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树懒的平均睡眠时间大约是几小时?」
10月22日星期五。退完房,来到酒店大厅,七濑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12小时左右?」
我挺认真地回答了七濑,可她却做出一副即将宣告有罪判决的神情,开口说道。
「回答错误。正确答案是,15小时到18小时。」
「树懒睡得可真久啊。」
「下一个问题。高桥君昨天的睡眠时间是几小时?」
「……15小时。」
「请改名叫树懒吧。」
七濑的背后轰轰轰轰地散发出不详的气场。看样子她非常生气。(原文ゴゴゴゴ,netaJOJO)
「你、你看啦,昨天到处跑来跑去,总觉得累得不行,回到房间以后就倒头大睡了。」
「所以就一觉睡到了退房前10分钟?」
「哎呀——我真是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七濑打来的无数个未接电话,房间的门还被人用催债的气势使劲敲着。」
「我也吓了一跳呢。本来计划从退房前一个小时开始悠闲地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但由于某只树懒,最终我不得不敲门去催。」
「我还以为是警察来找我们,实在是吓得不轻。」
「我也以为要赶不上退房时间了,一直提心吊胆的。」
「但你也焦急过头了吧?就算晚了一点退房,也不用付超时费用吧。」
七濑是会严格守时、严格执行计划的人。
只要把退房时间定在10点,她就一定会坚持在10点前把房卡还给前台。
「我很……你啊。」
「咦?」
「我很担心你啊。打了几十个电话也不接,敲了门也毫无反应……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只有一点点担心啊!」
七濑嘴上这么说,却明显不是「只有一点点担心」的样子。
我一时没法消化七濑的话,呆在了原地。
总算理解了她的意思以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害羞感冲上心头。
「……那还真是,抱歉了。」
我道歉之后,这次轮到七濑移开了视线。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不知为何连我的体温也跟着上升了。
「但是谢谢你为我担心。」
「所以说,只有一点点担心啊,只有一点点。」
「总之,现在的我再健康不过了,你大可放心。」
「应该的。如果高桥君反而死在我前面,那就本末倒置了。」
「确实。」
「至少活到我死的时候吧。」
「那我还能活70年左右啊。」
「说不定我马上就会死了呢?」
「至少活到这次旅行结束的时候吧。」
「嗯……看心情吧。」
七濑含糊其辞道。看样子,她寻死的想法仍然萦绕在心中。
不过以七濑的个性,她并不会一言不发就突然前往另一个世界吧。
我只能相信她不会这么做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在自己目光所及的范围内看好七濑,不让她产生不好的想法。
「不过仔细想想,我和七濑都几乎不了解对方呢。」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看,我们现在毕竟在一起行动。为了不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最好还是了解一下对方的睡眠习惯吧。」
「难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呢。」
「『难得』是多余的!话说回来,我的身体需要比普通人更深的长时间睡眠。你记住,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你的话,十有八九是在睡觉。」
「明明大脑一天都没怎么用过,竟然需要休眠这么久。」
「这句话是多余的!」
「我明白你习惯睡很久了,下次就知道了。」
「多谢。顺便问一下,七濑是怎样的呢?」
「……」
「为什么要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
「居然向别人打听睡眠习惯,我只能认为你企图在别人睡觉时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才——不——会——做!就算我有这种想法,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呢!」
「开个玩笑而已。我的睡眠深度没什么规律,不过平时的睡眠时间是6个小时,累的时候会睡大约7.5个小时。」
「真没想到,你连睡觉都要规划好时间啊。」
「不少于6小时、以1.5小时为单位的睡眠时间是我的最佳睡眠时间。知道这些之后,我的学习效率和办事效率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一个人最先应该做的就是调查自己身体的各项基准呢。」
七濑愉快地说个不停。一谈到高效化与合理化的话题,她的兴致就会明显升高。有关这方面,我对她的了解又加深了。
◇◇◇
来到热海站。进入检票口之前,我向七濑问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另一个世界。」
「求你想个现世里的。」
「这次由高桥君决定吧?去热海和富士山都是我的主意。」
「确实啊。」
我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但是,没什么灵感。完全没有「好想去这里!」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至今为止都很少自己决定过什么事情,总是听从父母和老师的指示做事。这样一来,我的独立性就比较稀薄。
回过神来,我的判断标准已经成了『七濑会不会同意』、『七濑会不会高兴』等等。
「以防万一先说一句,你决定的时候不要顾虑我的想法。」
「你是超能力者么!」
「不出我所料。我总觉得你会这么想。」
「好厉害的洞察力啊。」
可以肯定地说,七濑对人的观察力十分出众。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咦?」
「什么都没。」
虽然我听见了她说的话,却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呢……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到底想去哪里呢。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静冈的热海市。说到静冈的话……
「……想吃『清脆』家的汉堡肉。」(原文:『さわやか』のハンバーグ,是日本一家卖汉堡肉的连锁店,在静冈、滨松等地附近有很多分店)
「『清脆』?」
七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对对。静冈本地的家庭餐厅。经常在网络上成为话题的那家。」
「我不接触SNS,所以不知道呢。」
「你也不像是会无所事事地刷推特的人呢。」
「传递毫无价值又缺乏可信度的信息有何意义?」
「你在一瞬间得罪了成千上万的人啊。」
「被成千上万连脸都看不见的人讨厌也完全无所谓。」
「我真想学学你这种心态啊。」
「所以呢,那家『清爽』什么的店卖的是怎样的汉堡肉?」
「是『清脆』啦。嗯……你看,就是这个。」
七濑看着屏幕中的图片点了点头。看样子她挺满意。
「店在哪里有呢?」
「感觉静冈县内到处都有啊。」
「地区密集型呢。……滨松也有分店吗?」
「稍等一下啊,嗯……哦,好像有。」
「那么,我想去滨松的分店。」
「可以啊。你很在意滨松吗?」
「……稍微有点。」
我知道七濑故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虽然有些好奇,但还是算了吧。
虽然我提议「坐普通列车悠闲地去滨松吧」,但七濑说着「乘坐新干线可节约1个小时」,效率优先主义再次发作。于是,我们再次坐上了新干线。
昨晚我睡昏了头,都没做每天必做的视频剪辑。我打开了电脑,打算在到站之前完成工作。当我点开『好棒好棒棒棒哒』频道、下载昨天投稿的最新视频时,七濑好奇地凑近屏幕看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呢?」
「我要编辑视频,然后上传到YouTube上。」
「高桥君是那种通过暴饮暴食或者做鬼脸来赚钱的人吗?」
「你对YouTuber的偏见好严重啊。」
虽然某种程度上不算说错就是了。
「总之,严格意义上说我并不是YouTuber,而是切片作者吧?」
「二创作者?」
七濑歪了歪头。
「没错。我将这个YouTuber频道中的视频剪辑编辑……切成片段之后,再上传到自己的频道上。」
我给她看了棒棒先生的视频。在画面中,棒棒先生用一如既往的开朗语调回答者观众们的消极提问。
平时我总是一个人看这些视频,而现在七濑正和我一起看着,让我觉得有些奇妙。
「原来如此,高桥君莫名其妙的歪理就是从这里学的呀。」
「别说歪理啊。请说这是『无论什么事都能以乐观态度看待的优秀精神』。」
「你还真会说话。然后,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是他的信徒吗?在传教?」
「你最后那句话好像不怀好意啊。不过,我确实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认识棒棒先生。」
初中的时候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有些抑郁,就在那时知道了棒棒先生的频道,然后被拯救了。
「还有就是单纯的,因为能挣钱才做这件事。」
「嗯~也能获得实际收益啊。怎么做到的?」
看样子她好奇心满满。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棒棒先生一般只进行2小时以上的长时间直播,直播视频则会被存档并投稿到YouTube上,但由于时间较长,观看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因此,我将每个回答问题环节剪辑成5分钟左右的短视频,并二次投稿到YouTube上。
这些短视频受众更广,收获了很高的播放量。
我以『棒棒先生切片频道』为昵称,已经投了一年视频了。
频道的关注人数也超过了3万人,作为高中生来说已经是相当可观的收益了。
「还真是有趣的机制呢。」
七濑佩服地点了点头。
「一个视频5分钟左右,很适合那些想在休息时间和通勤路上稍微看点东西的人呢。2个小时的原视频也能剪成很多个小视频,比出一本编集还容易。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啊。」
头脑灵活的七濑很快就理解了这种形式。
「但这样的话,版权方面没问题吗?」
她提出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
「没问题的,我已经得到了棒棒先生本人的许可。实际上,棒棒先生也觉得这些短视频可以作为窗口,更好地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不如说,他还希望我能多做点。」
「嗯,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通过短视频本身的传播,最终也能提高主播自己的知名度,是双赢关系呢。」
「多亏这些,我赚到了能随心所欲出去旅行的钱。」
「真有现代感……我还在想你一直都在做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啊。」
七濑像是理解了一般轻声说道。
她说的后半句好像话中有话,是我的错觉吗。
「这不是很厉害嘛。」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什么呀?」
「没啥……只是在想,七濑居然也会夸奖别人啊。」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七濑叹了口气,说「真意外啊。」
「我很欣赏这种精明的机制,也觉得很厉害啊。而且你不仅创造了这样的机制,还能持续地获得收益,这就更厉害了。」
「……唔。」
我的胸口涌起了一股暖流。我好高兴。无论是朋友还是老师,从来都没有称赞过我做的事……相反,父母还大声地斥责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谢谢你。」
「我可没有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
我们的对话中断了。七濑大概为了让我能专心工作,拿出了书本读了起来。我承蒙她的关心开始剪辑视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敲击键盘的手比平时轻快了不少。我投身于编辑工作,回过神来,列车已经抵达了滨松。
「哇,滨松比我想象得要繁华啊。」
我抬头仰望着矗立在车站前、让人联想到口琴的高层建筑,这么说道。
「这里的人口比县政府所在的静冈还要多呢。究竟哪座城更像省会还不好……」
「这个话题先打住吧,会被网暴的。」
同规模城市之间的省会对决,可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忌领域。
我们将行李寄存在投币式存放柜里,向『清脆』出发。
要找的店就在站前百货店的饮食街中。
「好惊人的人气啊。」
现在差不多是11点半。虽然离午饭时间还有些早,但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队。
「你能接受排队吗?顺带一提我是无所谓。」
「我没有排过队,所以不知道。」
「是嘛。说到底你以前有去餐厅吃过饭吗?」
「我家一直是家政阿姨做的饭,所以基本上不会去外面吃。」
「没想到你家是富豪家庭啊。」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富豪,但我家在经济方面确实比较富裕。」
我也没有特别惊讶。七濑有着被称为『接受英才教育的出色大小姐』也不遑多让的气质,在旅行中花费了不少钱但表情却未曾波动,一定是因为家庭条件很富裕吧。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七濑说自己家里的事。因为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所以我一直有意不去问她。
