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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尾声

跟林德兰的那场死斗结束后,已经过了三十天。

对面大楼窗的返照愈来愈刺眼,行道树的叶子也变得更有精神。

从中央医院五楼窗户看出去的景色,正由春天转为初夏。

我动手术移植经过数次复制后生成的内脏与皮肤,并且结束了魔法治疗,上周总算拔掉全身上下插的管子。

——见证完林德兰的死亡之后,一群从直升机跳下来的神秘士兵救出我们,将我们送来这问医院。

之后的事我完全不知道。不知道爱露密思的状况,也不知道库薇妮的状况。

病房里的电视虽然开著,但那件事完全没上新闻。

所以我隐约想像得到是谁派那些士兵来救我们。

病房门外传来说话声,似乎终于有人来探病了。然后状似军人的监视人员将门打开,让访客进入病房。

「……这回要拷问我吗?」

「怎么可能。挤出你们的治疗费可是很辛苦的耶。」

这个用轻浮口吻扫除病房沉闷气氛的家伙,是个手拿花束的墨镜男——也就是情报总局的洛伊尔。

「不过你还真安分呢。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讨厌被关起来的人。」

「大病初愈嘛。而且我看见你的脸就想吐。」

「我想那是因为你书看太多了……」

洛伊尔将花束放在桌上,看向堆在那里的报纸。

能活动之后收集来的报纸上没有半个字提到【龙羽之里】,却有【血之尊严社】沙奎斯死于情报总局手里的报导。

……当然,这是按照情报总局期望所撰写的报导。

洛伊尔坐在床边的钢管椅上,切入正题。

「因为魔力枯竭而住院的爱露密思小姐,已经在上周出院了。」

我虽然别过目光看向窗外,但多半藏不住全身上下散发的安心感。

然而,接下来那句话立刻让我对洛伊尔怒目相视。

「还有个遗憾的消息。【龙羽之里】加入社会一案变成无限期冻结了。」

「……库薇妮呢?」

洛伊尔面带微笑,彷佛在享受我的杀意。

但他立刻满面笑容地说道:

「应该可以说你们赢了吧。基于雷欧亚姆与当事人的期望,库薇妮小姐取得了克里亚特的永久居留权。【龙羽之里】的白金矿在找到解决方法前视为机密,还请别说溜嘴。」

我在也隐藏不了安心感,挺起的上半身往后倒回床上。

在盯著病房天花板看了好一阵子后,我开口询问旁边的男子。

「所以呢,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是指哪一件事呢?」

「要我再揍你一拳吗?那个和林德兰约定好的家伙就是你吧?」

我狠狠瞪了洛伊尔一眼,他则是露出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连人带椅往后退。

「首先是消灭【血之尊严社】这部分,这是因为林德兰一死就等于计画失败。毕竟负责向雷欧亚姆报告的他一旦死亡,就无法抹消情报总局插手的痕迹。由于他帮忙下手,因此省了不少麻烦。」

出乎我意料,洛伊尔轻易地招认。接著他再度微笑说道:

「至于没杀你们的理由,则是因为没必要。林德兰被当成病死处理。像你这种聪明人,到这种时候也不会继续搅和了吧?」

我以冷笑回应这看似恭维的警告。

接著是最后的质疑。

「还有呢?为什么要让我们杀掉林德兰?」

「什么意思?」

洛伊尔一副「这是在开玩笑吧?」的样子反问,但他这种猴戏才真的是在开玩笑。

「你不是告诉了我们计画的全貌与库薇妮所在地,还替我们准备了逃离分局的路线吗?而且,到我们杀掉林德兰为止,你们都没插手。」

「唉呀呀……果然瞒不住吗?」

洛伊尔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并且开心地将旁边的桌子拉过来,然后从公事包里拿出钢珠笔和几份文件放在桌上。

「麻烦先在这上面签名,有些事得等你签完才能说。」

似乎是保密誓约书。找叹了口气,看也没看就动起笔来。洛伊尔检查过那些文件后,开口解释:

