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毁了艾玛·哈林顿的人生。
造访她家大屋的客人,应该不会有任何一位反对这样的主张。
郊外美妙森林中有一片上乘空地,贵族们的庄园纷纷坐落于此。建于其中的『魔兽商』罗巴特·哈林顿的高级大宅,已然沦落成妓院一般。
宅邸角角落落都充斥着淫荡雌性魔兽的甜腻体味。
用粗鄙之言来讲,这里处于非常『淫臭』的状态。
哈林顿的一家之主对魔兽不仅仅依赖于自『新大陆』的输入业,更是早在第一时间便眼见卓识地注重于国内的繁殖业,积累万贯家财。丝质花纹窗帘、红木家具、天鹅绒的大床与华盖……哈林顿家的这些高档物品,充分地暴露出雅妮塔·哈林顿夫人对上流阶层的强烈憧憬。然而如今,这些东西已被熏得丧失本来的气味,都怀疑那柔软的床垫压上一压会不会渗出女人的蜜汁来。
在这罗巴特·哈林顿的大屋里,如今甚至可以说那些雌性魔兽才是主人。
艾玛也好,罗巴特也好,都不过是为了养活她们而存在的一介奴仆。
虽然罗巴特是心甘情愿沦为她们的『爱的奴隶』,但艾玛并未臣服于她们,每天都不懈地抵抗着这丧心病狂的状况。然而,她精神上的抵抗完全没有意义,大屋正稳稳地步步沦为那些雌性魔兽的巢穴。
如今不论大厅、接待室、起居室、餐厅、书房,随便打开哪扇门都能看到那些雌性魔兽扭着屁股摇着乳房阔步畅行。眼下唯一尚未被侵略的就是艾玛的卧室,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沦陷。
哈林顿家的情况,就是这么惨不忍睹。
(没错,我家是『兽之家』。已经不会有正经的客人来我家了吧)
艾玛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坐在玄关大厅的台阶上,连着翠绿色的长裙一起抱起双腿。
『高雅』的邻居们全都会在途径大屋周围的时候提高十二分的警惕避免接近大屋,曾经门庭若市时的那些客人也不再问津,然而出入大屋的人却不曾断绝。
即便现在,艾玛眼前仍有人全然不顾会在高档石榴花纹壁纸上留下惨痛的划痕,正将巨大的水槽往屋里搬。看不出有受过什么调教的雌性魔兽正在绿褐色的浑浊水体中游动着。拥有大量乳房的异形人鱼,身上的鳞片闪烁着七彩的光辉,总是不开心地把腥臭的水溅出来。那丰盈的嘴唇与眼角下垂的淫荡眼神,形同娼妇。
可悲的是,身着长袍的罗巴特对搬运工人那粗暴的手法竟然没有抱怨半句,神魂颠倒地只顾看着人鱼,恨不得立马架上梯子冲上水槽,在满是鳞片散发着鱼腥味的尾巴上亲上一口。这么说也不对,等那些工人将水槽放置在那原本有个格调优雅的壁炉的地方后,他毫无疑问会迫不及待地那么去做。
艾玛那对稚气未脱的玲珑大眼曾被货真价实(虽已年逾花甲)的侯爵赞誉为『我可爱的雏菊』,现在却盈满泪水。她发疯似的甩动脑袋,红色的头发左右乱摆。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那些喜欢魔兽的下流之徒,统统赶快遭天谴吧!)
艾玛在心中放声疾呼,然而没有人会来回来安慰悲痛的她。
以前来大屋执教的家庭教师,也因为魔兽数量太多而怕得辞去了工作。后来罗巴特没有再顾后任。自尊心强烈的母亲一直空虚地幻想着取回丈夫被雌性魔兽夺走的关爱,然而一天因为听女仆说丈夫和魔兽做出不齿之事后便发起疯来,拿起丈夫的猎枪塞进嘴里,一枪打穿了自己脑袋。
这种死法倒也很符合她暴躁且高傲的性格,但就连这样的舍身抗议也没对罗巴特的内心产生丝毫的震撼。
尽管母亲平时便与艾玛没什么交流或来往,但这件事还是难免让身为女儿的她深感痛心,同时她泪如雨下地心想,要是母亲像报纸里那个前陆军准将的妻子那样把枪口对准罗巴特一枪毙掉该有多好。
管家和女仆长据说是因前雇主落魄而被留在宅子里,后来被哈林顿家继续雇佣的。追究起夫人自杀的原因,一部分确实出在女仆身上,这让女仆长痛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过失。因此,他们缄口不言,只是专注于维护这个正被雌性魔兽的排泄物与剩饭逐渐侵蚀的大屋。到头来,现在已经没有人肯站在艾玛这边了。
要是从外面出现救世主,她肯定会发疯。
她现在也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此时,人鱼分明在刚刚已经送达,可又有其他魔兽被几个男人搬了进来。
只见一只满是赘肉的巨大女性魔兽在担架上抬着。那应该是『巨人族』的亚种,与人类的相似程度恐怕能令见者大吃一惊。她的五官非常端正,可以推测出它原本应该非常美丽。但是,它脸上的肉完全松弛下垂,眼皮就像从侧边流下来的一样,脸整体上在肉的重量之下变得松松垮垮。即便如此,那软绵绵的肉与牛奶般的白嫩肌肤,也不失为一种异样风韵。
罗巴特对魔兽的喜好日益恶化,而且想必他会无止尽的满足自己。艾玛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易地想象出罗巴特脱掉裤子随手一扔,迫不及待地把性器埋进躺在床上的巨大身体的腹部赘肉之中,在肉交之中射出来的情况。人鱼是他在开始缠绵之前的暂用品。但是,他那火热的激情也只在新魔兽送到之前维持了非常短暂的时间。
罗巴特往返于『新大陆』与帝都,孤独地参与着魔兽的输出业与繁殖业,久而久之丧失了理性,变得对雌性魔兽比对人类女性更有欲望,在航行途中的同伴的推荐下沉溺于一边吸食鸦片一边与魔兽进行性行为堕落嗜好。不久,鸦片被更加危险的毒品所取代,罗巴特下了一线,开始沉溺于在大屋里与魔兽进行的淫乱行为。
他现在要是没了新雌性魔兽所带来的刺激就活不下去。
搬运工在将魔兽送达罗巴特的卧室后,摇着头离开了。他们一心想要尽快离开有病的顾客家,看也不看那位可怜的女儿。但是,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朝她走了过去。
「————小姐,你还好么?」
「……阿西莫夫」
艾玛听到那温柔的声音,抬起脸,凝视那位男性。男性那对甜腻的碧眼之中也映现着她的影子。他的那头短发,就像经过修剪的草坪。与那短发相得益彰的,充满男子气概的脸庞之上露出笑容。
阿西莫夫,见习魔兽调教师。
本来是敌人的他,如今正是艾玛唯一的同伴。
* * *
打个比方,他在艾玛心目中就如同投入地狱的一丝救赎,是上天的光芒。
在去年那个难以忘怀的冬季,艾玛认识了他。
母亲都自杀了,艾玛又哭又喊,但罗巴特还是没有停止购买魔兽。当她悲叹着这一切,在万念俱灰中即将变成一副空壳的时候,阿西莫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当时将扁平的帽子按在穿着麻衬衫的胸口上,像骑士一样在艾玛面前单膝跪地。霎时的犹豫之后,他那与他所从事的下作职业完全不搭调的美丽碧眼之中盈满泪水。
「可怜的小姐,您竟变得如此消瘦。这话可能轮不到我这个见习魔兽调教师来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竟然让您受这样的苦,您父亲的兴趣一定是错误的」
仅因为这一句话,艾玛坠入了火热的恋爱之中。聪明的她察觉到,这位在自己受伤时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贫穷青年,正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艾玛虽如平常那样坐在台阶上,但这份强烈的感动令她潸然泪下。她内心的痛苦,想必也传递给了这位青年。这位连名字都不知道见习调教师紧紧地抱住了艾玛弱小的身躯,将自己强奸的胸膛借给她如孩子般尽情哭泣。
他说他叫阿西莫夫,是贫民区出生,没有姓氏。现在在罗巴特的魔兽购入点的调教师身边见习。
对于贫民区的人来说,实力至上主义的魔兽调教师乃是最能圆梦的职业。但是听说,他的师傅(本人会到大屋来进行业务,但艾玛并没有见过)却贪得无厌,不是什么好人。
他师傅的客人们一个个对魔兽爱得发狂,阿西莫夫对他们的惨状感到十分厌烦,于是就向其中最可怜也最可爱(艾西莫夫生性害羞,并没有直接说她可爱,但话语中确实给了她这样的感觉)的艾玛搭了腔。
此后,他(虽然是为了运魔兽进来)每次来大屋的时候,都会给艾玛带一些小礼物。有烤点心、紫罗兰花束、缝制的粗手套。这都是些让富裕的艾玛拿来都是些会觉得难办的穷酸玩意,但阿西莫夫为她着想的这颗心让她十分开心。
再等工人们回去后,他就会跟艾玛谈天说地。
她喜欢阿西莫夫给她说的笑话,尤其是调教师们被魔兽被整得很惨的那些趣事。在这段地狱般的日子里,两人之间培养起了温情的关系。
然后,阿西莫夫有一点紧紧抱住艾玛的肩膀,深情地说道
「我现在还只是一介见习调教师,无法阻止你父亲从我师父手中购买魔兽。而且就算我阻止了,你父亲也还会找其他人交易……可是长此以往,你一定会跟着崩溃的!那是我绝不能忍受的!」
「阿西莫夫,你有你肯对我说这些话。可是亲爱的艾西莫夫,我究竟该怎么办?父亲已经根部听不进我的话……不对,是根本听不进所有人的话了」
「逃走吧,小姐。从这个疯狂的大屋里,逃出来吧」
「逃走……可是要逃去哪里?」
艾玛在回答的同时,一时想起了住在远方的姨妈。
姨妈脚踏实地的一直坚守着父辈传下来的水产店,虽然规模不大但不愁客源。长年的辛苦劳作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地皱纹,已完全错过适婚年龄,如童话里的巫婆那般消瘦衰飒。她对渴望奢华生活扑进罗巴特怀中的美丽妹妹恨之入骨。
罗巴特没有兄弟,父母苦于祖辈留下债务早已撒手人寰。艾玛所认识的亲戚,就只有姨妈一个。但艾玛从很久以前那次见面的时候,姨妈对妹妹的独生女那厌恶的眼神来想,觉得她没可能会对自己伸出援手。
「不行的,阿西莫夫。我无处可去」
「小姐,你放心好了,我会带你逃跑的。小姐,拜托了!请跟我一起逃跑吧!」
听到这句告白的瞬间,那种辛福感根本难以言喻。
欣喜若狂的艾玛被他完全感动,感觉就像这一生最大的好事化作波涛一口气朝自己蜂拥而来。艾玛从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她此刻明白了,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不正是在恋爱小说和歌剧中看到的情节么?