「关于排队的事,就我个人来看,如果有人问这种仅仅站在队伍中等待、没有任何生产性的行为是否健康,我的答案是并不健康。」
「好,总之我们也排队吧。」
「啊、等……」
我把滔滔不绝地讲着道理的七濑丢在原地,迅速地在排队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坐在了等候区的椅子上。
「居然无视我的意见,胆子真大呢。」
七濑用谴责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我。
「没做过的事还是做一次试试比较好吧。试过之后,也许意外地没那么糟呢。」
「但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空自己……我很难不觉得糟糕。」
七濑没有刷社交媒体的习惯,排队的时候就闲得无聊。
「好,那我就教你消磨排队时间的好办法吧。」
「我应该说过,我不喜欢接受毫无益处的信息吧?」
「好啦,放松点。先打开YouTube吧?」
「看棒棒先生的频道确实来得及。」
「不,现在要看的不是棒棒先生。好啦,你就当是被我骗了,打开试试呗?」
「姆……我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
七濑一边嘟囔着,但还是老实地照做了。她的本性真是坦率啊。
「我打开了。」
「好,接下来搜索『清脆 牛肉饼』试试看。」
「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美食YouTuber的视频。」
「别说『乱七八糟』啊。肉食餐厅的话,推荐看『肉汁TV』和『小A的外出美食』频道哦。」
「从刚才开始高桥君就想让我做什么?」
「在排队的时候一直看那家店的评测视频。这样一来,食欲和期待值就会大大上升,即使在排队的时候也能体会到兴奋感噢!」
七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可疑宗教的信徒。
「我只能想象出度过了空虚时间的未来。」
「好啦好啦就试试呗。看美食评测视频意外地让人上瘾呢。」
「你真烦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无生产性的视频呢?」
20分钟后。
「……那个,七濑?」
「别和我搭话,马上就要到食用环节了。」
看样子她很喜欢。我还以为看个20秒她就会唾弃地说「真是无聊」,所以有些惊讶。出乎意料的是,七濑对娱乐活动的接受门槛也许并不高。
仔细想想也是,她之前大概没怎么接触过娱乐活动吧。
「久等了,高桥先生两位。」
被叫到之后,七濑先我一步站起了身。
「高桥君,到决战了。」
「真是兴致勃勃啊……」
我跟在看起来比我更期待汉堡肉的七濑身后走进了店内。店里的顾客大多是一家一起来的,能感受到当地人对这家店的喜爱。
我们坐进座位,打开了菜单。第一页就画着大大的招牌拳形汉堡肉,展示图也看起来非常美味。(原文:げんこつハンバーグ,吃法是将拳头形的汉堡肉切成两半后在铁板上压平,再浇上黑胡椒酱等。)
噢,但是牛排看起来也很好吃啊。现在我可能更想吃牛……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说要点牛排吧?」
「你的眼神像要杀人!」
与接下来要吃的热腾腾汉堡肉形成反差,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梁骨。
我有种点了牛排就会被餐刀刺杀的预感,于是老老实实地点了汉堡肉套餐。点完餐之后,餐前汤很快被端了上来。享用着放满蔬菜与蘑菇等食材的浓汤时,热腾腾的铁板也送到了面前。
啊,这就是所谓的,能好吃到死的食物吧。
「等一下,高桥君。」
我刚想伸出叉子和小刀,就被七濑喊住。
「食物就在眼前却不让我吃,这是什么新型拷问吗?」
「才不是,你一点都不懂呢。这之后,服务员会把汉堡肉切开,将中间的生肉在铁板上烤熟。所以,你首先要告诉他们你吃几分熟。」
「你比我还熟悉啊草。」
「怎么就生草了?」
「七濑说这话真让人觉得新鲜啊。」
店员笑眯眯地看着交谈的我们。七濑毫不犹疑地点了『五分熟』,我本来想选能直接吃的『三分熟』,但想到肉是生的还是有点可怕,只好用和阴角相称的语气说道『和她一样……』。好想死。
和七濑说的一样,店员切开了汉堡肉,将血红的那面放在铁板上烤。
洋葱酱汁与滋滋的烤肉声刺激着食欲,让我感觉胃袋有些发紧。
「请慢用。」
店员微笑地行了一礼,仿佛在说「见识到有趣的场景了」,随后离开了。终于到了可以品尝的时刻。
…… ………… ……………………好吃。
是至高无上的美味夺去了我的语言功能吗,我入迷地吃个不停。独特的口感,鲜嫩的肉质……咀嚼得越久,肉的美味便越是在口中扩散开来。洋葱酱汁恰达好处的酸味与甜味与相对清淡的瘦肉也完美地搭配在了一起。这已经远远超越了我认知中的家庭餐厅汉堡肉的等级。难怪有这么多人排队。
另一边,七濑尽管还戴着平时的铁面具,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身上时不时就会冒出幸福泡泡。
「哈姆……嗯嗯……」
不,再仔细看看真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啊。她的脸颊十分放松,一边发出含糊的声音一边嚼着汉堡肉,实在是太天真可爱了。七濑一直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但最近几天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彻底改变了。如果她一直像这样把心情展露在脸上的话,就会好懂许多吧。正当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显示屏上出现了『妈妈』二字。我将手机关机了。
「是谁打来的?」
「我妈。」
「不接好吗?」
「没事的,又没什么。」
等会儿还是姑且在LIME上跟她报个平安吧。
我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七濑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怎么了?」
「……没什么。」
她不自然地顿了顿才回答我,随后再次一言不发地吃起了汉堡肉。
◇◇◇
「谢谢光临!」
店员用和善的笑容目送着我们走出店门。之后,七濑开口说了一句。
「还可以吧。」
「明明你喝汤都喝到沾在嘴上了也没发现,却说『还可以』?」
「真的吗?我又……」
「这次是骗你的。」
唔哦!
「我才刚吃完东西,别揍肚子啊!」
「都怪你胡说八道。……但是,也是呢。在至今吃过的汉堡肉之中,可以说是最好吃的那一类了。」
我不由露出了苦笑。希望七濑总有一天能坦率地说出「很好吃」啊。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走出百货店,七濑这么说道。说起来,乘坐新干线之前,七濑好像就对滨松有些执念。她想去的地方可能也与这有关。
「好啊,我们走吧。」
我跟着七濑走进滨松站内。
随后就这样穿过了新干线检票口,我有些惊讶。
「等下等下等下。」
「怎么?」
「不是『怎么』吧,滨松就玩到这里了吗?」
「啊……不是,我不是打算接下来就去乘新干线。」
「……那是?」
「跟我来。」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地跟在七濑后面,随后便听见了美妙的旋律。
真不愧是音乐之城滨松,即使在车站内也能听见钢琴的声音。我一边想着,琴声逐渐大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我们看见了大片人群。七濑的脚停了下来。平平无奇的通道毫无征兆地变得开阔,巨大的空间赫然出现在眼前,黑色的三角钢琴则站在中间。这架钢琴就像音乐室里的一样,看上去十分昂贵。
一位青年用熟练的指法弹奏着钢琴。
「真厉害……」
青年演奏旋律的水平之高,就连外行人都能明白。无论是带着孩子的家庭、清洁工叔叔,还是穿着西装的女职员,人们不分性别和年龄,都带着陶醉的表情聆听他的演奏。七濑也露出在回忆什么一般的神色,凝视着钢琴。
「是在办什么演奏会吗?」
「这是街头钢琴,谁都可以弹。」
「啊,我想起来了。这么说,东京都厅的展望台上好像也有一架。」
「你真了解啊。」
「有时候YouTube会推相关的视频。像是职业音乐家突然开始即兴演出这类。」
「嗯~原来YouTube偶尔也能派上用场啊。」
「实际上,YouTube在很多场合都挺有用的。」
比如说,努力的话就能赚到钱。我和七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演奏也结束了。
青年站起身来鞠了一躬,会场被拍手声所包围。
「他是半职业性钢琴家。」
青年离开了,观众们也随之散去。这时,七濑这么说道。
「你看得出来吗?」
「我其实弹过很久钢琴。」
这么说,她确实提到过自己会弹钢琴。
「然后呢,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里对我来说有一些回忆。」
「回忆?」
七濑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口。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
「哦哇!」
「呀!」
七濑刚开始讲话,我们就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短促悲鸣声。
「抱、抱歉。」
「不,这边才是。刚才发了会儿呆。」
似乎是身穿黑西装的女职员与急急忙忙走向站台的大叔撞在了一起。
女职员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钢琴。
「你等我一下。」
七濑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向女职员走去。
她蹲了下来,捡起了类似资料的东西递给女职员。
「这些掉在地上了。」
「哎呀,不好意思,真是谢谢你了。」
女职员用流利的动作鞠了一躬。她身材高挑而苗条,面容十分端正,是个与西装很搭的美人。为了不影响工作,她的头发盘在了脑后,戴着一副与她相称的红色眼镜。她左手腕上的苹果手表让她更显得像个女强人,与在热海偶遇的某个留级辣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女性更有一种成熟大姐姐的风范。
「你不弹琴吗?」
七濑向呆呆地看着钢琴的女职员发问。
「我看上去很想弹吗?」
「看起来有些犹豫要不要弹。」
「……是吗。」
一瞬间,女职员露出了无精打采的表情。
随后,她便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营业笑容,这么说道。
「没什么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弹过琴了,连曲子的旋律都记不得了……这之后还有商务谈判,没有时间了。」
她的借口简直像在说给自己听。
「我先走了。」
女职员踏着高跟鞋,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离开了。
「我觉得她以前应该很会弹钢琴。」
「你从刚才开始就懂得很多啊。」
「因为我见过很多弹钢琴的人,所以多少能看出来。」
「原来如此。七濑在钢琴比赛上取得过不错的成绩吧?」
「小学的时候得过全国比赛的冠军。」
「嗯~全国比赛冠军啊……哈啊!?」
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使我的反应慢了一拍。
「已经不能说是『不错的成绩』了,你可是得了冠军诶!真的好厉害!」
这么说来,我好像听谁说过,七濑在考试中从未得过年级第一以外的成绩。
七濑就是把『身为天才还比谁都努力』这句话发挥到极致的少女。
「家长不允许我取得冠军以外的成绩。所以我拼了命地疯狂练琴。」
七濑的表情覆上了一层阴影。
——无论是考试、竞赛、钢琴还是美术比赛,只要是有关和他人竞争的事情,家长都不允许我有任何松懈。
七濑昨天说过的话突然又在我脑中回响。回过神来,我已经脱口而出道。
「七濑真是很厉害啊。」
不知为何,我想好好夸夸七濑,希望能鼓励到她。
「各方面都这么拔尖,没法不让人尊敬啊。实在太厉害了。」
「突、突然说什么啊,有点恶心。」
「一般来说,如果有人完成了无人能及的伟业,谁都会觉得很厉害吧。」
「『无人能及的伟业』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钢琴也拿到了全国冠军,学校考试也取得了年级第一,如果不能称之为伟业,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呢?」
「我姑且更正一下,考试也是全国第一哦。」
「我都想给你颁诺贝尔奖了。」
「诺贝尔奖可真是廉价呢。」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更厉害了。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别、别再夸我了。」
七濑得脸颊微微泛红,无所适从地摆弄着发梢。
「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老老实实地高兴就好啦。」
「说起来容易。」
「对于全国第一来说不是简简单单的吗?」
「就算是全国第一,也会有无数解不开的问题。」
「刚才的问题很难吗?」
「对于高桥君来说也许是一道一分制的对错判断题,但对我来说可是一道一百分制的小论文难题呢。」
「这是哪里的入学考试啊。」
「不过,也是呢……」
七濑做了个深呼吸,用手揉了揉脸蛋。
然后向我转过身来,说道。
「谢谢你,我很高兴。」
她的笑容充满了喜悦的感情,甚至让人想画下来装饰在墙上。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看得入了迷。
「几分?」
「咦?」
「刚才表达喜悦的方式,满分100分能得几分?」
「这个意思啊,呃~嗯……60分?」
七濑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回去。
「这个问题果然很难回答啊。」
「你刚才的表情有点生硬……而且我单纯觉得,你可能是故意做出来的吧。」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感情应该是自然而然表露出来的,而不是刻意做出来的。」
「果然,我不适合解这一类题目。」
