只要一直维持龙的形态,容器就不会毁坏,但不知为何,龙族好像就是无法一直保持龙的形态,必定会变回人类的模样进而死亡。目前还不知道原因为何。
……也就是说,女子只要一离开这座结界便必死无疑。我觉得她的状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可以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女子和刚才一样犹豫不决,嘴巴又开开阖阖了好几次,还用那应该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我,然后像是放弃一切似地浅浅一笑,断断续续说起话来。
「都是因为……我太愚蠢了……」
女子可能是回想起事发当初的情景,所以开始诉说时有些结巴。
「我是家中三兄妹的老么,打从出生以来就备受呵护。我在极其普通的家庭中,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长大。家族成员有双亲、两位哥哥还有我……我的父亲严厉又慈祥,母亲和蔼可亲又会替人着想,然后我的哥哥们对我保护过头,我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我本来觉得这样的生活会直到永远,而且深信不疑……」
女子缓缓吐露的一字一句都显得相当沉重,就像在告诉我,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未真正有个了结。
「可是……我二哥长大成人后,认识了一名人类女性。那个人类是某国的公主,我二哥后来和那位公主变得非常要好,甚至和她缔结了龙骑士契约……」
女子在说出龙骑士契约这个词汇时,眼神显得极为冷酷又锐利。
「我记得……那是只有龙族才能缔结的灵魂契约,会用鲜血和名字绑定主仆关系吧?」
「没错。对龙族来说,那是种受诅咒的契约。」
「受诅咒?」
女子点头回应我的提问。她的眼神非常暗沉混浊。
「只要一缔结那种契约……契约效力就会持续到其中一方死亡才会终止。至于毁约的方法……就只有杀死对方或自杀而已……」
只能靠夺走对方性命,或是自我了断才能解除这种契约……从某些角度来看,确实是种诅咒。
「龙骑士契约……一般来说都是和龙王缔结。和龙王缔结契约的人类,会宣誓致力于保家卫国。不过,有的龙族在爱上龙族以外的人时,也会和对方缔结契约。」
我静静倾听女子诉说的话。
「龙骑士契约……是位阶比龙族还低的种族……也就是人类……唯一能让龙族服从的契约……」
女子这番话听得出来,她对人类没有好感。
「啊……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龙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毕竟……你们是负责守护世界的神之使徒。」
我把这个世界的人类的常识,直接告诉女子。人类好像对龙族抱持着畏惧、尊敬……还有崇拜般的情感,虽然我无法理解就是了。我如果看见龙族原始的面貌,想法或许就会改变,但应该也只会变成不同于崇拜的情感。
「我们在人类的传说中,好像是变成那样的存在。」
她说在人类的传说中……意思是实际上并非那么一回事吗?不过这件事没必要现在特别拿出来讨论,所以我没进一步追问,只是要女子继续说下去。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有很多人类渴望能和龙族缔结契约……因为成为龙的主人后,就能运用龙族拥有的强大力量。」
龙族强大的力量,可说是站在所有生物顶点的存在。强大到甚至在这世上留下了能让一国变为焦土,或是能让一座大陆沉没之类的传说。人类绝对无法匹敌的存在,就是龙族。
「可是,我们……不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欲望才缔结契约的。我们缔结契约是为了连结心灵,连结契约者和我们自己的心……并不是为了要成为斗争、竞逐权力的工具。」
女子黯淡无光的眼睛中落下了泪水。她没有擦去带着无声愤怒、扑簌簌流下的眼泪,接着继续说:
「为了契约者,我们龙族乐意成为剑、成为盾牌去战斗。为了我们该守护的人,即使是要毁灭一个国家,夺走无数的生命,只要契约者希望如此,我们就能替他达成愿望。但是……我们缔结契约是要把我们的心寄托给契约者,不是为了成为战斗的工具。」
战斗的工具啊……就如她所言,缔约的目的明明是要缔结羁绊,如果遭到利用,被当成工具的话,龙族心生憎恨也是无可厚非。然而……还是有办法切断这种关系。
「你们龙族如果厌恶这种情况,不是把契约者杀了就好了?毕竟这么做,就能让契约失效……再加上你刚才也说过,龙族夺取人类的性命也不会有罪恶感。」
「所以我才说这是受诅咒的契约。」
语毕,女子咬住嘴唇。
「对龙族而言,纵使……对方已形同背叛……也非常难以下手杀了契约对象。毕竟这已经是……龙祖刻在灵魂上的本能了……除非是极为例外的状况,不然龙族已被设定成无法背叛契约对象。神当初就是这么创造龙族的。至于神为什么要这样创造我们……恕我无法把原因告诉你。」
原来是神把他们创造成那种样子啊……这个世界的居民……全都必须信奉神。他们相信自己是生活在神创造出的庭院之内。
「不过,也有非常多龙族和人类缔结龙骑士契约后,度过了幸福美满的瞬间。他们虽然对骑士契约有不同的见解,但都能开心谈论和人类在一起时的回忆……龙族孩童都相当憧憬这些人、憧憬他们带着自豪笑容的表情和言谈。我曾经也是其中一人。然后我的二哥也和我一样……」
「不同的见解是指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女子稍作思考后开口回答:
「有的龙是憧憬保护弱小人类的『正义』,有的龙则是追求心灵相互结合的『羁绊』。认为缔结契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弱小人类的龙族是多数派,认为目的是建立羁绊的龙族是少数派。后者由于是少数派……因此深深被人类吸引的龙族,甚至会被称为怪胎。根据少数派龙族的说法,他们是被转眼即逝的生命吸引,深深怜爱寿命比自己还短的人类,然后会以契约者挚友或搭档的身分,与契约者一起在当下的时代过活……他们说这就是幸福。」
怪胎……龙族把人类定位成弱者,对他们来说,人类就是该受他们庇护、守护的对象,应该永远都无法跳脱这个框架。这么想来,想和人类缔结羁绊的龙族,确实可说是怪胎,毕竟他们等同把人类视为对等的存在。
「我刚才虽说是本能,但换个角度来看,那种情感就是爱情。因此,龙族的爱情用情至深……完全不是人类可以比拟。这样的爱情如果是用在同族身上,完全不成问题……毕竟龙族绝对不会背叛另一半……但是……如果对方换成人类……情况就会不同了。」
我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后,开口询问女子:
「……你的二哥后来有度过幸福的时光吗?」
「我的二哥……最后选择了自我了结。」
她再度叹息,像是舍弃一切般暂时闭起眼睛,再缓缓睁开眼,接着用沉重的低语声说出这句话。
「咦……?」
我听完她的这番话后,张口结舌。
「我二哥认识了古兰特这个国家的公主,接着亲密交往……最后和公主缔结了龙骑士契约。当时二哥看起来幸福洋溢……我想这时候他已经爱上公主了。公主把二哥带回自己的国家,并向她的父亲禀报自己已经缔结骑士契约。我二哥给我的信中还写道,古兰特国王祝福他们……」
女子可能是要平复自己的情绪,所以暂停说话,接着缓缓深呼吸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好一阵子。二哥偶尔会回家,他所说的事情全都洋溢着喜悦……我听了之后也很开心地认为二哥已和契约者建立了羁绊。我甚至开始梦想,总有一天……我要像二哥一样……缔结一份能和契约者心灵相通的契约……」
女子这么说后浅浅一笑,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表情让我的心都揪在一块了。
「但是,后来古兰特对邻国发动战争,自此之后情况就变了。我不清楚战争的导火线是什么,只知道战争爆发后的事情始末……国王命令公主派我二哥上战场,公主拜托我二哥。他当下好像回覆公主会好好考虑,但在公主泪流满面央求后,他也只能妥协了……」
「……」
「因为我二哥认为人类这个种族是朋友,所以我觉得他当时非常痛苦。可是……所谓的龙骑士契约,是种为了守护想要守护之人的契约……因此只要是为了契约者的幸福……我们都会优先实现契约者的愿望,就算要毁灭人类的国家也在所不惜……」
在人类中,确实也有人会为了爱或忠义,过着舍去自我的人生。但若是龙族,几乎所有缔结骑士契约的龙族,都会选择舍去自我,因此让我不禁觉得龙族的爱情实在太惨烈。
「古兰特这个国家因为我二哥和公主缔结骑士契约,所以繁荣兴盛,进而不断占领其他国家的领土,扩张自己的版图……古兰特国王非常高兴,被国王赞誉有加的公主也笑容灿烂……我想我二哥看见公主这种模样,也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觉得对敌国来说,每天应该都像处在恶梦之中,不过我没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就是了。
「然后,二哥对公主的爱日益深厚,甚至动了想要向公主提出缔结连理契约的念头……二哥毫不怀疑公主对他的爱。」
所谓的连理契约就是指「与龙族缔结婚姻关系」。女子明明是在说亲哥哥的大喜之事,但她那双映照不出任何事物的眼睛,露出的却是像在遥望远方某处的眼神,然后她继续诉说。
「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毕竟缔结骑士契约的对方若是异性,龙在相处过程中自然会为对方倾心……几乎所有的龙都会希望与契约者共结连理。毕竟连理契约代表的是比骑士契约还要更深层的灵魂结合,双方的寿命会合而为一,两人终其一生都能与伴侣携手共度。龙与生命稍纵即逝的人类结婚,就不必历经失去另一半的悲伤,可想而知龙必然会产生结婚的念头。」
我觉得她说话时的口吻,显得越来越悲愁,实在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只好继续静静地听她说话。
「某一天……我二哥开心地笑着回到家里,说他要回来做个东西送给公主。有双巧手的二哥做了魔道具,还说要在送这样东西给公主时,向公主求婚。我的父母和大哥虽然反对他和人类结为连理,但我记得我当时好像有帮他加油打气……」
女子彷佛是在拼命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紧握拳头的手被她握到变得惨白。
「早知道……我那个时候……也反对他就好了。纵使知道反对也没用……我当时如果有阻止他就好了。我分明知道龙族的婚姻和人类的婚姻,完全是两回事。」
女子用像是无法呼吸般的声音,吐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因为龙族的婚姻是兹事体大的事情……毕竟天神把龙族创造为无法背叛契约对象的存在……但是人类不一样……人类轻而易举就能背叛契约对象。我以前就是因为担心这种事情,所以一直都很反对我二哥的作为……结果我……」
女子微微颤抖着肩膀。
「二哥完成他满意的魔道具后,我帮他挑选了包装用的缎带……就在这个时候,古兰特派出的使者来到了我二哥面前,向他禀报公主病倒了……他从使者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启程返回公主的身边……」
此时女子的眼眶不停浮现泪水……那些眼泪打湿了地面。她断断续续说着话……一字一句都带着她心里的痛……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二哥了……」
女子说完话后不发一语,只是低着头往前伸出手,用双手做出握住物品的动作。接着把双手反过来朝向自己,直接刺到心脏的位置……然后像在剜挖心脏般画着圆圈。她之所以没说话,难道是因为在哽咽?还是说,她只是不想亲口描述那种行为……
「…………」
龙的心脏……据说是能治百病的灵药。而且……我脑中的知识告诉我,这个说法千真万确,不是空穴来风。女子的二哥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了他心爱的公主一命……
「当时……我只能告诉自己『二哥只是保护了他心爱的人』借此平复混乱不已的情绪。我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应该也会做出和二哥一样的选择……」
女子斩钉截铁地认同他二哥的行为再正常也不过……害得我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如果……镜花在我面前痛苦不堪,而我可以牺牲自身性命拯救她……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镜花。但是……假如镜花要使用同样的方式救我,我绝对不会允许她那么做。神当初就是这么创造龙族的……总觉得我现在已经多少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没想到……生病的竟然不是公主,而是她爱慕的人类男子……为了救那个人,古兰特的国王和公主,居然演了一场戏来欺骗我二哥……」
我听到女子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后,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二哥死后都还没三个月,古兰特国就对外发布公主即将结婚的消息。而且还说公主是要嫁给长年情投意合的对象……还说公主以爱的力量治愈了所爱之人的疾病!」
悲伤、痛苦、愤怒和憎恨──现场回荡着女子像要绞出这些情绪的说话声。