「你是我的真命天子,阿西莫夫!我愿一辈子跟着你!」
在这强烈的感动之下,也难怪艾玛当天便热情地献身给了阿西莫夫。
初次性交本来十分痛苦,再加上艾玛的身体瘦得只剩骨头,彼此都很痛。即便如此,她在精神上还是得到了满足。在这唯一没被魔兽侵略的卧室里,艾玛事后才害羞地遮住自己小小胸部。阿西莫夫一边抚摸着艾玛的头发,一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我们坐上船,离开这个帝都,到『新大陆』附近的港口做生意吧。我有个好主意,那一带的啤酒很难喝,我们若是吧苹果酒带去肯定能卖的不错。于是,我们就可以买自己的房子,跟那些见鬼的魔兽永远地说再见了!」
艾玛轻轻地点点头。她闭上眼睛,新生活的美妙景象在脑中鲜明地浮现出来。
闪烁着金光的醇香苹果酒一定会大受欢迎,客人将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大杯大杯地购买。
艾玛虽然不会接待客人,甚至都没什么做家务的经验,但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好。她希望至少要三个孩子,然后和阿西莫夫组建一个温暖的家。
他说的没错,要跟那些见鬼的魔兽永远地说再见!
艾玛燃气斗志,遵照阿西莫夫的指示,从烂醉如泥的父亲身上偷走了金库钥匙。
* * *
艾玛·哈林顿是个淳朴(说难听点就是有点蠢)的女孩。不过,尽管她基本没有认识到,她依然拥有着从母亲身上继承下来的高傲。
艾玛对魔兽虽然厌恶,但从不畏惧,也不像那些辞职的下人们那样在精神上屈服于那些在家中横行的大量魔兽。她虽然没有察觉到,但它拥有着难得一见的国人胆色。可即便是勇敢的艾玛,每当与两头魔兽面对面的时候都会感到异样的紧张。那两头魔兽,正立于现在哈林顿家统治阶层的顶点。
一头是雌半人马,一头是拥有猫的身体和女人上半身的复合种,她们可谓是占领大屋的雌性魔兽们的『女王』。
从外表上来看,那两头与其他魔兽不在一个层次。首先,是她们的美,然后,是她们的高贵气质。
那两头的双眸尽管蕴藏着火热的诱惑力,但目光不像其他魔兽那样淫荡浑浊。她们总会挑选对象,确认其反应,掌握对方的欲望。那双眼之中还散发着就像把人吞噬殆尽的摄人气魄,以及让人爱她深达骨髓却还能令其更加饥渴的光辉意志。
就连艾玛也不得不认可这两头魔兽的美貌。如果哈林顿家饲养的魔兽只有她们,大概旁人也不至于会对宅子避之唯恐不及。
艾玛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能够确信,这两头魔兽既没有发狂也没有堕落。艾玛都忍不住对她们萌生出作为女人的特殊敌意与厌恶。
这两头完全蔑视那些被罗巴特玩腻之后在房子里丑陋地争夺地盘的其他魔兽,依旧在获得宠爱。
只不过,罗巴特将她们视为特别高贵的存在,只有在想谒见『女王』拜倒在它们脚下的时候,才会与它们解除。
平时那两头将罗巴特不用的书房当做巢穴,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然后,罗巴特的金库偏偏就在那个房里。
(父亲大人也真是的,竟然把金库放在那种地方!)
艾玛完全不像做贼心虚,一边自说自话地咒骂着,一边溜进书房。
在描绘『新大陆』港口的油画下面,摆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面有打翻的羽毛笔和墨水瓶。那只猫身魔兽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桌上。
它本来正用红色的舌头舔着胳膊,注意到艾玛后忽然抬起脸来。那对蜂蜜色的眼睛看着艾玛,柔软的尾巴摇摆起来。
艾玛按捺住内心的紧张,攥紧拳头。她已经弄清楚半人马正在庭院中散步,于是无视于猫身魔兽,走向了堆满墙壁的豪华书架。她从摆放着魔兽图鉴全书的暑假左端,将没有内容的装饰书一并抽了出来,藏在后面建造于墙壁之中的气派金库便显露出来。
艾玛从胸口把钥匙取了出来。她有意不去在意雌性魔兽,认为只被当做性用品的她们不会被安排看守金库的职责。就算万一被吼了,罗巴特也正在睡觉,管家等人也应该不会理会。
艾玛只要不要太心急而做出蠢事,就算有魔兽在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劝说自己,打开了金库。
里面放着土地、宅邸、魔兽繁殖所以及船舶的物权证明,还有一捆她看不懂的文件和纸条,以及大大小小的漂亮宝石。保管在宅邸之内的现金,应该只有这些了。但在此时,艾玛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这个寨子里,还有一些经济较之更高,更容易变卖的东西。
那就是母亲留下的珠宝盒。
点缀雅妮塔·哈林顿生前的奢华饰品就放在里面。但是,母亲曾留下过一句话,说希望在自己死后,依旧将她心爱的珠宝放在珠宝盒里。事后依雅妮塔所愿,雅妮塔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个上了锁的珠宝盒。艾玛身为女儿,实在无法对母亲的遗物出手。
艾玛觉得,眼前的这些应该就足够让她跟阿西莫夫生存下去了。
艾玛抓起那叠纸和宝石,塞进布袋。然后,她擦掉颤抖的手掌心中冒出的汗水,舒了口气之后,举起手准备把金库关上。但在此之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神经兮兮地转向身后,结果倒吸一口凉气。
那只猫身魔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了地面上,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后。
「干、干嘛。你还有意见么?」
魔兽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对蜂蜜色的眼睛望着艾玛。
那眼神能让人明确地读取其中的意志,就仿佛在说它『我对你很感兴趣』。艾玛对它的眼睛感到害怕,倒退了一步。此时,窗户闯入了视野之中。连人马都在不知不觉间把头从合上的窗帘缝隙间伸了进来,就像在深思着什么似地观察着艾玛。
艾玛不堪忍受这诡异的状况与紧张感,失声尖叫起来。就在此刻,猫身魔兽以人类的嘴巴敏捷地从艾玛手中多下了袋子。
猫飞奔起来,用身体的重量压在罗巴特改造过的门把手上,随后一下子就溜到了走廊上。人马也消失在了庭院深处。艾玛的手掌一张一合,刚才还感受着的那沉甸甸的重量,如今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刻,她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为什么魔兽会对金钱感兴趣?)
「停下,不要跑,给我停下!还给我!」
现在想什么也没有用,艾玛回过神来,连忙追赶上去。
她飞奔出房间,然而走廊上已不见猫的身影。她觉得猫可能会跟人马汇合,有急忙赶往庭院。不出所料,猫正摇晃着它褐色的乳房,走在庭中的草坪上。
艾玛知道用跑是追不上的,随即捡起脚下的小石子,挨个挨个地朝猫扔过去。虽然没有一个打中,但猫停下了脚步,向艾玛投去烦闷的目光。那蜂蜜色的眼睛忽然转向一旁。艾玛随着那眼神看了过去,随即明白过来……身后有什么东西。
刚转过身去,人马的脑袋便冲着她肚子狠狠地撞了过来。
* * *
吱、吱……不知从来传来不祥的声音。
(……好怀念。嗯,我记得。那是父亲做的秋千摇摆的声音啊)
艾玛在黑暗中神游往昔。在哈林顿家的庭院中,有一个白色的秋千。那是工作繁忙的父亲为了独生女儿亲手制作的。那只绑在高大橡树之上的秋千,还有那片载着一只小船的后院池塘,是艾玛非常喜欢的游乐场。罗巴特从『新大陆』回家后,艾玛总喜欢让他推自己荡秋千。
现在想来,罗巴特或许因为拥有父母早亡的经历,对『理想的家庭』非常固执。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他若不将精神与肉体已消磨到极限便无法维持的『理想的家庭』,以至于他精疲力竭。
一个人理想一旦破灭,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为了填补那份空虚,他不惜追求起了荒淫式的快乐。着一直是艾玛心中的一个结,难道自己在父亲堕落至此前,真的无能为力么?但是,她这次依旧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靠自己的双手白手发家的罗巴特·哈林顿处事冷静,继承了那份血脉的艾玛冷静地做出判断……现在去想那些,为时已晚。
接下来只有两条路,要么就逃离那份疯狂,要么就被牵连其中,像母亲那样死去。
艾玛尽管沉浸在恋爱小说中那种情节之中,但潜意识中仍旧明白这些。
「…………好痛」
她捂住钝痛的腹部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被人马撞倒,似乎昏迷过去。
艾玛茫然地向四周张望,只见哈林顿家的草地已在夕阳的余晖下金光闪闪。两头魔兽已不见踪影,攀附在铁栅栏上围绕着大屋的玫瑰绿篱(到了春天百花齐放,争红斗艳)前面,巨大的橡树落下浓重的黑影。下头空荡荡的白色秋千在风中摇摆。
艾玛意识凝视着千秋,最后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她现在两手空空,这样没法遵守与阿西莫夫之前的约定。当然,艾玛就算孑然一身投入他的怀抱,他也一定会非常开心,但艾玛不想辜负他的期待。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艾玛在日暮途穷中东倒西歪地迈出脚步,但她回到大屋附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她吃惊地张大了双眼,甚至把苦恼都抛诸脑后。
「…………咦?」
门完全敞开着,玄关大厅里洒落着泥土。
从东洋输送进来装饰在台阶侧边的盆栽不见了,从画家手中直接买来的名画连同黄金相框也被一并带走了。放置在曾是壁炉所在之处的水槽里溅出大量的水,那应该是对某种东西感到害怕,胡乱挣扎弄出来的痕迹。
她意识到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在难以名状的恐惧的驱使下之下冲向宅内。
人鱼藏在水槽之中的模型城堡后面,用阴冷的眼睛瞪向艾玛。艾玛根本懒得理她,抓起长裙的下摆就气势逼人地飞奔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富家小姐的样子。
屋里所有人的全都被敞开了,里面惨遭蹂躏,古董等值钱的东西全被洗劫一空。当她看到连自己卧室里的柜子和衣橱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后,气得火冒三丈。但是,宅邸之内的异状还不仅仅是这些。
地上零星倒着死去的魔兽。有的是被枪杀,有的是被砸死,还有的是被咬死的。它们身上喷出的血在地毯和墙壁上留下了夸张的血迹,内脏也掉落出来,已经死透。活下来的几头魔兽躲在家具后面,向艾玛投去畏惧的眼神。不过把这些幸存的和死掉的数量加起来,也完全不够屋内全部魔兽的数量。里面有几只不见了。
走了半天也没看到管家跟女仆长的影子,不知道他们是逃跑了还是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此时,她注意到还有个人生死不明,不禁打了个寒战。
(父亲大人呢?)
