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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大学城的粗俗猥鄙,连神都不敢卒睹,其中雅肯尤为出名。然而老街的小角落里,倒还落得清静。
我就在如此深巷之中的废弃礼拜堂里。
教会徽记已从墙上拆下,讲桌不是卖了就是劈成了柴。但多亏善心人士不时整理,仍保有往日的静谧与知性气息。
如同我们看不见神,却能时时意识到神的存在,即使少了徽记和讲桌,这里仍是礼拜堂。
我自然地跪下,合十祷告。
在如此能近距离感受到神的呼吸,心平气和的宝贵时刻──
「大~哥~哥~!」
门碰一声打开,听都听腻了的粗鲁呼唤响遍礼拜堂。
我强忍叹气的冲动,努力维持平常心继续祷告时,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使得没吃早餐的我忍不住回了头。
「大哥哥你看你看!这个派装了这~么多肉耶!快点站起来!」
头发扎得像狗尾巴的缪里把我当巨无霸芜菁似的拔起来。身上有烟熏味、烤面包味,以及刚揉过面团的独特气味。
露缇亚出现在她背后,手上抱着像是大盆子的东西,用布盖着。看来缪里是去帮她烤派了。
「这个肉还有秘密喔!把牛跟猪混合起来,还加了一点山羊!」
缪里在纽希拉老家是专门偷吃,要教她做菜马上就跑出厨房。大概是做这个巨大肉派,对她来说就像玩泥巴一样吧。
缪里笑呵呵地一边说着制作过程,一边和我用弃置在礼拜堂里的长桌等家具摆出一个大平面,露缇亚再把肉派放上去。
不久,礼拜堂外传来招呼声,是露缇亚那些学生同伴带饮料和食物过来了。缪里过去帮忙,露缇亚查看派的状况并小声说:
「我跟缪里和好喽。」
以调侃口吻这么说之后,大概是因为先前那件事,她自嘲地缩缩脖子。帮她们解决大学城特有的问题时,发生了很多事。
尤其是露缇亚的问题特别复杂──她居然故意暗中作梗,不让人替她解决问题。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敬爱的领主夫妇都已离开人世,她无法接受自己无家可归,长期以来逃避现实的缘故。
以为在大学城制造永远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能永远当个学生,留住时间。
可是这么做,根本算不上健全。于是我自知多事也决定介入,唤醒露缇亚。而她心灵深处似乎也知道总有一天非得面对现实不可,几经波折之后总算接受了。
不过事情没有这样就圆满结束,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那就是缪里受到露缇亚感召,成为阴谋共犯后,在过程中欺骗了我这个兄长。
露缇亚是缪里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认识的狼之化身,两人身高又相近,感觉特别亲近吧。而且露缇亚的问题,对缪里而言也是意义重大。
但骗人这种事我无法容忍,缪里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夹住了尾巴。
所以我拿出兄长的样子,给了她应有的处罚。
用的是露缇亚的眼泪。结果看样子,效果好像强过了头。
「你沾了一身我的气味回去以后,一定还说了些引人想像的话吧?她吓得不轻喔。为我会不会把你抢走担心得要命,我否认到都快烦死了。」
露缇亚一边查看派烤得怎么样,一边这么说。
缪里自己则是从学生手中接下一整箱的食物,摇摇摆摆地搬过来。
「这部分,那个……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缪里在野性全盛时,就算绑着尾巴倒吊起来也会笑个不停,想不到她会对这种事怕成这样。
「不过追根究柢,这都是我的错啦,况且──」
露缇亚的脸稍微凑过来,嘻嘻一笑。
「一方面对她说我根本不想抢她心爱的大哥哥,一方面又瞒着她你告诉我的秘密,让我有一点优越感。」
「……」
笑容颇具深意的露缇亚噗嗤一笑。
「开玩笑的啦。」
露缇亚说得没错,我确实为了赢得她的信任,对她说了一个连缪里都不知道的秘密。
但那只是信赖的象征,没有其他意思。应该吧。
「世界形状的事,等我有发现就通知你。我也好久没受到求知欲的刺激了。」
日前那场风波中,我对她坦白的事,是关于异端中的异端。
「这件事,怎么说,跟那个所谓的新大陆有关吧?缪里动不动就想说服我搬到那里去。」
露缇亚笑得有点干。
看着缪里布置酒会的眼神,甚至有些憧憬。
「我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去建立只属于非人之人的国家。」
在那里,与敬爱的领主夫妇天人永隔的露缇亚,也不用再害怕孤单了。
这么想时,露缇亚忽然把嘴凑到我耳边。
「你也在的话,我是可以考虑搬过去喔。」
「咦!」
反问时,露缇亚已飘然离去。
为布置酒会指挥学生的模样,完全是平时的她。
我看着这样的她,感叹狼这种东西,真的每一个都是看到了羊就要吓唬一下取乐才甘心。
而且要是说悄悄话被缪里发现,事情又要麻烦了。
于是我也加入布置。
当主角肉派周围酒食如山,来帮忙的学生拿了点派和肉当酬劳回去时,迦南、他的护卫和鲁•罗瓦正好到了。
这场酒会,是为了感谢我们解决北方贫困学生的问题而设,不过露缇亚已经给了我们十足的回报。
现在鲁•罗瓦就是在报告这件事。
「关于印制圣经用的纸呢,在露缇亚阁下的帮助下,已经确保了相当充足的分量。」