「他们骗人!全都是假的!那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任何真实,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公主根本不爱我二哥!甚至没考虑过要和我二哥结婚!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才会接近他、利用他,最后还牺牲我二哥的性命,让自己如愿以偿!她看上的是我二哥的心脏啊!她为了和她爱的人结为夫妻……打从一开始就……」
女子悲伤地放声大哭……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同时感受着自己内心涌现的熊熊怒火……
她不发一语,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双肩不停颤抖。无声的沉默笼罩了现场,但已经稍微冷静的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话。
「事情还不只那样。国王是公主策画这起阴谋的共犯。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我二哥的力量,甚至在得知我二哥打算向公主求婚后,也不停思考有没有办法阻止。因为龙族和人类之间无法繁衍子嗣,所以公主如果和我二哥共结连理……王室就无法延续血脉。古兰特国王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我相当纳闷,女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担心她会不会是被人欺骗,所以开始查阅当时的相关资料。
「可是……古兰特国王又担心公主若是回绝我二哥的求婚,最惨的下场就是国家毁灭。由此可知他应该是惧怕我二哥,所以当他得知公主正在策画要如何夺走我二哥的心脏时,根本是开心到举双手赞成。」
我根据女子的说明内容,在自己脑中不断抽出古兰特的相关资讯。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是发生在千年之前,所以大部分都是模拟两可的资料,诸如吟游诗人吟诵的歌词,或是传说中留下的记载。这些资料共通的叙述是,绿意盎然的丰饶之国古兰特,不知为何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一片死寂的国家,这个谜团到现在都还没解开。
若是在千年前,凯尔应该还活在世上,他肯定知晓这件事。我这么想的同时搜寻了他的记忆,果然不出我所料,脑中不断浮现各式资讯。龙族的相关资讯非常多元,但我就是无法取得能够查明此事真相的资讯。
另一方面,脑中也不停浮现疯狂咒骂龙族这种族的内容。我猜是这个时候的凯尔可能与龙族之间有什么过节。说不定……就是和这件事有关。如果真的有关……那么我得先找到能解开凯尔生平之谜的那把钥匙,才有办法取得这起事件中与凯尔相关的资讯了。
「我二哥哪可能会做那种事……他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毁了心上人的国家……更何况他心地善良,肯定连公主的伴侣都能接受……」
我凝视潸然泪下的女子……心想换做是我的话,会如何面对这种事。如果眼前的心上人只是为了利用我的力量才接近我,达成目的就离开我,去到她喜欢的男人身边……然而在我想出答案之前,女子静静地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要他们为欺骗我二哥付出代价……所以在公主结婚典礼当日前往古兰特……对新郎新娘吟唱了诅咒之歌。」
憎恨的泪水浸湿了女子的眼眶。
「我不想看到他们幸福美满,所以……就对国王、公主还有新郎……唱了诅咒之歌。但我的诅咒并没有如愿成功……因为我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因此以失败收场。如果要诅咒成功就必须动用大地魔力,然而当我在提取大地魔力时没有控制好,变成从古兰特全国的土地中引出魔力,结果别说是公主他们了,那股扩大的魔力甚至对古兰特境内所有国土,还有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类降下诅咒。」
「那是什么样的诅咒啊?」
「我本来打算诅咒国王快速老化,诅咒新郎新娘断子绝孙……结果这样的诅咒扩及到古兰特全国……」
我看着女子心想,传说古兰特一夕之间变成一片死寂的国家,原来真实情况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管我二哥……有多爱公主,那些人竟然欺骗他,还夺走他的性命,我就不允许他们过得幸福。我好恨还活在世上、笑得幸福洋溢的那两人。所以……我当时想要杀了他们……但我下不了手。我没办法杀了我二哥以前想要守护的人。」
女子眼中的憎恨,明明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这样的她竟然还没办法杀了对方啊?单单只是因为她二哥曾经爱过公主,所以就无法夺走那些人的性命。
「我没办法下手杀人……所以才会想诅咒王室灭亡……我一点都不后悔对公主他们唱了诅咒之歌……」
女子此时闭上嘴巴,身体微微颤抖,接着脸上露出充满苦恼的表情又继续讲述。
「然而……和我的复仇无关的人们也被卷入诅咒……包含古兰特境内所有国土……一切的一切都被刻上了诅咒……」
「所以……你才会被幽禁在这个地方吧……」
「……没错。罪行重大的我,名字遭到褫夺,还被逐出龙族,接着在千年期间都要待在这个地方赎罪……不过,我再两年……就能重获自由了。」
女子嘴上虽然说着能够重获自由,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在乎这种事。」
「总之,我是因为自己犯错,所以才会待在这里,希望你不要拯救我。」
我纳闷地心想,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错综复杂的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因而询问了女子,结果她苦笑着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我想在死之前,再跟别人说一次话,但是我本来没打算要把我二哥的事情说出来。若真要说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太好,愿意听我说话。」
我看见女子硬挤出微笑后,陷入感觉会被吸进去的错觉。如今自己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崩坏,为了阻止这种情况发生,我向女子提出了疑问。
「不过你不是讨厌人类吗?……人类可是欺骗、杀害了你的二哥……」
女子沉默了一阵子。她低着头,将双手抵在胸口,明显是在烦恼如何回答问题。我看到她这个模样后,对自己感到厌恶不已,竟然问了那么白目的问题。
「……你说得确实没错……我非常恨杀了我二哥的人类……但我心中有个否定的声音在告诉我……人类这个种族……又不是所有人都和欺骗我二哥的那些人一样。当初我在对古兰特公主吟唱诅咒之歌时,也是类似的情况。我刚才说过,我当初之所以没能杀了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我二哥爱过的人。但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从前憧憬过人类的我,在准备亲手处置人类这个问题根源时,感到犹豫不决……看来从小和哥哥一起养成的想法,不会那么轻易就从心里消失,还会为此纠结不已……因此,我只要一看到人类就会想起我二哥的事情,感到痛苦不堪……」
我认为这种情况也是龙族的本能导致的结果,不过在听到她不是憎恨所有人类后,我就安心了。结果女子无视我还在场,犹如在质疑自己的记忆般,开始低声自言自语。
「……等等……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在公主那件事发生后,应该就再也没见过人类了……但在见到公主时,我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对人类存有好感……」
「照你这样说来,你果然还是讨厌人类吗?」
我能安心的时间稍纵即逝,如今又被直接打入不安的情绪之中。她为什么突然推翻前言?我好奇到开口询问。结果她好像注意到什么事,因而出声说话。
「不是那样的。非常抱歉,我的意思并不是我讨厌所有的人类。只是自己的记忆有些错乱,所以想提出来修正而已。如果惹得你不开心,还请见谅……」
我再次轻抚胸口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被女子的各种言论搞得一下开心一下忧愁,实在非常好笑。不过,我也有确实注意到她的神情显得有些黯淡。
「……你很在意当时受到诅咒的人们,还有古兰特境内的大地吗?」
女子晃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古兰特现在的状况吗?」
她这么说的同时朝我而来,靠近到她走路生成的风好像会吹拂而至的距离后,当场坐了下来。
「当初我被带到这里时……我听说得用我的魔力,耗费千年的时间才能解开大地的诅咒。所以我认为……目前大地的诅咒大部分应该都已经解开了。至于……人类受到的诅咒,你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
女子可能是迫切想要了解一切,所以眼神在不安地晃动。她想要知道现况,所以提问时的语气越讲越激动,我则是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古兰特的国土遭到诅咒后,就与外界断了交流。因此我不清楚大地的诅咒目前变成什么样了。」
我话说到这里时,女子铁青着脸用手撑着地面。我看到她这种模样后,才注意到她误解了我的意思,因而急忙向她道歉。
「抱歉!已经……没事了。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古兰特人民的诅咒都已经解开,现在也都活在世上喔。」
我这么说后,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眶泛泪开口发问:
「……你说诅咒解开了?」
女子用祈愿般的语气这么嘀咕后,我点头回应。
「真的……假的……」
我正眼看向她的眼睛,借此表达我没说谎。然而女子的眼睛感受不到我的视线,害我感到焦虑。
「是真的。古兰特国的土地确实已经变成无法孕育生命的土地,但无论是人类、动物,还是大地以外的一切事物的诅咒都已经解开了。」
「是谁解开的?……怎么解开的……?」
「这我也不知道……」
然而我说谎了。其实我知道一切,知道是凯尔解开了那个诅咒。他当初轻而易举就解开了连龙王都束手无策的诅咒。但是,我没打算现在讨论这件事。毕竟女子和凯尔如果是相当亲近的关系……我就必须解释凯尔和我本身的事情……这样可就伤脑筋了……毕竟我还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不过我能告诉你,挥别诅咒的人们借助龙族的力量,在另一处土地上建立起新的国家。而且他们是在你下诅咒后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件事。而且那个国家现在也还在世上喔。古兰特的人民并没有像你想像的那样,走上灭亡的道路。」
当初被女子诅咒的那位公主和她的伴侣,其实就是这个新国家的第一任国王和王后,只是我没打算说出这个事实。不过,我是衷心期盼女子能开心,所以才把古兰特后来的发展状况告诉她。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
她的泪水潸然落下。我看到她压抑哽咽在哭泣的模样后,感受到她千年以来承受的苦恼与后悔。女子哭了好一阵子才停住,接着泣不成声地低喃着: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女子平静地露出微笑……我看到眼前这个难以言喻的美丽模样后,觉得她无敌可爱,接着想要紧抱住她的冲动,把我搞得浮躁难耐。我清楚知道她不是为了我才露出那种模样,但是清楚知道又怎样……
我的心中萌生某种感受,那种情感既光明又黑暗。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种感受究竟从何而来,只是听到女子的声音就被她吸引,了解她的境遇后,更是不禁心生同情。我竟然……对她着迷到这种地步……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感情。
我虽然觉得这种躁动的情感相当诡异……然后这种类似焦躁的感受,逐渐盖过了我的思考。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波动和先前大不相同,这时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受到凯尔的意念影响。可是他曾经说过『我和老爷爷的灵魂只会转换为各式资讯,不会对你身为刹那的人格造成任何影响』。如此想来,这种情感应该是源自我本身。
我试着冷静分析自己心中这类宛若受到某种逼迫的情绪波动,但都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我的心一直在警告我……要我握住她的手别放开……这种像是受到刺激而产生的情感,就是所谓的恋爱吗?我想要保护她的这种情感……就是所谓的占有欲吗?