艾玛想到父亲当时正烂醉如泥,便连忙冲进父亲的卧室。一进门,她便倒吸一口凉气,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大窗之上,一团巨大的肉块正痛苦不已地抽动着。大概是被枪打的,它的额头上开出几个可怕的洞,它脸上粘着流出来的脑浆,全身的赘肉在瑟瑟发抖,正在呜咽。那对明胶状的柔软的眼睛泪汪汪的,如同苦苦央求一般看着艾玛。
生命力顽强的巨人族在这种时候显得非常可怜。艾玛也并非铁石心肠,但对此无能为力。
她移开目光,向大床里头看去。罗巴特之前应该把头埋在魔兽的赘肉里呼呼大睡,但此时却不见他的身影。
就如同取而代之一般,地板上掉落着一个空盒子。那盒子是低级趣味的粉色。
那正是雅妮塔·哈林顿的珠宝盒。
盒盖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收拾被全部带走了。艾玛朝盒子走近一步,随即看到在盒子边上撒开的一只人手。
艾玛短促地尖叫了一声,驻足不前。但她马上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去。
罗巴特·哈林顿倒在了大床的后面。他衣衫不整,双眼大张,已经丧命。他的脸上鲜明地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那表情就好像看到死神来迎接自己一般。
艾玛缓缓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她从宅子的惨状便能隐隐地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家里恐怕遭到了强盗袭击,就连母亲的遗物都被抢走,父亲也惨遭杀害。
「……父亲大人,您是多么可怜、可悲啊」
艾玛嘀咕起来,但她在感到悲伤之前,头脑首先受到了异样感的刺激,眼睛向四周扫过。她凭借着从罗巴特那里继承到的观察力,发现了尸体上的疑点。
(这是怎么回事?)
罗巴特·哈林顿的遗体上,没有外伤。
* * *
艾玛在罗巴特的遗体上盖上白衬衫,像平时一样在过道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从这里看到的情景,已面目全非。宅子里扭曲的平静被打破,雌性魔兽经历了杀害与掠夺,如今只顾畏畏缩缩。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一家之中可以说是艾玛·哈林顿。艾玛的愿望,以讽刺至极的形式得到了实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艾玛独自在膝盖上撑着脸,拼命转动脑子。
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管家和女仆长并未遇害。他们被人绑了起来,晕倒在了外面的园艺小屋中。
艾玛用园艺剪给他们松绑,将他们两个倒霉人(以前的主人落魄了,新的雇主又因魔兽而发疯,其夫人自杀,最终还遭到强盗袭击)放在地上躺下来。
艾玛很同情他们,但也禁不住怀疑是不是他们克主的命把这个家害成这个样子。不过,恨他们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艾玛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那无止尽的提问。
照理来说,这种时候应该向邻里求助(管他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或者报警。但是,艾玛咬紧了嘴唇。
(我染指了盗窃呢)
罗巴特的大量大量的现金与宝石被哈林顿家的两头女王带走了。不出所料,艾玛搜遍了宅内的角角落落都没发现它们的尸体。那两头魔兽不论面对怎样的贼人,应该都能迷惑对方来为自己续命吧。
既然如此,应该是被它们带走了吧。不过,那两头应该在强盗来袭之前就弄晕了艾玛,离开了宅子。
为什么魔兽会从艾玛手中强夺现金呢?它们去了哪里呢?
眼下净是搞不懂的事情,这让艾玛愀然作色,思考起来。
报警之后,警方应该会对强盗展开搜索,但就算顺利抓到强盗也无法要回现金与宝石。只要指出金库已经打开的事实,他们应该也会对这件事进行搜查。警察也不是笨蛋,既然金库上没有用器具强行打开过的痕迹,他们就会怀疑是内部作案。艾玛也尝试过在锁的部分制造痕迹来作伪装,但弱小的她根本办不到。
警察会不会判断是强盗胁迫罗巴特把锁打开的?但根据强盗被捕后证言的逻辑性也能够想到是艾玛作的案。已经发生了这么可怕的情况,万一要是遭到怀疑,艾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坦白。但是,她就算坦白地交代是魔兽带走了现金与宝石,着供述也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警方恐怕不会采信。
如果被怀疑存在共犯,搞不好还会牵连阿西莫夫。
只要稍做调查,应该就能弄清楚他为逃亡(准确的说是私奔)准备了船的事。这种情况,是不论如何都必须避免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艾玛不断摸索着最佳的选择。即使不报警,管家和女仆长一醒过来应该也会采取理所当然的措施。在此之前,艾玛必须做出决断,究竟是跟他们一起等警察来,还是趁现在赶紧逃跑。
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够趁乱逃跑。到时候,艾玛应该会每当做失踪处理。但是,一辈子都被当做失踪人士也会有很多问题。艾玛苦恼不已。
但她还有另一件事想不通的事情。
(父亲大人的死状明显很奇怪……究竟发生什么了?)
直接把事情交给警察的话,究竟能不能查明死因呢?
艾玛不经意地发觉泪水模糊了眼睛。她虽然恨得想让罗巴特去死,但矛盾的是,她绝没有讨厌过他。
艾玛抱着双腿,把脸埋进长裙之中。她就这样久久坐在台阶上,回想起总是回来安慰自己的那个温柔的他。
不久之后,艾玛毅然决然地抬起脸。
「对了……去找阿西莫夫,听他的主意吧」
逃还是不逃,她想全部交给她的真命天子来决断。
阿西莫夫要是选择在『新大陆』生活,那艾玛就抛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如果他说去找警察更好,那艾玛就跟他一起去。
艾玛怀着决心站起身来,将一件深色外衣套在身上收紧衣领,冲下楼梯。
跑到门口,她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宅子里仍旧充斥着淫荡的气味,人鱼从水槽里不安地向她看去。
她不知以后还不会重新在站在这个地方。不过等回来的时候,雌性野兽的数量会减少,屋内会经警察之手清理之后,跟以前应该会大不一样。
艾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嘀咕起来。
「再见了,『兽之家』。再见了,艾玛·哈林顿的家。我肯定不会再息这个呛人的空气了吧」
她再一次转过身去,朝着外面飞奔而起。
就这样,艾玛穿过了薄暮之下的草地,冲向心爱之人的身边。
* * *
「到这里就行了。嗯,我没事」
艾玛在和善的初老车夫的担心之下下了马车,来到了昏暗的夜路之上。
她很幸运地刚进入小镇就揽到了马车。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从广阔的运河沿岸展开的贫民区东头,被酒馆、廉价服装店以及不像用来居住但用途不明的建筑所占据。其间的狭长胡同顶头有通向大烟馆的地下楼梯,再往前走是卸货场。据说那里还有进行麻药交易,是个可疑的地方。
艾玛和阿西莫夫的哮喘应该就在这里等待着。
前往『新大陆』的大型蒸汽船预定明早出发。艾玛他们乘小船入港,等到早晨就混进装载的货物之中,藉此偷渡过去。虽说夜晚在河上行驶不容易被发现,但艾玛还是头一次到这种治安这么乱的地方来。而且,她来得要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不少。
她抖擞肩膀,迈出脚步。此时,酒馆的门重重地敞开,几个醉醺醺的人相互搂着肩膀离开了酒馆。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在意艾玛,兴高采烈地唱着改成下流歌词的流行歌离开了。店门再次被粗暴地关上,画着牛仔的金属招牌摇晃起来。
(错不了……碰头的地点就是这里)
艾玛确信后,神色不安地向周围张望。在瓦斯灯照亮的道路上,没有人影。
阿西莫夫上哪儿去了呢?难道他回去了?可是实现应该说好了,他今天应该会一直等下去,以防偷钱不顺利的情况。
正当她被爱守护的心中掠过一抹不安之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脚步声。有人朝她扑了过来,抓住了她的双肩。
「呀!」
「小姐,你为什么来的这么迟?我还以为路上发生什么不测了」
「啊啊,阿西莫夫。你听我说,出大事了」
「你说什么?你父亲的钱没出问题吧?」
艾玛听到这话,微微皱紧眉头。
(难道他对钱的关心胜过恋人?)