这也是我们来到雅肯的目的。问题是聚集于大学城的纸坊每间都需要很多纸来印制教科书,不是说买就买得到的东西。
再加上雅肯又离王国太远,想长期进货有其困难。
所以露缇亚替我们居中代理,实在帮了我们大忙。
「该谢的不是我,是迦南才对。多亏他要带人来教训教授公会,才能选择多到快满出来的便宜神学书当课本,不必再买纸印书了。」
迦南听了露缇亚的解释,连忙放下啃到一半的肉派,难为情地缩着脖子说:
「也算不上什么教训啦……」
话虽如此,迦南那边的人谈起信仰比谁都更热衷,很容易想像他们骂起那群紧抱既得利益不放的教授是什么样子。
「然后前不久,学生们送来了这个。」
鲁•罗瓦这么说后,迦南也嚼着派站起来,摊开一大张纸给大家看。
「哇,地图?」
唯一吃到第三块派的缪里瞪大了眼。
「这里真不愧是大学城。这是请了好几位在外漂泊多年的学生画出来的,你们看多仔细。保证是每间商行都抢着要,价值不菲啊。」
地图是以雅肯为中心,描绘出大陆的周边地形。
缪里看得入迷到手上的派都忘了吃。
「准备这张地图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方便黎明枢机召集战友。」
鲁•罗瓦说到这里,忽然传来「啊嗯」一声不知是人是物发出来的声音。
原来是缪里把派塞进了嘴里。
亮澄澄的眼睛,就像在说吃饱才有力气打仗一样。
「如各位所知,最近的严厉批判,把教会气到要召开尘封近八十年的大公会议,想找全世界的圣职人员来打垮黎明枢机。想打赢这场仗,战友再多也不够。」
「开战啦!」
我祈求神原谅这野丫头,用力压下她的脑袋,要她至少咽下去再说话。
「虽然不会真的战火连天,但有个词叫做『理论武装』。」
新学到的字词,似乎撩起了缪里的心弦。
鲁•罗瓦见到她弓着背直发抖,笑着继续说:
「回王国之前,我想我们需要为比较可能加入我们的人列一份名单。然而我对圣职世界不够了解,这部分得请迦南阁下代劳。」
话题人物迦南正经八百地说:
「不仅是雅肯有许多人与寇尔先生的思想起共鸣,在我从王国回到大陆的这段旅途上,这样的人也是多得让我非常吃惊。如果能请到向鲁•罗瓦先生买书的贵族协助,或许能列出一份很可观的名单。」
「但是要知道,我们没办法全都拜访一遍。」
缪里带着不解的表情抬起头来。仅仅是横跨这张地图上的区域,就要花上好几个月了吧。
「是的。所以我们会以寄信或派遣使者为主,但是重点人物,就必须请寇尔先生亲自到访了。为此,我们要借助露缇亚小姐的管道,请求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和教授协助。」
缪里对迦南问:
「从近的一个一个找不就好了吗?」
「其实这样不是不行,但这方面的事有它特殊的难处在。就像这个派一样。」
「?」
看着鲁•罗瓦对歪起头的缪里微笑,我也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第一块切给谁,或是给谁切了多大的派,都可能造成某些人的不愉快。」
缪里傻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我的意思。
然后立刻嘟起了嘴。
「大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是哪个人脸皮那么厚,一开始就跳出来讨最大最好吃的那块啊?」
「~!」
两眉倒竖的缪里鼓胀脸颊,转向一边去。
实际把缪里的第四块切得较大的露缇亚也笑了。
迦南微笑着继续说明:
「有的人会因为我们邀请的顺序而加入我们,也有人会因此生我们的气。基本上,需要从地位最高的人开始拜访。」
可是联络高阶圣职人员,消息可能会流入教会主流派耳里。为了避免行动暴露给教会知道,需要挑选会尽可能保密的人作战友,同时动作要快。
而且路途并不是笔直无阻。走哪条路,如何走访各地宫廷教会,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这时露缇亚开口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干脆去皇宫碰碰运气怎么样?」
「皇宫?」
露缇亚将烘焙坊用的长刀刺在长桌上,颇具狼性地说:
「凭黎明枢机,应该不会有吃闭门羹的事。小动物猎再多也填不饱肚子,要猎就猎……猎物的首领。」
还做出啃咬的动作。
「前不久,皇帝不是才跟教会发生领土纠纷,闹到军队在平原上结了又散的吗?愿意站我们这边的可能,说不定很高喔。」
如此说来,或许真的不是那么乱来。这时鲁•罗瓦也说;
「皇帝陛下和教宗大人的事,我这边也有耳闻。以最终目标来说,得到皇帝的支持自然是有其必要。不过,那个宫廷可是复杂中的复杂,进去之前可得彻底打稳基础才行。」
「复杂……?喔对,选帝侯那些吧。」
「正是。」
鲁•罗瓦和露缇亚的对话使缪里突然安静下来,扯扯我的袖角。
并以极其严肃的表情耳语:
「皇、皇帝是那个传说中干掉过龙的人吗?」
「……」
我立刻对分不清故事和现实的妹妹大致解释了一遍。
这里说的皇帝,指的是「南方帝国」沃利亚神圣帝国的统治者,同时也是当今世上唯一称为皇帝的人物。
这个南方帝国之所以冠上「神圣帝国」这么夸张的名号,还拥有象征王中之王的皇帝,自然有其典故──这个帝国主张自己是毁灭于千百年前的古帝国衣钵后继者。
据说古帝国瓦解之初,各方领土群起叛乱,互相征战。生灵涂炭的战火持续了很久,就是打不出个结果,最后厌倦战争的七大势力选择了坐下谈和。认为再这样消耗国力没有意义,应该从七国之中选出一个作首领,成为古帝国的正统继承人。