这个时候……也就是我透过「想要保护她」这句话,重新检视自己的心时……突然感到不对劲。由于先前注意力全都用在观察内在,因此现在才发现某个遗漏的事实。
凯尔为什么唯独没有解开大地的诅咒……他当时解开了与这起事件相关、古兰特大地以外的所有诅咒。明明是如此……虽然我也曾猜想会不会单纯只是魔力不足,但以花井先生和凯尔身怀的魔力来说,实在没有道理无法解咒……那么,凯尔究竟为什么不解开……
我无法理解的地方不只这样。在一连串的骚动后,凯尔从未前去古兰特。难不成对凯尔来说,古兰特的人民至关重要,但古兰特的大地就不重要了?我这么想后,试着翻查古兰特的人民对他是不是真的很重要。结果令人意外的是,资料内的凯尔和古兰特的人民几乎没有交集,不过提到古兰特王室就是脏话满天飞。
凯尔无论是对龙族还是对古兰特都没有好感……但是我得明白他的动机才行,所以又再试着调查了整起事件的详细经过。结果发现自从一连串的骚动后,凯尔无论是对龙族还是古兰特的人民,也都开始恶言相向。在这起事件发生之前,他好像并不厌恶这两者。
最后,我感到疑惑的是,凯尔为什么要把这起事件相关的资讯上锁。我翻查资料时,改变思考的切入点,想说从女子的角度出发,看能不能多少取得相关资讯,结果凯尔连女子的相关资讯都上了锁,只能感受到那些资讯中有道洁净的风沙沙作响。以这些迹象看来,对凯尔而言,女子想必是重要之人。
我从这个角度一想,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毕竟女子本来就憎恨古兰特王室,对龙族的厌恶应该也是因为龙族将女子幽禁在结界内,让凯尔焦躁不安所导致。至于他会解开古兰特人民的诅咒,应该是想减轻女子良心不安的感受。当初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女子诅咒已经解开,大概是因为这座结界,毕竟他如果怀着想要拯救女子的念头,附加在结界上的魔法就会杀了女子。
「你希望解开古兰特大地的诅咒吧?」
我试着询问目前唯一无解的疑问。女子得知古兰特的人民已经脱离诅咒后,表情变得柔和又充满喜悦,直到我出声发问,她才回过神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我很希望。」
从女子至今的言行举止来看,我本就认为她会这么回答,所以完全不意外。如此一来,可能原因就是连凯尔也无法解开古兰特大地的诅咒。连凯尔都无法解开的诅咒,我应该也是束手无策……我一意识到此事,内心便感到无比遗憾,不知不觉中我已结束理性思考,感情用事的处世态度再度死灰复燃。
「……怎么了吗?」
女子露出不解的表情,抬头看向突然沉默不语的我,内心涌现想要伸手触摸她的冲动。看样子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情绪就是所谓的喜欢了。我明明才刚认识她不久……我的心却在主张其实应该要和女子建立深厚的感情,进而好好保护她……
不过我的理智拒绝接受这种想法,认为才刚认识不久的女生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感情。但是另一方面,内心的欲望却用一句「才不会咧」驳回理智的主张。只要趁女子现在内心极度脆弱,抓紧机会宣告自己的渴望……我在心中反覆纠结,最后得出的答案是……纵使我会遭到良心的谴责……还是想要拥有女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顺从自己的感情,试着去得到她……
即使心知肚明这是种错误的方法……
「抱歉,我刚在想一些事情。」
「你在想事情喔?」
女子歪了歪头。从表情来看,她好像是在想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在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后……内心有些动摇……但最后还是无视了这份感情。
「我是在想,明明你已经忏悔过去犯下的罪行,也像现在这样真心接受惩罚,上天对你也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刚刚在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替你做的。」
我昧着良心,硬是把话题从古兰特大地的诅咒,转换至女子的自身境遇。我知道接下来她会感到多么痛苦,但我已经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因为那是对我的制裁……」
女子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简短地回答。
「那是正当的制裁吗?你确实诅咒了古兰特的大地和人民,但是人民没有受到诅咒的影响。实质上,你犯的罪应该只有诅咒大地和迫使古兰特的人民迁居其他地方吧?更何况,你已经花费千年的时间净化大地了。你明明都已经被惩罚到这种地步了,接下来却还有死亡等着你……我认为这个制裁太重了,分明还有酌情减刑的余地才对。」
这是我的真心话。为了得到女子,也是为了唤起她的求生欲望,不过我认为她接受的惩罚确实过重,所以这番话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抗议。
「你说想见双亲和哥哥,我也觉得这件事并不为过。」
「……这个愿望……太奢侈了……」
女子可能是抬着头的时间太久而感到太累,因此垂下了头。
「我倒是不那么觉得,所以想到一个办法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之所以越说越含糊,最后甚至中断……都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办法与其说是为了她,根本只是为了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女子低着头不发一语,我用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话。
「你要不要跟我缔结契约?」
「契约……?」
女子表情纳闷地抬起头,用无法对焦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希望你跟我缔结契约。」
女子听到我的第二句话后,手用力握拳垂下了头。她朝我发出怒吼。
「我没打算和人类缔结龙骑士契约,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骑士。」
女子用像是削去自身情感的声音告诉我。相反的,我这时才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言行让她产生误会,结果笑出声音嘲笑自己。女子可能是听到我的笑声,所以皱眉眯起看不见的眼睛瞪看我。
「不是……我想和你缔结的契约不是龙骑士契约。」
此时我闭上嘴巴暂停说话,把右手伸到她的面前。然而前方有结界,我的手根本触碰不到她,她的眼睛也看不见我的手。
「我好像很喜欢你,所以我不是希望你成为我的骑士,而是成为我的伴侣。」
女子在一瞬间展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就像听到无法置信的事情,嘴里发出的声音显得越来越模糊。
「咦……?」
「我刚才说我喜欢你。」
女子微微张着嘴巴看向我,我现在好想触碰她看看。结果女子愣在原地注视着我。
「你能成为我的伴侣吗?」
「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毕竟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为什么……我自己也曾思考过为什么,也觉得是自己想这么做而已。
「你……如果是在捉弄我的话,还请就此打住。」
「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总觉得若要以文字叙述此事,一见钟情应该是意思最为接近的词汇。
「你对我一见钟情……?」
「好像是。」
「别开玩笑了……」
「我能理解你无法信任身为人类的我,但以我的个性,是不会拿告白来开玩笑的。」
「告白……?」
女子可能是听懂了我的话,她的脸转眼间就涨红了。
「等等,好像不对。向龙族求婚时,应该要这么说吧。我想送你名字。」
「唔……」
「龙族缔结连理契约的方式是舍弃龙王赐予的名字,相爱的两人再互赠新名字,然后发誓携手共度往后的日子吧?所以我要送你名字……这么一来,伴侣之间应该就会共享对方的魔力和生命力,你也就能避免死亡了。」
「……我们如果真的缔约,只要我还在这座结界中,你的魔力也会持续被结界夺走。」
「放心,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有办法改变这个结界的效果了吧?」
「……」
「重要的是……有关我的求婚,你能答覆了吗?」
「我拒……」
我抢在她完整说出拒绝之前,像是要打断她说话般打岔插嘴。
「你真的没办法喜欢上我吗?」
「咦……?」
「我们确实才刚认识不久,我能理解现在就结婚是操之过急。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向你表明心意,况且我只想要你来当我的伴侣,因此才会向你求婚。」
这是我内心的呐喊,想赶快把她占为己有……现在的心情几近焦躁。
「那个……」
「你如果明说讨厌我,我会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啊……」
女子听完我的话后转变了表情。她在长达千年的这段期间,应该一直在奋力对抗深沉阴暗的孤独和寂寞。我知道这么做很卑鄙。出现在眼前的光芒突然消失……是件多么恐怖、多么令人不安的事情……我明明是最清楚这种感觉的……这种做法确实卑鄙……不过我现在只想得出这个方法,能让她答应我的求婚。
「难道我不适合当你的伴侣吗?」
然而我在心里都瞧不起我自己,想说哪有办法判断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适不适合当自己的伴侣。如今有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把我的心搞得一团乱……
「……」
女子的脸色极度苍白,视线飘忽不定,看得出来她现在是犹豫不决。既然在犹豫,就代表她应该不是彻底讨厌我。总之,不管她对我抱持什么样的感觉……事情应该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还是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没有。」
女子立刻回答,我听到后放下心中大石,接着发出脚步声站了起来,稍微与结界拉开了距离。
「慢……慢着。」
耳里传来她急迫的说话声后……我虽然产生罪恶感,但决定视而不见。
「请、请再让我考虑一下……」
「我希望你现在马上答覆我。」
「现在马上……」
「没错,现在。」
「……」
「我用我这条命发誓,我会好好珍惜你。」
我这么说完后,女子瞪大双眼看往我所在的方向。她的眼神无所依靠地不停摇摆。
「如果先交往的话,不知你……」
我也知道能先交往的话是最好的做法,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我不想没有和你建立任何关系,就丢下你离开这里……」
这也是我的真心话。我觉得她肯定不会和我一起离开。毕竟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弥补自己的罪过……但是,我又无法留在这里陪她。所以……我想要和她建立难以撼动的关系……建立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切断的连结……
「我们如果结为连理,就能透过魔力感应到异常情况。我也能使用伴侣才会获得的能力,立刻传送到你身边。」
她的表情显得更僵硬了。
「我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
只要和龙族缔结契约,缔约的双方就能传送到另一方的所在位置。把这项能力拿来当做筹码,试着说服女子。其实就算不结婚,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来到这个地方,但我没打算把这件事跟她说就是了。如今女子的脸色变得相当差,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我则像连珠炮似地继续跟她说: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呢?我可以破坏这座结界。你如果想要离开,我能毁了结界救你出来……」
女子用坚定的声调回覆我的提议。
「我是为了赎罪才会待在这里,所以没有打算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我承认她的想法很对,只是心里感到无比烦躁,觉得到底是为什么非得把她关在这个地方才行。结果这种烦躁感不停涌现,最终导致心中燃起熊熊怒火,感觉自己都快变得不像自己了。此刻我已经快要失去自我意识了……
「……我去杀龙王好了。」
我回过神时,已经在这么嘀咕。我实在看不过去龙王这样惩罚她,甚至动了想要杀掉龙王的念头。想要保护女子的我,和想要夺走女子性命的人,绝对是水火不容。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我喜欢上她了……
「如果你想杀了龙王大人……」
女子才刚开口说话,但可能是敏锐地感应到我的变化,因而起身从结界旁往后退了一步。
我体内的魔力与怒火互相呼应,剧烈晃动……惨了……我也反射性地起身,从隔绝女子和我的结界往后跳开。我接着像要笼罩自己全身般张开结界,以免把这个地方的所有一切都破坏殆尽。当下情况危急,我根本不晓得自己来不来得及张开结界……就在凯尔给我的戒指出现裂痕时,我勉强完成了结界。结果我的身体喷出巨量的魔力,同时控制魔力的戒指毁坏,掉落到了脚边。
看样子是我的情绪太过激动,导致魔力出现近似失控的现象……从我身上大量释放的魔力,把整座洞窟震得轰隆作响……我呆呆望着毁坏的戒指,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魔力之中……失序的魔力害得我头昏脑胀,无法好好思考。
……进而还影响到铭刻在我体内的魔法,各式情感接连浮现又消失,我的记忆更是不断流失到一个碎片都不剩……早知道那个时候硬是把人带走就好了,这样的后悔在心中浮现又消失,而且总觉得好像能在远方听见,遭人毁约而充满愤怒、憎恨和悲伤的声音。