可是阿西莫夫的表情非常认真,甚至让人觉得可怕。
(也许是面对崭新的生活心急了吧)
艾玛决定宽宏大量地容忍他的态度,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呼了出来
「请冷静地听我说。我顺利地偷到了钱……带了出来。可是被魔兽给偷走了」
「被魔兽?你究竟在说什么蠢话」
「我被魔兽撞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家里遭了强盗,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就连母亲大人陪葬的首饰也没能幸免。父亲大人也被杀害了。阿西莫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觉得应该去找警察,但我好害怕。我好怕偷东西的事情败露,给你添麻烦……阿西莫夫,我究竟该怎么办?」
艾玛本准备继续说下去,但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到站在眼前的艾西莫夫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眼睛盯着半空,叽里咕噜地嘀咕着什么。
「……见鬼……已经动手了么……可恶,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阿西莫夫?你究竟知道什么?」
「……抱歉,这件事本来不可以告诉你的,但其实这也是我想带走你的原因。我曾对小姐你说过,『长此以往,你一定会跟着崩溃的』对吧?」
「嗯,似的。你是对我这么说过后,要带我走的」
「在那个时候,毁灭的脚步声就已经逼近你的家——哈林顿家了」
听到阿西莫夫的低声通告,艾玛吃惊地张大双眼。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毁灭的脚步声具体是指怎样的东西呢?被它逼近的话,艾玛的家遭受怎样的灾难呢?
「你的父亲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破产了。虽然他巧妙地掩饰了起来,但他名下的船舶、养殖场都已经落入他人之手,连宅子都被抵押掉了」
「咦?」
「即便如此,你的父亲还在继续购买高价的魔兽……那些基本是从有背景有问题的调教师和业者手中赊账买来的。但是,他赊账金额不断膨胀,已经超出了可支付的范畴……那些家伙为了确保利益,迟早会冲到你家强行回收之前的东西。今次的事情,想必就是那些家伙干的。抢钱的魔兽肯定也是强盗里的调教师唆使的」
「啊……阿西莫夫,原来是这样。真可怕」
面对这恐怖的真相,艾玛尽管感到一阵眩晕,但心中还是觉得纳闷。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两头女王会受行强盗之事的粗鄙之流差使。
尽管那两头有被完全收买的可能性,但它们的高贵可是足以令罗巴特俯首陈臣,艾玛在家里对此可是有着痛彻的体会。所以,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若有人能让那两头女王发自内心地顺从,那个人一定是王。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得从那帮家伙手中把抢走的东西夺回来」
艾玛听到阿西莫夫说的话回过神来,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眼前的恋人,愣愣地向他问道
「你知道犯人是谁,人在哪里?」
「嗯,我对那帮家伙的聚集地有点眉目。我会去战斗的」
艾西莫夫的眼中正燃烧着在黑暗都藏不住的熊熊烈火。那是充满男子气概,洋溢着热情的光辉。艾玛无比感动,更加身心这个人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可是,就算他有如此决心,罗巴特的生命也已无法挽回了。
她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一边在心中流着泪,一边抓起阿西莫夫的衣袖。
「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艾玛表露自己的决心后,阿西莫夫毫不掩饰地皱紧眉头,就想吓唬她一样轻声说道
「我可不是去玩,小姐你最好现藏起来等我回来」
「不,我的父亲被杀人死,母亲的遗物也被偷走了,这让我岂能躲躲藏藏。我要亲眼看看犯人长什么样子……而且我还想知道,父亲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艾玛回想起罗巴特死时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是看到死神到来一样。
艾玛不弄清罗巴特是被什么人用怎样的方法所害,不弄清究竟那是不是他所应当受到的报应,她便无法甘心。
艾玛又补充道
「而且此行凶险,我必须呆在能够立刻赶往你身边的地方」
可是阿西莫夫又恶狠狠地瞪向半空,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起来
「……店里的……魔兽……清单……不……回收就算了」
艾玛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可怕,就像是心爱的恋人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人一样。但过了一会儿,艾西莫夫又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点了点头简单地回应道
「好吧。不过不论发生什么都请你不要后悔」
「……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阿西莫夫给她加油打气,充满魅力的碧眼闪耀光辉,爽朗地粲然一笑。艾玛也对艾西莫夫点点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她觉得,要战斗。
她已经不想再独自抱着腿等下去了。
如果能早一点拿出这种觉悟,说不定就不用看到罗巴特的尸体了。
她忽然这样想到,但她没有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 * *
两人决定首先前往阿西莫夫的住处。听阿西莫夫说,那里有他准备的东西(不过想来也很正常)。与不法之徒作战,武器是不可或缺的。
「魔兽调教师有魔兽调教师的武器。小姐你看到还请不要惊慌」
阿西莫夫一边叮嘱一边带着艾玛来到了目的地。
这些在非法建造的建筑物之间自然产生的道路,路不熟的人很难掌握。艾西莫夫就像老鼠一样非常灵活地穿行其中。穿过密集建筑的夹缝,走过乞丐面前,避开强行揽客的娼妇,最后穿过贫民用的集体住宅(不知出过什么事,几乎已形同废墟)到达了某间仓库。
那里就像栈桥似的向外延伸,周围能看到夜里的运河黑乎乎地流淌着。
在狭窄的土地上,用砖瓦建成的笨重仓库有规则地并立着,在地上投下阴森的影子。其缝隙间似乎有风吹过,那诡异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人在痛苦呻吟。
库区的入口用带刺铁丝围住,将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两人一靠近,大门侧旁的管理员小屋中便出现了一位枯瘦的老人。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举起石油提灯,眯着眼睛对艾西莫夫进行确认时,也照亮了艾玛的脸。
老人皱紧好像因皮肤病而出现秃斑的白眉毛,露出意外的神情。
「哎呀,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跟事先安排的很不一样啊」
「是的。约瑟夫,把『狮女』放出来,赶紧准备运送马车」
「要放出那家伙?我不知道你这边出了什么差池,总之辛苦了。稍等一下」
老人点了下头,消失在了其中一个砖瓦仓库中。艾玛感到意外,向阿西莫夫的侧脸看去。他发觉艾玛的目光,生硬地说道
「这里是师傅买下的廉价废弃仓库,用来做魔兽养殖所。那个人是这里个管理人,我这个大弟子说的话他全都照办」
「是这样么……你地位还挺高的啊」
高得都可以背着调教师自作主张了……艾玛还以为他这个见习调教师没有闯出什么名堂。
阿西莫夫没有回答艾玛充满疑问的呢喃。只有运河的水流声和好似人声音的风声不断响起。
不久,老人乘着马车回来了。出色菊花青马拉着的驾座后面,是一个笼子一样奇怪的载货台。笼子的铁棍看上去非常结实,在内侧有黑影正在乱动。笼子里似乎已经放进了什么东西。
阿西莫夫跃上驾座坐在老人身旁,然后向艾玛示意自己的右边。
「虽然坐起来不会很舒服,但还请小姐你屈就一下吧。请不要朝后面的笼子伸手,被咬到的话可能整条胳膊都会没有」
艾玛十分害怕,但还是遵照他的指示坐到了他的身旁。老人吹着口哨策马发车,马车在阿西莫夫的指示下沿运河奔驰。在漆黑的河水中反射的灯火,穿过视野消失在另一头。可能是路面维护不到位,车龙总会不时地弹起来。
艾玛注意不要到舌头,向身后的笼子凝目而视。可是里面黑漆漆的,连那东西的形状都看不清楚。只不过,能闻到里面散发出甜腻淫荡的气味。
看来,那武器就是雌性魔兽。
脸艾西莫夫准备怎样战斗,艾玛都想象不出来。
不久,马车轧轧作响,停在了一家酒馆前面。
从灯火通明的就观众传来人们嬉笑逗骂的声音。只看这些的话,这只是一家普通的酒馆,可艾玛却对那里感到不寒而栗。里面散发出诡异的味道。充斥其中的甜腻淫臭浓重地凝集起来,甚至将饭菜和酒水的香味完全盖了过去,飘到了外面。
这里不是家普通的店。在接近不安的恐惧之下,艾玛向阿西莫夫转过身去,但他没有回应恋人的眼神,瞪着酒馆的门咋舌咒骂
「嘁,搞得那么夸张」
阿西莫夫把手差进口袋,一粗暴的脚步绕到马车后面,解开笼子上的锁打开门。那个黑乎乎的某种东西发出低沉的吼声,从笼中跃了出来。但阿西莫夫就在快被那东西咬到的千钧一发之际,短促地吹响银哨子。
随后,那东西如痉挛一般颤抖起来,停下了脚步。艾玛观察它的全貌,眯起眼睛。
这只魔兽从脑袋到尾巴被长长的黑布盖住。能看出它的前足像狮子,但其他的完全搞不懂。
「……阿西莫夫,这头究竟是什么东西?擅自把它带出来没关系么?」
阿西莫夫淡然地回答道
「没问题,这是师傅交给我保管的」
他把寄放的魔兽带出来会不会露馅了……艾玛感到不安,但此时艾西莫夫已用手缠起锁链,拉着魔兽朝店那边走去。
艾玛转向马车。老人坐在驾座上留在了现场,正抱着枯瘦的双腿晃着身体。他发现了艾玛的目光,露出发黄的牙齿开心一笑。
艾玛觉得毛骨悚然,连忙朝阿西莫夫身后追了上去。
酒馆的门上,画着一只乳房异常夸张的雌性魔兽的画,而正好在魔兽阴部的位置上开着锁眼。阿西莫夫胸口取出双头蛇装饰的钥匙,毫不犹豫地将其深深地插入锁眼,把门推开。
喧嚣顿时将他们俩个吞没。为数相当之多的男男女女正醉醺醺地大吵大闹。女的有很多是娼妇,男人的服装五花八门,好像各个阶层的人都有。艾玛跟在阿西莫夫身旁,扫视店内。
在醉客集中的吧台之上,摆着大量已经倒空的瓶子,老鼠大的魔兽在瓶缝中钻来钻去到处乱窜。挂在矮天花板上的老风扇正轧轧作响地搅动着烟草燃烧的烟雾,还有一条女人内裤挂在风叶上随之舞动。在墙边,只见摆放着上半身与下半身被切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兽标本。
在零星分布的圆桌上有男人们在打牌,他们脚下也有大量的魔兽在穿行。小狗形的魔兽正在玩弄肥硕的老鼠。
一只魔兽刚把老鼠咬死,其他魔兽也跟着蜂拥而至,将老鼠大卸八块瓜分殆尽。
艾玛默默地扫视店内的那些魔兽。几秒钟,她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什、什么啊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
店内的魔兽都很不正常。
它们都是野兽身上长着人头的雌性魔兽。与此同时,那些通常来讲也都是『不能够创造出来』的畸形。人和野兽的部位分部得匪夷所思,非常混乱。
地上窜的幼犬形魔兽,脸是狗的但耳朵和嘴唇是人类的。躺在长椅上的猫形魔兽,人的头部全然无视于猫的体型大小,长成了成年女性的大小。那眼睛非常浑浊,从嘴里不断地流出混着泡沫的唾液。总之那些没有一头拥有魔兽的正常外观。
艾玛发疯似地明白过来,那些东西并不是普通的畸形,而是完全不属于同一层次的『可怕之物』。
虽然魔兽的脸与人类很相似,但终归不过是『模仿人类』的部位。而它们的外观(即便是自主制造的复合种)也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则。但是,这里的魔兽则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艾玛见过大量的魔兽,所以明白其中的理由。这些魔兽的人脸并非『相似人体的魔兽的部位』,而就是『人体部位本身』。
不知为什么,魔兽的身体与人的身体混合起来,结果产生了那种一样的外观。
拥有人体部位的魔兽……这意味着什么呢……
艾玛感觉到,自己一定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这些是什么鬼啊……究竟怎么回事?)