幅员广大的七大势力,就这么合并成了一个帝国。
他们是由五名大贵族及两名大主教组成,全都具有候选为帝的权利,故称选帝侯。
「咦……奇怪,那这样说来,帝国不就是教会那边的吗?」
听我大致讲解了帝国的由来,缪里注意到选帝侯当中有大主教存在。
迦南吃了口派,以餐巾擦嘴后说:
「其实背后纠葛有点复杂。这两位有选帝侯身分的大主教,对于家族与古帝国时期的古代教会有直接关联抱有极高的自负,不承认现任教宗这般的完全权威。」
见到缪里还不太懂的样子,鲁•罗瓦补充道:
「总之就是伟大祖先的子孙在争遗产啦,教会的历史也是非常久远的。」
缪里为鲁•罗瓦简单明瞭的说明直点头,来自教会的迦南则是清咳两声装作没听见,继续解释道:
「如果皇帝愿意支持我们,那肯定是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了。然而皇帝毕竟是由选帝侯选出,需要先打点好其他选帝侯,不然很难说服。」
露缇亚点点头,松开交抱的手。
「所以最好是先求稳,找容易拉拢的诸侯或大主教了吧。」
「而且动作一定要快,不然恐怕会受到教会阻挠。因此,露缇亚小姐你管理着各地的学生,或许比较了解这周围的水土地理,能帮我们多争取点时间。」
地图上直线距离近的地方,实际上可能受到山川阻隔,需要绕道。
另外像是当地有大型庆典的时期,领主可能会忙于处理领地事务,使我们苦吞名为款待的干等。决定游说目标时,必须将这些资讯都考虑进去。
露缇亚耸耸肩,立刻和迦南与鲁•罗瓦对着地图讨论起来。
这样的情景,使我体会到这场大陆方面的战斗真的已经开始了。
能召集多少战友,可说是会直接影响到大公会议的胜负。
将神经紧绷到都痛了时,我忽然注意到爱死这类故事的野丫头静得出奇。
往旁一看,她正专注地在手上的纸写东西。
原以为是在抄地图,结果不知为何,画的是个人。
「你在画什么?」
我小声问道,而缪里表情认真地对我说:
「大哥哥,你终于要进攻国王他们那边了吧?」
「……不是进攻,是劝说。」
「还不是一样?」
她反过来一副我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用手上的碎炭戳戳我胸口。
「大哥哥,你到底懂不懂啊?」
「嗯……懂什么?」
「受不了,你真的是喔……」
缪里无奈地直摇头,猛地凑过来说:
「大哥哥可是黎明枢机耶,不可以穿得这么普通,一定要有模有样才行!」
这身没有装饰的朴素服装,可是我在纽希拉脚踏实地赚钱,慢慢凑来的。
为追寻教会应有面貌而下山奔波的我,认为没有其他服装比它更适合我,但缪里却不这么想的样子。
「要知道,顶着这么乱的头发,穿这么皱的衣服,人家只会觉得你瞧不起国王他们啦!」
我以为头发睡乱了而压了几下,但没有那种感觉。
再说我也有我的道理。
「听好了,缪里。神的正确教诲是不变的真理,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一样,和我穿什么衣服也没有关系。只要是有信仰的人,就一定──」
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愿。
如此相信而说出的话中途停顿,是因为不仅是缪里,连露缇亚、鲁•罗瓦都看着我。
「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想啦。」
缪里夸张地耸肩叹气,用炭笔指向迦南。
「连迦南小弟都站在我这边。」
「咦,我、我是……」
任职于教廷的迦南只是这样回答,没有明确否认。
而且迦南这身打扮,无论谁来看都一眼认得出是高阶圣职人员。
「应该说──」
说话的是露缇亚。
「那是会见有身分地位的人时应有的礼仪。」
「唔!」
我身边的贵族,就只有并不注重权威的海兰一个。
可是那么不拘小节又富有同理心的人实在不多,说不定缪里才是对的。
只不过传布神的教诲却要穿金戴银的这种贪性,正是我亟欲匡正教会的原因之一。
为矛盾苦恼时,完全不在乎这些事的缪里就只是一股脑儿地用炭笔在手上的纸画图,为人形轮廓加上衣服。
「听说大一点的骑士团,会有超级帅的圣职人员在战场上为骑士施予神的护佑喔。他们的呼喊可以震倒敌人,祈祷可以愈合伤口,挥舞圣经还能撕裂大地呢!所以大哥哥就应该以这样为目标啦!」
她大概是把圣人传记、战争史诗和幻想故事的情节全都混在一起了,但我还是知道她指的是随军祭司。
「总之,雅肯这地方正好适合给寇尔弄件合适的衣服。有很多人想当贵族的私家祭司,所以这方面的裁缝师多得是。」
「在圣职人员的服装上,我也能提供一点协助。」
露缇亚和迦南这么说之后,鲁•罗瓦再接着补充:
「那我就来找有随军祭司的细密画,找到缪里阁下满意为止。」
就算鲁•罗瓦是在开玩笑,我看我也逃不过换套新衣的命运。
手上盘缠恐怕不够,有必要联络海兰了,想到就郁闷。
然而,看了缪里手上的图,我还是有话要说。
「祭司才不会背那么大一把剑呢。」
她把随军祭司当成什么啦。
缪里一脸不服气,搞错方向地回嘴说:「那就好好练身体啊!」
当我为此百般无奈,不甘不愿地当她拼命思考服装的样版时──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礼拜堂外。
露缇亚也晚一拍转头,同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废弃礼拜堂位在雅肯的深巷中,几乎不会有人路过。
那么这阵脚步声的目标肯定就是这里。果不其然,门敲响了。
「露缇亚小姐,有客人来了。」