「我倒不这么觉得啊。」
回想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能发现七濑的感情其实很丰富。
只是本人没有自觉吧。还是说……
「差不多该走了吧。」
「啊、嗯。啊……」
「怎么了?」
七濑疑惑地歪了歪头。我用一种自然的语气说道。
「哎呀,既然这里有一架谁都能弹的钢琴,那我想听听全国冠军级别的演奏呢。」
「不要。」
被拒绝了。她的声音宛若刺骨的寒冰,我的背脊仿佛被尖刀刺中一般变得僵硬。
看到我的反应,七濑有些惊讶。
「现在我没有那个心情。」
「……是、是吗。OK。」
她拒绝的理由除了心情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因素,我察觉到了这一点,决定不去深究。也许她对此有些想法,或者是以前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吧。
……我是不是差不多该踏足她的过去了呢。
在田端站,七濑究竟为什么会试图自杀。
尽管这么想着,但我认为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那么,我们走吧。」
「嗯。」
我和七濑一同走向出口。
路上,我突然想起七濑还没讲完她来这里的原因。
虽然我很好奇她小学时的回忆,但还是找别的机会再问吧。
◇◇◇
出站后,我们在站旁最繁华的商业街——游乐街商业街中散着步。(原文:游乐街商店街,neta有乐街商店街,出滨松站北口后步行约10分钟即可到达。)
即使是工作日的上午,这里也人山人海的,非常热闹。
街上不仅有着各式各样的餐厅,还有卡拉OK、服装店等许多店铺。不仅如此,这里也有不少复古的街灯与建筑,给人以怀旧的氛围。
「有很多酒馆呢。」
「感觉像是社畜休息的场所啊。」
「夜晚营业的店也很多。」
「毕竟是休息的地方嘛。」
「……变态。」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是冤枉啊!」
我明明一直都是堂堂正正彬彬有礼的绅士。
「哎呀,也有卖滨松饺子的店呢。」
「这么一说,滨松饺子确实很有名啊。晚上就来这里吃吧?」
「你是在找借口想去夜晚经营的店吗?」
「真的是冤枉啊!」
逛着逛着,七濑又拿出手机打起字来。
「我们去滨松城和滨松市乐器博物馆看看吧。这些地方的评分很高。」
真是初心不改啊。
「滨松城吗,我第一次听说。」
「这是德川家康为了攻打武田信玄而建立的城楼。」
「你知道的真多啊。」
「上日本史课的时候你睡着了吧?」
「我觉得吉野的课就像催眠曲一样。」
「你还真是逍遥自在呢。」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下午2点左右,我们来到了滨松城公园。
公园内绿意盎然,温暖的阳光与柔和的清风也十分舒适。
小鸟的鸣叫声与孩童奔跑欢笑的声音令人心平气和。
我做了个深呼吸,泥土的味道与新鲜的空气便充满了肺部。沿着公园步行,踏上陡峭的石阶,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到了滨松城附近。
「感觉又小又干净啊。」
滨松城前堆积的石墙约有城楼的两倍高,而城楼本体只有两层,十分小巧。一提到城楼,通常会给人以名古屋城或姬路城那样巨大的形象。相比之下,滨松城的规模就像一座豪宅一样,令人觉得有些可爱。
「毕竟这座城不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战斗才建造的,自然就不用建得很大。」
「噢,你这么一说倒确实。」
我们付了亲民的入场费进入城内。我本以为城内的设计会有古风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一楼陈列着与滨松城有关的各种历史资料,如以家康为原型的高大人偶、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铠甲等等。还有一块大型电视屏幕解说着滨松城的由来,就像博物馆一般。
七濑在每块展板前都会停下脚步,一边点着头,一边饶有兴趣地读着解说内容。
真不愧是对知识有极大渴求欲的人。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看了会儿展板,但没过五分钟就开始困了。这和吉野的课也不相上下啊。
「你很喜欢历史吗?」
「还可以吧。我喜欢它的原因是,只要记住的内容越多分数就会越高。」
「好奇怪啊,我明明也好好学过了,之前的定期测试只有32分啊。」
「梦话还是等做梦的时候再说吧。」
「我上课的时候确实在做梦啊。」
「这就是原因。」
七濑一副无语的样子走上了二楼。虽然二楼也有着滨松城相关的资料,但与一楼又有了不同的风格。这里展示着刀、铁炮之类的武器,同时也设有描绘天保时代的滨松城与城邑的巨大沙盘。
「噢噢,这种还真是让人兴奋啊!」
我的睡意一扫而空,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个真实地还原了各个细节的沙盘。
我像个孩子一样不断地嚷嚷着『好棒』『好棒啊』,而七濑只是索然无味地看着我。
「你喜欢沙盘吗?」
「这是梦想和浪漫的集合体吧!」
「完全无法理解呢。」
「从一楼和二楼就能明显看出咱们喜好的差异啊。」
果然我和七濑是彻底相反的。
七濑把沉迷于沙盘的我硬拖到了最上层。天守阁的内部与外观相符,非常小巧玲珑。从走廊上可以一览滨松市的街景。
「风景真不错啊——」
今天也晴空万里,是个极佳的观景日。无论是热海的温泉还是富士山,这次的旅行都有天公作美。我伸出双臂享受着吹来的风,忽然看见七濑露出了倦怠的表情。
虽然乍一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悦表情,但与七濑相处了几天,我不知不觉已经能察觉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了。正当我想着她怎么了时,七濑率先开了口。
「果然,比起青空我还是更喜欢夕阳。」
「哦?这是为什么呢?」
「青空总是漫无边际地向远方绵延,简直像在强制要求我活下去一样。」
「这样啊……」
「与此相比,夕阳就会很快消失不见。就好像在说,不勉强自己活下去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
如果说这句话的不是七濑,我最多会认为对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对七濑而言,这句话十有八九隐含着她最近自杀未遂的关键。我想知道,七濑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最终决定要一了百了的。
随着与七濑旅行的时间增加,这个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但与此同时,我也对了解真相感到害怕。
七濑凉帆无论在学习、体育,还是艺术方面都登峰造极,是被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仰望着的才女。而让她足以放弃如此充满潜力的人生的原因,一定有着、光抱有肤浅的觉悟根本无法触碰的黑暗面。刚想到这里——
「嘿呀!」
气势十足的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头,看到了一个3、4岁的男孩正拿着木剑跑来跑去。
他穿着国民级超人气动画『醋饭之刃』主角寿司郎的服装。(原文:酢饭の刃。醋饭即掺了醋的米饭,是寿司的旧称)
「这是10年前的高桥君吗?」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那会儿我确实是这样子的。」
「不出我所料呢。」
七濑望着那个男孩露出了微笑。
「鲭鱼呼吸 八之型 金枪鱼三昧!」
伴随着听到耳朵起茧的招式名,男孩挥舞起木剑来。
下一秒,他腾空跃起,但最后没能站稳,扑通一声摔了一大跤。
「「啊!」」
我和七濑一同喊出了声。
「呜……呜诶……」
方才的气势不知所踪。男孩泪眼汪汪地发出了呜咽声。
我一看,他的膝盖上正一点点地渗出血来。
「没事吧?」
七濑先我一步跑向男孩。
她跪下来与男孩平视,检查了他的伤势。
「只是擦伤呢。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七濑从挎包中取出了消毒液和绷带。
她的动作很是熟练,男孩只能任她处理伤口。
「可能会有些痛,加油哦。」
「我、我怕、痛……」
男孩含着泪向七濑求情,但七濑摇了摇头。
「对不起,但这是必须要做的。」
「但是……」
男孩一边说着不要一边摇着头。七濑并没有表现出不快,而是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寿司郎为了救出被鱼人绑架的妹妹忍受了许多痛楚,他一直都很努力吧?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努力一下。」
听了七濑的话,男孩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随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带着坚强的表情点了点头。
「真厉害,不愧是小男子汉。」
七濑用涂了消毒液的纱布小心地盖在男孩擦伤的膝盖上。
男孩一瞬间露出了悲痛的神色,七濑立即给伤口包上了绷带。
「好,结束了。你很努力了呢。」
七濑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男孩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这时,像是男孩母亲的女性慌慌张张地冲上了天守阁。
「隆太!妈妈说过不能乱跑的吧……咦,怎么了?」
母亲看见流泪的男孩和他膝盖上的绷带,立刻跑了过来。
我向母亲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后,她不断地向七濑道谢,并鞠了几躬。
「真不好意思,这孩子,一时没看好就会跑到别的地方去……隆太,快,跟姐姐说谢谢。」
「嗯、嗯……谢谢你,大姐姐。」
男孩子急忙鞠了个躬。
「不客气。」
七濑再次摸了摸男孩的头。
「这最多只能算应急处理,请去下面的公园好好清洗一下伤口吧。」
「真是太感谢您了……好了,隆太,该走了!」
母子两人再次急急忙忙地鞠了几躬,消失在了台阶尽头。
七濑轻轻地挥着手送别他们。
「你原来也知道『醋饭之刃』啊。」
「就算是我也知道。」
我向变回平时那副表情的七濑问道。
「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知道。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起来了。」
「原来如此。」
看来七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一面。
无论如何,七濑的这些性格我都看在眼里,于是我开口说道。
「七濑很温柔啊。」
「有吗?」
「有,真的非常温柔。」
我认真地肯定道。七濑眨了眨眼睛,随后,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一下子扭过头去。接着她又害羞地摆弄着发梢,说道。
「客观来讲,事实可能确实如你所说。」
「什么客观事实啊。」
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坦率。
「啊、不过……」
她像刚想起来一样说道。
「听人向自己道谢,感觉还不错呢。」
看着嘴角轻轻上扬、高兴地微笑着的七濑,我这么想道。
——被人感谢会觉得开心,这就证明了她很温柔啊。
◇◇◇
过了下午四点。离开滨松城后,我们按照计划来到了滨松市乐器博物馆。
说到博物馆,人们常常会先入为主地想到科学和恐龙,而对乐器这一主题却有所忽略。一踏入馆内,一件金碧辉煌的巨大乐器就映入眼帘。金黄色的轮廓横向延伸,乍一看就像一艘黄金之船。
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完全不知道用法的深奥乐器,我有些紧张。
「嗯~这叫做编鼓。它是缅甸的乐器,通常用于佛教仪式和精灵宗教活动中……原来如此。」
七濑兴致勃勃地读着展板。
「你真的很喜欢看解说啊。」
「不明白的事却不去试图理解,你不觉得这样很令人难受吗?」
「这句话刺痛我了!」
「我并不是觉得有趣,只是想增加新的知识。」
「我的脑容量可没有这么大啊。」
「这不是脑容量大小的问题,而是好不好学的问题。」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用力戳我痛处啊!」
我们一边斗嘴一边在馆内漫步。根据馆内平面图,左手边是亚洲乐器区,右手边则是日本乐器区,再往里走就是电子乐器展示区。我们按照顺序绕了一圈。这里展示的乐器种类繁多,有我熟悉的乐器,也有像编鼓一样,我完全没听说过、也不知道用法的乐器。从官方信息来看,展出的乐器大约有3000件,无论是来源地域和时代都各不相同。真是间到处都是乐器的博物馆啊。
虽然可能会被吐槽说『这里是乐器博物馆,当然会有很多乐器啊』,但我活到现在从未被如此之多的乐器包围过,感觉十分震撼。
七濑的好奇心则被大大地激发了,她饶有趣味地在展出的乐器间绕来绕去地看,并通读了相应的展板。一个一个读完所有展板需要很长时间,然而七濑花的时间却不长,她只要浏览一遍展板就能轻松地理解并全部记住。
她一个接一个地物色着新的乐器,就像吃椀子荞麦面一样快。(原文:わんこそば,俗称「一口面」,8-15碗椀子荞麦面大约相当于一碗普通荞麦面的量)
真不愧是全国第一的思考能力,我感到不寒而栗。这时,一楼的展厅已经逛完了。地下层展示着大洋洲、非洲、美洲和欧洲的乐器。我看着长笛、小提琴这些熟悉的乐器,松了一口气。在我身边,七濑还是到处找着展板看。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间博物馆也展示了很多供游客体验、弹击之后就能发声的乐器,而对于所有这类乐器,七濑全部碰都不碰。
明明她一直欣赏着展示物,还不断地通读展板,却不愿实际去弹。
简直就像,故意想和乐器保持距离一样。
……这实在是我想多了吧?
「这里就算了。」
我似乎没有想错。地下层深处展示着管风琴、钢琴等键盘乐器,但七濑却没有走过去。
「这样好吗?」
「没关系。」
她立刻回答道。那声音中包含着明确的拒绝。
在滨松站,我请七濑弹奏街头钢琴时,她也作出了相似的反应。
我很在意。她和钢琴有过什么过节吗?