她感到非常恶心,捂着嘴拼命地思考眼前这可怕一幕的含义。但是,她的精神一直深陷混乱之中,无法顺利地找到答案。等她平静下来,将发酸的胃液咽下去的时候,她注意到店内已变得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艾玛和阿西莫夫。
艾玛不断转动眼睛,身旁的阿西莫夫则默默地拉着锁链,反手关上了门。随后,屋内只剩下风扇咿呀作响与魔兽发出的微小声音。
此时,阿西莫夫愤怒地低吼起来
「理考德呢?」
一名身袭黑色稀碎大衣(似乎一开始这种款式)的男人举起酒瓶,充满醉意地回应道
「嗨,阿西莫夫!我也正有事找你啊,『色鬼』!」
这个被叫做理考德的男人开开心心地喝了一大口啤酒,醉意已染红了他颧骨突出的脸上。
艾玛看了看他的脖子,不禁为之一窒。以前装饰在雅妮塔·哈林顿丰满胸部之上的豪华项链,如今正挂在他桶子一样粗大的脖子上闪闪发亮。不仅如此,成套的戒指与手镯正戴在依偎在他身上的男装女性手上。最可恶的是,大颗的祖母绿耳环挂在了女人的脸上长着狗眼的诡异魔兽的耳朵上。
艾玛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那些是我母亲的!」
理考德看了看艾玛的脸,惊讶地略微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这不是哈林顿家的独生女么?果然是被『色鬼』带走了啊,可你还倒贪心不足地跑到俺们这儿来。喂,你什么意思?小心被贪欲害了性命啊」
「说不定是想把自己那份儿分我们呢,毕竟是阔绰的『色鬼』大爷呢」
「怎么可能啊,那家伙的钱袋收得可是跟他妈屁眼一样紧啊。有意见就先听听吧,快点说吧」
艾玛没有认真去听这些话,在盛怒之下颤抖起来。她回想起雅妮塔·哈林顿美丽的侧脸。虽然艾玛朝母亲抱上去,母亲裙子被弄皱都会生气,但母亲那总是散发着香气的肌肤、柔软的乳房、无与伦比的美貌,在孩子心中都是值得骄傲的东西。在艾玛年幼之时,年轻美丽的母亲就是不可触碰的美的化身。
可是那个男人究竟在对那些曾经装点过母亲之美的首饰做什么。露出胸毛的男人身体之上,哪里有地方能配得上那些美丽的东西。至少艾玛·哈林顿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她放纵心中的愤怒向身边的圆桌看去,有一副牌、一把刀、一堆干酪、椭圆形的盘子还有红酒瓶进入她的视野。艾玛霎时间抓起干酪,当她后悔没有抓起酒瓶时,便已在下意识间猛地将干酪扔了出去。
「哎呀」
干酪勾勒出抛物线,竟非常精准地命中了理考德的额头。干酪掉在地上后,魔兽立马聚了过去。理考德没有表现出愤怒,反倒愣愣地向艾玛看去。
这样的反应反倒让艾玛感到屈辱。艾玛大叫起来
「你们杀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我母亲的遗物!」
「啊?这丫头说什么鬼?」
「……嗯,她好像是这么想的」
女人在理考德身边发出甜腻的声音。她将被魔兽要岁的干酪屑拈起来,扔进自己丰盈的嘴唇之间。然后,她发出声音地吮舐手指,撑起脸说道
「小丫头,俺们对你老爹什么也没做」
「少说谎!那我父亲大人是怎么死的!」
「俺晓得你不会信。你老爹照俺们说的打开珠宝盒后就当场倒下了,俺们都被吓了一跳,当时还骂过离得最近的家伙。他大概是淫乱过度,心脏受不了就去了吧」
「这、这怎么可能……」
「你们倒是乖乖把能拿出手的统统拿出来,俺们也不会随便开杀戒」
「说的没错。杀人只会落下麻烦」
理考德也一副嫌麻烦的表情,对女人的说法点点头。
艾玛头脑混乱了。罗巴特那表情表现出来的,只是对突然降临的死亡之痛所感到的害怕么?艾玛并不那么认为。那定格在恐惧之上的眼睛,确确实实直视着勒紧自己的死亡之手。可是,眼前这两个人不像在撒谎。
女人点起上好的雪茄,一边放进嘴里一边接着往下说
「就是就是,俺们可是很厚道的,跟那边『色鬼』不一样」
艾玛无法理解女人话中的意思,但她条件反射地向身旁的恋人看去。
能够做出这样的动作,或许就表示她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真相。
因此,给她带来的意外与冲击没有那么强烈。
「……阿西莫夫」
心爱的恋人如今判若两人,看上去十分可怕。他的碧眼之中充满了负面情绪,注视着理考德和女人。女人呵呵一笑,甜腻地继续解说
「小姑娘,我看你一无所知就告诉你好了。这家伙是正式的魔兽调教师,根本不是什么见习。他就是把魔兽卖给你父亲的家伙之一」
女人的话犹如一记忠犬重重地打在艾玛的脑袋上。与此同时,她感觉心中那些疑问纷纷还原清楚。
(仓库,老人,魔兽)
只要试想一下,答案便显而易见了。而且,艾玛从未见过他所谓的师傅来大屋与父亲谈生意的情况。即便如此,当真相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心依旧很痛。艾玛攥紧了拳头,然而女人的话却还没说完。
「这家伙转喜欢挑你这种为魔兽痴狂的顾客的女儿,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唯一的同伴来笼络女孩,教唆女孩将财产带给他,而且连女孩本身也要完全榨干,是个坏事做尽的恶棍。你如果觉得我在说谎,大可以到那家伙引以为豪的用废弃仓库做的『繁殖场』去看看」
难怪阿西莫夫一见到艾玛首先就问资金的情况。想到这里,艾玛咬紧了嘴唇。但女人把理考德的酒一口喝光,如同给出最后一击般接着道出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那里面用锁链拴着不少用撑口器塞着嘴巴防止自杀的裸替女孩,到死为止都要不断地被雄性魔兽侵犯呢」
「什么?咦?骗人的吧」
艾玛实在忍不住发出惊愕的声音。凭艾玛『正当的』性知识甚至无法联想到女人所描述的情景。她会想起前不久到过的废弃仓库。
难道说,那些成排的砖瓦建筑中正进行着某种事情么?从那边能听到好像人在痛苦呻吟的诡异声音,本以为那是攒风从缝隙间吹过的声音,可那究竟是什么?