是少年的声音。
「好像是我们的学生……客人?」
露缇亚疑惑地起身,走向门边。
缪里抓来剑鞘,以防万一。
「对不起,我有说你在参加很重要的宴会,可是他说什么都要立刻见你。」
接着出现在少年背后的人物,使露缇亚不禁后退。
因为那人须发蓬乱,袍子上到处是污痕,底下伸出来的双手细得像鸟腿,只有双眼仍放出异样的光芒。
若不是脇下夹了本书,我会以为是乞丐。
「您就是露缇亚阁下吗!何其年少!」
那人惊讶得胡须都膨胀起来,连忙挺直背脊说道:
「幸会,在下是亚修雷吉的皮耶雷!日前接到了您发出的信,迫不及待就赶来了!」
亚修雷吉的皮耶雷。
手抱厚重书册,当拐杖用的长树枝是旅人的标志。
肩上挂了个布袋,打着赤脚。
流浪布道师一词随即浮现脑海。
这类天天在街头布道,倾诉满腔热情的圣职人员中,甚至有的夸张到会对路边的石头讲道。
皮耶雷便是这般故事的体现者,连露缇亚都被他一身火热给逼退。
「神有您如此高贵的斗士在这糜烂的世界为正义而战,着实教人心安啊!」
「这、这个,我……谢谢。」
要是尾巴露在外头,一定是无措地夹在两腿之间吧。
迦南起身准备救场,鲁•罗瓦笑咪咪地,觉得他很有意思,缪里则是被他的古风语气勾起兴趣,喃喃覆诵。
「可惜不才在下无法响应露缇亚阁下救助学生之呼,深以为耻。所以这次痛定思痛,为行无愧于神诲之义举而前来拜会!」
那宏亮的声音,是布道练出来的吧。
皮耶雷再往露缇亚逼近两步。
「走吧,露缇亚阁下!我们快去为黎明枢机助阵!」
「这、这样啊,那么,皮耶雷阁下,先洗洗尘再上路也不迟吧?」
露缇亚难得支支吾吾地说话。
皮耶雷说得像两军已经打起来了一样,可是大公会议这场与教会的决战还有一段时日,现在仍处于寻找同志的预备阶段。
可是皮耶雷大大地摇了头。
「不不不,岂有拖沓的道理!在这个当下,黎明枢机也仍在奋战啊!」
「皮耶雷阁下,黎明枢机他……」
露缇亚安抚皮耶雷之余往我瞥了一眼。
想让热情四射过了头的他镇静下来,恐怕是非要我出面不可了。但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
「在下也收到消息了!黎明枢机就在万恶的大教堂城艾修塔特戮力奋战啊!」
「嗯?咦?」
(插图009)
是谁的疑声呢。
「快跟在下去保卫神圣的教诲吧!为了神派来凡间的圣人托特•寇尔,为了正确传布神的教诲,在下甘愿化为改革的基石!」
亚修雷吉的皮耶雷这位满面乱须的圣职人员说得滔滔不绝,还手舞足蹈。
但这里所有人困惑的脸,都不是因为他略嫌激动的热情。
原先被逼得不断后退的露缇亚,现在反过来主动接近皮耶雷。
「那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迦南,连缪里都听傻了。这时忽然啪地一声,有个不合气氛的声音响起。
那是鲁•罗瓦拍打自己额头的声音。
「被人抢先了呢。」
抢先?
在露缇亚面前熊熊燃烧的流浪布道师也同样感到疑问。
「这又是什么意思?露缇亚阁下您不是正在为黎明枢机招兵买马,要对抗大教堂城艾修塔特吗?」
要是露缇亚自制力不够,说不定狼耳就跳出来了。
转向我的脸上,满是那样的疑惑。
彷佛在问:「你们有那种计画吗?」
「露缇亚阁下,您身后的不就是援手吗?」
皮耶雷的大胡须令人备感威严,说话比鲁•罗瓦还要咬文嚼字,大概是博学之人的通病。
可是从露缇亚背后注视我们并亲切问候的胡须底下,有一张和善的脸。像是在明亮的教堂里,广受民众爱戴的祭司。
「看来我们太悠哉了。」
鲁•罗瓦站了起来。
「寇尔先生有冒牌货了。」
在全员注视下,鲁•罗瓦将吃到一半的肉派塞进嘴里嚼了嚼,唏嘘地咽下。
为安抚血气仍盛的皮耶雷,露缇亚和迦南带他到青瓢旅舍稍作休息。
迦南之所以同行,是因为他十分了解皮耶雷这样的人,对他问了些复杂的神学问题,他就像只饥饿的鲇鱼大口咬饵了。
露缇亚还咒他被青瓢旅舍那些热心向学的学生问死算了。
目送旋风般的皮耶雷消失在巷子尽头后,缪里对鲁•罗瓦问:
「大哥哥的冒牌货是怎样?」
她口气还算平稳,可是眉毛都竖起来了。鲁•罗瓦先哄两声,回到礼拜堂说:
「只要对照几个城市的年表,多少能发现几件这样的事。翻开大城的史册,也能找到一、两件对那种人处刑的记录。」
鲁•罗瓦为自己手上的杯子倒酒,然后拿起装葡萄汁的水瓶,往缪里的位子举了举。
我也拍拍缪里的背,急着想听后续而耸着肩膀的缪里才不情愿地坐下。
「盗用身分是吧?」
我当然也有这方面知识。例如某个圣人同时间在距离遥远的两个城镇讲道,而受人传为奇迹。但想也知道,这单纯是有人冒名而已。
会用这种方式欺骗善捐,混口饭吃的人倒还不少。
此外,假冒皇帝私生子、因战乱而失踪的大贵族、谁也没听说过的远地国王等而被送上绞刑台的事,每座城都有。
历史上甚至有巧妙利用那种谣言,当了好几年城主的人。
然而,我到现在都抹不去「怎么可能」的想法。
因为这次身分遭盗用,出了冒牌货的就是我自己。
「这表示,黎明枢机这名字已经出名到这种地步了。」
鲁•罗瓦浅喝口酒,有点尴尬地微笑。
「在露缇亚小姐那件事里,您也稍微感受到了吧。现在的您只要挥一挥手,就能推动巨大的力量。」
露缇亚在自身周围堆积解决不了的问题,以阻挡孤独的吹袭。但只要利用迦南的管道,以及我与德堡商行的关系,那些问题就像茅草屋一样一吹就倒。
这便是聚于黎明枢机名下的人串联起来的力量。若将此称为黎明枢机的力量,那的确是非常巨大。
「然后有力量的地方,就会有欲望。只要说声吾乃黎明枢机,就能压倒不少人。想利用这种力量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鲁•罗瓦说得缪里愈来愈生气了。