「唔──嗯。」
我的耳里传来阿尔特的呻吟声,接着便清楚恢复意识了。我相当担心阿尔特是否平安无事,因而连刚才那种差点沉溺其中的情绪都先丢下不管,直接看向了阿尔特。确认他在结界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我一面深呼吸,一面把视线从阿尔特身上移开。
我不知道触发目前这种情况的关键是什么。那东西是刚刚才在我体内诞生?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在我体内……我连这种事都毫无头绪。不过我在我体内有听到疯狂意识苏醒的声音。我为了无视疯狂意识的声音,轻轻甩了甩头,将那东西沉入内心深处,把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原本不断对我耳语的微弱说话声,没三两下就消失无踪,变得静悄悄了。
我深呼吸并努力抑制魔力,过程中发现我能掌控的魔力不知不觉中好像变多了。如今我必须把之前倚靠戒指抑制的那些魔力,透过自己的力量全压缩到魔力容器内。操控魔力的过程非常耗时。我现在深刻体会到,凯尔做给我的戒指有多方便好用了。
在这段期间,溢出的魔力也开始破坏我的身体。不仅龙族,只要是生物遇到魔力大量溢出体外的情况,身体就会崩解,最终一命呜呼。当然,若是像使用魔法那样,控制魔力再从身体某部位释放魔力,就不会产生问题。从全身上下大量释放魔力才会构成问题,就像我现在身处的状况。
然而目前魔力从我身体溢出的速度,快过我压缩魔力的速度,因此全身上下都开始龟裂,流出鲜血。此时我改变策略,心想既然来不及封锁溢出的魔力,那把魔力直接消耗到不会溢出不就得了。
我在压缩魔力的同时,发动治疗能力。下一秒不仅瞬间治愈了原本逐渐崩解的身体,治愈身体时也消耗了魔力。身体崩解就再治愈,我持续重复这个流程好几分钟,这段期间魔力的溢出量逐渐减少。此时我终于把魔力全都压缩进容器中,让身体成功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身体恢复的同时,那股原本盘据在我心中难以理解的冲动,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我心中对龙王还是留有敌意,但想要杀死他的念头已经消失。我的情绪为什么会失控到这种地步?……我的思绪乱成一团,幸好女子前来跟我说话,我才得以回神。
「你……真的是……人类吗?」
可能是我的魔力又变回和先前相同的程度,所以原本站着不动的女子才会过来找我说话。看样子,她好像没有查觉我的身体刚才因为魔力溢出而崩解。我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有可能遭遇我刚才那种魔力溢出的状况,所以十分庆幸她没有看到我身体在崩解时的模样。
「抱歉,我好像让你吓了一大跳。不过容我再说一次,我是人类喔。」
「……我也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惊吓……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虽然我刚才非常惊讶竟然会出现那么大量的魔力,实在不觉得人类有办法承受。不过,既然你都说你是人类,所以我就把你当做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人类了。」
虽然我不太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能这么冷静面对一切,但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搞得更僵,所以开口继续说话。
「如果你能把我刚才讲的那些话都当作是在开玩笑,不放在心上,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话说我的内心为什么会在刚才那个瞬间涌现杀意,还直接说出口……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感到非常疑惑。虽然我当下并非抱持开玩笑的心态,但我现在确实是想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不过,她好像不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总之我已经在反省了。」
「……我根本无法想像没有龙王大人的龙族。请恕我无法忽视有人想要伤害龙王大人……」
对于女子这番话,我只能回以苦笑。她自己的性命明明受到龙王的威胁,但在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却十分坚定。虽然我本来就认为这个世界的居民对自己的国家或种族都有相当强烈的归属感,只是没想到女子会这么看重自己的种族。我现在应该算是追求过她,结果她反而提高戒心,看来我可能没戏唱了。
我原本打的算盘是利用她内心寂寞趁虚而入,再抓住她想活下去的求生意念,这么一来就能让她点头答应我的请求……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发展,最后我心里留下的就只有后悔和自我厌恶的感觉。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徒增她的痛苦。我捡起毁损的戒指,接着迈步向前,准备前去查看阿尔特的状况。
「等、等一下。」
女子可能是查觉到我要离结界远去,因而出声阻止我。
「……我好像让你非常困扰,而且照这情形看来,你应该是倾向拒绝我的求婚……」
「是、是没错……但……但还是请你稍等一下。」
女子把手放到结界上,出声挽留我。我看见她的反应后,只希望她能放过我,希望她在我离去时不要叫住我。她只要一开口说话,我的心就会对我放声嘶吼「绝对不要放弃,快去握住她的手」。
「我毕竟已经失恋了……待在这里只会更加痛苦……」
女子听到我这句话后,身体整个僵住。不对,我没打算对她使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失恋……不、不是的……我……」
「没关系。这件事情你没必要放在心上,你要忘了我的告白也没差。我是个冒险者,一离开这里……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至于失恋带来的悲伤……我想时间应该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反正我自己也理解刚才跟你讲的那些事情有多么没常识……」
女子面带快要掉下眼泪的表情,拼命探查我的动静。我看到她这个模样后……只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然后不断咒骂自己。然而就算这么做,我还是无法彻底割舍她。
「我不要……这样。」
美丽的泪珠从她的眼睛滑落……我想知道,却也不想知道那个眼泪代表的意义。我虽然告诉过她,我会帮她实现愿望……然而我丝毫不瞭解她的内心想法。要说我知道她的什么,大概也就只有我把她逼得快要喘不过气。我在心中叹息,觉得失恋时……时间真的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吧。接着,我走回正在落泪的女子面前告诉她……
「有些东西,就算你希望拥有,我也给不了你。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我与你之间没办法有小孩。因此……你希望有小孩的话……我就会放弃你。」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小孩的。所以,我给你一次……就这么一次逃离我的机会。如果你说想要小孩……我就会放弃你。你说你不要这样,听得我的心都快揪成一块,但我还是使劲压抑这种感受,说出刚才那些话。你如果不想和我共度未来……你如果说想要小孩……那么我就不该再继续伤害你了。
「你放心。就算没和我缔结契约,你也不会死……我跟你保证……」
「我……我才没有要你……跟我保证那种事情……」
纵使你没要求我,我也只是因为无法看到你死去,所以才会这么说……我在心中这么嘀咕,同时提高魔力,打算隔着结界把魔力注入女子挂在脖子上的琥珀项炼。我这么做是为了要赋予那条项炼「魔力操控」的效能。
琥珀在魔力的影响下浮起来,正当我要把魔力注入那个点时,突然感应到了凯尔的存在。原来是我的魔力消除了本来施加在琥珀上的隐蔽魔法,凯尔以自身魔力构筑的魔力操控魔法因而浮现了出来。原来如此,想想也是。我那位善良至极的挚友,怎么可能会丢下自己重视的人自生自灭……
我的心理状态原本犹如狂风暴雨中被大浪打到支离破碎,但在感应到凯尔的魔力后,已经平静到如同一片微风徐徐吹过的静谧树林……算了,我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再说。若是表明心意还是被甩,那也只能认命了。我对女子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我喜欢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别无所求了。」
女子听到我充满爱意的告白后,缓缓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我接着对她说:
「你如果想要离开那个地方,我能立刻帮你破坏结界。」
不过,你就算觉得再孤单……应该也不会说想要离开结界。
「我因为已经发过誓,要边旅行边把弟子栽培到能够独当一面,所以你如果说要留在这里,我们就没办法在一起了。虽然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待在这里,一起等待你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到来……」
女子缓缓抬起头,用失明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十分严肃,可能是在揣测我的心情。
「不过,除此之外的愿望,我全都能帮你实现喔。凭借我的魔力,可以完全无视这座结界,让我的声音可以传达到你的耳里,所以我甚至可以每天跟你聊天,不让你感到寂寞。」
听到我这么说后,她的瞳孔晃动的幅度变得更加明显,手也在微微颤抖。结果她用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想借此止住手的抖动。
「而且我发誓,即使你离开这个地方后,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活。」
真不知女子是用多大的力气握住自己的手,她紧握住的那只手已显得苍白,就像在告诉我她的心里有多么纠结。
「你如果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我就会带你环游世界。我觉得和你一起看见的风景,肯定会比任何地方都还漂亮。如果有你陪伴在侧……我或许就能体验到什么叫大受感动的瞬间。」
「……」
「让我送你名字吧。」
女子虽然摇了摇头,但摇晃的幅度微乎其微。
「你能让我叫你的名字吗?」
她紧咬牙关,毫无开口说话的打算。但是……我觉得她的心已大幅倾向我。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活下去。」
没错……综合我所有的想法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我希望她能待在我身边,对我露出无忧无虑的灿烂微笑,纵使这只是我出于任性的个人愿望。
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后,她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得出结论。真的没人知道……总之她像在自言自语般回覆我一句话:
「好……」
我在听到她回答的同时,吐出了屏住的气息,接着一面发动魔力,一面开始讲述龙族的结婚誓言。
「本人以刹那之名,赠予你名字。你的名字是【杜丽】,名字由来是【风】。我希望你就像是在我身边舞动的风。」
「杜丽?」
「没错。你不喜欢吗?」
「我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发音听起来不同凡响耶。」
她好像喜欢这个名字,这样我就放心了。
「如果能接受,那就请你说出那段话。」
她犹豫了一小瞬间,再次低头思考后,看向我的脸附近点了点头。
「我将刹那赠予之【杜丽】一词,订为我的名字,愿我……能成为……在你……身边……舞动的【风】。」
杜丽宣誓后,身体发出淡淡光芒。看来赠名好像成功了。她可能也知道这件事了,所以像是感到放心般吐出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钟后,我开口说话,以缔结下一个契约。
「我……对你的名字【杜丽】发誓,无时无刻都会保护你,当你的好伴侣……」
然而杜丽一脸困惑,我急忙呼唤她的名字,温柔地提醒她要讲出誓言。
「杜丽。」
她听到我的声音后,虽然轻轻晃了晃身体,但还是缓缓地说出誓言。
「我……对你的名字【刹那】发誓,无时无刻都会支持你……当你的好伴侣。」
「我在此发誓。」
「我在此发誓。」
「并在此交换名之誓约与血之誓约。」
「并在此交换名之誓约与血之誓约。」
我心想接下来应该要亲吻新娘了,所以先稍微弄伤了自己的嘴唇。由于龙族应该有派人在监视此处,因此我是小心翼翼地消除一部分结界,只踏进结界内一步,避免被负责监视的龙族感应到。杜丽可能是查觉到我的动静,所以抬起了头,失明的那双眼睛显得有些疑惑。我则是把我的嘴唇凑向她上仰的脸部,和她的嘴唇相互交叠。
同时,我制作了戒指,套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接着稍微弄伤那只手指,再把流出的鲜血沾到我的无名指。我克制想要紧抱她的冲动,治愈她的伤口后离开她的身边。这个瞬间,结界恢复原状,隔开了我和杜丽……
整个过程仅仅数秒钟。
我把杜丽的血含进口中,接着说:
「这么一来,誓约就顺利缔结完成了。」
理解到刚才自己历经了什么事情的她,用手背压住自己的嘴唇,双颊泛红瘫坐在地。思绪混乱的她的右手腕,还有我的右手腕上都出现了银色手环。这是以名字与鲜血立下誓言的龙族夫妻象征。