「你和钢琴有过什么过节吗?」
我不禁将脑中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七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问她,但已经晚了。
沉默了十秒左右,七濑终于开口道。
「我们去咖啡店休息一下吧。」
即使我和七濑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也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是『我们去一个能休息的地方慢慢说吧』。
◇◇◇
我们回到了一楼,走进馆内附设的咖啡店。我点了可尔必思,七濑则点了与我完全相反的黑咖啡,坐在了落地窗旁边。我一面享受着熟悉的甜味沁入胃部的舒适感,一面又像分数即将公布前一样紧张得心脏直跳。
「钢琴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的回忆。」
喝了一般咖啡,七濑才缓缓开口道。空气紧张得如同紧绷着的弦。
「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那甚至让我永远都不想弹钢琴了。」
七濑这么回答道。从她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忧郁、焦躁或是愤怒。
她的话语完全没有生气,使我感觉有些寒冷。
「我说过,滨松站的街头钢琴对我来说有些回忆吧。」
「你说过。」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曾带我来过滨松。」
『母亲』。这个叫法听上去有点生疏,一定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第一次听七濑这么详细地讲述她的过去。
「下了新干线,经过钢琴前的时候……我听见一个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女孩正在弹钢琴。现在回想起来,她弹得十分粗糙,也没有几个人停下来听她演奏。」
七濑的瞳孔里闪起了微微的光亮。
「但那旋律,真的很美。」
她用温和的声音评说着那场10年前的演奏。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旋律。她的演奏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之后我缠着母亲说想弹钢琴。」
七濑继续回忆道。
「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并说『想弹的话就好好弹』,给我请了家庭教师。」
她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当时,我对钢琴非常着迷,只要一有空就会弹。无论是在学校上课还是在家,都一直想着弹琴的事。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似乎相当有才能,每天都在不断进步,母亲也为此感到高兴。」
说到这里,七濑又抿了一口咖啡。她凝望着杯子中残留的黑色,像叹息一般说道。
「有一天,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参加区级钢琴比赛,母亲也很赞成。于是我参加了区级比赛,最终……获得了冠军。这时,我才学钢琴不到半年。」
听见这个厉害的成果,我并没有感觉很惊讶。因为七濑不仅拥有才能,还付出了相当的努力。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她在这之后会取得更大的成功。
「我的母亲对这项成绩非常满意,因为那时的我再学习和运动方面都不算出众。为了得到母亲的表扬,我开始更加努力地练习。」
这让我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七濑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学业方面展示出非凡的才能了。
「我不断地取得好成绩,地区比赛冠军、都道府比赛冠军、关东大赛冠军……随着比赛规模变大,母亲也会更多地夸奖我……」
七濑忽然顿了顿,然后说道。
「不知不觉,母亲变得只会在我身上一个劲地追求成果了。」
七濑又抿了一口咖啡。她像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般,叹了口气。
「单纯觉得弹琴很快乐的心情逐渐消失无踪。我抱着不想让母亲生气、不想让母亲失望的心情拼命地弹琴。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弹奏考试曲目。为了不失败、为了能取得再好一点的成绩……」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小学生像这样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呢。
七濑所说的『变得只会在我身上一个劲地追求成果』一句十分暧昧,也许其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比如,如果她没有达成相应的结果,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呢?七濑对此绝口不提,看来是不想明说。
「小学两年级的时候,我在全国比赛上取得了冠军。」
无论从谁的角度看,这都是值得骄傲的成果,但七濑的声音中却听不见一点自豪。
我咽了一口唾沫,向她问道。
「既然都取得冠军了……又为什么,要放弃弹琴呢?」
她喝了两口咖啡,才回答了我。
「在全国比赛上,输给我取得了第二名的女孩子对我说——」
她欲言又止,挣扎了许久,才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我必须要输给像你这样,弹琴弹得一点都不快乐的人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隐约察觉到了。
经过几天与七濑的相处,我有自信可以说,七濑凉帆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她最初表现出来的不愿接近他人、利己的性格,恐怕只是在激烈的竞争中不得不给自己裹上的外壳。而她内心深处其实是个非常为他人着想的、深情的人。她会陪因失恋而伤心的瑠花小姐兜风,会担心睡着的我出了什么事,还会迅速为受伤的孩子包扎伤口。
在这次旅行中,七濑时不时便会展露出温柔的一面。
所以,她之所以放弃弹琴的理由也显而易见。
七濑那时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因为自己的错,让本该比自己得到更高评价的人落入不幸,之类的。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都怪我,让真正喜欢钢琴的人们变得不幸了。」
果然。
「所以,我后来随便编了个借口,说要集中精力学习,便放弃了弹琴。」
说完之后,七濑用自虐的口吻补充道。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今后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会被病态地要求成果。」
她再次,抿了一口咖啡。然而,杯子似乎已经空了,我没有听见啜饮的声音。
作为替代,我听见了咳嗽声。
「总而言之,钢琴没有给我留下好的回忆。因为以此为契机,母亲……以及我自己,都向着不好的方向扭曲了。」
七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和钢琴有关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是第一次听说七濑的过去。我像要回味她的话一般,将可尔必思灌进喉咙。
可尔必思被我在一旁放了许久,冰块已经融化,使它的味道如同水一样淡。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面向七濑,再次说了一遍。
「七濑真是很厉害啊。」
「你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只是把想法如实说出来而已。」
「难道不该有些……别的想法么?」
「当然有很多,但第一个想到的果然还是,觉得七濑太厉害了。」
「你棒棒先生看太多了。」
「这我没法否认。……但是,我是真心这么说的。」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七濑有些尴尬地摆弄起发梢来。
「我并不是想要被夸奖或是被同情才向你说这些的。只是,高桥君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选滨松作为目的地,而我有解释的责任,才把理由告诉你的。」
我觉得她在说谎。不过,倒也不能说完全是假话。我隐约觉得,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七濑也多少想让谁知道自己的过去。虽然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不管理由是什么,我听了七濑的话,都觉得你很努力,真的很厉害了。全国冠军正如字面意思,是全日本只有一个人才能获得的光荣称号,而它正握在你的手中。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这又没什么,大赛每年都会举行,所以全日本不可能只有一个冠军。」
「别在意这么多细节!举行几届什么的无所谓,可以确定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取得这个头衔吧?」
「话、话是这么说……」
「看吧,七濑就是这么厉害啊。」
我听见了屏住呼吸的声音。
「……是么。」
接着,七濑虽然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却用掺着些许柔情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
说完,她自然地莞尔一笑,就像被妈妈夸奖了的孩童一般。
「……这能给100分啊。」
「这是指什么?」
「没什么。」
你不是也能坦率地向人道谢嘛。满分。
如果说出来的话大概又要挨一拳了。于是我闭上了嘴。
「笑眯眯的好恶心。」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难怪没有朋友呢。」
「咱们不是彼此彼此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学习就是我的朋友。」
「你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悲惨吗?」
「就连学习都不是高桥君的朋友,你没有资格说。」
「我嘛,我在网上有很多朋友的。」
「你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悲惨么?」
「好狠毒的回旋镖草。」
「怎么就生草了?」
「你已经完全会用这个词了啊。」
无关紧要的对话使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虽然我和七濑只相处了几天,但从一开始就对对方没有多少顾虑,现在已经能够像相识多年的友人一样交谈了。和她聊天真的很轻松……我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至少,我们都互相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吧。」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都没。」
由于有些害羞,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将可尔必思一饮而尽,和七濑一同离开了咖啡店。
◇◇◇
离开乐器博物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好到了晚饭时间,我们走进了之前看中的滨松饺子居酒屋。对于一名高中生来说,居酒屋这样的环境还比较陌生,和蔼大叔们的喧闹声与烟味让我感到既新奇又不安。菜单上除了滨松饺子,还有远州美食内脏烧、滨名湖的鳗鱼和一些滨松的B级美食。作为一个追逐流行的旅行者,我的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译注:B级美食,原文B级グルメ,一般指地道便宜的日式小吃,例如滨松饺子、大阪的章鱼烧、名古屋的手羽先鸡翅等等)
「据说,滨名湖的面积差不多相当于绕山手线一周的面积呢。」
将菜单上的推荐菜全都点过一遍后,七濑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很期待鳗鱼嘛。」
「没什么,一般般吧。」
明明自己一直盯着滨名湖鳗鱼那页看,完全没有说服力。
「不过,山手线一圈的面积啊,湖还真是大呢。能进全日本面积最大的湖前五名了吧?」
「确实会让人这么想。但是湖的面积实际上应该是第十名呢。」
「在它之上还有九座湖吗?」
「我们所居住的山手线沿线意外地很狭小呢。」
「实际上确实很小呐。」
我在山手线右上方的田端生活了16年。像圆圈一样环绕整个市中心的山手线,我已经坐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从车窗中能望见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让人不由发出『东京不愧是日本第一都市』的感叹。而像这样出门旅行,就会发现广阔的东京其实出乎意料地狭小。
「久等了,您点的乌龙茶和可尔必思!」
正当我沉浸在奇妙的感慨中时,店员用欢快的声音将饮料端了上来。
我和七濑都没有干杯的习惯,于是就这样将杯子送到嘴边。这时,店员突然说『啊,请稍等一下』,阻止了我们。
听店员说,这家店似乎有着必须干杯的规定。
「我一说『三、二』,就请两位举起杯子,大喊『总之干了这杯~!』!然后,我们会用『好耶!』回应!」
噢噢,这种感觉真不错啊,很有地方性!七濑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被专业的店员们感染,有些不自然地举起了杯子。
「那么,要来咯!三、二!」
「总之干了这杯~!!」
「总、总之干了这杯……」
「好耶~~!!」
咕咚咕咚咕咚!噗哈!可尔必思有这么好喝吗!!?
「……这个吆喝声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兴致直线上升,而七濑却像消耗了大量MP的魔法师一般,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似乎还是不擅长应对这种需要热情与兴致的事。
「我不是很了解,不过这种干杯时的吆喝声是怎么来的应该不重要吧。」
七濑只要有不懂的事就一定要弄懂,于是啪嗒啪嗒地查起了手机。
「嗯~原来是这样。」
「网上怎么说?」
「远州地区……静冈西部的人们喜欢说『总之这么干吧』,因此诞生了『不做不罢休精神』。」
「噢噢!真好啊!总觉得,失落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就能受到鼓舞啊。」
「如果光凭毅力就能解决问题,那天下哪里还有辛苦事呢?遇到困难的时候,应该认真地把当前已知的信息整理好,并冷静地进行分析。如果在理论方面遇到了瓶颈,用这个方法同样能解决问题。」
「又开始说难懂的话了。」
「我只是在说事实。」
「哎呀,但热情也很重要啊!总之要往前走才行!」
「果然我和高桥君的思考方式合不来啊。」
「你才知道吗?」
我们对滨松的了解加深了。这时,滨松小吃一盘接一盘端了上来。
滨松饺子、内脏烧、滨松烧,还有三方原黄油土豆等等……
我们今天在外面奔走了一整天,肚子已经饿得不行,闻到美食的香味后便无法抑制食欲。当地的特色美食滨松饺子外皮酥脆,内馅鲜美多汁,与小菜豆芽十分相配。远州烧——加入了切碎的腌萝卜的御好烧,口感韧性十足,涂上足量的烤肉酱汁后简直要让人吃上瘾。黄油土豆包裹着大块奶油,在锡纸中烤制而成,与土豆的口感相得益彰,让人体验到了奇迹般的滋味。
这样的就很不错啊,这样的。当地美食完美地还原了理想中的味道,我专注地大快朵颐。七濑虽然比较平静,但动筷子的速度比平时更快。
看来非常合她口味。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吃着东西。这时,店员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走了过来。
「非常抱歉!今天鳗鱼已经卖完了……」
「哎呀。」
这还真是遗憾。
「……我明白了。」
「真的非常抱歉~」
店员露出><的表情离开了。七濑则明显消沉下来。
什么『一般般』啊,这不是很期待的嘛。
对着面露停电一般阴沉表情的七濑,我提议道。
「明天找个地方去吃鳗鱼吧。」
她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
「真是好懂啊。」
「……约好了哦?」
……唔。为什么像撒娇一样抬起眼角看我。犯规了吧!
「当、当然了。」
突然袭击使我的心跳个不停。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这么说道。
「查查看有什么好店吧。」
我突然注意到,一直都主张随心所欲逛店的自己居然打算事先查店了。也许是不知不觉受了七濑的影响吧。
「哎呀,鳗鱼卖光了?」
从旁边的座位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真的非常抱歉!今天的订单比想象中的要多……」
店员做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反应。而在店员对面的是……
「哎,这也没办法呢。这几年能捕获的鳗鱼也越来越少了。最近好像还出台了新政策,限制了每家店铺采购鳗鱼的数量,所以鳗鱼在这个时间段卖光也不奇怪。」
稍有些皱的西装、盘在脑后的头发、红边框的眼镜。中午在滨松站街头钢琴前遇到的女职员小姐,正滔滔不绝地讲着鳗鱼卖光的理由。
「是、是吗……」
店员听着女职员小姐的话瞠目结舌。
「那个人,是中午的……」
七濑发出了声音。随后,女职员小姐注意到了我们。
「哎呀。」
我与她对上了目光。看着她那发现了好东西一般的神情,我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
「可以再加一瓶日本酒吗?」
「好的!」
看着微笑着接受女职员小姐订单的店员,我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更确切地说,是为什么女职员小姐刚注意到我们,就说着『方便的话一起喝一杯吧』并坐了过来呢?
她的一系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我们都没来得及拒绝。于是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还没自我介绍吧。」
女职员小姐推了一下红框眼镜。她喝得红彤彤的脸颊与红框眼镜很是不搭。
「我叫筱田奏,25岁,是一流企业的有能销售员,也可以说是黑心加班公司的社畜女职员噢。请随意一点,叫我奏小姐吧。」
她的自我介绍成分挺杂的。
「你们呢?」
「啊,呃,我叫高桥翔,读高中二年级。」
「七濑凉帆。高桥君的同学。」
「翔小弟和凉帆妹妹,请多指教!」
女职员小姐——奏小姐再次露出了微笑。这个笑容有着足以打消对方的戒备心的魅力。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营业笑容吗。如果她此时没有单手握着酒瓶的话,单纯的我很可能就会被骗着买下一件昂贵的花瓶。
「啊,请不要对我用敬语,否则就像在和部下交流一样,我的社畜病会发作的。」
「社畜病……」
「求求了,至少让我在下班以后做个人吧……」
她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恳求道。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嗯,我知道了。」
「谢谢!顺便问一句,你们是从东京来的吧?」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不明白。但是,从口气听来她非常有把握。
「那个……」
「嗯,的确是从东京来的。」
七濑率先开口道。头脑灵活的她似乎认为还是承认比较好。
「果然。你们说话完全没有方言口音啊,一听就是首都人。」
原来是这样,她还真会认人。这么看来她确实是能干的销售员吧。
「是的,今天是学校的建校纪念日,所以放假了。」
七濑随意编了个理由流利地说道,帮大忙了。
「懂了懂了~所以才跟男孩子单独出来旅行呀……」
奏小姐又推了推眼镜。什么啊,那种『我全都看透咯』的气场。
「让您久等了~」
店员拿来了一瓶日本酒。奏小姐一言不发,接过酒瓶一饮而尽。日本酒的度数有这么低吗?