「因为在大陆这边,见过您容貌的人寥寥无几,名字却早已传遍了南北。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状况其实有点危险,肯定会有冒牌货出现,但这比我猜想的还早了一点。」
鲁•罗瓦用酒润润喉继续说:
「这有可能是寇尔先生您的名声涨得太快,抑或是那些骗子认为,在温菲尔王国扬名的人物,是他们方便下手的目标。」
仗着隔了一道海峡,不太可能遇上认识目标的人吗。
「而且您这样的角色,正好适合冒名。」
「角色?」
鲁•罗瓦微笑着看向缪里。正确来说,是她手上的纸。
脑筋转得快的缪里似乎很快就明白了。
她神气地晃着纸说:
「要假扮屠龙皇帝很困难,如果只是要假扮大哥哥,长得不怎么样,穿难看一点的衣服都没关系啦!」
而且演技不好,说不定还比较像样呢。她最后补充这么多余的一句。
黎明枢机提倡清贫,假扮起来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不是正式圣职人员也对他们有利。如果是知名圣职人员,只要找个大一点的教堂问一问,就能找到认识他长相,或是在文书上有过交流的人。」
对骗徒来说根本是上好的肥羊呢。
「可是,假扮大哥哥……?这样是能做什么?英雄骑士的话,我自己也想扮扮看啦。」
完全是「扮成这种穷酸鬼一点屁用也没有」的眼神。
「或许地点就是线索。」
「他有说教堂对不对?艾修塔特?」
缪里倾身到桌上,扫视仍摊开的地图。
「大教堂城是指由大主教治理的都市,其中的艾修塔特,在这里。」
鲁•罗瓦指着地图一隅说:
「艾修塔特的大主教,正是选帝侯之一。」
这说明使得缪里呆了片刻,歪起头问:
「难道大哥哥的冒牌货,要代替他去说服这个人?啊,可是……」
缪里话刚说完又支吾起来。
「那位皮耶雷阁下说,黎明枢机在那座城奋战。」
我往地图看一眼,心里满是坏预感。
「……会是冒用我的名声,自己去对抗教会组织吗。」
与我们的计画与考量完全无关。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吧。为了救助那些苦于大主教暴政的人挺身而出的事,是十足有可能发生的。」
缪里想吃肉派残渣而拿起木匙,结果皱着眉衔在嘴里。
「那他不就……是好人?」
「这是视观点而定。」
鲁•罗瓦难得严肃地说:
「假冒圣人的人,在历史上,全都被视为异端而处刑了。无论是为了帮助谁、为了主持正义或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将假冒的行为正当化。况且,那总归是不惜以欺骗手段企图煽动群众。其中必定有某种错误,恶魔也必定会乘隙而入。」
换言之,那种人是能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所以无论出发点是恶是善,迟早会在某一处走偏。
光是被那种人盯上就够头痛的了,鲁•罗瓦还说那是「往好的方面想」。
「……那鲁•罗瓦先生,您觉得坏会是怎样的坏法?」
鲁•罗瓦点点头回答我:
「嗯,多半是利用黎明枢机之名责难大主教,要他吐出不义之财吧。如果对方想花钱消灾,那就能迅速大赚一笔。大教堂城艾修塔特是个古老的大城市,还有个知名的大市集,应该是捞了满金库的油水才对。」
身在商人世界的鲁•罗瓦说得这么露骨,我和缪里都听傻了。
「这种事,对我们的目的当然是一大打击。不仅是因为对方的目标是选帝侯之一的大主教,别忘了教会也在等寇尔先生出丑,恶名一转眼就会传遍大陆。」
缪里的眼睛也是那么快地睁大。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接着她突然加快木匙速度,将肉派残渣大口大口塞进嘴里,用令人不解那细细的喉咙究竟是怎么挤下那么多东西的吞法一口气咽下去,一拍长桌说:
「我们现在就要到大教堂城去!」
要是再多亢奋一点,耳朵尾巴搞不好就要蹦出来了。
这样的缪里看得鲁•罗瓦呵呵笑,我无奈叹息。
在缪里嚷嚷着催我出发时,送皮耶雷到旅舍去的露缇亚和迦南回来了。
倘若放任贼人冒名黎明枢机胡作非为,将使得冤枉的恶评广布于世,重挫我们与教会的战况。而且对方的目标还是艾修塔特,与皇帝直接相关的选帝侯所治理的城市。
想当然耳,那位选帝侯的发言在教会组织里肯定是极具影响力。
那里本该是与海兰等人审慎研拟计画,做好准备再去的地方,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皮耶雷听说的冒牌黎明枢机是真有此事?如果为真,我们必须赶紧掌握这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危险性愈高,就愈是得迅速阻止。
露缇亚去找曾待过艾修塔特的流浪学生,鲁•罗瓦利用商人管道探询艾修塔特的消息。
迦南向皮耶雷询问细节后,也去问雅肯教堂是否听说过些什么。
感到我真的有一群可靠帮手的同时,我这个身在漩涡当中的黎明枢机却只是一个人待在旅舍房间里。
「你就是这样才会有冒牌货啦。」
缪里为整装而急急忙忙赶去雅肯市场,奔波到日暮才回来,发现兄长在房里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不敢置信地大声叹气。
「喂,抬头挺胸,拿点样子出来!」
在露缇亚那件事里,她为幼稚的错误设想白费心机,还被我骂得都快哭了,现在却拍着我的背说这种话。
「如果大哥哥平常就跟传说中的骑士一样,人家就没那么容易模仿了啦!」
这恐怕很难说,但我了解她的意思。