在杜丽思绪混乱期间,我不断施展魔法。首先,我对结界附加限制,将目前杜丽被夺走的魔力量设为上限,让杜丽不再流失魔力。如此一来,她就算承接我的魔力,导致魔力量出现变化,应该也不会被龙族查觉。接着,我为了稳定杜丽体内的魔力量,对自己施加了两种魔法。一种是用以调控我的魔力,避免杜丽体内流入太多魔力;另一种是不让她的魔力流入我的体内。
这么一来,杜丽就不会失去性命了……我一体认到此事后,原本心中那种无能为力的焦虑感,好像也逐渐淡去了。刚才激烈翻腾的情绪,如今也一口气回归平静。可能是因为我和杜丽建立了深厚的连系……所以内心的情绪也跟着变得平稳。
「……这个……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仍旧深陷混乱的杜丽,模样实在可爱。她呆呆望着出现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手环嘀咕着。
「杜丽,我想你的眼睛已经治好了,还可以吗?」
「咦……?啊……怎么回事?」
「我在吻你的时候,帮你治好的。」
「……」
杜丽听到「吻」这个字后涨红了脸,模样相当可爱。我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她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刹那……」
杜丽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这声呼喊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欢喜,内心澎湃不已。然后我现在才知道恋爱原来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竟然连对这类的小事情都会感到开心雀跃……
「刹那……你很习惯应付女生吗?」
「咦?」
然而,杜丽对我说的这句话,根本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她没提及接吻的事情,应该就代表她没感到厌恶。我很高兴她是这种反应,但说我很习惯应付女生,就让我开心不起来了。我之所以会让人感觉很习惯应付女生……那也不是因为我真的很习惯,而是把记忆和经验留给我的花井先生和凯尔很习惯才对……我在心里虽然很失望她会这么想,但出言反驳时,并未把这种感受展露在表情上。
「……杜丽,我第一次喜欢的女生就是你,第一次接吻的女生也是你喔。」
我在前个世界时,光是要活下去就已用尽全力,没遇到好对象更是理所当然。我凝视着杜丽温柔一笑,结果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我看着这样的她笑了出来,同时心里再度觉得这个结界真是碍事。
我看见刚才替杜丽戴上的戒指后,也假装要从包包里拿东西,接着在包包内制作了魔力操控戒指,再把戒指拿出来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我认为……就算没戴这个戒指,应该也能操控魔力,不过一想到刚才情绪波动就毁了戒指,因此改变想法,觉得短期之内还是先戴着比较安心。杜丽看到我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上后,目光也移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刹那,这个戒指是?」
「那是我们成为伴侣的证明,除了我和你,没人拿得下来。」
我在替她戴上的那枚戒指上,附加了魔法防御、物理防御,还有能定位出目前所在地的魔法。希望她今后都不要受伤……
「刹那……你真的不嫌弃我?我……」
杜丽看着戒指,嘀咕了几句话。看样子她已脱离受到冲击和思绪混乱的状态了。
「我除了你谁都不要。」
我打断她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青灰色眼睛。结果杜丽还在迟疑的同时,回了我一个笑容。我觉得那个笑容恰恰说明了她现在的心境。看来杜丽的想法和我的想法……根本还没达到共识……不过毕竟是我太心急了,会产生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奈何。现场响起我不知不觉发出的沉重叹息声。
接下来的日子再来想办法挽回吧。当我这么下定决心时,突然感应到有股不太对劲的动静,回头往后一看……眼前是一脸铁青的阿尔特。然后,他像在呐喊般大声对我说:
「师父!那个,女人,是谁!!」
阿尔特说完这句话后,我只想把手抵在脸上低下头。
面对阿尔特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句话,我硬是压抑了想叹气的冲动。
「早啊,阿尔特。你身体还好吧?」
我边道早安边看向阿尔特,结果看到他眼泪掉个不停,这让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至于他哭泣的原因,我完全没有头绪……
杜丽忧心忡忡地来回看着我和阿尔特。
「阿尔特,你怎么在哭……?是哪里痛吗?」
我走到阿尔特身旁,接着单膝跪到地上以查看他的脸色,他明明没有受伤……难道是我疏忽,有地方没检查到?我不禁担心了起来。我轻摸着阿尔特的头,等待他出声回答,结果他用哽咽的声音说出他哭泣的原因。
「因为,我,明明,在和师父,恋爱……」
「啥?」
阿尔特这番言论彻底超乎我的想像,我听到后整个人僵在原地。恋爱?阿尔特觉得和我在恋爱?我把视线从低着头哭泣的阿尔特身上移开,看向杜丽后,发现她已瞪大双眼看着我们。
「阿尔特……你觉得恋爱是什么意思啊?」
我尽量不让脸出现抽动,温柔地跟阿尔特说话。就在我一面祈祷他是会错意,一面在等他回应的期间,感觉到自己背上正在冒出汗水。
「不想,离开对方……想要,一直待在对方身旁的,感受。塔莉亚,告诉我的。」
阿尔特听到我的问题后,用哽咽的声音竭尽所能地回答。没想到来到这里……我还会听到老板娘的名字。听到阿尔特对恋爱的解释后,我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我望向位在结界另一端的杜丽,发现她面带非常温柔的笑容看着阿尔特。那是她在和我独处时从未显露过的表情。看样子她在看见还是小孩子的阿尔特后,内心也不再紧张了。我很开心看到她这样的变化,虽然害她那么紧张的罪魁祸首是我就是了……
「杜丽,你在想什么啊?」
「那个……我在想我是不是变成他的情敌了?」
我差点就要开始认真思考杜丽若如果成为阿尔特的情敌,她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我为了转移注意力,准备把视线从杜丽身上移开,重新转过身面对阿尔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没想到,阿尔特抢先一步先跟我说话。
「师父,你已经,不要我了吗?」
阿尔特刚刚贴平着耳朵聆听了我和杜丽的对话,他现在眼眶泛泪,一脸严肃地注视着我。我一面回想老板娘送我的那本书的内容,一面回答阿尔特的质问。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老板娘的责任……万万没想到,阿尔特还对前阵子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阿尔特,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你了,因为你是我重要的弟子,所以我绝对不会讨厌你。」
结果他并没有立刻点头附和我说的话,而是先瞥看了杜丽。
「那个,女人是?」
「在我告诉你她是谁之前,有些事情我想先跟你说清楚。可以吗?」
阿尔特一脸哀伤地看着我点头。
「你在想我的事情时,心脏会扑通扑通跳吗?」
「不会。我在想,师父的,事情时,会觉得很开心。」
「这样啊。那我觉得你的那种感觉,应该不是恋爱。」
没错,那不是恋爱。阿尔特需要我的那种感觉……其实是种更切身的东西。照理来说……那本来应该是父母要给阿尔特的东西。
「要不然,是什么?」
「你的那种感觉,我认为是对家人才会有的情感。」
「家人?」
「我想想喔,简单来说就是,对你来说我可能是用来代替妈妈或爸爸的存在。」
「爸……爸……」
阿尔特停止流泪,紧紧握拳垂下头。在他记忆中的父亲,是个非常残忍的人类……因此我就算是站在客观角度解释什么是代替爸爸或妈妈的存在,他应该还是无法理解。即使如此……我还是真心盼望阿尔特有一天能够体会家人带来的温暖。此外,我希望他还能够了解到,对我来说他不只是弟子,而是跟家人同等重要的存在……
「阿尔特,你不愿意和我成为家人吗?我想和你……还有在另一头的杜丽变成家人喔。」
我说出口的这些话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在这个世界是绝无仅有的存在……还是这个世界的异端分子……阿尔特是兽人,杜丽是龙族,虽然我觉得自己只是只是人类……实际上并不是人类……毕竟在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类只要想活下去,就能活上数千年。
如果硬要把我归类……那应该会是勇者。但是我连勇者都没有顺利当上。总而言之,我就是个四不像的存在……在这个世界就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可能正因如此,所以比起阿尔特和杜丽,我非常执着家人的存在。我们三人全都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种族也都不同……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心能连结在一起,而我也想连结彼此的心……
阿尔特缓缓抬起头,正眼凝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什么是家人。但是,能和师父待在一起就好。我也想和师父,成为家人。」
「嗯。我觉得你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就慢慢变成家人吧。」
我也看着阿尔特的眼睛露出微笑,阿尔特跟着笑出来后,站起来看向杜丽,结果这次换杜丽在哭。
「杜丽……?」
我呼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
「杜丽。」
「啊……」
杜丽在哭泣,不过可能是无法发出声音,所以她低着头,让眼泪滴落地面……阿尔特带着担忧的表情靠了过去,但被结界挡住了去路。他被透明的墙壁吓了一跳,因而看向我。
「杜丽没办法从里面出来喔。」
「……」
阿尔特转为悲伤的表情看着杜丽。他肯定是……回忆起自己被奴隶商人关在笼子里贩卖的往事。我轻轻摸了摸阿尔特的头后,他就像松了一口气般放松身体。
「杜丽,你怎么了?」
「实在……抱歉……」
「你不必道歉,可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哭?」
我注视着她那双青灰色的双眼,尽可能地用温柔的语气询问她。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再也不可能会有……家人了……」
我认为杜丽是在我想和他们成为家人的这个愿望中,看见了未来的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紧紧抱住她。但是,将我和杜丽隔开的结界,不允许我这么做。在这种情况下,我连好好安慰杜丽都办不到,实在懊恼不已。
阿尔特蹲下身子,担忧地看着杜丽。她注意到阿尔特在关心她,因而温柔地回以微笑。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杜丽。你呢?」
「我叫,阿尔特。」
「阿尔特吗?念起来真好听耶。」
阿尔特可能很开心自己的名字受到称赞,所以像是在扫地面般摇着尾巴。杜丽若无其事地看着阿尔特的尾巴,又再次微笑。
「是师父,帮我取的。」
阿尔特一脸开心地告知后,杜丽大吃一惊,接着眼神就透出些许哀伤。她应该是因为阿尔特的名字不是父母亲帮他取的而感到心痛。但是她没有提及此事,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样啊。他帮你取了个非常棒的名字耶。我的名字也是刹那帮我取的,跟你一样喔。」
由于阿尔特投以像是在说「真的吗?」的眼神,因此我点头回应。杜丽和蔼地眯着眼睛在与阿尔特说话,全身上下散发出平和的氛围,与我说话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或许和阿尔特聊天的模样,才是她最真实的样貌。希望她以后也能像这样跟我说话。
「听说我的名字的由来是风。阿尔特名字的由来是什么啊?」
「由来?」
「嗯……由来就是类似名字本身具有的含意。」
阿尔特听到名字具有含意后,频频动着耳朵,对我投以期待的眼神。
「师父,阿尔特,有什么含义?」
我看到他一脸好奇,就用手抵住嘴巴轻轻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咦……?你的名字没有什么含意喔!?」
阿尔特的名字当然具有含意,如今他用像在控诉「你骗人」的眼神,看着立刻回答的我。
「刹那……?你不可以捉弄阿尔特喔。」
杜丽望着对话中的我们,苦笑着告诫我别捉弄阿尔特,因此我收起了笑容。接着,我为了告诉阿尔特他名字具有的含义,从包包中取出了竖琴和魔道具。我明明拿出了照理说包包应该放不下的大型物品,杜丽却毫不惊讶地看着我的手边。看样子,她以前有可能见过凯尔的包包。
「阿尔特,有关你名字的由来啊,有两个含意。一个是用来形容女生声音的音域。声音高的叫『soprano』,低的叫『alto』喔。」
「高的?低的?」
看样子阿尔特还不懂音域这个概念。
「我想想喔……嗯,杜丽是声音高的女生,蕾娜公会长是声音低的女生,你这样懂了吗?」
阿尔特歪过了头,但过了一下子后,好像是自己想通了,因而卷起尾巴大喊:
「我懂了!杜丽小姐是soprano,蕾娜公会长是alto,塔莉亚也是alto!」
「唉……啊……唔嗯……」
我听到某个地方时虽然感到强烈的不对劲,但又相当抗拒出言纠正,所以回话内容就变得支吾其词。杜丽露出不解的表情看着我,所以我打算之后再找机会跟她解释。
「然后啊,用『soprano』和『alto』的声音合奏时,『soprano』大多都会演奏出美丽的旋律,就像这个样子……」