「其实,主导这次计画的是我们家掌管行动处的副局长——不过他预定下下星期就会被开除。当然,洛詹特基地司令也是。」

「啊?」

「因为那位长官实在很爱乱来。看这次的计画就知道了吧?他搞得这么夸张,还欠下军方的人情……选不了上司实在是让人头痛呢。」

洛伊尔仰天扶额,表演所谓上班族的悲哀。

「所以,我打算让他扛起这次失败的责任离职。表面上的理由呢,暂订是他先前采取各种非法手段的嫌疑一口气浮上台面。关于这方面,我已经请寇卡议员带头追究了。」

「喂,你是在唬我吧……有引导我们是一回事,但到头来还是在碰运气嘛!不管是我们决定去救库薇妮,还是最后成功打倒林德兰,成功率都不是百分之百啊!」

「嘘——!声音!声音太大了啦!」

我慌张地叫出声来,更加慌张的洛伊尔则拦住了我。

让我躺回床上后,洛伊尔叹著气将墨镜往上推。

「没有百分之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这次作战之所以失败,是我一个人安排的。」

「你说你一个人……为什么?」

「这可是拿你们的命去下注,赌赌看能否铲除组织的祸害喔?就算最后暗杀库薇妮小姐成功,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什……你这个混蛋!」

「这就是我的战斗方式。」

相对于火冒三丈的我,洛伊尔则像冰块一样冷静。

「如果继续让副局长坐在那个位子上,会有更多像库薇妮小姐那样的牺牲者吧?然而藏在这个社会里头的恶,并非全都能靠剑与魔法除掉——更别说只靠善意了。应该说这种恶还比较多吧?」

洛伊尔重新坐好,将交握的双手放在膝上。他的表情,就像个对无知孩童讲解世间险恶的父亲般温柔。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理由跟你们一样。」

我考虑过当场掐死他,但我也明白这股杀意不该发泄在他身上。

洛伊尔确实单身击溃了试图暗杀库薇妮引发战争的恶意。

他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以抽奖般失败也无妨的感觉利用了我们。这个孤立无援却想挑战国家黑暗的男子,就是这么战斗。

无处发泄怒火的我,只能咋舌躺回床上。

我以全身表现出「不想继续啰唆」的态度后,洛伊尔便转头起身。

「那么我该走了。今后我不会再跟库薇妮小姐扯上关系,请放心。另外我也替您准备了这次事件的封口费,出院后麻烦确认一下。」

「我才不要你的臭钱。」

「别这样嘛,我都特地准备好了。你应该会中意才对。」

于是洛伊尔走向厉门口。

但在离开前,他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

「……在这次跟情报总局接触之前,林德兰早已晓得妻女死亡的真相。虽然我认为那是他脱离克里亚特前调查所知,但那个案子应该遭到当时的情报总局和军方严格保密,不是什么单凭个人力量就能查明的情报。」

「你想说什么?」

「有人告诉他真相——也就是说有人促使他背叛克里亚特。那人大概是军方或情报总局高层,不然就是在总统府里面。恐怕从暗杀剧中救走他的也是同一人。进一步推测,让总统府起疑心的人可能也是同一个。」

洛伊尔冰冷的声音,降低了病房内的气温。

「这个案子年代久远,所以不晓得那人是不是现役,也不晓得他究竟有何目的。不过请你记住一件事——恶意会躲在任何地方,司法省也不例外。」

「……司法省跟满手血腥的你们不一样。」

「你忘记了吗?这回在暗中活动的林德兰,可是有特别司法警护官陪同喔?他们的上司之一,就是情报总局的合作对象。」

我想不出反驳他的话语。

如果没有跟负责监视兼护卫的特别司法警护官串通,林德兰根本不可能暗杀海因。

就连司法省最信赖的警备组织,也没查出他的真实身分。

「还有一点。我暂时会留在洛詹特,如果又发生什么事,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当然,我也没忘记要报恩喔?」