女人全然不顾艾玛的混乱,噘起嘴说道
「咱们很好奇那个家伙能做出怎样的成果,而且跟那家伙也彼此彼此,就没报警。说真的,这可真脚踝啊。竟然趁我们正是将女儿交给债主之前搞诱拐。虽然很胡来,但让研究最省钱的方法呢」
「你、你们也是?研究……那种」
「『人与魔兽的配合种』」
里考得把最后的话接了过来。听到这个,艾玛感觉就像自己被雷劈到的冲击。
刚才她深陷混乱之中无法顺利地回想起来,但身为『魔兽商』罗巴特·哈林顿女儿的艾玛知晓这个情报。
『人类与魔兽的配合种』是禁忌的存在。
魔兽与人类相吻合的特征很多。女王决定开始从事魔兽进出口与繁殖业后,给过科学学者与炼金术师们一个命题,并让他们得出了结论。学者们最终一致认为,『两者的配合实验会对人类这一种族构成威胁』。此后国家便颁布法令,对图谋配合两者之人施以严惩。但是,这里充斥着违反该法令的存在。
艾玛向遍布店内的人与魔兽的配合种望去。
那些东西恐怕都会因为畸形而早死,作为『研究成果』全都是失败品,但是……
「为什么……要制造出那种东西」
怎么会有制造那种东西的需要……
就在艾玛茫然地嘀咕起来的同时,理考德开口了
「魔兽的体味与女人的淫臭相似。那些东西就是『比妓女更上层次的替代品』。多高档的妓女也敌不过抱魔兽的那种舒适。正因如此,人将魔兽选为人生伴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在他说完的同时,另一位客人站起身来。那位艾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绅士将手放在他上好的上衣胸前,接着理考德的话说了下去
「但魔兽确与人类有异,语言不通,无法与人互诉愁肠,而且体位也很有限。所以有一天,有人这样想到。魔兽越混合就会越美,那跟人类女人混合会怎样呢?」
又有另一个人站了起来。这次是位穿扮寒碜的商人。他之前腿上那只拥有人类鼻子的魔兽虽然不断流着口水,但拥有其他魔兽不能比的良好毛质。
「只要能制造出拥有魔兽性状的女人——」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也站了起来,这次是个富态的医生。
「——那将是超越人类女人的女人」
艾玛看到这就像演戏的一幕,自然而然地明白过来。聚集于此的人,全都不正常。
他们明知是失败品,仍在不断玩弄着那些挑战的成果,同时道出疯狂的理论
「换而言之,那就是女神。这是一种——没错,是信仰」
「信仰是需要活祭品的吧?」
看到客人们全都摆着相同的笑脸,艾玛浑身猛然一颤,禁不住后退了几步,背撞到了门上。她将手伸到背后转动把手,可这扇门好像离开时也需要钥匙,没法打开。艾玛用求救的目光注视恋人的背影。
艾西莫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她转过身去。艾玛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眸,对他说道
「阿西莫夫……这些是真的么?你真的想拿我用来去做那种可怕的研究?你说你爱我……那个美妙的夜晚,都是骗人的?」
「我说啊小姐,魔兽可是最棒的雌性,我觉得为什么要抱你这种瘦得可怜的骚货?这是因为被魔兽侵犯的时候,被干过的要比处的更能忍。以前还出现过非但没有怀上,一开始就疯掉的……不过,我这次已经不想用你了」
阿西莫夫撇掉了口音,一边吐出粗鄙之言一边对艾玛温柔微笑。与此同时,她落下了披在魔兽身上的黑布。看到灯下显露出来的异形,艾玛惨叫起来。
阿西莫夫命名为『狮女』的魔兽,要比其他魔兽更加骇人。
它拥有狮子的头和前半身与山羊后半身和蛇的尾巴,它的背上还长着山羊的头部。不会错,它的父亲应该是嵌合体。然后围绕在漂亮鬃毛之中的狮子脸正中央,有张女人脸就像浮雕一样挂在上面。
虽然生长方式不正常,但女人脸大小正确,也在本来的位置上,因此算是比其他失败品『做得更好』的种类吧。现在,它没有早死,已经长成了差不年轻狮子的个头。但是那张脸『已经死了』。
她眼睛发白浑浊,乌黑变得色头就像蛞蝓似的从发青的双唇间吐出来。即便如此,客人们依旧对那只释放着淫臭与尸臭的魔兽赞不绝口。
「太棒了,棒极了,不愧是『色鬼』!」
「终于成长到这种程度了啊!干得不错嘛!」
「嗯,今天也算是让它亮个相。你赶快把命令魔兽从哈林顿家金库里带走的现金与宝石还来。那是我的猎物。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你成为『狮女』的饵料」
无关的客人纷纷吹起口哨,拍起手来。
坐在理考德附近男人们带头挪开桌子,腾出场地给即将展开的决斗,所有人一边拍手起哄一边喊着压钱。
兴奋的魔兽叫喊起来,艾玛颤抖着原地瘫软下去。
面对以许多女孩的痛苦与牺牲最终创造出来的可怕魔兽,她茫然地嘀咕起来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
「小姐啊,这是在夸奖我们啊。不论在那个时代,实现伟大壮举的都是疯子」
阿西莫夫笑着答道,随即抓住了艾玛的手腕。他从腰间取出藏在衬衫下面的匕首,压在了她的脖子上。艾玛紧张地咽了口气。
阿西莫夫盯着理考德,说道
「对魔兽相性最好的偶聊就是人的新鲜血肉,尤其是女人的血和肉。让雌兽吃下之后,能力将突飞猛进。虽然会背上得不到新的女人来产仔的风险,但只要能得到哈林顿家的财富也算回本了。我接下来就要把这家伙喂给『狮女』。跟她打,你觉得有胜算么?」
「……我明白了。我带在身边的『第二』留在家里了呢。不过啊,『色鬼』」
他的回答将决定艾玛的生死。艾玛一边颤抖一边注视理考德。随后,理考德却出乎意料地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是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让魔兽去偷金库里的钱啊」
「什么?你少给我装蒜。不是你理考德干的还能是谁?向哈林顿家放魔兽的,除了我之外就数你最多,只有你会去收债吧」
「我前面不都说过了么?我还以为肯定是你甜言蜜语骗了那丫头,抢在我们前面把钱拿走了……要不是金库空了,我们才不会把人家屋子弄那么乱好吧」
双方都感到困惑。与此同时,艾玛回想起以前思考的问题。
没错,就是在听到阿西莫夫的推测的时候。她在对恐怖的真相(从现状来看,破产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感到惊愕的时候,同时内心却感到了纳闷。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两头女王会受行强盗之事的粗鄙之流差使。
(没错……)
若有人能让那两头女王发自内心地顺从。
那个人,一定是王。
就在此刻,门从外侧被破坏了。
突然之间,门毫无预兆地遭到可怕力量的打击,彻底粉碎。那些就像被怪物之手击碎的目前飞洒得到处都是,同时一股浓郁、甜腻且令人讨厌的气味散发出来。
那股根本不能用『性臭』这种简单的词来形容,如同女王蜂的荷尔蒙一般浓郁的气味,如同征服一般将酒馆中那些魔兽的气味彻底掩盖。那些魔兽可能是对气味产生了反应,齐刷刷地抬起脸。
它们将头抬到极限,欣喜若狂的嚎叫划破夜空。一名男人携一只魔兽集赞美般的吼叫于一身,走进店里。
艾玛看到出现的人物,吃惊地张大了双眼。
那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仿佛融于夜色一般的黑色风衣,脸的上半部分隐藏在白色面具之下,包裹在皮手套中的手中握着一把装有双头蛇,焕发着七彩虹光的手掌。
匕首从艾玛脖子上拿了下去。阿西莫夫转向入口,茫然地嘟哝起来
「……竟然是,山铜杖?」
这句话的含义,艾玛也十分清楚。调教师的手杖对应等级分为六种,分别是橡木、钢、银、金、秘银、山铜。而允许持有象征最高等级的山铜杖的人物,在国内屈指可数。
换而言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男人,毫无疑问是立于帝国之巅的魔兽调教师之一。
就如同证明他的身份一般,男人携带的那只长着女人上半身与鱼的下半身,从腹部长出的六只狗的前半身支撑住其身体的魅力雌性魔兽正依偎在男人身旁。
艾玛感到头晕目眩。那头魔兽名为斯库拉〈Scylla〉,乃是神话中描述的怪物,一般调教师无法创造出来。艾玛的目光,现在被它的身影夺走了。
眼前的斯库拉是那么的高贵。那丰满的乳房美丽而挺拔,尽管腰部与野兽的躯干连接在一起,却还是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上去。
尽管拥有着长着六只狗的头部和十二只脚的可怕身体,但那高傲自信充满着无限慈爱的脸上却挂着令人敬畏的完美笑容。
这只魔兽的气质,大概还要在君临哈林顿家那两头女王之上,应该称之为女帝。
男人带着这样的魔兽,而且还拥有山铜杖……艾玛看着男人威风的样子,这时有人嘀咕起来。
那是与这个男人所散发出的气质完全相符的称号。
————『兽之王』。
* * *
「失礼————请问Miss.艾玛是哪位?」
男人一开口便这样说道。他大概二十六七岁,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客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艾玛身上。被男人面具之下的眼睛盯着,瘫坐在地的艾玛开始发抖。
男人点了下头,随着皮鞋发出的响亮脚步声走进店内,但没有任何人向他搭腔。
他停在艾玛面前后,甩动黑色大衣单膝跪在地上。客人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纷纷屏气慑息。这时男人执起艾玛的手,以流畅的动作吻了下她的手指。
这不分场合的行为令艾玛吃惊地张大双眼。男人将手掌轻轻压在自己胸口,说道
「初次见面,Miss.艾玛。我是茨卡伊·J·马克劳德,请称呼我普普通通的茨卡伊。事不宜迟,这些是哈林顿家购买魔兽的合约,请过目。令尊的遗产我已确实收到,但货款还不太够。今天请让我收取剩余的部分」
男人——茨卡伊非常流畅地说道,突然将文件交给了艾玛。
艾玛听到这些出乎意料的话感到茫然,但目光还是落在了纸上。
合约共有三张。
第一张是人马的合约,艾玛看到上面所写的金额(普通魔兽的四倍)后哑口无言。同时,她回想起人马与猫兽带走的现金和宝石。刚才茨卡伊说,他已确实收到父亲的遗产。
那两头魔兽是在罗巴特遭强盗袭击丧尽家财前回收了自己的货款。艾玛猛然抬起头,尽管茨卡伊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但在某种意义上根本毫不留情。茨卡伊接着说道
「拿到令堂的遗物后,金额正好就够了」
「慢着,你想独吞哈林顿家的钱和宝石么?」
阿西莫夫听完两人的对话后,似乎搞懂带走哈林顿家财产的人是谁了。
她将『狮女』拉到身边,厉声一喝。『狮女』一边大量流着唾液一边发出低吼。阿西莫夫不耐烦地继续说了下去
「少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是个相当厉害的调教师,但我们也要钱来做研究。你要全部拿走?做梦吧」
「『人与魔兽觉的配合种』」
茨卡伊扬起山铜杖,指向『狮女』。阿西莫夫听到这唐突的词汇,肩膀猛地一颤,但还是点了点头。茨卡伊一气呵成地站起身来,扫视店内的魔兽。
那评估般的眼睛,收入了那些人与魔兽的部位混杂不堪的东西。
最后,他点点头,很平淡地断言道
「各位的研究方法,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得出了『失败』的结论。以同样的方法走同样的路是浪费时间与金钱。还是罢手吧」
「……什么?你说我们前无古人的试验是什么?」
「死刑犯多朗·敢达,秘银级,称号『妇产人科医』」
富有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突然冒出死刑犯的名字,这让客人们面面相觑。
茨卡伊就像教导愚笨的学生一样,用手杖戳了戳地板,接着说道