我用竖琴弹奏了一首简单的曲子,过程中阿尔特和杜丽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在前个世界时从未弹奏过竖琴,不过……现在这副身体彷佛极具音乐天赋,一拿起乐器,手指头就自然动了起来。肯定是……花井先生和凯尔其中一方懂得弹奏。我每天都能深刻体会到,自己体内除了战斗,还有各种领域的经验,很多时候都会令我大吃一惊……我真的……从那两个人那边继承了非常特别的能力,至今我都有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并且好好感谢他们……
「然后啊,用『alto』的旋律来弹奏刚才那首曲子就会变成这样。」
两人听闻不同于『soprano』的旋律,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看到他们那种直接的反应,我在心里笑了出来。
「如果一起演奏这两种声音,就会变成这样子喔……」
我播放事先录下『soprano』演奏的魔道具,接着再演奏一次『alto』的旋律。这虽然只是相当简略的合奏,但两人可能是大感震惊,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如何?单单只有『soprano』的旋律时确实好听,但是再加进『alto』的旋律后,你们不觉得变得更好听了吗?」
两人同时点头附和我的说法。
「以下……算是我个人的解释,我觉得『alto』的旋律听起来,感觉是在辅助『soprano』的旋律。」
「辅助?」
「没错……就是类似支援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另一个,含意呢?」
「另一个的含义是乐器的名字喔。虽然是不起眼的乐器,但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重要的,角色?」
阿尔特歪过头看着我,我对他点了一次头后接着说下去。
「没错。当要演奏一个复杂的声音时,这种乐器就要负责支援那些主要乐声。这种乐器鲜少会出现在公开舞台上……却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喔。」
「重要……」
「阿尔特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与【声音】有关。所以我当初帮你取名字时,就是期望你长大成人后,有能力协助别人或重要的人。」
其实这两个含意都是地球的词汇和字义……但我没打算告诉他。阿尔特不发一语,反覆思考我说的话,看起来像是在咀嚼名字含意代表的意义。而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刹那……」
杜丽用不会打扰到阿尔特思考的音量呼唤了我。
「嗯?」
「你好会演奏乐器……」
我内心非常惊讶会被她夸赞,但刻意没有表现出来,还耍了嘴皮子。
「有没有稍微迷上我?」
「真是的……」
杜丽撇开脸,用力鼓起了腮帮子,不过我觉得她这个模样非常可爱。然后我还实际感受到自己就像在慢慢融化,简直爱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话说爱情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让我的情绪出现这么大的起伏。目前还有很多事情让我感到困惑,但我想好好珍惜这种初次体验到的感觉。
「师父。」
然后阿尔特的声音把我从思考中唤回现实世界。
「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取名字。」
阿尔特的眼神十分真挚,我只能笑着点头回应。我会牢牢记住……他向我道谢时的一字一句……因为他就像在说他会好好珍惜我替他取的名字,我听到后非常开心……我带着有些难为情的心情,准备把竖琴收进包包。结果两人同时发出声音。
「啊──!」
「啊……」
我被两人的反应吓到,因而停下收拾竖琴的手看向他们。
「怎么了……?」
「师父,再一下。」
「刹那,你再多演奏一下嘛。」
两人说出同样的愿望,我抿嘴一笑,简短回答:
「不要。」
他们可能是没想过我会拒绝,所以显得十分失落。这两人的思考模式,或许非常相似……我收好竖琴后,叫了阿尔特。
「阿尔特。」
「是。」
确认他的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后,我郑重向他介绍杜丽。
「杜丽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咦!?和女朋友,不一样吗!?」
「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妻子。」
杜丽在我的介绍下,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笑了,但我假装没注意到她那种笑容。至于女朋友和妻子这两个词汇,因为老板娘曾教过阿尔特,所以他认得……同时也粗略了解这两个词汇的意思……应该吧……?反正……他如果来问我,我再跟他解释就好。正当我在想这些事情时,阿尔特来回看着我和杜丽,在发现我们右手上都有相同的手环后,表情就变得黯淡。
「阿尔特……?你怎么了?」
我发觉他突然变得无精打采,所以出声关心,结果杜丽说中了原因。
「刹那,阿尔特说不定是觉得自己被排挤,然后心里感到很寂寞。」
耳朵贴平的阿尔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能让他在右手戴上手环吧?」
「是没错……」
右手手环代表的是将来阿尔特与阿尔特的伴侣之信物,我不能随意帮他戴上。不过,我看见阿尔特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后,开始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我把手伸进包包制作了一枚戒指,再把戒指戴到了阿尔特的左手无名指,反正戒指在这个世界没有深远的意义。阿尔特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露出纳闷的神情。
「师父?」
「你看看我和杜丽的手指头。」
阿尔特把目光从自己的手指移到我的手指,然后再移往杜丽的手指。
「我们戴的都是一样的戒指喔。这枚戒指就是我们三人是家人的证明。」
阿尔特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确认了我和杜丽的手指,接着再度把视线移回自己手指上戴的戒指后,露出幸福的笑容。杜丽看见他的笑容后,也开心地笑了……
「师父,杜丽小姐,恭喜,结婚。」
「谢谢你的祝贺。」
「谢谢你……阿尔特。你之后叫我杜丽就好,不必加小姐也没关系唷。」
我在一旁看着两人和乐融融地聊天……同时在心里发誓要拼死守护自己在这个世界获得的家人。
从各种角度来看,我们确实是东拼西凑而成的家庭,但能拥有家人,我还是真心感到开心。不过,目前有个问题。如果我能和杜丽及阿尔特住在某个地方过生活,那是再好也不过……但是我非常清楚我们不可能这么做。毕竟杜丽应该不会离开这个地方,我和阿尔特也要继续旅行。
……这么一来就得把杜丽单独留下,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么想的同时,再次环视一遍这座洞窟。要杜丽独自待在这么宽阔的地方……即使这是她受到的惩罚……但我就是不想让她一个人。正当我在思考此事时,耳里传来杜丽在问阿尔特问题的说话声。
「阿尔特,从你口袋里突出来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口袋?」
「……那是玩偶……?我看到你的口袋突出了一只小手……」
从口袋突出玩偶的手?阿尔特身上又没带着玩偶。我相当好奇阿尔特到底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因此也看向他。结果阿尔特被杜丽的说法吓了一跳,从口袋里拿出了某种东西。话说回来……阿尔特从山崖上坠落时,手上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阿尔特……你为什么去做那种会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事情?」
「唔……师父,对不起。」
「嗯,下次小心一点就好。」
阿尔特贴平着耳朵道歉,我看他已经认真反省,所以就没再继续责备他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会掉下来?」
「这个东西,在走路,他快掉下去,我去捡起来。」
语毕,他把从口袋里拿出的东西递给了我。阿尔特应该是在发觉自己就要摔下山崖的瞬间,把这个东西塞进口袋的。我不断打量他递给我的东西……看起来确实像玩偶。杜丽也隔着结界,很感兴趣地查看我手上的东西。
「你觉得这是……什么啊……?」
我把自己手里的那样神秘物品,拿给杜丽看。
「那是精灵耶。只不过现在好像失去意识了。」
「这东西是……精灵?」
哈尔特听到精灵两个字后,眼睛整个亮了起来。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我手中的精灵。
「是的。你注入一些魔力,或许就会恢复意识。」
杜丽教了我这个方法,因此我就试着替精灵注入了一些魔力。
「可是,替精灵注入魔力就代表……啊……」
「……」
杜丽话才说到一半,我就已经帮精灵注入魔力了。现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替精灵注入魔力就代表什……?」
「主人。」
有人打断了我的话……但我听到的……不是阿尔特的声音,也不是杜丽的声音。我本来以为只是听错,但杜丽毫不留情地告诉我……
「就代表和精灵缔结了契约……」
「杜丽……这种事情你要早点跟我讲啊……」
「是你在我讲完话之前,就先注入魔力了吧?」
杜丽苦笑着提出抗议……
「主人。」
「那种时候你就要机灵地制止我才对啊……」
「你怎么会要求我做那么高难度的事……」
「主人!!」
我一直装作没听见……但对方已经呼喊好几次,如今也无法再装下去了。我垂下视线看向精灵,试着做了最后的挣扎。
「你是在叫谁啊?」
「我当然是在叫主人你喔!」
「我是你的主人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吗?」
可以的话,我是希望这件事可以当没发生过……
「当然是喔!」
看来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可是救了你的是阿尔特耶?」
我这么表明后看向阿尔特,精灵则是对阿尔特扬起嘴角露出可爱的微笑。
「阿尔特大人,非常感谢你在危急时刻拯救了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小精灵在我手掌上,优雅地向阿尔特鞠躬表达感谢。
「嗯。幸好你没事,太好了。」
阿尔特温柔一笑,为精灵平安无事感到高兴。
「杜丽,精灵都这么有礼貌吗?」
我脑中提供的精灵相关资讯,和眼前这个精灵的出入实在太大。明明有凯尔和精灵缔结契约的记忆,但不知为何,精灵的相关资讯非常稀少。目前仅有的资讯……也都指出精灵是种满口脏话,态度也非常高傲的存在。剩余的……就只有少许提及和精灵缔结契约后的情况。如此看来,有可能是凯尔他们对精灵没有兴趣。
「我记得刚出生的精灵的个性,是取决于契约者的魔力。」
「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像这种大小的精灵只是存在这个世上而已,要有人替他灌注魔力,他才会确立自我的存在意义……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根据杜丽的说明,我总觉得已解开心中的谜团,了解到我脑中资讯里为什么都是满口脏话,态度高傲的精灵了。看来都是因为灌注魔力的是凯尔,才会导致精灵产生那种个性。
「那么……这精灵是因为我帮他灌注魔力,才变成这种个性的?」
「就是那么一回事。」
杜丽说完话后,噗哧地笑了出来。她那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模样,让我不禁看到入迷。她意识到我的视线,因而看向我,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后,把目光移回了精灵身上。
接下来……我把提心吊胆凝视着我的精灵,从手掌上放到了地面,因为想多了解他,所以问他具有什么能力。
「我是大地和水的精灵喔。因此,非常擅长栽培植物。」
小小精灵挺起了胸膛。擅长栽培植物啊……不过,以他这种大小,要如何栽培植物?
「你的体型还会再变大吗?」
「只要主人你赐予我名字,我就能变得更大啰。」
「又是名字……」
精灵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阿尔特在我身旁露出兴奋的表情,杜丽则是看着阿尔特和精灵,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我看着杜丽的神情,思考精灵的名字。既由于他擅长栽培植物,所以脑中浮现了与植物有关的名字……植物……植物……
无论是阿尔特的名字由来,还是杜丽的名字由来……都是前个世界的事物……我就是莫名地抗拒用这个世界的字词来取名字。因此……我一样是借用前世的词汇,来替这孩子命名。
「库卡。你的名字就叫库卡吧。」
「库卡?」
「没错。」
精灵认真地重复嘀咕:「库卡……库卡……」
「刹那,库卡的名字由来是什么?」
杜丽看着精灵这么问我。
「花。那个字是花的意思喔。这名字非常适合这孩子吧?」
精灵在一旁听着我和杜丽的对话……得知自己名字由来的同时,露出了完全符合「心满意足」这四个字的笑容……我看见他的笑容后……总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事情。
「主人,谢谢你喔!」
精灵没有查觉我对他投以纳闷的眼神,还有一面道谢,一面拉高音量,感觉是要宣布事情。
「主人赐予我的名字是【库卡】。以此名为据,契约完成。」
精灵这么宣布后,身体开始发光,身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光芒收缩后,我们面前站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原本还能放在手掌上的精灵,一口气变大好几倍,所以阿尔特和杜丽是瞪大眼睛看着库卡。但比起此事,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契约完成……?