「先不说传说中的骑士,古代国王都会有别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脱口而出的低语使得缪里的耳朵竖了起来。
「像赤髯王巴尔巴,光头王乔安什么的,著名的国王不都有这种称呼吗?」
热爱英雄故事的缪里低声说:「的确没错。」
接着那少女的红眼睛直视着我。
「……斜肩大哥哥?」
那一刻的我,的确是很适合这种别名。
「肠胃虚弱的……喔不,爱操心的?死正经、呆头鹅……啊,不懂事?那爱生气好像也不错。」
中途就变成单纯说坏话或埋怨了,可见缪里对我没有半点正面评价。
「我就是比不上太阳圣女啦。」
听我无力地这么说,缪里眨了眨她的红眼睛,不怀好意地缩着脖子笑。
「放心啦,大哥哥。等你站到冒牌货面前,人家马上就会知道谁才是真的了。」
她平常对我这里嫌那里挑,但也会有这样宽心相对的时候。
会动不动就顺了她的意,说不定就是她在这方面扎实继承了贤狼之血的缘故。
可是,这少女的经验还不够继承贤狼之名。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嗯?」
缪里解开绣有骑士团徽记的腰带仔细折好,视线和狼耳一起转过来。
「如果要证明我才是真的,事情应该会有点困难。」
「……」
缪里想像届时情境似的,眼睛看看右边天花板、左边天花板,再回到我身上。
「为什么?」
「如果你嘴边有蜂蜜,脚边又有个空蜜罐,犯人是明显得很。」
「……」
缪里不满地眯起眼睛,尾巴沙沙摇摆。
「如果有两个你,除了空蜜罐以外没别的了,要怎么办?」
两个都像是偷吃蜂蜜的犯人,但没有决定性证据。
「现实跟圣人的故事不一样,我并不会引发奇迹。」
权威这东西虽然实际存在,但摸也摸不着,碰也碰不到。
就连神的使者扮成乞丐,都不见得有人能认出来了。这类故事在圣经上数不胜数。
「可是迦南小弟和鲁•罗瓦不都会说你是真的吗?」
「那对方也带了几个同伴,说他是真的怎么办?应该说是诈骗集团的话,肯定会这么做。小老百姓是不会知道到底该相信谁的。」
「咦咦?才不会……」
缪里说到一半,也了解了那是什么情况。
「怎么这样……可是、可是,你才是真的嘛!」
我以双手轻轻推开急得像身历其境的缪里。
「这样你就知道,海兰殿下至今帮了我们多大的忙吧?」
在温菲尔王国或其对岸地区,直接见过王族海兰长相的人并不少。再不然只要展示有王国印记的文件,任谁都会退让三分。
可是来到了如此远离王国的内陆地区,有人没听过温菲尔王国也不足为奇。
鲁莽闯进大教堂城艾修塔特,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冒牌货赶出来。
「那……要怎么办?」
对,怎么办才好呢。我在房里都在想这件事。
出现一个冒牌货,有同样想法的人肯定还有十个。
在这个为大公会议作准备,圣经俗文译本眼看就要开始印制的节骨眼,此时堪称是战斗的关键期。
要是让冒牌货污蔑了黎明枢机的名声,会有许多人的努力和希望化为泡影。
我们有责任采取行动。
鲁•罗瓦说得没错,名声传得太快是件危险的事,有必要让人知道我才是黎明枢机。
若对方是诈骗惯犯,就不用奢望对方会在正当辩论之后乖乖认错了。就算展示海兰的书状,也不知道王国的印记在这块遥远的土地能有多少权威,对方准备了假的权状我也不意外。
想来想去,结论还是我们也得使出有效手段。
但具体该怎么做,却愈想愈叹气。
不是因为方法好不好,或野不野蛮。
而是想像了结果的缘故。
如果缪里从市场回到房里就觉得我这兄长怎么一副咸菜干的脸,那这个印象并没有错。
我读过很多圣人传记,很容易想像如果公布我就是黎明枢机,会对生活造成多大的变化。
去哪里都会被人群包围,受到权势重用而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最后选择退隐的圣人并不少。
可是我为了匡正教会,从纽希拉来到这里的路上,已经借助了太多人的力量。
岂有当作没发生过的道理。
况且,我还有个可靠的伙伴。
「……怎样?」
缪里为兄长遭到仿冒而气红了眼眶,盯着我看。
才觉得没事就吵着要嫁给我的她最近总算安分了点,又突然因为露缇亚的事在那胡思乱想,甚至以为我们的旅程说不定会就此结束。
就是这样的她。
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伴她的承诺,反过来说就是,她也会陪伴我。
「好了啦,不要摆那种脸。」
我用拇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或许黎明枢机外表真的是弱不禁风,但他的力量又是如何呢。
「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可是……」
我对正想诉说这有多难的缪里微微笑。
这段只凭一股热情就冲出纽希拉的故事──
乱来的程度,可不会比缪里每天写的幻想故事逊色。
「我也在这趟旅程中学到了一点东西,方法是有的。」
我没有退出冒险的选项,也不能在这冒险中失败。
现在没时间犹豫了,必须放手一搏。
一旦有此决心,就会发现手上有许多武器。
大概是察觉我拿出气魄了。
缪里愣愣地吸吸鼻子,耳朵尾巴立刻摆动起来。
在出发前的这几天,我写了两封信。
一封托鲁•罗瓦利用商人管道送往温菲尔王国。
另一封则请缪里呼唤鸟儿到窗边,绑在它脚上。那是夏珑派来与我们同行的鸟,报酬是跟摊贩买来的香甜果实。
「有点没想到大哥哥也会想出这种计画耶。」
换上旅装,用厚皮带束起大衣的缪里看着鸟带着信飞走并这么说。信的目的地,不是温菲尔王国。