「有人读过他留下的论文么?虽然被定为第三位禁书,但从竞得遗物的部分收藏者手中有抄本流出。加入旧书店街的魔兽专业书联盟的俱乐部就可以读到。他和他的众弟子一同,以从新大陆为主累积诱拐五百名少女,在短期内制造出上千头魔兽,但结果全都失败了。最终得到的结论是,用该方法不可能制造出人与魔兽完美的配合种」
现场的气氛冻结了。客人们纷纷向自己携带的失败品(得到女神的第一步)。阿西莫夫也吃惊地向『狮女』看去,但又连忙从那发白浑浊的眼珠上把目光移开,颤抖地进行抵抗
「但、但这些里面存在没有早死,并成长起来的个体。只要反复试验,总会……」
「这么做毫无意义,结论早已得出。魔兽与人虽然能够交配,但这样不仅会破坏两者的性状,而且其后代不具备生育能力。有人去参考过那杰斯博士的研究和设施么?有人读过被定为第六位禁书(到达秘银级便可以阅览)的《魔兽遗传学论》么?高卢秘密结社(以魔兽与恶魔见的近似点为基础,搞无聊崇拜的愚蠢团体)的恶魔复活论·以炼金术的角度对人与魔兽交配开办的研究会议,有人参加过么?」
凝重的沉默充满现场,而这如实地表明了他们的回答。茨卡伊失望似地深深叹了口气,扫了遍客人们的表情之后,目瞪口呆地说道
「各位是白痴么?为什么连基本中的基本都没有搞清楚?人与魔兽相配合这种事,早在人类发现魔兽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进行研究了。换而言之,许多的尝试都已暗中进行了」
他的话让客人们表情抽搐。看到那表情,艾玛明白过来了。
阿西莫夫刚才被说成是疯子时非常开心,还说『不论在那个时代,实现伟大壮举的都是疯子』。想必他们坚信着这个观点,为这个梦想一路付出了大量的金钱与牺牲。在艾玛来看,他们的试验的确非常非常疯狂。但是茨卡伊却不屑一顾地否定了他们的一切成果
「这可是就连普通爱好者都在宣扬『人将魔兽选为人生伴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这种观点的时代啊。从各位带着失败品招摇过市来看,可见各位非常沉醉于自己的行为之中吧。不过,如今创造人与魔兽的配合种根本不是什么疯狂之举,只是单纯的一门科学」
他轻让聚在酒馆中的那些人所坚信的疯狂客人。茨卡伊如同从酩酊大醉之人手中夺走就被,将里面装满的酒倒掉一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也就是说,诸位落伍了」
与方才性质截然不同的沉默充满现场。犬形魔兽用人嘴里吐出的舌头舔舐主人的脚。本来之前对魔兽疼爱有加的男人,竟连忙把脚收了回去。
茨卡伊在这被绝望压垮的气氛之中,接着说道
「因此,各位得到了资金也是白费。我既没有把钱往阴沟里扔的虚报过去,也不打算做无谓的投资。还是由我来拜领吧」
「慢、慢着,你别想得逞。我们起会轻易相信你说的话。而且我们也卖了魔兽给哈林顿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吞!」
「哎,说的没错。你不要胡说八道,瞧不起人小心吃苦头」
理考德站到阿西莫夫身边,吹起了同项链一起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子。
吧台摇晃起来,野兽从内侧现身。那是拥有年轻骏马身体,却长着一只角的魔兽——独角兽〈unicorn〉。有两张已死的女人脸像肿瘤一样挂在脖子上。
魔兽释放着腐臭,蹄子重重地踏在地上,迈出脚步低下头,在连忙退让的人们中间朝着茨卡伊摆好了准备冲击的姿势。
「既然是调教师,就用魔兽来厮杀吧!咱平日里总是让她吃人肉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怎样,但决不会输给你的魔兽!」
理考德喊道。阿西莫夫也点点头。茨卡伊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扶在面具之上。
守候在茨卡伊身旁的斯库拉就像等待夫君指示的伴侣一般,略微歪起脑袋。
「————好罢。终归不过是杂碎而已」
听到茨卡伊的话,斯库拉点点头,将手掌平放在胸前,用微笑表达出对主人的深深爱意与忠诚心那微笑是那么的美,甚至连身为女人的艾玛都在短暂的那一刻对茨卡伊感到嫉妒。
与此同时,阿西莫夫和理考德尖锐地吹起口哨。
『狮女』与独角兽的利角与尖牙同时指向茨卡伊,凶猛地冲了过去。
斯库拉鱼的下肢向前蠕动,从腹部长出来的狗的上半身伸了出去。
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下一刻,狗的血盆大口咬掉了『狮女』与独角兽的头部。
喷洒着热血的躯体当场失去平衡,颓然倒地。斯库拉全身沐浴在鲜艳的赤红色之中面带微笑,将那充满慈爱的笑容平等地投向了阿西莫夫与理考德。
阿西莫夫只是张开了嘴,还不等他惨叫起来,狗嘴里吐出的独角兽脑袋便分毫不差地命中了他的身体,角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腹部。斯库拉在血海中摇摆着向前走出几步,然后用另一只狗脑袋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理考德的躯体,撕扯下来的内脏被狗儿们噘碎吞掉。
茨卡伊看也不看抱着独角兽的角苦闷不已的阿西莫夫,说道
「你有每天坚持投喂尸体么?要投喂死肉的话,就跟刑场、墓地、福利院签约吧。中间间断几天就没意义了」
阿西莫夫咕噜咕噜不断吐出血泡。他松开了角,颤抖的手在半空中彷徨,如同寻求依靠一般将手指伸向艾玛。
艾玛摇了摇头,无情地漠视了曾经的恋人。
茨卡伊转向苦苦呻吟的艾西莫夫,淡然地继续进行讲解
「定期投喂活饵会更有效果」
斯库拉腹部长出来的六只狗将理考德的身体大快朵颐地渐渐吃了下去,但女人的上半身去依旧维持着美丽。艾西莫夫绝望地看着这一幕,最终彻底不动了。
客人们纷纷推到墙根,吓得不敢作声。
茨卡伊扫了眼这些在绝望之下无法动弹的人,用下巴指了下大门。
「————不许说知道么?」
客人们听到得救的信号,争先恐后地飞奔起来,踩到满地都是血液和脏器一路打滑向外逃窜。脸之前不知多在哪儿的疑似店长的人物也混在人群里逃之夭夭。茨卡伊看也没看那些逃窜的人,但突然伸出手去。
「东西留下」
「……!」
「左手的戒指可以拿走」
女人正把所有首饰全部扯下来,听到茨卡伊说的话后又停了下来,不明就里地想茨卡伊看去。
茨卡伊盯着她的眼睛,接着说道
「你不是调教师呢。是跟理考德搭手的运输业者——本职是情报贩子。你待会到我这边来,就说找茨卡伊·J·马克劳德。走吧」
女人犹豫起来,但还是简短地点了下头,将左手戒指之外的所有收拾交给了茨卡伊,飞奔而去。
茨卡伊扫了眼被留在店内的诸多失败品,又跟理考德带来的幼犬四目相合。
人脸上长着狗眼的幼犬乖乖跑到茨卡伊脚下,用后腿灵巧地从耳朵上取下了祖母绿耳环,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把耳环递给了茨卡伊。
「真乖」
茨卡伊摸了摸幼犬的脑袋。斯库拉在旁边的地板上吐出了项链。
血海之中摆放美丽的首饰。茨卡伊捡起一颗光彩非凡的宝石。
独自被留下来的艾玛瘫软地坐在血泊之中,望着眼前的情景。在她身旁,阿西莫夫已凄惨地失去了生命,而这也意味着艾玛得救了。
艾玛茫然地望着茨卡伊,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最终鞠了一躬
「那……那个……非常……感谢」
「Miss.艾玛,为何向我道谢?我并没有对你做任何事情喔」
茨卡伊微微一笑。那表情十分平静,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称得上感情的色彩。
茨卡伊的笑容之中缺乏人所应有的东西,这让艾玛全身微微一颤。但艾玛知道,若是茨卡伊没有赶到,自己难逃一死。正当艾玛打算开口的一刻,茨卡伊接着说道
「不说那些了。可能会有些麻烦,但能请你再确认一遍合约么?人马与复合种的货款,我刚才已经拿到了。不过还有一件还未收款,在付款之前请确认一下金额与内容」
听到茨卡伊这么说,艾玛就像身体被操纵一般将目光投向之前递给自己的文件。后两张如奇迹般没有沾到血,然后她将第三张翻到最前面,此刻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咦?」
艾玛很奇怪协议为什么会有三张。哈林顿家的女王是两头。从茨卡伊携带的魔兽其质量与等级来看,艾玛根本想不到还有第三只。但是,协议却有三张。
艾玛抓着谢衣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就想要把纸瞪出洞来似的,紧盯着上面所写的魔兽与购买者性命。
『永恒的毒蝎』
『雅妮塔·哈林顿』
艾玛的脑袋里响起嘈杂的声音,零碎的拼图组合成残酷的事实。
雅妮塔·哈林顿性格高傲而且过激。有一天,她听女仆说丈夫和魔兽做出不齿之事,之后便发起疯来,拿起丈夫的猎枪塞进嘴里,一枪打穿了自己脑袋。但是,她心中可能仍对丈夫留有未泯之情,所以没有拉丈夫共赴黄泉。
她用自己的生命来对丈夫进行抗议,最终死去。然后,她留下了一句话。
希望在自己死后,依旧将她心爱的珠宝放在珠宝盒里。事后依雅妮塔所愿,让雅妮塔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个上了锁的珠宝盒。
罗巴特虽然为魔兽痴狂,债台高筑,但他内心似乎还留有几分良知,长久以来唯独没碰那个珠宝盒。可是,他遭到了强盗袭击,金库被掏空,最后动了妻子的遗物。
艾玛颤抖着用眼睛扫过雅妮塔所购魔兽的特性。那也是一只重现神话的魔兽。它就像刺死英雄的毒蝎那样,拥有一击将人杀死的剧毒,而且坚定地忍耐着饥渴,直至完成女主人之名时一直潜伏着——————。
罗巴特的脸上鲜明地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与恐惧,那表情就好像看到死神来迎接自己一般。
想必当他将雅妮塔·哈林顿的珠宝盒打开只是,他深深体会到了棋子留下来的执着怨念。
然后,打开金库的锁,取出里面的现金,从而迫使罗巴特打开珠宝盒的人……
「杀死父亲大人的人,原来是我啊」
正是艾玛·哈林顿本人。
艾玛在茫然中丧失气力,怀念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现。
艾玛坐在秋千上,罗巴特推着她的后背,雅妮塔欣慰地望着相亲相爱的父女。年幼的艾玛脸上那微笑,是多么幸福。
她看到合约从自己胸前被轻轻地抽走,那个男人另一只手中拿着母亲的首饰,灿烂地微笑着
「确认清楚了么?」
蝎子的货款确实与那些首饰总价值差不多。母亲之所以留下了充足的宝石,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天。那些东西的确属于茨卡伊。
艾玛静静地点点头。茨卡伊灵巧地将合约叠好收进怀中之后,深深行了一礼
「货款我已收到,感谢此次回顾。我将由衷地静候哈林顿家的诸位再次光顾」
「那么……你现在能不能杀了我?」
艾玛从喉咙里挤出充满绝望的声音。斯库拉像再问该怎么办似地对茨卡伊温柔微笑。茨卡伊仍摆着平静的表情,沉默了几秒钟。
不久,茨卡伊向艾玛提问,而他的口吻与之前没有丝毫改变。
「有带支付的费用么?」
「抱歉……我什么也没带」
「非常抱歉,『魔兽商』和夫人的话倒还可以,可他们现在已经过世,恕我无法以赊账的形式让你临时使用魔兽」
听到他的回答,艾玛沉沉一笑。这一切都古怪得无以复加,同时又难过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
艾玛流下绝望的泪水。
艾玛恨父亲,恨得想要他的命,但实际上并没有讨厌到想杀死他,然而父亲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受伤……面对残酷的现实,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突然,茨卡伊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人将魔兽选为人生伴侣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这是狗屁不通的思想」
(他突然在说什么?)