「可以再加一瓶吗?」
「好、好的。」
奏小姐将喝光的酒瓶还给店员,脸上的红润又添了几分。她向我们转过身,说道。
「年轻真好啊,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
「不,我们还没到这个年纪呢。」
「健全的男女高中生两个人出来旅行,不就已经到这个年纪了吗?」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不过确实,她这么一说可能还真是这样。
但实际上,其中有着连超级计算机『京』都无法预测的原因。既然不能向她透露实情,就只能坚称我们是朋友关系了。
话说回来,七濑不会有想法吧。擅自给我们的关系贴上毫无根据的标签会不会惹她生气啊。我想着她有没有气上心头,向旁边看去,却发现七濑正紧咬着嘴唇,喃喃地念着『……朋友』。咦,难道她真的没把我当朋友吗……?
「你们是朋友,吗……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从刚开始,这个人就对初次见面的我们太不加顾虑了吧?
……我好像是听说过,在一些地区,喝酒时会突然被旁边的人搭话,然后不知不觉就开始一起喝酒聊天了。
奏小姐很可能是本地人,有时也会像这样和旅客一起高高兴兴地喝酒吧。这么一想,这种一生一次的邂逅还挺令人兴奋的。
这正是旅行的乐趣所在啊!
「啊,对了对了忘记说了,我也住在东京,因为出差才来滨松的。」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个人只是喝醉了吧!
「我住在六本木,那里是堆满了金钱和欲望的爱恨之地哦。」
六本木也太不得了了吧?只有平均收入1000万日元以上的富豪才会住在那啊.
「嗯,六本木么。我住在惠比寿,挺近的呢。」
「你居然住在惠比寿吗!」
惠比寿是东京市内排名前五的繁华街区之一。看来这两人家庭的年收入和我这样的庶民不是一个级别的。
「翔小弟住在哪里?」
「我住在田端。」
「田端!在北区啊。我读的大学在文京区,离那边也很近呢。」
「噢哦,这样的吗!说到文京区的大学……」
咦,难道说?我的脑海中想到了一所耸立在文京区的超级著名大学,但很快大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眼前的这位酒鬼……
突然,奏小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道。
「也许我的气场已经暴露了我出身东大的事实呢。」
「根本没暴露啊!」
不如说跟人的印象完全相反。我可想不到东京大学这所日本最高学府的毕业生会醉醺醺地和高中生纠缠不清。但听奏小姐这么一说,我确实能感受到她的话语中含有高度知性,也有着一股天才一般的气场。
怎么说呢……感觉她确实非常聪明,但脑中的螺丝好像有两三颗弹飞了一般,给人一种狂乱的感觉。很显然,她拥有与我截然不同的感性。
奏小姐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强烈。
「总之,我们同是东京人,又恰好在滨松相遇。为我们的缘分干杯吧!」
奏小姐边说边往酒碟中倒酒,但是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往酒杯中看去,然后说道。
「原来刚才已经喝完啦!」
这个人涉嫌学历欺诈吧?
◇◇◇
新的日本酒送到之后,我们再次干了杯。
聊了一会儿有关东京的话题后,我不得不承认奏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她在谈话中提出的话题量非常大,也会根据对方的知识水平进行易于理解的解释,确实有聪明人的作风。虽然我们的年龄只差一轮,但她对待我们的方式就像学校里少有的友好坦诚的老师一样,我很快就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七濑也少见地主动与奏小姐聊了起来。
也许因为语言中十分富有逻辑,两人很是合拍。
「你也弹过钢琴吧?」
我不知道对话的背景是什么,只听到七濑这么问道。
奏小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说起来,我们就是在街头钢琴前面相遇的呢。」
奏小姐一边感叹『真是奇妙的缘分』,一边喝了一口酒。
「你用『也』,就是说凉帆妹妹也会弹琴吗?」
「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那段时间弹过。」
「这么说,是我高一到高三的时候。」
奏小姐像是陷入了令人怀念的回忆一般,轻轻眯起了眼睛。比起日本酒,还是葡萄酒更适合这位露出怀念表情的美人。
「虽然我现在住在东京,但我是在滨松出生的,直到高中毕业都住在这里。受从事与乐器公司的父母影响,我从幼儿园就开始弹钢琴了。」
「是吗,你是本地人啊。完全看不出来。」
「哎呀,我看起来更像都市女人吗?」
「至少中午见面的时候给人一种大城市女强人的感觉。」
「现在呢?」
「乡下的酒鬼。」
奏小姐吃吃地笑了。
「不好吗不好吗~继续喝啦!」
奏小姐高兴地斟满了日本酒,继续说道。
「当时的我非常非常沉迷钢琴,每天都不断地弹啊弹……明明当时相信自己将来一定能靠音乐谋生的。」
她咕咚咕咚地将酒狠狠灌进喉咙。
「但是看看,现在的我却是这副样子啊!」
咕咚咕咚咕咚!一瓶酒又喝空了。
她喝酒简直像运动完喝矿泉水一样,真的没关系吗?
「真是的~我已经干不下去啦……」
奏小姐趴在了桌子上,无聊地把玩着酒瓶的边缘。
她从东大毕业,进入了一流公司,成了一位优秀的销售,还在六本木定居了下来。
从字面上看,她就像走在顺风顺水的成功之路上,但从现在的奏小姐身上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影子。
仔细看看,能发现奏小姐眼皮下有着连妆容都掩不住的黑眼圈,浑身也散发出浓烈的疲惫感。也许是无限加班的代价,她的脖子上贴着白色湿布。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梦想、希望或是成就感,仅仅流露出面对现实的虚无感与悲伤。
「为什么不弹钢琴了呢?」
七濑问道。在乐器博物馆,我了解了七濑有关钢琴的各种想法。我认为她发问的原因除了好奇以外,还含有其他意图。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奏小姐仍旧趴在桌上回答道。
「这是常有的事。在比自己更加光彩夺目的天才面前,我明白了——啊啊,我根本没法赢过她啊。感觉自己至今为止的努力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奏小姐的声音闷闷不乐的。看来,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有些敏感。
「之后我就逐渐失去了弹琴的动力……父母说,如果你不想弹就别弹了吧……我自己也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就这么放弃了。」
咕噜咕噜。奏小姐用指尖点着酒瓶,让它毫无意义地转着圈。
就像她白忙一场的人生一般。
「……是吗。」
七濑只回答了两个字。但她的动摇显而易见。
——都怪我,让真正喜欢钢琴的人们变得不幸了。
真是不得了的巧合。七濑和奏小姐放弃钢琴的原因完全相反。听了奏小姐的话,七濑自己也陷入了复杂的心境。
方才还和乐融融的餐桌上弥漫起沉重的气氛。
「让您久等了~」
奏小姐将新点的日本酒倒进酒碟,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沉重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啦,我们来聊点开心的事吧。」
奏小姐一下子抬起身子,换了一个全新的话题。
她轮流看了看我和七濑,然后问道。
「你们两个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们是自由行,所以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奏小姐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锁定了猎物的食肉动物一样。
「方便的话,陪姐姐一起散散心吧?」
「散心?」
「对对。我出差的时候顺便请了一天年假,就是明天。」
在周六让员工请年假的公司听起来有点可疑,但我选择不去深究。
「已经有180天没有休假了,说实话,我都忘记放假的时候该怎么过了。」
她似乎在暗示自己已经连续工作到了不妙的程度,但我还是选择不去深究。
「如果放我一个人,我很可能社畜病发作在家里开始工作,所以希望你们能陪我一起玩。」
「原来是这样。」
我的心中已经定下了答案。
「七濑,没问题吧?」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两小时,但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想多了解了解奏小姐这个人。而且,这还是受到社会摧残的人生前辈的请求,我不想拒绝她。
「嗯,没问题。」
七濑也回了两句表示同意。她少见地干劲满满。
「太好啦,谢谢你们两个。」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生气勃勃。
与其说是职场上的成熟女性,她更像因和朋友约好了一起玩而兴高采烈的女高中生。
「顺便问一下,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难得一次想去海边呢。现在正好是旺季吧?」
「怎么可能是旺季啊。」
现在是十月。下海旺季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结束了。
「骗人……的吧。」
奏小姐很明显陷入了绝望。
「怎么会……没想到啊……夏天已经结束了吗……确实最近感觉天气有点冷……但一直过着公司、出租车、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根本没察觉到……」
「谁来救救这个人吧……」
这句话实在没法置之不理了。她加了太久班,就连季节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了吗?
「你喜欢游泳吗?」
「不,普普通通吧?」
「咦,那又是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总之就是想脱掉。」
「原来是暴露狂吗……」
虽说她有些地方是不太正常,但我本来相信她不会做出触碰底线的行为的。
「啊,你误会了,别逃走啊~」
奏小姐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一样,阻止了手拿着账单正要起身的我。真像个小孩子。
「我说的想脱不是那个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啊。」
「总的来说,我想要在尽可能接近自然状态的情况下好好放松一下。这件西装闷热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情。我也有着身穿学校校服感到窒息的经历。制服就是人们在社会的象征。她一定是想挣脱社会的束缚,在自然中好好玩闹一番吧。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从刚才开始七濑的表情就僵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
显然是有什么事,七濑才会停顿这么久。但在我询问她之前,奏小姐就先开口道。
「总之,我会在今天晚上想出替代方案。不用担心,钱全都由我出。」
「不,那样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你们高中生可是被我这个疲惫不堪、即将崩溃的OL缠住,消耗了宝贵的青春时光。至少这些就让我做吧。"
「但是……」
「我们公司,虽然工资很高但完全不给休息,所以钱都存起来没地方花啊……这样下去,如果捏着几千万资产过劳死掉也太浪费了,所以我想在该花钱的时候就花钱。」
「不如干脆换个工作吧……」
看着眼里无光的奏小姐,我不禁吐槽了一句。
无论如何,最终决定由奏小姐支付明天的旅费。她喝空了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瓶的日本酒,说着『为了做明天的准备,今天就到这吧』,结束了饭局。
「那么,明天见。」
我们约好了明天早上十点在滨松站集合,与奏小姐分开了。
我们目送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
「走吧。」
「嗯。」
为了取回行李,我们再次向滨松站走去。
「真是个厉害的人啊。」
听了我的话,七濑只是用「……是呢。」的消沉声音回答道。
「你还在在意钢琴的事吗?」
「唔……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这么机灵,真让人不爽。」
尽管七濑的用词有些攻击性,但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尖锐。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
虽然她说得很干脆,但其实仍然在为这件事烦恼着吧。毕竟七濑很温柔啊。
七濑不愿继续往下说,紧紧地闭上了嘴——然后,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七濑停下了脚步。当然,我也同样停了下来。
「……什么呀。」
「哎呀,不知不觉就。」
我在无意间做出了这个举动,就连自己都惊到了。
「不知不觉就摸起别人的头来,说你是犯罪后备军也不为过。」
七濑的话中一如既往地带着刺。可是,她却没有把我的手挥开。
她简直就像正想要被人这么对待一般,顺从地让我摸着头。
指尖传来了七濑的体温。我梳理着她那如丝绸般顺滑的黑发,她便微微低下了头,嘴角变得放松下来。反倒是我逐渐有些害羞,把手移开了。
「不、不管怎么说,还得做做明天的准备啊。」
「……嗯,是啊。」
七濑的声音和刚才相比添了几分温度。太好了,看来她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
『各位旅客,非常感谢您今天选择乘坐日本航空85班机前往那霸。』
正如广播中所说,我现在正乘着飞机前往那霸。
Why,为什么呢?我的右边坐着露出万念俱灰表情的七濑,左边则是手持冲绳旅游地图悠然自得的奏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稍微将时间往前推一些吧。与奏小姐相遇的第二天,10月23日星期六。早上十点,我们如约前往滨松站后,穿着西装的奏小姐就拖着行李箱一边挥手一边走了过来。
发现她拖着行李箱的时候,我便产生了一股违和感,但她在假日还穿着西装更令人不解。这就是所谓的『社畜的生活习惯病』吧。社畜真可怕。
「所以,我们要去哪呢?」
「海边。」
「咦?」
我呆住了,七濑则睁大了眼睛。
「不是已经否决掉这个提案了吗?」
我一问,奏小姐便推了推红框眼睛,得意地说道。
「翔小弟,我想过了。虽然我想去海边,但现在是10月,已经过了下海的季节。那么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论奏小姐有没有喝醉,她的语气还是一样激昂。
「随后我灵光一闪。只要去10月还能下海的地方不就可以了吗?」
「难道说……」
身旁的七濑十分惊愕。
「咦?什么意思?」
只有我跟不上两人的思路,疑惑地歪了歪头。
「去了就知道了。好,我们走吧。」
我们被半强制地带着坐上了开往始发站的新干线。(译注:原文上り方面行きの新干线,应该是开往东京方向的)
在静冈站下车之后,我们又被塞进了前往静冈机场的豪华巴士中。这时才意识到——
「冲绳呀,10月也是下海旺季呢。」
当把思绪理清之后,我们已经登上了飞往那霸的飞机。
回忆结束。
「……不过,因为很有趣就算了吧。」
尽管槽点多到吐不过来,但幸运的是我并不是个爱深思熟虑的人,所以挺轻松地就接受了现状。不如说,免费去冲绳玩真是太棒了。我将大脑切换到度假模式,准备坐豪华游轮尽情享受一番。
提到冲绳,就能想到海滩、国际大道、美丽海水族馆、首里城等数不清的旅游景点。不知道能去哪儿逛,又能吃到哪些美食呢?好激动!