「我可没打算跟你当朋友。」

「我应该能帮上不少忙唷。」

洛伊尔回头露出悲伤的微笑后说了句「再见」,随即离开病房。

我将视线转回窗户,外头是耀眼的洛詹特街景,怀抱著光明与黑暗的世界。

接著,我的思绪飘向在这个国家某处的红发少女。

不管待在怎样的环境,她都不会输吧。即使遭到背叛、递体鳞伤,她还是会重新站起来吧。为了守护她不盲从本能的可贵选择,我们将持续战斗下去。

我也不能休息一辈子。

总而言之,我决定猛按护士铃直到护士气冲冲地出现为止。

久违一个月的实勤部办公室,用一如往常的表情迎接我。

「喂,我办公桌上的私人物品好像被清得一乾二净耶?」

「啊~汽车模型之类的东西吗?之前不知道谁扔掉了。」

「真的假的啊?那可是已经绝版的东西耶!」

「因为不晓得莱尔你什么时候复职呀,没办法喵~」

雷尔德跟伊欧蕾各自装儍,然后回头顾自己的工作。现在他们两个似乎都在处理连续杀人案,所以没空祝贺我出院。其他同事也几乎都只用一句「啊,你出院啦?」打发我。

我哭丧著脸坐回自己的位子,PC随即收到几讨来自同事的邮件。

哈哈,这些家伙太害羞不敢当面道贺是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得意地环顾四周,然后打开邮件。

——去检视室听报告。去凶器魔具的贩售处问话。这个月的宴会公积金没缴快付钱。

最后是回市警那边的提卡姆西,他洋洋洒洒地列出了上次战斗的检讨之处。多多良则针对我弄坏装备这点大发牢骚。

「该死,这种没有爱的职场我现在就辞给你们看!就算拦我也没用!」

我起身悲痛地吶喊,但其他人只是挥挥手。

虽然我没期待什么复职派对,但这也太残忍了点。

「这些家伙……就算我真的死了,他们大概也只要三天就会忘光光吧?」

「没关系啦,不是还有记性超群的欧洛德部长在等你回来吗?」

「……别提了。」

背后传来爱露密思的笑声,让我想起自己的身体有多疲劳。

与其说我今天是来上班,不如说我是来确认自己还是不是调停局员。而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果然是欧洛德部长。

于是从早上到中午,我都因为擅自休息一个月与弄坏外骨骼装甲的事遭部长斥责,中间还包括部长去上厕所休息的时间。

而在说教的最后,部长把应该已经到了库薇妮手上的识别证扔给我。看样子我似乎还能继续当调停局员。

爱露密思叹了口气,对著把玩著手里调停局识别证的我说道:

「午饭我请客,你将就一下吧。一直在背后长吁短叹的很烦。」

「但为什么是叫外送啊?反正要外出问话,为什么不在外面吃?」

「让人家请客就别啰唆。而且我刚刚已经点完,来不及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爱露密思的样子不太对劲,居然还说要请我吃饭。看来是住院时开悟——应该说发现自己的诸多过错了吧。

「这么说来爱露密思,你有领到情报总局的什么封口费吗?我确认过,户头的钱连一鲁利都没多耶。」

「当然啰,人家是给现货嘛。我可是很中意。」

「什么玩意儿啊?难道他们送你清纯的少女吗?」

这时我们叫的外送似乎到了,办公室门口变得热闹起来。

外送人员进不了检查严格的分局,所以是由打工的杂务人员在门口领取,不过将外送披萨拿来办公室的人,并不是那些熟识的老面孔。

这人留著一头鲜艳的红色长发,面带稚气,穿著不怎么适合的工作服——

「库薇妮!」

我脱口而出的大喊,将周围同事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库薇妮不小心勾到脚边电线,附近同事连忙撑住差点掉下来的披萨盒。

接著库薇妮踩著慎重的脚步,走近像条离水鱼一样嘴巴开开阖阖的我以及在旁忍笑的爱露密思。

「喔~久等了。呃,这是爱露密思你们的昭?」

「嗯,对呀。谢啦。」

爱露密思从库薇妮手中接过披萨盒。搞不清楚状况的只有我一个。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在做什么啊?」

「要问做什么嘛,呃……像是分送局里的信件跟货物、打扫,还有……」

库薇妮念念有词地讲出那些不算答案的答案。爱露密思笑著替她回答:

「她上周取得永久居留权以后,就开始在这里的总务部打工啰。还有,等到观察人决定后,她似乎会在洛詹特的学校念书。大概是那家伙安排的吧。」

洛伊尔说的封口费是指这个啊?