是为了预防暴力事件,向某人征询协助用的。
「我也同意。」
对缪里微笑之后,我也开始整装。
根据露缇亚和鲁•罗瓦打听来的风声,大教堂城艾修塔特是真的起了些波澜。
但若问是否与黎明枢机有关,则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状况不明。
「艾修塔特也是个很热闹的城市吧?」
缪里在腰际挂上长剑,扭腰检查碍不碍事。
「好像是喔。那里在内陆很出名,而且还有个大市集。所以也会有各种流言,没人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虽不至于是船夫多了就把船开上山,可是实际到过艾修塔特的众多旅人却几乎只是听了个片段,再加上臆测、夸大和玩笑,在遥远的另一个城镇实在难以辨别真伪。
不过大教堂城艾修塔特与邻近领主对立的消息倒是全部共通,可以确定是真的出了问题。
而政局混乱,就是骗徒的大好时机。
「其实没有这个冒牌货当然最好,然而无论如何,这里毕竟是有选帝侯大主教,又有大市集的大教堂城,用来作黎明枢机粉墨登场的舞台,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我拉紧腰带,如字面般把皮绷紧。
即使这次只是虚惊一场,为避免冒牌货出现,仍有必要及早做好预防措施。
有必要让大陆这边知道黎明枢机是怎样的人物。
让见过正牌黎明枢机的人回到当地,在冒牌货出现时为我说一声:「他才不是你这样!」
以免黎明枢机的名字与力量遭人擅用。
但就算深知这些道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来代替我。
没人知道我的长相,在书店找到感兴趣的书站着翻阅,被老板咳个两声提醒别太超过,是最舒服的距离。
我的窃声叹息被什么都不会听漏的狼耳逮到,缪里凑了过来。
「放心,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啦。」
笑嘻嘻的她露出尖尖的犬齿。
「是啊,要是我被名声压得喘不过气,就要把一切都交给太阳圣女了。」
长了狼耳狼尾的野丫头晃了晃背上的行囊。
「看我的!再拿一堆求婚信给你看!」
「不用在这种事情上努力啦。」
「嗯哼哼哼哼。」
缪里把头往我肩膀上蹭了蹭,用狼的方式表现亲昵。
面对令人忐忑的旅程,这闷热倒也给了我不少安全感。
「总之呢,教训冒牌货的事不用你担心啦。」
「咦?」
「有必要的时候,我把他咬进森林里埋掉就行了。」
这丫头有时就是会这样。
「没这种必要。」
我明明白白地说:
「我这作哥哥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栽培成一个秀丽的淑女。」
如果在纽希拉,这种训话她听都不听。
但现在,缪里却莫名高兴地眯起眼,满满孩子气地回答:「好~」
现在我们必须揪出冒牌货,表明我才是真正的黎明枢机。
可是向皮耶雷问话时,就已经窥见与冒牌货斗法将会有多么辛苦。
露缇亚对他解释,所谓出现在艾修塔特的黎明枢机,不是冒牌货就是谣言,他眼前这个人才是黎明枢机,他却以为在开玩笑。
见到没有任何人在笑,才整个人都懵了似的问:「真的?」
无论他是不是以为眼前这么缺乏霸气的男子不可能是黎明枢机,总之他就此把自己关进教堂不出来了。
迦南说,那是因为他十分自责,认为自己信仰不够深才会看不出真伪。
鲁•罗瓦和露缇亚只能苦笑,缪里骂他有眼无珠。
问题是,当人们发现自己无法辨别真伪时,并不是只会像皮耶雷那样自省、祷告。
这样说来,事情很可能会爆发冲突。
「有事就通知我吧。艾修塔特我一下子就能跑过去,应该能帮得上忙。」
送我们离开时,露缇亚刻意露出尖牙说。
「不过呢,有你身边的骑士就够了吧。」
露缇亚对缪里微微笑,曾担心我被她抢走的缪里吐了舌头回去。
我就此与露缇亚握手告别,往艾修塔特出发。缪里尽管刚才是那种态度,路上仍不舍地频频回头,对露缇亚挥手。
每一次,露缇亚也都会挥回来。
「很快就会再见的啦。」
缪里仍未惯于旅途上的离别,一语不发点了头。
粗略来说,我们所前往的大教堂城艾修塔特位于大学城雅肯正北。
可是路上有几个矮丘,又没有平顺的大路,只能绕行。
所以首先呢,我们先顺着从温菲尔王国过来时的路折回,到了西北的滨海地区,再沿着大幅深入陆地的海岸向东行。
艾修塔特就位在那片大湾最深处的河口上,一个有大河提供陆运,大湾又提供了平稳海运的交通要冲。
熟知历史的迦南告诉我,那里是以古帝国时代作北伐基地之用的教堂为核心发展起来的。
正因有这样的背景,现在才能成为由选帝侯大主教所治理的大教堂城吧。
从前有许多古帝国骑士乘船来去的海湾十分平稳,看起来简直像湖泊一样。愈往东,这样的感觉愈强。脚下土地愈发泥泞,变成所谓盐硷地的地形。
水洼般一圈圈的浅滩聚集了许多水鸟,喙与腿又细又长,优雅觅食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
通往艾修塔特的路途视野开阔,没有迷路之虞,走起来是很好走,但有个小问题。
湿气实在太重了。
第二天清早,缪里的头发翘得很厉害,还抱怨说湿湿黏黏很难整理,我只好替她扎成辫子。
隔天中午缪里喊肚子饿,结果一从布袋拿出面包就尖叫着扔了。原来是她和青瓢旅舍的少年一起烤的面包,已经爬满了青一块白一块的霉,毛茸茸地很是恐怖。
在寒冷干燥的纽希拉,就算发霉也顶多苔藓那么薄而已。她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厚的霉,也没想过饱含水分的鲜烤面包会这么快就完蛋了吧。