「那个,库卡。你刚才是说契约完成吧?如果我没帮你取名字会怎么样吗?」
「我就会自然消失喔。」
我被摆了一道……精灵在我帮她取名字之前,就一直称呼我主人,所以当下我以为只要替她灌注魔力就已经是契约完成……看来是我没搞清楚。我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在灌注魔力前,就先翻查精灵和精灵契约的资料了。
事已至此,我本打算着手查询是否能解除契约,但在看到杜丽和阿尔特已经开始亲近库卡后,就打消了解约的念头。虽然……在这件事上还有很多需要考量的地方,但我决定接受这份契约。
况且,库卡若是留在这座洞窟,杜丽就不会孤单一人,这样我或许能稍微放心了。不过,我如果只是把库卡留在这里陪伴杜丽,杜丽肯定会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拖累大家。我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稍微思考了一下,结果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办法。
「既然……我都和精灵缔结契约了,就来帮库卡准备一份工作吧。」
我笑着看向库卡的眼睛。结果库卡尴尬地撇开视线,小声地说:
「……非常对不起唷。」
她现在向我道歉,就代表她应该非常清楚自己用的契约方式并不正当。
「就算跟我道歉,也无济于事了吧?毕竟我们都已经完成契约了。」
库卡听到我这么说后,整个人垂头丧气。
「师父,不可以欺负,库卡。」
杜丽听闻阿尔特的说法,微微笑了一下。因为她刚才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总之,这么一来阿尔特就有妹妹了。家人多一点比较欢乐,而且我没有在生气,所以你大可放心。」
库卡得知我原谅她后,回以可爱的笑容。接着我和刚才对待阿尔特一样,制作了一枚戒指,戴到库卡小小的无名指上。此时我和库卡身上都附加了一个魔法。库卡露出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但我还是没打算解除那个魔法。
我告诉库卡,由于我们是家人,要她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结果只是白费唇舌,她打死不肯照做。库卡泪眼汪汪地拼命反抗,我心想再继续强迫她也不是办法,所以决定接受目前这种相处形态──就是精灵和契约者的关系。虽然杜丽说库卡这种顽固的样子和我如出一辙,但我无法苟同这一点。
阿尔特和库卡互相拿自己的戒指给对方看,同时聊起各种话题。两人明明才刚刚认识,感情却已经好到不像刚认识的样子。杜丽感觉很开心地望着他们。看起来,她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三人,同时构筑并施展了魔法。我平时使用魔法时,主要都是使用风魔法,但这次是使用空属性和时属性以外的魔法进行构筑。
我打算在这座洞窟里开辟一座药草田,位置就设定在以洞窟入口为起点,到杜丽所在的结界前方的这个范围内。然后还发动土魔法,以取得便于栽种植物的土壤,再发动水魔法,以取得灌溉用水。最后从入口侧朝结界方向固定了风、光、暗三种魔法,以形成适合药草生长的气候。当然,我也没忘记做好配套措施,以防止田地形成的温差对四周环境造成影响。这么一来,无论是寒冷地带的药草,还是温暖地带的药草,应该都能栽种在此处。
最后,我张开结界垄罩整座洞窟,为的是只让我允许的人进入此地。我还追加发动了几种我认为必备的魔法,和过程中想到的魔法。这么一来就开辟出一处颇具规模的田地了。
这座田地就是我为了把库卡留在洞窟内而想出来的方法。反正我本来就觉得每承接一次委托,就必须外出采一次药草实在太费事,如果拿这件事做为留下库卡的理由,杜丽应该就不会觉得库卡是要留下来陪她的了。
一切就绪后,我施加在这个地方的各种属性的魔法开始相互反应,在一小段时间内,整座洞窟都闪烁着灿烂夺目的光芒。杜丽和库卡都纷纷赞叹这个现象实在美丽,阿尔特则是对开辟完成的田地非常感兴趣,跑来问我刚才打造了什么设施。
「师父,你刚才在弄的那个是什么?」
「我想在这里打造一座药草园。」
「药草园?」
「没错。」
我点头回应阿尔特后,转头看往库卡所在的方向开口说:
「库卡,你很擅长栽培植物,对吧?」
「我很擅长唷!」
「我会把药草的种子或是种苗拿来这里,你能不能帮我栽培繁殖那些药草?之后如果可以在这里采到药草,我会省事很多,不必每次承接委托就得出远门了。」
「没问题唷。」
库卡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点点头,接着活力十足地回话。我摸了摸来到我身边的库卡的头,看到她那觉得舒服而开始撒娇的模样后,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
「刹那……」
杜丽将手抵在隔绝我们的结界上,轻轻呼喊我的名字。我注视着她的双眼,一步一步走向她的身边,最后隔着结界与她双掌交叠。杜丽和我自始至终都看着对方的眼睛……
「因为需要有人打理药草园,所以我会把库卡留在这里,希望你能准许我这么做。和库卡在一起,应该能减少一些寂寞吧?毕竟一个人会很寂寞……」
结果杜丽扑簌簌地流下眼泪。阿尔特和库卡看到这个情况,急忙跑了过来,然后仰头看向我,带着责备的语气说话。
「师父。」
「主人。」
杜丽连忙打断两人本想对我说的话。
「不是的……我是因为太开心才这样……」
阿尔特和库卡原本是自顾自地在聊天,根本没在听我和杜丽之间的对话。两人虽然感到不解,纳闷看着开心到哭出来的杜丽,但可能是被正在哭泣的本人阻止继续说话,所以他们闭紧嘴巴。现在两人正在安慰哭泣中的杜丽,我则是在一旁环视了她身处的环境,接着问了她一件我很在意的事情。
「杜丽,你是在哪里睡觉啊?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床铺吗?」
面对我的提问,杜丽撇开了眼睛。
「有……有啊。」
她在说谎。我听到她这破绽百出的谎言后,一面在心里叹气,一面出声反问。
「真的吗?」
「……假的。」
杜丽从我身上撇开视线,说出实话,我听到后不忍继续追究,接着又再一次环视她背后的环境,思考要如何改善这个问题。我在脑中汇整生活必须的物品后,决定发动技能「想像成真」。这项技能真的非常方便,只要不是会被身体吸收的东西,全都能透过这项技能制造出来。
我一面感谢凯尔的技能,一面制造出地毯、床铺、矮桌、靠垫等家具,再传送到杜丽的起居空间,摆放得整齐美观。虽然可能还有需要补足的物品,但现在至少像个房间了。我接着做了一个置物盒,在里头放进信纸、信封还有笔,再传送到矮桌上。然后在矮桌上画下魔法阵,让杜丽的信能传送至我的包包内,借此方便杜丽和我通信。
「刹……刹那……?」
「嗯?」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
「主人,你好厉害唷!请你也帮我做些东西嘛!!」
唯独有个人态度理所当然到毫不客气地催促我帮忙制作物品,但就算不求我,我本来就打算动手做了。至于杜丽的疑问,我是看着她的眼睛回答她「秘密。」她的表情虽然显得有些不甘心,但在知道我没打算解释后,就没继续追问了。对她来说,应该多少是想借此了解我这个人,但我的问题在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最不懂我是什么样一个人的……正是我自己……
「主人,请你也帮我做些东西嘛!」
库卡感觉像是要打断我的思绪般,来到我脚边活蹦乱跳。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雀跃,看着我的眼神却好像微微透露出担忧。应该是因为精灵能同步感受到契约者的情绪。但是,我希望库卡不必顾虑我的情绪,自己好好过生活就好,所以我施展了魔法让我的情绪不会传达到库卡心里。但这么做……好像也无法彻底阻止库卡感受我的情绪。我对担心我的库卡说「我没事,别担心。」同时发动技能「想像成真」,制作了同一套的家具送给库卡。
我在库卡的矮桌也画上了魔法阵,让她能和我互通消息。我也能透过这个管道,运送药草的种苗、种子或信件。我稍作思考后,决定让杜丽和库卡之间也能使用这个传送功能。
「主人,我也想要一组茶具唷。」
库卡抿嘴笑着看着我,彷佛在说「要在这座空无一物的洞窟内舒适过生活,茶具是不可或缺的物品唷」。原本单调无趣的洞窟,如今也变得像是隔着结界的双人房,不过生活环境即使变得舒适,确实没有任何东西能拿来做为休闲活动。从库卡至今的言行举止来看,她的外观虽然只有三岁左右……但我觉得她的精神年龄有可能更成熟。我对精灵这种存在一无所知,打算之后要来好好了解。
「杜丽也需要一套吧?」
「那个……这座结界内有水可以喝,所以我不需要……」
「说什么不需要……你喜欢喝茶吧?」
杜丽一度打算摇头,但现在是坦率地颔首附和我的说法。最后我做了四套花样不同的茶具,同时也做了两组收纳茶具的柜子。如此一来,她们就能依照喝茶当天的心情挑选茶杯。这虽然只是细枝末节的事情,但说不定会成为疗愈心情的关键。我在柜子里放入四种茶杯,再把其他生活必需品也都放进柜子内后,把柜子传送到杜丽所在处安放。
「你们只要把水装入茶壶内,茶壶就会自动把水煮开喔。」
库卡听完我的说明,表情转为惊讶,接着一脸高兴地紧抱住我的脚。
「主人,谢谢你!」
我瞧见库卡欢喜的模样后,心想精灵说不定是喜欢喝茶。看她乐不可支到这种地步,身为物品制造者的我也感到欣喜。杜丽此时从柜子里轻轻取出一个茶杯,彷佛像在触碰珍稀宝物般,尽情享受物品的触感。
啊,原来是这样……在这空间偌大的洞窟中,她的个人物品……大概就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和戴在脖子上的琥珀项炼。其余的只有监禁她的结界……还有土壤、岩石罢了。杜丽正用认真的眼神鉴赏、触摸茶杯,我看着这样的她,对库卡说:
「库卡,你有办法自己准备水吧?」
「没问题唷!」
「那么我会把看起来能制成茶叶的植物,和药草的种苗及种子一起传送过来给你。今天就先喝我手边的茶叶吧。你能去帮我泡一下吗?」
我把自己包包内的茶叶递给了库卡。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唷。至于浸泡过的茶叶,我会负责归还给大地的唷!」
「那就拜托你了。」
我点头回应库卡,接着从包包内取出自己的茶杯递给她。阿尔特也从包包内取出他在库德国自己挑选购入的茶杯,一样交给了库卡。库卡乐开怀地收下茶叶和茶杯后,立刻开始准备泡茶。
「我想请杜丽大人也把茶杯送到我这边来唷。」
「我已经在矮桌上画好了传送魔法阵,你只要把茶杯放在那上面就可以了。」
杜丽听见库卡的请求和我的解说后,把拿在手上的杯子放到了传送魔法阵上。画在矮桌上的魔法阵一起启动,杜丽那边的杯子就被传送到库卡的矮桌上了。库卡接着开始专心泡茶,阿尔特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泡茶的一举一动。他是觉得新的魔道具很稀奇吗?……还是等不及想快点喝茶啊?我从包包里拿出数种零食交给阿尔特,拜托他把这些零食分装到大家各自的盘子里。
「有好多种!我可以,全部都,摆进盘子里吗!?」
「嗯,大家一起分着吃。能拜托你帮我分一下吗?」
「好!」
阿尔特接下盘子和零食后,数了数每种零食的数量,再一脸认真地平分装进盘子内。
「杜丽,你有想要什么东西吗?」
「我想要的东西?」
我猜她大概会回答没有。即使如此,还是试着问了一下。
「没错。以你那边现在有的东西来说,你的房间感觉起来空空荡荡的。」
「……没关系。」
她这么回答后,眯起眼睛看我。她眼神就像在告诉我「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开心」。但是……我发现在她的双眼深处,隐藏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我决定现在不触碰此事,要专心思考能不能再帮杜丽的房间增添一点生气,虽然心知肚明这样只是自我满足就是了。
我已经替她制作并安放好了生活必需品,但还是觉得杀风景。算了……这种地方大概就是这种死样子……我想到要来做些能当作装饰的物品,思考了一下女生大概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后,脑中浮现了镜花在读国中时说过的话。
『哥~你这个房间感觉好寂寞,所以镜花拿了玩偶要来送给你喔!』
『等等,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你拿回去吧。』
『唉~!这是我大推的玩偶耶!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喔!』
我记得当时她从包装得非常可爱的袋子内,取出了兔子玩偶……我不需要,因此希望她能拿回去……结果被她强制摆在房里当作装饰。镜花曾提到,玩偶在学校女生之间相当受到欢迎。所以我才忽然联想到,该不会女生就是喜欢那一类的玩偶。
我现在打算制作当时的那种兔子玩偶,只是在思考该如何拿捏尺寸大小。镜花那时候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她是这样说的。
『我想要很大一只、大到能紧紧搂住的玩偶!』
大到能紧紧搂住的玩偶……究竟大概是多大的尺寸?跟我差不多大?不对,那未免也太大了……那么,是像杜丽那样?我发动技能「想像成真」,以杜丽的身高为参考尺寸,开始制作镜花当时拿来给我看的那种玩偶。
阿尔特和杜丽都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凝视着突然出现在我怀中的大玩偶。两人之中随即展开行动的是阿尔特,他使劲摇着尾巴来到我的身旁。
「师父!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阿尔特对第一次看到的玩偶深感兴趣。不过相对于阿尔特,库卡则是对我投以冰冷的视线……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主人。你怀中那只诡异的玩偶,是要送给杜丽大人的礼物吗?」
库卡毫不留情地这么说完后,我看向杜丽,发现她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刹那?」