艾玛抬起脸,眨了眨那玲珑大眼。茨卡伊手指扶在面具上,简单地给出解释
「说话太突然不好意思,这是我最近结交的朋友说过的话。虽然不是能在现役调教师面前实在不方便说的话,但我也同意这个看法。魔兽本来就不是人类的伴侣,魔兽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有『谁服从谁』」
他突然敛去微笑,用完全不符合调教师身份的话语,讲述冰冷的事实
「在与魔兽接触的时,我们只能选择是成为『王』或是『奴隶』」
茨卡伊的这句话,让艾玛想起了迄今为止那些与魔兽发生瓜葛并丧失理智的人。
罗巴特、阿西莫夫、理考德……他们甘愿沦为『魔兽』的奴隶,将所有的一切奉献给它们,最终招致毁灭。
然后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奴隶』。
茨卡伊——驯服魔兽,收服『奴隶』,立于『王』之地位的男人,坦坦荡荡地接着说了下去
「不愿成为『奴隶』,就只能蔑视它们。魔兽本是令人讨厌的东西。若不令它们屈服或屈服于他们,等于是以普普通通的『人』的身份憎恨它们。艾玛·哈林顿,你是想成为『王』、『奴隶』、还是『人』?」
他的口吻之中,冰冷的感觉越来越锋锐。面具之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艾玛。此刻的他不论眼睛里还是嘴上都没有半点笑容。
茨卡伊如同质问她的灵魂一般,问及她的尊严
「你该憎恨的是什么?难道你想逃进修道院里哭一辈子么?」
艾玛愣愣地听着他说的话。与此同时,犹如一个小小火苗被点燃一般,热量涌进她的胸膛。如同枯叶被点燃一般,明确的愤怒化作业火,在艾玛心中逐成燎原之势。
毁了她生活的是谁?让她母亲发疯的是什么?杀死她父亲的又是什么?这一切原因的一个方面,正是一直以来无能为力,最终头到家中钱财的艾玛·哈林顿。但是,她所怀的纯粹愤怒也绝没有半分错误。
她狠狠地瞪着茨卡伊,借着内心涌现的愤怒吼了过去
「那些喜爱魔兽的恶心家伙,赶快全部死绝才好」
茨卡伊开怀一笑,随即旋踝离去。
斯库拉对艾玛深深地行了一礼,也紧随其后。从远处听到马车的门关上,然后驶离的声音。
不久,艾玛攥紧小小的拳头,踩着血海夺门而出,飞奔到了夜晚的街道上。本来守候在外的老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已经桃之夭夭。不过艾玛本来就没想指望他。
她疯狂地沿着道路奔跑,尽管终于被一些下三滥的男人撞见,但他们一看到艾玛浑身是血便纷纷退开,没有纠缠。
艾玛一个劲地在夜色中狂奔,脚疼了也毫不理会,脚底跟鞋子磨出血来也没有止步。
她就这样跑啊跑,跑啊跑,最终发现了一个人。
那是象征性地正在贫民区中巡逻的夜警。他现在正拉开嗓门跟谁在路上的醉汉吵架。艾玛冲到警察面前,沾满血的礼服艳丽地摇摆起来。
然后,她对着瞪圆眼睛的警察大声喊道
「警察先生,听我说!有些孩子在求救!」
艾玛·哈林顿记得到阿西莫夫的废弃仓库的路。
当天一早,在仓库中发现数十名女孩的尸体,有七名幸存者得到了保护。
* * *
艾玛·哈林顿向警察揭发了阿西莫夫、理考德及其同伴们所进行的可怕研究,并坦白了自己的盗窃行为与来到酒馆的来龙去脉。但是,她谈到酒馆里发生的具体事情时却言辞含糊。警方认为,阿西莫夫与理考德用魔兽相互厮杀导致两败俱伤,而目睹这一切的艾玛陷入了恐慌状态。
关于她盗窃的事情,由于可以控告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因此不予追究。
她在她所救助女孩们的其中一位母亲(因丈夫痴迷魔兽而受尽折磨,又失去女儿之后彻底意志消沉的妇人)的介绍之下,得到了擅长处理魔兽造成破产这类官司的律师帮助,勉强清算了罗巴特私下负的债务。
艾玛虽然失去了大宅,失去了所有参禅,但她所拯救的那些女孩的亲人也与她有着相似的境遇,热忱地帮助了她。
在他们的建议下,艾玛联系到了姨妈。随后姨妈没有回复,但给罗巴特进行简易送葬的那天,姨妈身着丧服出现了。
姨妈尽管碍于雅妮塔·哈林顿的决心而没有进行联系,但听说妹妹的死状后,还是紧紧抱着墓碑痛哭流涕。姨妈跟艾玛说了说话,告诉艾玛雅妮塔年轻时是个喜欢骑马的活泼女孩,喜欢男孩子喜欢的东西,非常孩子气。艾玛还得知,卖鱼的生活虽然很艰苦,但小镇里的气候十分宜居。
于是艾玛得到了姨妈的收养,在姨妈家生活下去。
艾玛现在将赢得奖学金,考进帝都唯一的女子大学定为目标,正在姨妈身边工作。从未干过家务的她,如今手上长满了茧,身体也消瘦了下去。但是,因为有年轻女孩来接待,鱼店的客人正在渐渐增加,而且没有魔兽气味的生活也十分安宁。
艾玛·哈林顿有一个梦想,他正在为此积累知识。
她梦想的是一个没有魔兽的世界。而这是被世间的爱好者们所唾弃,被受苦大众所赞赏的梦想。
可是,这个梦想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她内心深处,充满滚滚的强烈憎恨。那憎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脏,刺激她奋勇前行。
这行为绝算不上是为了别人。但与此同时,艾玛相信,为逃离痛苦而付出的丑陋挣扎,也定也是一种救赎。既然不想逃进修道院,在悲叹中度过余生,那这就是她唯一所能诉诸的赎罪方式。
关于那天见到男人,艾玛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现在,她对于茨卡伊·J·马克劳德非常了解。
他是获准持有山铜杖的,立于帝国之巅的调教师之一,『绚烂万华镜』高文爵士的后继者。围绕着他也流传着黑色的传言,说他杀害了爵士,赶走了爵士的女儿。但是,他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在与他立下合约的贵族们之间,对他给出了『能够实现魔兽相关的一切愿望的最强调教师』这一评价
由于他甚至让本不能够调教的魔兽都屈服了,一部分收藏者对茨卡伊使用这样的称呼。
——————『兽之王』。
这个绰号与他非常相称。
茨卡伊知道艾玛犯下的罪,艾玛也知道茨卡伊的一部分罪。
艾玛畏惧『兽之王』,感激他救过自己一命,没有揭发他。但不久以后,艾玛打算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来指责他。
艾玛终有一天要揭露饲育魔兽的危害,成为反魔兽运动的领头人。为了撼动世俗公论,改变社会,她将倾尽自己的人生。届时,艾玛·哈林顿将与『兽之王』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之上。
而且,她很确信。
『兽之王』看到那样的艾玛,一定会愉快地笑起来。
就像在说,『兽之王』的敌人不是奴隶,而是普普通通的『人』一般。
就好像,亲爱的朋友也好,敌人也罢,都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