怀念起从前流浪生活的我捡起缪里扔掉的面包,刮掉表面的霉堆,再生火烤过。虽然有点土味,但这点霉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
吓坏了的缪里或许是以为迦南家世好,会懂她的感受。
可是迦南有神的保佑。
只见他手握教会徽记祈祷几句,就屏着呼吸吃下护卫替他刮了霉的面包。
见缪里一副当他叛徒的样子,我替她找一块状况比较好的面包,刮霉烤了烤,再到她耳边说句魔法咒语,她就闭着眼睛吃掉了。
「这是冒险故事里常有的事」这种话,实在是很有效。
「听说以前海面比较高,所以这附近以前都是海吧。」
缪里噘着嘴,对以前的事没兴趣的样子,还离开了火堆。
沿海地区连树都很难长出来,顶多是芒草原而已。
所以火堆里微弱燃烧的,是从芒草底下挖出的泥炭。
艾修塔特附近自古以来都是泥炭采集地,从来不缺燃料,可是那独特的气味让缪里很难受的样子。
「听说用这种泥炭熏过的麦子可以酿出极品好酒,是艾修塔特的名产之一。」
才觉得这里不巧没人爱喝酒,就发现迦南那位木讷的护卫吞了吞口水。
「不过这片土地离水面这么近,长久以来一定遭遇了不少水灾吧。」
迦南亲戚里有多位领主,比较在乎这方面。
「这里用起船来是很方便,可是从前应该为此吃了很多苦头。」
景色很扁平,没什么生气,但白天往海面望去,可以看到整天都有船航行。
几乎都是在浅水区滑行的小船,而远海似乎有水道,船比较大一点。
陆路上的旅人也不少,可以想像艾修塔特有多热闹。
然而总是吵闹的野丫头,现在却泄光了气。
「好想赶快进城喔……」
缪里在旅途上说丧气话,是个颇为难得的场面。
「你也有受不了的事啊?」
我回想她扔掉发霉面包的样子,不禁失笑。
没露出尾巴,或许该夸夸她的自制力吧。
「大哥哥大坏蛋!」
缪里往我肩上一拍,裹起毛毯倒头就睡。
鲁•罗瓦和迦南笑了笑,用砖头似的泥炭添火。
「明天应该就能够找到离城近的旅舍镇了。不如就在那里打听点消息,顺便消解旅途的疲惫吧。」
鲁•罗瓦的话使得那团毛毯动了几下。
「那个旅舍不会再湿黏黏了吧?」
她最骄傲的轻柔毛发,都变得颇为沉重。
可是见鲁•罗瓦只是保持笑容,什么也没说,于是缪里为自己的悲惨命运大叹一声,又缩成一团了。
「神为我们指出了正确的道路。这是一条公平且充满善意,人人都能拥有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啊!」
有个笑容柔和,一身圣职人员装扮的男子歌唱似的讲道。与披头散发,说话像雷电一样激动的皮耶雷很不一样,他一手拿着圣经站在木箱上,对路上行人滔滔不绝。
大多旅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听附近了解状况的商人解释后,带着讶异往右边岔路走。
我们也在大路旁的旅舍村,能够隐约望见艾修塔特城墙的地方,遇见了这样的情景。
「那就是大哥哥的冒牌货……?」
发霉面包似乎严重破坏了缪里的心情,她迁怒似的瞪着布道师说。
「不,那跟路标差不多。」
艾修塔特的春市是正热闹的时候,可以想像会有多拥挤。
不过路旁旅舍村也挤成这样,八成是另有原因。
鲁•罗瓦向商人打听后回来说明:
「左边这条路一直过去就是艾修塔特了,而往右边走,是通往一个叫做希望之城欧柏克的地方。」
「希望之城?」
虽然没缪里那么夸张,不过迦南同样不许贼人假冒黎明枢机,见到旅舍村的状况以后始终情绪低落。
他眉头深锁,注视着布道师。
「那些讲词,应该是来自圣经的诗篇第四节……可是天国现于人间什么的,是异端的常用词句。」
诗篇第四节,讲述的是受虐的人民在真正的大灾厄降临时终于受到神的指引,前往希望之城的故事。
这段故事冒险要素较强,在教堂一向是个回响颇佳的题材,但也很受主张自己才是救世主的人欢迎。
「迦南阁下的猜想是八九不离十了。看来那位黎明枢机大人,想举办公平的免税大市集。」
鲁•罗瓦望着岔路往右,方向上通往东方内陆的道路彼端说。
「说是要在欧柏克举办神圣大市集,人人平等,不分高低,只有诚实的买卖。黎明枢机会在那里每天向人民传播福音什么的。」
口吻非常认真,感觉却像在对小孩述说大海另一边的新大陆传说。
迦南不敢恭维地摇摇头,缪里义愤填膺,我则是垂下了肩膀。冒牌货的存在,果真并非谣传,而且还想举办公平的免税大市集。
若说他只是单纯欺世盗名,想骗吃骗喝的骗子,也搞得太夸张了。
「有何想法呢?」
鲁•罗瓦贼笑着只用唇形说出「黎明枢机先生」。
这让我总算笑出来了,只是笑得很苦。
「现在状况仍不明瞭,也没做好对决的准备,先往艾修塔特去吧。」
「我同意。那个所谓的希望之城,连有没有旅舍都不晓得呢。」
那绝不是揶揄,从迦南的护卫正在查看的地图就能看得明白。往那位布道师所指的右岔走下去,途中会接上流入艾修塔特那条河边的路,一直往内陆延伸。沿河往上有个小港都,但不叫欧柏克,中间也没有像样的城镇。
这个旅舍村也是兀立在长不出树的荒凉芒草原中间,表示这片不堪耕作的泥炭地还会持续很长一段距离。
由此可以想像,所谓的欧柏克恐怕只是邻接于临时大市集的野营地而已。
想纾解旅途疲惫和搜集情报,应该去艾修塔特才对。
旅舍村里感觉只有心里全是免税大市集的人,再怎么打听都是偏颇的消息吧。
「各位别再犹豫!往光明的世界踏出勇敢的一步!」
我们听着背后布道师将人们导向右方的话语,一行人往大教堂城艾修塔特策马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