「顺带一提我们是当天去当天回哦,毕竟还有不得不做的工作等着我,大概就在那里待3个小时吧。」
社畜生啊!!!!!!!!!
……没办法,被在居酒屋认识的女职员强拉着一起去冲绳旅行本身就已经够有趣了,再得寸进尺就有些过分了。
下次再去冲绳的时候再花时间好好玩吧。
「既然行程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就趁这会儿小睡一下。」
奏小姐说着,啪一声合上了导游书并戴上了眼罩。她调整好座椅的倾斜角,就这样躺了下去。毕竟是患有社畜病的奏小姐,昨天一定在家里工作到很晚了吧。真是辛苦她了。
「啊……头好痛」
「只是宿醉么!」
白担心她了。飞机动了起来,同时,七濑的肩膀抖了一下。
「怎么了?」
从刚才开始——不如说在登上飞机之前,七濑的样子就很奇怪。
看上去心情不好,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
「坐飞机不能开窗,让人很难受。」
我没能马上理解她这声呢喃的意思。
「……我不擅长待在密闭的空间中。」
七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她简直就像害怕雷声的小猫一样。
这时,我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记忆在脑海里复苏。
——我可以稍微开下窗吗?
热海。在软绵绵薄饼号中,七濑这么说过。
——现在想稍微吹吹风。
河口湖。在缆车中,七濑这么说过。
那些时候,七濑都很想开窗。这难道是因为……
「你是有,幽闭恐惧症吗?」
「…………在狭小的空间里,我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
有关狭小空间的糟糕经历,该会是什么呢?虽然很想问,但看着七濑冷汗直流的侧脸,我改变了主意。看样子,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各位旅客,本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
随着广播声响起,飞机的速度急剧加快。七濑感受到不断增大的振动,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看见这一幕,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行动。我,将自己的手盖在了七濑的手背上。随后,七濑睁开眼睛看向了我。
「这样你应该能冷静一些吧。」
本想着会挨上一拳。然而,七濑却用颤抖的嘴唇说道。
「……谢……」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飞机的喷气声中,但再怎么样,我还是能明白她刚才说了什么。
总是冷酷尖锐的七濑,这时却不加掩饰地展现出了脆弱的一面,这让我怦然心动。
飞机离开地面的同时,七濑的手与我互换了顺序。
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是那么地温暖柔软,又微微有些湿润,使我的心跳跳得更快。
直到飞机抵达那霸机场,七濑都一直、握着我的手。
◇◇◇
「生命的起源,我回来啦!」
能对着大海说出这种话的,除了穿越时空的亚当以外,就只有工作到大脑失常的OL了吧。
「昨天的我肯定想不到,今天的自己会以刚出生的姿态踏在冲绳的海滩上吧。」
时间刚到下午两点,阳光灿烂。我们从机场乘了10分钟的车来到海滩。
身穿泳衣的奏小姐感慨地说道。
「准确来讲你正穿着泳衣,不能算『刚出生的姿态吧』。」
「确实是这样。那么……」
「不,我不是让你脱啊!」
顺带一提,奏小姐穿的正是所谓的比基尼,这对于男高中生来说几乎是致命诱惑。黑色也太煽情了吧!虽然她穿西装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但看到她的比基尼身姿后,便更能意识到她的身材有多么曼妙。她身体紧致、四肢修长,如瓷器一般雪白且富有弹性的肌肤在冲绳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个人觉得她应该多吃一点,但又考虑到她纤瘦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连日连夜的繁忙工作,于是停止了思考。
「你们专门来那霸就是为了干蠢事的吗?」
正当我拼命劝奏小姐别脱掉泳衣的时候,七濑一脸无奈地走了过来。
七濑也穿着泳装。这是在路上的购物中心里买的。
她全力否决了奏小姐『凉帆妹妹也穿比基尼吧?』的提议,选择了露出度比较低的裙式泳衣。
泳衣的花纹和颜色都比较成熟,很有七濑的风格。
不用说,实在是非常漂亮。我甚至都觉得是艺术品。她身高比普通女孩高一些,四肢也很是苗条,从敞开的前胸还能窥见丰满柔软的胸部。
我想再说一次,她真的太漂亮了。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匀称而完美。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一个劲地眨巴着眼睛,看得入了迷。
「……什么呀。」
「没,就觉得你穿着很合身啊。」
七濑一下子遮住了胸口。
「……变态。」
「为啥骂我!!?」
「你一直盯着我的胸看。」
「不不不不没那种……事?」
「停顿太长了。有罪。」
「咕……我好懊悔自己无法当场否定!」
「好啦好啦凉帆妹妹,这也是没办法的。只要是个男人,都没法违抗胸部、胸部和胸部。这是刻在他们遗传基因里的。」
「这不全是胸部吗!」
呼啦,搭载在奏小姐胸部上的核武器摇晃了一下。
她的胸部也着有不输七濑的夸张大小。
「话说回来,确实是很美……很美啊……」
奏小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七濑的身体到处看,那动作简直像个怪人。
「这份感动,甚至比得上第一次看到e^(iπ)+1=0的时候。」
「你说啥?」
「你不知道吗?这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算式。」
「莱昂哈德·欧拉发现的算式呢。」
「回答正确。不愧是凉帆妹妹。」
听了这样的对话,我不禁感慨有文化就是好啊。
不过我感觉两人的知识量已经超越了普通教育范围。
「那么,接下来就去游泳吧。」
「噢——!」
所谓人生,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今天早上我还在滨松,现在却身处冲绳,向着青空高举拳头。
奏小姐给了我这么宝贵的体验,我真的非常感谢她。随心所欲的社畜,万岁!
「另外,考虑到还要赶回静冈的航班,我们只能在这里玩一个半小时哦。」
「噢……」
社畜的宿命真叫人无奈。
「久等了,那霸之海!尽管从我身上榨取汁水吧!」
奏小姐突然发表了味增汤宣言,随后一个人向大海冲去。
我正想追着她一起去,却突然被七濑捉住了手腕。
「怎么了,七濑?」
「……………………什么事也没有。」
「不,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啊。」
昨天也有过类似的情景。记得是奏小姐说她想去海边的时候。
「我不会……」
「嗯?」
「我不会游泳!」
七濑的口气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你是旱鸭子吗?」
「……关于水,我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
有关水的糟糕经历,该会是什么呢?虽然很想问,但看着七濑像惧怕闪电的孩子一样、肩膀抖个不停,我改变了主意。
「没事的,我们不往深处去。」
「不行。我可是知道的,海里有长着六只腿的怪物,一旦发现人类就会拽住人类的脚,把他们拖进海里。」
「你在哪个无聊网站上看到的啊……」
不过,难得来到了冲绳,我可不忍心让七濑一个人抱着膝坐在沙滩上,呆呆地眺望着我和奏小姐在海里游泳。这种情况下,就该我来引导七濑了!
「放心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啊、等等……」
我牵着七濑的手走进海浪中。脚底感受到了湿润的沙砾。我们在波涛声的引导下,迈出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海水没过脚踝。因为已经到了十月,我本还担心海水会很冷,但水温意外地宜人。真不愧是冲绳的海。
「你看,没这么可怕吧?」
「……你要是敢松开手,我就把你做成烤鳗鱼。」
「我可不是鳗鱼啊。」
「喂~~这边这边!」
奏小姐离我们有些远,正站在水浸到腰部的地方朝我们挥手。
「好嘞,我们走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七濑飞速地甩起头来。
「没关系啦。我会牵着你的手的。」
听见我坚定的声音,七濑的表情明显变得纠结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不许离开我哦……?」
她就像怕黑的孩子一般恳求道。年级第一的美少女可怜兮兮地抬起了眼角。从现在这副软弱的身姿中,根本就找不到平日那份强势,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这反差萌有着难以置信的威力,实在不妙啊。尽管初秋的冲绳吹着凉爽的海风,但我的脸却一瞬间变得滚烫。
「啊,当然……没问题的,交给我吧。」
我拉着七濑的手向奏小姐走去。
「噢,总算来了?嘿~呀!」
「呀!」
「唔噢!」
突然遭到水枪攻击,七濑被吓了一跳,紧紧地抱住了我。海水的味道与甜腻的香味夹杂在一起,刺激着我的鼻腔。
「等……!?」
啪唰!
我被七濑抱着,两人一起摔进了海水中。
尽管我很快找到了重心,站起身来,但七濑还在水中扑腾着。
「冷静点!这里脚能踩到地!就算弯起膝盖都能呼吸!」我一边安抚着在水中挣扎的七濑,一边将她抱了起来。期间,我感觉到了她身体前面柔软的新世界,但没有余力好好品味。
「我仿佛见到了三途川。」
「你也放弃得太早了吧!」
全身湿透的七濑如出水芙蓉一般动人,而她却用看仇人的目光瞪着奏小姐。
「你们俩真是夸张啊。这样连船头的扇子都射不中哦。」
「我可从没说过想成为那须与一。」
就算是我也知道这个典故。但没想到七濑一听到『船头的扇子』就能联想到那须与一。(译注:那须与一,日本镰仓前期的武士,因神乎其技的弓术而名留后世。据说当时平氏将一把扇子放在船头,挑衅源义经的军队,认为没有人可以射得到,结果被那须与一只用一箭即射中。)
「好啦好啦,难得回归自然,还是尽情玩耍比较好吧?」
奏小姐扑通一声跳进海水中,开始自由自在地游起泳来。
「嗯~~~~好舒服!!!太棒啦!!!」
奏小姐时不时便伸展双臂大声喊道。她的表情闪闪发亮,看起来非常开心,完全找不到居酒屋中的那种悲怆感。
「七濑。」
「什么啊。」
「我的脖子还是有点酸了。」
「啊!」
方才一直用手环着我脖子的七濑,一下子移开了身子。
「不牵手也没关系了吗?」
「多亏刚才沉到海里过一次,恐惧感稍微减轻一些了。」
「那还真是遗憾……太好了呢。」
「……变态。」
这回确实没法辩解。
「但是……还是谢谢你。托你的福,我也许能试着游一会儿了。」
方才的弱势消失殆尽,七濑的眼中再次充满了力量。
之后,她开始认真地做起了伸展运动。毕竟是不愿输给别人的七濑,她似乎无法忍受自己不会游泳的事实,正在努力克服旱鸭子的毛病。
「你要向大自然发起挑战吗?」
「只不过是水而已。区区80厘米深的海水,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或许是因为被丢进了可怕的海水中,七濑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兴致高得出奇。
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做蝶泳的动作。噢噢,有模有样的啊。
「看好了,我华丽的自由泳泳姿。」
「这是自由泳吗!」
虽然我一下子担心起来。但面对一位敢于挑战困难的勇者,我可说不出劝阻的话。我该做的就只有挥着手送她出征这一件事。
「去吧,七濑!超越你的极限!」
「还用你说么。」
七濑的双眸中闪烁着决心,向大海发起了挑战。她一头往水中扎去——
然后理所当然地沉进了水里。
「七濑!!!!!!!」
扑通!我连忙扑过去将七濑救起。
「明明天空这么清澄,水里却为什么是漆黑一片呢?」
「那是你闭上眼睛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你还真会乱用俗语啊……噗……」
我不由笑喷了。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太过约定俗成,我实在控制不住地想笑。
「你在笑什么呀……嘻嘻。」
七濑也捂着嘴笑了。我们俩一起大声地笑了起来。
啊~好开心。真的好开心。感受到的解放感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前几天的我一定连做梦都梦不到,现在能远离东京来到冲绳,和那位七濑凉帆一起在海中玩闹。
「你们看起来真开心啊。」
奏小姐带着一副清爽的表情回来了,看样子是游得十分尽兴。
「来冲绳确实很值吧?」
「是啊,毫无疑问,棒极了!奏小姐,谢谢你带我们来这里。」
「别在意,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是肯定不会来的。我反倒还要谢谢你们两个。」
奏小姐嫣然一笑。这不是职业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颜。
「果然,人类在120天中至少得有一天该像这样好好放松一下啊。」
「请老老实实每周休两天。」
「这是不可能的啊。我负责的客户数量庞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到上司的电话。如果我不工作,就会有很多项目因此停滞不前,给很多人带来麻烦,所以我没法想休息就休息。今天也是我做了180天的事前工作,才终于得到的休息日。」
「我突然开始害怕长大成人了。」
「这样好吗?在我们身上花费了宝贵的休息日。」
「没事的没事的。如果留我独自一人,我一定会一直担心项目的进展,以至于无法好好休息。而且……」
奏小姐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眯起了眼睛,随后这么说道。
「总觉得,看着你们两个的身影,我也回想起了自己曾经想做的事,以及一心扑在梦想上的无敌高中时代。那回忆让人心头暖暖的。」
她的双眸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多半是想起了高中时期对钢琴的那份热爱吧。但是,感伤的氛围只持续了一瞬。
「请千万不要成为像我一样无聊的大人啊。」
奏小姐转身面对我和七濑,并将手啪的一声搭在了我们的头上。
我能感受到她的话语中寄宿着殷切的念想。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还只是一介高中生,即使回应了她,话中也未必就有着分量。
七濑则欲言又止。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那么,在回去之前还有些时间,还是好好放开玩吧。嘿~呀!!"