杜丽用感到困惑的语气呼唤我,此时我理解到自己失策了……但是,阿尔特看起来非常想要我制作的这只兔子玩偶耶……镜花大推的玩偶是只翻白眼的兔子,头上还插着一把斧头,鲜血直流……总之……我先试着拿下插在玩偶头上的斧头,再消除鲜血,但就算这么做,库卡那种冰冷的眼神依旧没变……
的确……这只玩偶不管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觉得非常诡异。但是镜花之前说很可爱,也说过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玩偶……因此我直到前一刻都还认为,这只玩偶一定具有什么身为男生的我无法理解的魅力。还是说……其实是镜花的喜好非常偏门……?我有一瞬间这么认为,但又不想认定自己妹妹的喜好偏门。我真的不想认定这种事……
看来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兔子玩偶,在库卡和杜丽眼里的评价好像真的是无比差劲。结果我为了要逃离两人的目光,因而将玩偶垂放到阿尔特的面前。阿尔特用充满感动的眼睛看着我,一接下玩偶就紧紧搂住。只是……玩偶的长度高过阿尔特,所以有一部分是在地上拖行……
我最后把兔子玩偶给了阿尔特,然后再以阿尔特的身形大小为基准,制作了常见的熊玩偶给杜丽。熊玩偶的存在感相当强烈,但这次杜丽和库卡都说这只玩偶很可爱。
我给库卡的是只能背在背上的马玩偶。如果是小东西的话,只要拿到这只马玩偶的嘴巴前,玩偶就会一口吃下东西,把东西收纳进体内。取出时只要想像那样东西,然后拉一下缰绳,东西就会经由嘴巴送到外面。不过库卡若是提出要求,我觉得再做一个阿尔特那种什么都装得下的包包给她也可以。
魔法和能力真的是便利的好东西。我能理解自己是特殊的存在,但这件事目前已经被我塞到大脑的角落了。阿尔特他们正在互相展示自己的玩偶,还开心地在聊天。我一面看着他们的互动,一面喝了库卡帮我泡的茶。我默默听着三人的对话,结果杜丽偷偷离开阿尔特他们,来到我身旁坐了下来。依旧还是隔着结界就是了。
「刹那……谢谢你。」
杜丽露出微笑,我也看着她的眼睛回以笑容。不过……她的双眼没有一丝喜悦。
「刹那……我……」
「杜丽……有话等阿尔特他们睡了后再说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我能想像她想跟我说些什么。杜丽闭起本要打开说话的嘴巴,瞥看了阿尔特他们后,嘀咕一声:「说得也是……」
我们简单吃完晚餐后,阿尔特和库卡就开始拿兔子玩偶来玩耍。起初两人很安分地在玩乐……但两人的动作逐渐出现变化,最终与其说是在玩,动作根本激烈到像在暴动……翻白眼的兔子一下在空中飞,一下是脖子被扭到奇怪的方向。总之,动作已经暴力到兔子何时毁坏都不足为奇。
此时我才发现,对阿尔特来说,玩偶不是赏玩的物品……而是用来随意甩动的玩具。我现在脑海里浮现的是小狗和小朋友在抢玩偶的画面……小狗……等等,应该说小狼才对……不过我觉得以他们那种玩法,玩偶大概三两下就会有什么部位断裂脱落,所以先替玩偶施加了保护魔法。为了保险起见,我也先帮杜丽和库卡的玩偶施加了相同的魔法。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坏掉或污损了。
阿尔特和库卡可能是尽情大玩特玩了一场,因此在夜晚更加深沉之际,两人就精疲力尽到睡着了。两人并排在库卡的床铺上睡觉,阿尔特已经变成小狼蜷曲着身体。他本来好像有些烦恼要不要在库卡和杜丽的面前变成狼,但看到我无所顾虑地在杜丽他们面前施展魔法和能力后,便决定也展现出自己的原貌。杜丽看到小狼模样的阿尔特后,觉得他那发亮的眼睛非常可爱。我觉得如果没有结界,她肯定会上前紧紧抱住阿尔特。
阿尔特和库卡刚才真的是大闹到无法用言语描述,因此我想他们应该都疲惫到能直接睡到明天早上。即使如此……我还是发动魔法,在两人的床铺周围张起结界,以免我们的声音吵醒他们……况且我不想让他们听到、也不想被他们打扰到我接下来要和杜丽谈的事情。
「那么……杜丽,我们来谈谈吧。」
两人进入梦乡后,杜丽变得极度闷闷不乐,一句话都没说……
「……」
「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杜丽一直在沉思,我向她攀谈,接着等待她开口说话。她像是在温热双手般捧着茶杯,低着头张开了嘴巴,但可能是找不到开始说话的时机,所以马上又把嘴巴闭起来。至于她接下来想说的事情,我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底。因此,我主动向她提及那件事情。
「杜丽,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她听到我这么说后,有一瞬间抬起头看了我的眼睛,但马上又撇开视线。
「你会那样想,是因为你在享受幸福后感到内疚吗?」
杜丽没有回答,不过微微摇晃的身体,已经把她的心情告诉了我。
「……我能够理解你现在感受到的罪恶感或愧疚感。我觉得不管过了数十年、数百年……只要你还活着,就必须一直面对这类感受。毕竟你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容许自己遗忘自己犯下的罪行。」
「……」
「但是我跟你无法产生共鸣。因为,我希望你能开心度过接下来的人生。虽然那些事情你从来不曾忘记,也不可能会忘记,但我还是衷心期盼你能好好珍惜自己的人生。」
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回应半个字。
「我刚才问你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床铺吗,你回答有。你之所以这么回答,都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权利睡在温暖的床铺上吧?」
杜丽不发一语听我说话,但她的肩膀大幅晃动。
「我在制作、放置床铺和矮桌时,你的眼神就显得相当阴暗……」
杜丽可能是感到五味杂陈,因而落下了眼泪。
「你在阿尔特和库卡面前,虽然装得十分开心,但实际上我给你东西时,你都会因为内心的罪恶感而感到不安。其实我都注意到了,你根本不想享受幸福。不过,我就是不想让你睡在地上。」
杜丽低着头,她扑簌簌地落下眼泪,打湿了地面。我想赶快上前安慰颤抖着肩膀不断哭泣的杜丽,但硬是忍了下来。我这么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破坏这座可恨的结界,同时集中精神克制自身的冲动。
「杜丽。这一切全都是……没错,全都是我的任性造成的。你如果觉得内疚,无法接受自己变得幸福,那就由我来拉着你的手往前进。就算要硬拉,我也会拉。一切都是我不好。」
她流泪看着我摇了摇头,眼神十分黯淡,宛若正在窥探绝望的深渊。感觉她的罪恶意识,让她背离活下去的希望……朝放弃一切的方向前进。
「可是……有一天……没错,未来有一天……杜丽你的罪恶意识,让你觉得活在世上感到痛苦无比时,我也会陪你一起一了百了。毕竟龙族的婚姻中,夫妻的性命是共有的。」
「唉……」
「为了不让你这个爱哭……又体验过孤独的人感到寂寞,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死喔。」
「……」
「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等到阿尔特成人后再说,我在这段期间,也会努力让你觉得认识我真好。如果能和你、阿尔特还有库卡……一起旅行的话,好像也不错。」
杜丽看了孩子们一下,接着轻轻微笑。她可能是想像了未来的阿尔特,也想像了自己和阿尔特及库卡一起旅行的模样。我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我的想法……就只是希望杜丽能够享受幸福而已。
「刹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抑或是时间其实才没过多久,杜丽便用沉稳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嗯……?」
她用青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我,同时对我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在过完约定好的千年之前,不应该和你见面……」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杜丽会贯彻自己的意志。我能理解,也非常欣赏,甚至想支持她的这种态度。
「我……想要好好赎罪到最后一刻……」
「嗯。」
我虽然这么回应,但要不要接受她的提议是另外的事……她听完我的回应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我就问……那种安心是对什么事情感到安心?是觉得我已经接受你的提议了?还是说……不能跟我见面的时间只有两年?我很想问她刚才那种表情的真正意思,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问了也毫无意义……
「然后……」
杜丽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我打断她的话,先开口说:
「以你的个性……肯定是打算跟我说这两年间都不会见我,也不会跟我说话吧?」
我懂她的思考模式。如今我只把话说到这里,但也知道她接下来会回我「所以说这两年期间,希望你别再理我了」。不过,我怎么可能不理她。虽说库卡会留在她身边……但我哪可能不去想她有没有很痛苦、有没有感到寂寞。
然而,就算我说会担心她,所以无法接受提议,她大概依旧不会改变心意。纵使知道我会担心她,仍会明确表示「别管我」。因此,我决定不去触碰此事,再找其他理由来表达我的不赞同。
「我认定杜丽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想跟你请教一下,龙族夫妻都是怎么度过新婚这段日子的啊?」
「咦……」
我的这番话让杜丽瞬间涨红了脸,但血色马上褪去变得铁青,身体也随之颤抖了起来。
「我……也是有那一方面的情绪起伏喔。」
面对我赤裸裸的告白,她只是僵着身体安静听我说话。
「我实在好想毁了这座结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身边哭泣……我却无法搂住她的肩……我现在是拼命压抑那种情绪。」
我面带笑容对杜丽细语,她看着我的眼睛,露出胆怯的神情。她应该发现我是皮笑肉不笑了。我看到心生畏惧的她后……冷静了下来。接着像在安抚自己的情绪般,叹了一口气。
「我也能够理解你想要好好赎罪的想法。如果今天我是你……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可是……若是因为这样就无法见到你,我会感到很寂寞,不禁会想听听你的声音。因为我喜欢你……」
我对杜丽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她虽然没有点头回应,但也没有撇开脸……只知道她没有拒绝我,不过也知道她对我没有爱恋之情。我虽然觉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被她讨厌,不过还是在心里叹了气。
我在旅程中,肯定会很想见她。但我也非常清楚,若是跑来这里,就等同在干扰她想要贯彻自身理念的决心。因此,我也心知肚明自己必须妥协退让。
「我答应你两年内不会和你见面。所以,希望你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就好……」
杜丽又逐渐变回刚才畏惧的脸色,这让我感到很伤心,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杜丽,你知道这个结界是以什么样的机制在运作吗?」
「……因为我得先学会魔力操控,还没仔细学过魔法,所以……」
杜丽边回答边摇头。
「那么我解释给你听。这座结界采用的龙辟魔法,并不是只靠你的魔力在维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形式……魔法在使用上还利用了太阳、星辰与月亮的魔力。因此,这座结界在新月的夜晚,魔力会变得稀薄,效果会暂时转弱。」
龙辟魔法能从大自然补充魔力,用在这个结界上的太阳、星辰与月亮的这类魔力,大多是用来补充长期发动魔法的魔力。这种魔法的机制就是只要有太阳、星辰与月亮的光芒照耀这个世界,就能获得所需的魔力。
「所以……杜丽,至少在月亮不会出现的新月之夜……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杜丽听到我这番话后,微微瞪大了眼睛。我垂下视线至手边做出一个耳环,接着再传送给杜丽。
「只要在那个耳环注入魔力,就只有在新月之夜结界转弱时,能和我通话。所以……我们只要在新月之夜说说话就好。我会呼叫你……你也呼叫我一下……」
呼叫我的名字……杜丽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上的耳环后,轻轻戴到自己的耳朵上。
「刹那……这样真的好吗……?我就算成为你的妻子……我也没办法让你抱到亲生的小孩,而你偏偏又那么喜欢小孩子……」
我有点吃惊,因为杜丽的回话内容和我想像的不一样。看来她认真思考过刚才的回话……还有想利用弱点趁机占有她的我所提出的问题……
「我就是要和你结婚。我要向你道歉,竟然想靠让你伤心来促成这段婚姻,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喔。因为我现在非常幸福……」
「阿刹……」
杜丽像在自言自语般呼喊了我的名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滑落。她不停对我点头,面带浅浅的微笑,而我就静静地注视着这样的她。我不知道……她是抱持着何种心情改变了称呼我的方式。我不禁心想,但愿……这是代表她对我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