库薇妮也跟著点点头,然后拍了一下手说道:

「对了对了,刚刚已经决定那个『观察人』是谁了。」

「喔?是怎样的人啊?」

一问之下,库薇妮就露出诡异的笑容,偷偷摸摸地翻起口袋。

「当当~看,就是这个人!」

她得意地摊开文件,我把脸凑了过去。

文件的发行单位是移民局。上头印著「外部魔物观察人同意书」这种拘谨的标题。

所谓的外部魔物观察人,是种相当于外部魔物系移民短期养父母的存在。需要与该移民共同生活以援助、监视对方,任务极为重大,光是有钱还不见得能拿到资格。记得我们家收养威尔时,我的父母也为了这件事伤透脑筋。

虽然应该是个只有社会能保证其品格无虞的圣人才能雀屏中选,但文件下方的署名笔迹却显得相当随便。

这家伙的名字是莱尔·安格雷,二十岁。

「啊?什么?咦咦咦!」

我将文件从库薇妮手中抢过来,接著揉揉眼睛并望向远方后再度确认。

「慢著,为什么!开玩笑的吧……我不记得写过这种——」

瞬间,我脑中闪过某个画面。

洛伊尔在病房里要我在数份文件上签名。该不会混在里面吧?

「那个大叔在开什么玩笑!这根本是诈欺吧!我的状况可没宽裕到能养小孩啊!移民局到底在审查什么东西啊!我家可是车库耶!车库!」

我握著文件放声大吼,身旁的库薇妮难过地低下头去。

「……这样啊。抱歉,莱尔。我是个沉重的负担对吧?」

「唉,库薇妮真可怜。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被男人拋弃了。莱尔你真差劲。」

爱露密思抱住库薇妮,用抗议的眼神仰望著我。

尽管这两个互相拥抱的女性怎么看都是在演戏,但我实在没办法对她们发脾气。

「喂,你们这招犯规吧!话说回来,爱露密思,这不是比较适合你来当吗?」

「我是外部魔物出身,移居不满二十年当不了观察人啦。」

爱露密思一副懊悔的样子嘟起嘴,然后拿起一片库薇妮送来的披萨。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决定了。不奭的话就办手续自己把人家送走。」

她当面这么说,我哪可能回答「好,就这么做!」啊。

「……我哪可能做出这种事啊……」

听到我的败北宣言,库薇妮一扫脸上的悲痛表情,绽放满面的笑容。

「那么,今后就请多指教啦!」

…不过一阵子没见面,库薇妮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女性了。虽然不晓得观察人要当到什么时候,但一想到她成长的速度之快就让我心情无比沉重。

「喂~我拜托的机器到了吗~?」

远方传来呼唤,于是库薇妮说声「啊,对喔!」就跑开了。

但她立刻回过头,在那悠然舞动的红发中微笑。

「莱尔、爱露密思。我会在这里学习、工作、玩耍。总有一天我要让【龙羽之里】加入克里亚特联邦。虽然这想必会花上很多时间,但我一定会实现给你们看!」

同胞的背叛与死亡带给少女很大的打击。她的笑容里看得见还未痊愈的伤痛,以及要努力跨越伤痛的可贵决心。

「嗯,加油吧。我支持你。」

「我随时可以帮忙。」

「嗯。那么莱尔,今天要一起回家喔,!」

龙女孩用力地挥手,然后快速跑开。

没问题的,林德兰。她的确是龙。坚强而温柔的龙。

品尝喜悦的同时,我也感受到灼伤的痛楚逐渐复苏。虽然移植了复制的皮肤所以连伤痕都没留下,依旧十分地痛。

我们杀掉了遭到社会背叛后盲从本能的魔物,这样只不过是用暴力否定对方。

这个世界有太多地方不讲理,没有什么完美的正义或救赎。

但是,我不会迷惘,也不会后悔。

库薇妮正愉快地跟同事聊天。她那与威尔有点相像的笑容,似乎成了指引我的灯塔。

我藏住感伤,从爱露密思桌上拿起一块披萨。

「……吃完后我们也好好工作吧。」

「是啊。」

同样看著库薇妮的爱露密思简短地回答。

在一千两百年前的【邂逅之日】,我们在不晓得理由的情况下相遇。

但我不认为这个奇迹只是为了让彼此互相憎恨、互相残杀。

正因为不这么认为,我们选择战斗。跟藏在这个世界里的黑暗战斗,跟盘据在自己心里的黑暗战斗。

就像人类压抑本能上对于魔物的恐惧一样。

就像魔物压抑本能上对于人类的愤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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