啪唰啪唰!!
「呀……」
奏小姐再次向七濑发射水枪。
「又、又被你得逞了!」
这一回,七濑不服输地做出了反击。接下来的攻防战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再赘述了。我们三人像小学生一样喧闹了一番,一言以蔽之就是很开心。泡海水浴的这一个半小时,我们尽情享受了冲绳的海。
「接下来还要赶飞机,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奏小姐的这句话成了旅行结束的讯号。回到岸上,被海水浸得发粘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就像在抗拒着从自然回到文明社会一样。
「怎么了,七濑?」
离开海水后,七濑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望着海平线。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好啦好啦,说来听听呗。」
「……我在想,从这里看见的夕阳一定会很漂亮吧。」
「啊……你很喜欢夕阳啊。」
现在差不多是下午四点。至少再过两个小时才能看见夕阳。
「下次再来就好啦。」
我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七濑头上。也许是刚刚在海里泡了很久,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七濑的这声低语,让我的胸口产生了一阵阵刺痛。
就像要缓和这份疼痛一般,我开始抚摸起七濑的头来。
「为什么一趁乱就开始摸我的头了?我可不记得我有同意过。」
「你说的是非常抱歉。」
我立马向她道歉。七濑一边说着「真生草」,一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看来她已经喜欢上这个段子了。
一定要再次与七濑一同来冲绳。我在心中默默地发誓道。
◇◇◇
回到滨松站,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由于长途跋涉,我的全身都像灌了铅一样疲惫不堪。
「快乐的时光真是转瞬即逝啊。」
在新干线站台前,奏小姐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累,那神色仿佛在说自己接下来还能工作。社畜真可怕。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穿回西装的奏小姐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在她身上,游泳时那种生龙活虎的光芒已经黯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昨天在居酒屋时充斥着的悲怆、焦虑等负面情绪,这使我感觉有些烦躁。
汇入自动扶梯的人流中,我产生了一种仿佛回到现实世界一般的错觉。
我甚至怀疑,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会不会都是一场梦呢。想着想着便烦躁起来。
而唯有鼻腔中残存的、淡淡的海水味,证明着今天确实去冲绳游过了泳。
而这虚无缥缈的痕迹也终将消散而去。啊,果然好烦躁。
——请千万不要成为像我一样无聊的大人啊。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烦躁。
看着现在的奏小姐……我仿佛看见了自己十年后的样子。
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翔小弟?」
我对奏小姐说道。
「出检票口之前,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
「这里是……」
在我带两人前往的场所——街头钢琴前,奏小姐睁大了眼睛。
毕竟一点铺垫都没有,她当然会觉得惊讶。
「我想听奏小姐弹琴。」
我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听了我的话,奏小姐的表情蒙上了阴霾。
「……你说这句话,并不只是单纯想听我的演奏吧?」
真是敏锐。我想自己大概骗不过奏小姐,便将真实意图告诉了她。
「我想让奏小姐弹琴。」
「想让我、弹琴?」
「是啊。」
「理由呢?」
「你明明真心想弹钢琴,却不去弹。你把自己置身于完全不想做的工作之中,不愿直面这个事实。看你这样,我觉得无比烦躁。」
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对于奏小姐来说,这个话题相当敏感。
我知道这一点,却仍然踏足其中。啊,我真是不会看气氛啊。
我总是不经大脑思考就做出行动,或是一时冲动说一些多余的话
但奇怪的是,我能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原来如此。」
奏小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后忽地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翔小弟,你是会把想到的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那种人吧。你不适合经商呢。」
「我有自觉。」
「所以……也是呢……你可能适合当创作者吧。」
「请不要转移话题。」
我用认真的语气说道。奏小姐的笑容消失,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吧,我已经放弃弹琴了。在高三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我早就与这件事和解,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重新弹琴的打算了。」
她简直像自己说给自己听一样。
「还有,虽然你一口咬定我不想工作,但实际上我对现在的工作相当满意,也为此感到充实。这份工作确实十分繁忙、休息时间很少,也总令人紧绷神经,但我觉得这是我值得做的,而你却否认了这一点。是不是有点太没礼貌了呢?」
「但是,你其实真的很想弹吧!」
我不由加重了语气。我一定没说错。
听见了这句坚定的话,奏小姐倒吸了一口气。
「你有自知之明吗?昨天和今天,你究竟对现在的生活表现出了多大的不满?也许这份工作确实值得你做,你也确实为此感到充实……但比起这些,你其实更想弹钢琴吧?」
奏小姐没有回答。她的沉默意味着肯定。
「我觉得,如果你想弹琴的话,你就该去弹。请不要对自己热爱的东西说谎。」
现场鸦雀无声。随后,我听见了一声叹息。
「……………………我做不到。」
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奏小姐嘟囔了一句。
「我好像还没玩到这里」
奏小姐滔滔不绝地说着似曾相识的理由。
「我手指的肌肉记忆已经消失了,弹出来的曲子恐怕会难听至极吧。而且,这之后还有剩下的工作,没有时……」
「满是借口。你又想逃避了吗?」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七濑,丢下了一句严厉的话。
「我并不是……想要逃避……」
「你就是在逃避。从过去那个、没有取得期望中成果的自己那里,逃开了。」
人类在被他人指出不愿直视的事物时,会感到愤怒。
这就是所谓的被戳中要害。
「为什么我一定要被凉帆妹妹指责不可呢?」
听了七濑的话后露出怒容的奏小姐,大概就是被戳中要害了吧。
「我能明白的。因为…………你和被我击溃的演奏者,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七濑这么说着,脸色变得苦涩起来。
「……击、溃?你在说什么……」
「许多输给我的演奏者,都因为和你一样的理由放弃了钢琴。当时,他们以取得钢琴方面的成就、得到他人好评为目的弹琴,而那时的我作为绝对的王者在这一领域称霸,让他们逐渐失去了弹奏的理由。」
「绝对的,王者……」
奏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瞪大了双眼。
「等等……我记得……凉帆妹妹弹钢琴的时候是……」
她将手放在下巴上,冥思苦想起来。然后像找到了最后一片拼图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第34届全国钢琴大赛小学部的冠军是……」
「过去的事怎样都好。」
七濑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道。
「如果你不是为了评价弹琴,而是仅仅深爱着弹琴这件事的话——」
她用着前所未有的强烈语气说道。
「就请去弹琴吧。不为别人,而是为你自己。」
这句话有着不可置否的力量。奏小姐至今为止还空无一物的双眼中,忽然燃起了激情的烈火——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的手机开始嘟嘟地振动起来。
「您、您好,我是筱田。」
是打给奏小姐的电话。
「……是的,黑季商务公司确实由我的下属小川负责……什么?交涉失败导致造成巨大损失……!?」
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时机太不巧了。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是我的监管不当……好的、好的,什么……现在回公司本部吗?」
喂,对面是认真的吗?
「那个……我现在正在滨松休年假,考虑道我们公司与客户的关系,明天前去正式道歉也是可行的……什么,和这无关?现在就来公司?……什么……?」
绝望、焦虑、疲惫……许许多多的感情浮现在了奏小姐脸上。
她的目光仿佛在呼喊着『我已经受够了』。
啪……我将手搭在了奏小姐的肩膀上,她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向我看了过来。从奏小姐的手机中,能听见像是她上司的男性正在大声地吼骂着。
我露出了笑容,这么说道。
「再对自己诚实一点也可以吧?」
奏小姐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她那乌云满面的表情,变得像雨过天晴一般舒畅——
「我还在休假,来不了公司——!!!!!!」
奏小姐的吼声大到连路过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她就这样挂掉了电话。手机刻不容缓地再次振动起来,这次她直接关闭了电源。
「跟上司用这个态度说话,即使后悔也没用哦?」
奏小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的话就跟钢琴比赛时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演奏一样,我已经听到厌烦了。」
「既是最棒的夸奖也是最狠的讽刺呢。」
奏小姐露出了无畏的笑容,将西装外套粗暴地脱了下来,抛给了我。
「帮我拿着。没有比这更死板的衣服了。」
奏小姐说完,像前往突袭敌人据点的女头目一样大步走向钢琴。
她怀念地轻轻摸了摸街头钢琴,随后优雅地坐在了琴凳上。
听众只有我和七濑。路过的人们似乎对普通人的演奏不感兴趣,谁都没有停下步伐。但是,奏小姐露出了好战的笑容,仿佛在说『正合我意』。
她摘下红框眼睛,解开了盘在脑后的头发。
简直就像挣脱了自身的枷锁一般。
「咦……?」
突然,身旁的七濑发出了惊愕的声音。还没等我问她为什么,奏小姐纤细的指尖便抚上了琴键——这之后的十几分钟,成了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之一。
虽然用词有些老套,但那音色确实震撼了我的心灵。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演奏。是否弹得好这类评价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从琴声中释放出的只有纯粹的力量。
我不知道曲名。但是,不由自主地便听得入了神,想要一直听下去。
虽然技术上的事我一律不知,但我知道奏小姐在这场演奏中堵上了自己的一切。就算弹错了、音偏了,她也没有停下手来。『我仅仅只是享受着弹琴的乐趣,弹琴好快乐!啊,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去弹呢?这才是、这才是我的全部啊!』——从那旋律中,我仿佛能听见这样的呐喊声。
这场演奏让路人们停下了脚步。渐渐地、渐渐地,听众不断增多,很快便形成了人群。有带着孩子的父母、两两结伴的女高中生,也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所有人都陶醉地听着奏小姐的演奏。
演奏很快就结束了。就算琴声消失,听众们也没有离开现场。
就好像,奏小姐的演奏夺走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一样。
啪……啪……一位小女孩拍起了小手。以此为契机,全场被巨大的掌声所包围。我也用尽全力鼓着掌。七濑虽然不像我一样,但也送上了轻轻的掌声。
奏小姐向四周弯腰致了谢,回到我们身边。
「怎么样?弹得不算好听吧?」
奏小姐满头是汗,露出自嘲的笑容向七濑问道。
「如果是钢琴比赛的话,连第一轮都通不过呢。」
「是啊,我也知道。」
「但是……」
七濑像在鼓励努力了的孩童一样,露出了满怀慈爱的微笑,编织着言语。
「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奏。」
「——!」
从奏小姐的眼眶中滑落下来的泪滴,即是无法化为声音的话语。她急忙擦拭着眼睛,但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是大人了还哭……真是丢人呢……」
满溢而出的泪水沾湿了奏小姐的笑容。
「据说所谓大人,只是擅长扮演大人的孩童罢了。」
「照你这么说……现在的我也还是个孩子吗?」
「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呢。」
「那么……就算我向同为孩子的凉帆妹妹提出请求,也不算奇怪吧。」
「要看我能不能做到了……」
「只是个简单的愿望哦。」
奏小姐将身体向七濑的胸前靠去,然后犹豫地将手绕在七濑的后背上。
「可以稍微借你的胸膛靠一下吗?」
七濑没有说话。相对地,她也环住了奏小姐的后背,并轻轻地拍着安慰她。
以此为信号,奏小姐压抑着声音,在七濑怀中哭了起来。
她就像要把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情感全部倾泻而出一样哭着。
我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身姿,而胸口的烦躁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了。
◇◇◇
明天还要照常上班的奏小姐决定乘坐新干线回东京。
先不论强行挂断上司的电话,她还得替部下收拾残局。
「我打算辞职。」
「是吗……要辞职啊……等下,嗯嗯嗯!?」
我们在新干线的候车室中。奏小姐的语气就像说自己口渴了一般自然,让我十分惊讶。
「因为比起工作,还是弹钢琴要快乐千无量大数倍嘛~」(译注:无量大数,约为10的88次方)
还说『嘛~』,说好的觉得工作很值得呢?不过硬要说的话也是合情合理。
看她弹得那么开心,也只能相信她是认真的了。
「毕竟人生只有一次。果然还是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啊。」
「这确实……你说得对。」
「刚才我重新考虑过了。」
奏小姐十分兴奋,就像定好了旅游日程一样。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我的储蓄够我玩上五年,所以我打算在期间将自己弹琴的视频上传到YouTube上,让全世界都听到我的演奏。作为一位弹钢琴的冰山美人YouTuber,想让订阅者破1亿可是绰绰有余的呢。」
「有自己说自己是冰山美人的吗?」
事实上,作为同样在YouTube上发布视频的人,我觉得拥有1亿订阅者的可能性及其及其渺茫。但我相信奏小姐一定能获得足够的订阅者以维持生计。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七濑突然开口道。
「什么事呢?凉帆妹妹有借我胸膛的恩情,想知道银行卡号的话我也能告诉你哦。」
「你刚才弹的钢琴曲……可以告诉我第一首曲子的名字吗?」
七濑无视了奏小姐的玩笑话,用认真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想知道呢?」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很在意。」
「一直……也太夸张了吧」
奏小姐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说道。
「曲名是『请注视着我』。」
「……我没听说过呢,是谁作的曲?」
「我作的。」
「……………………咦?」
七濑发出了无比惊愕的声音。
「这是我高一的时候用VOCALOID作的曲。知道VOCALOID吗?我上高中的时候,初音未来、镜音铃这些虚拟歌手非常流行,也诞生了许许多多的v家调音师。」
虽然过了一些年代,但VOCALOID我还是知道的。
就算是现在,也时常会在YouTube上成为话题。
「当时的我也是v家调音师。弹着自己创作的曲子,然后上传到YouTube上去。但是,完全没什么播放量,为此很是沮丧……我最终决定,如果『请注视着我』没有成功,我就停止做调音师,把它作为自己的最后一首曲子。」
奏小姐回想着当时的事,说道。
「……不过,播放量果然还是很低。刚才,我就想着当时自己的音乐没有打动任何人的心,一边沮丧着,一边带着祭奠的心情弹了这首曲子……真是好怀念啊。」
「……原来是这样。」
七濑的嘴角浮现出柔和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呐。」
「你指什么?」
对着疑惑不解的奏小姐,七濑说道。
「至少有一个人,被你的曲子打动了心灵哦。」
「……………………咦?」
奏小姐仍不明白七濑话中的意思,于是七濑继续说道。
「我的心受到了触动,开始学钢琴并沉迷于其中,才学了两年就得到了全国大赛的冠军……你的曲子就是有这么大的魅力。」
「咦……稍微等等……难道说……」
奏小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你是那时候看我弹琴的……那个女孩子吗?」
七濑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你戴上了眼镜,还把头发扎到后面去了,所以我没认出来。」
奏小姐好像完全想通了,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
「『一直一直』,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十年,我从未忘记过你的曲子。」
「你说的话也太让人高兴了……糟糕……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你的泪点太低了吧?」
「毕竟是演奏者,这种事是常有的。」
「说的也是呢。」
她们俩都觉得太过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是一次跨越了无数时间的重逢。
从概率学角度来说,这次偶然发生的概率简直是天文数字。也许是在上天眷顾下引发的奇迹吧。
旅途中的邂逅竟然带来了如此奇迹,就连我都觉得胸口暖暖的。
『1号站台,开往东京的列车即将……』
候车室中响起了广播声。分别的时刻即将来临。
「我要再次跟你们两个说声谢谢。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奏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才是,真的过得很开心……而且,你也替我们付了很多钱,实在很感谢你。」
「没事没事,不客气。」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报你的。」
「小孩子就别在意这么多了。」
「你刚才不也自称是孩子吗?」
「那时候正好兴致上来了嘛。」
「大人和小孩的区别也太模糊了吧?」
「不过也是呢。等你们俩都开始工作了,再请我喝日本酒就好。」
听了奏小姐的话,七濑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就送你一家酒厂当礼物。」
「啊哈哈,说的什么话啊。你被下了病危通知吗?」
「我可能得了不吃胰脏就活不下去的罕见病呢。」
奏小姐似乎只认为这是个玩笑,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注视着七濑,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但毫无头绪。
这之后,奏小姐与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走向了站台。
即将乘上开往东京的新干线时,奏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凉帆妹妹一件事。」
「什么?」
「凉帆妹妹,为什么一直用『你』称呼我呢?」
「……并没有特别的原因。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啊。从称呼就能看出两个人之间的羁绊。」
「能看出两个人之间的羁绊……」
七濑瞥了我一眼。
我用眼神向她说『是有这样的说法』,她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回敬我。为什么呢。
「没错,我和凉帆妹妹是十年来的挚友,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和田泽湖一样深啊。」
「明明直到昨天都一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有423.4米这么深呢?」
真不愧是七濑草。我记得田泽湖是日本最深的湖。
一边是时不时出个知识问答的奏小姐,一边是每次都能迅速回答的七濑。
「别在意这么多细节啦。至少比起『你』,还有更合适的称呼吧。你觉得呢?」
「就算你这么问……」
奏小姐死死地盯着七濑,催促她。七濑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最后像是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说道。
「……………………筱田小姐。」
「算了,我就让一步吧。」
就像原谅了任性妹妹的姐姐一样,奏小姐用手撑着腰,继续向七濑说道。
「至少称呼翔小弟的时候,别用姓氏,而是用名字叫他吧。」
「为什么?」
「我认为你们间的羁绊有贝加尔湖这么深啊。」
「哈、哈啊?怎、怎么可能有1620米这么深……」
七濑很是狼狈。而我则在回想贝加尔湖是不是书上说的世界最深湖,没有及时作出回应。
嘟噜噜噜——发车的铃声响起。奏小姐一边露出姨母笑,一边看着脸颊染上些许桃色的七濑,出了最后一道爆炸性的知识问答。
「至少,我觉得你们具备着、发展成马里亚纳海沟那种水平的羁绊的潜力。」
马里亚纳海沟。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沟。
七濑的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我则抢在她之前回答道。
「……10911米?」
听见我的回答,奏小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回答正确。」
车门噗咻一声关上了,奏小姐的身影消失在了后面。我目送着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启程,感受到了在最后的最后、第一次比七濑先回答出问题的成就感……以及仔细想想,发现奏小姐说的话真是相当不得了。好长时间,我都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天色不早了,我们便决定在昨天的酒店里再住一晚。
回酒店的路上,在我与七濑间一直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好尴尬。都怪奏小姐说了奇怪的话。我向着正以将近300km的时速飞驰在轨道上的新干线送去了怨恨的信号。说到底,我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坐立不安呢?从刚才开始,胸口就痒痒的。呼吸变得不规律起来,脸颊也跟着发烫。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高桥君要让筱田小姐弹钢琴呢?」
由于七濑的问题太过突然,我花了几秒时间才理解她提问的意图。
「没什么深层含义……怎么说呢,奏小姐……让我联想到了十年后自己的样子。然后就忍受不了了。」
「十年后的样子?」
「我好像还没说过吧,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你只说和父母吵了架,没有说因为什么吵架。」
「我和父母因为YouTube的事起了争执。」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语气的变化,七濑只是静静地等着我的下一句话。
「从现状来看,我在YouTube上能挣到不少钱,所以将来也想从事多媒体相关的工作。比如说视频博主、频道的运营人员等等……于是,我就在进路调查表上填了多媒体系的专业学校和艺大的信息学科,惹父母发飙了。他们觉得,明明付了这么贵的学费送我进升学学校,我却这么不知好歹。」
这也是常有的事。大多父母都会因为孩子想从事的职业不够稳定而担心,也乐意支付高昂的学费让孩子去等级高的学校就读。
尤其我的父母还都是公务员,有着相当传统的价值观,听到儿子突然胡说起『想靠投视频吃饭!YouTube就是当今时代的象征!』,会气昏也很正常。
「我爸揍了我一顿,我妈也逼迫我注销掉YouTube频道……我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全部都被否认了,感到十分火大。」
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父母的想法,但还是受到了打击。我本相信他们一定会认同我想做的事,而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令我更是失望。
「然后,就想着干脆离家出走吧……」
这就是旅程的开始,序章的开端。
「如果就这样听从父母的话,把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YouTube的工作全部放弃,认真学习、考上好大学,再进一家还算不错的工作,拿着说得过去的工资……这样的人生也许也不错。但如此一来,我一定会苦恼于无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在内心深处后悔着放弃YouTube工作一事,度过一段空虚的人生……我觉得奏小姐就像我未来的写照……嗯,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我便得出了结论。
「归根结底,我是为了得到自我满足,才让奏小姐弹钢琴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听我滔滔不绝地讲着无聊的独白,七濑却没有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她先是应答了一句,随后述说了自己的看法。
「我之前也说过,我觉得高桥君从事的YouTube工作很厉害,也认为你应该继续做下去。在我看来,将来,选择一个能利用在YouTube工作中积累到的知识与技能的职业,对高桥君来说才更加幸福。」
「是吗……谢谢你。」
「慎重起见我先说在前面,这是真心话。你知道的吧?」
我再清楚不过了。七濑可不是会在这种时候说场面话的人。
在这几天中,我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一点。正因如此,我非常开心。真的非常开心。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高桥君与父母争辩的时候,用了很多感性的说辞吧?」
「咕……」
看了我的反应,七濑轻声说道『不出我所料』。
「你肯定发表了不少『我一定能成功的』、『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现在YouTube很火啊』之类几乎毫无根据的感情论发言吧。」
「你是亲眼看到过吗?」
「这只是我观察了高桥君几天之后推测出来的。」
「这样啊……」
话说回来,她的观察力真是了不得啊。就像我在这几天中了解了七濑的为人,七濑也同样理解了我。不知为何,我的胸口感到了阵阵暖意。
「总而言之,为了让你的双亲放下心来,你必须好好说服他们。不是用感情论,而是用理论去说服。要是一次不行的话就试第二次、第三次,无论多少次都要说服他们。如果你能认真地将对未来的展望与自己的热情传达给他们,他们一定能理解的。」
七濑的话语十分正确,一点儿也没错。但是我却没法立刻表示同意。
我之所以继续旅行,最大的理由之一就是逃避与父母的冲突。
如果我答应和父母好好交流并争取与他们和解,继续旅行的其中一个理由就会消失。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回家的理由。
事情要是发展成这样,也许会变得糟糕起来。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没有肯定或是否定七濑的建议,只是保持着沉默。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打开一看,是父母打来的电话。这时机实在太不凑巧了。
「你不接吗?」
七濑这么问道。她的话中应该包含着『现在正好可以和她们聊聊』的意思。然而,我沉默着,将震个不停的手机关了机。
我面向七濑,强行挤出尽可能明朗的笑容,说道。
「没事的。因为我现在正和七濑在一起呀。」
话音未落,七濑的脸上便浮现出了我至今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是愤怒?还是悲伤呢?又或者是,带有些许罪恶感?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绝不是积极的感情。
「七濑?」
「………………没事。」
就像之前一样,从她那长长的停顿种完全看不出没事的样子。七濑给人的感觉明显很古怪,这使我有些困惑。随后,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种可能性。
……难不成,我刚才说的话其实相当恶心?
想象一下,如果我刚才露出的其实不是微笑,而是油腻的笑容,还对她说了『因为我现在正和七濑在一起呀』……这场景属实令人绝望。至少像我这样的阴角不适合做这事。这样的话,她会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嗯……我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真是搞砸了,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即使想解释什么,可能也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也许是心理作用,前方的七濑似乎刻意加快了步伐,我只好向她追去。
——之后,我才认识到。
这时的我,产生了一个严重的误会。
我自以为已经足够理解七濑,实际上却根本什么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