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幕

据说教廷的藏书库里收藏着世上所有的书籍。

一直生活在这片书海中的迦南,勉强还记得那个名字。

准确的发音已经失传,那是一个古老到,至今最多只在传说中留下了名字的存在。

同时,对于非人之人来说,那个名字也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特别是对缪里来说,那是一个让她感到阴暗的名字。

「这座山上,有猎月熊吗?」

听到缪里毫无起伏的语气,迦南感到惊讶。虽然已经习惯了情绪丰富的缪里会哭会笑会生气,但看到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

比缪里稍微年长一点的伊蕾妮亚,悠然地微笑着回答。

「很遗憾,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只是,从狄安娜小姐那里听到的故事,真的非常有趣。据说在这里,有猎月熊狩猎后掉落的月亮」

「咦……?」

缪里目瞪口呆,伊蕾妮亚也保持着恶作剧般的笑容。

猎月熊,狩猎的,月亮?

对这种听起来像是文字游戏,但仔细一想又好像确实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时,有一个人却不为所动。

那就是迦南。

「那是指灾星吗」

面对这位是在场众人中最博学的迦南的话语,缪里投去恨不得扑上去的目光。

迦南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在教会的记录中,也留下了一些记载。自古以来,耀眼的星星就在天空中奔跑,偶尔会有脱离轨道的凶星出现,给大地带来灾难」

对于生长在深山的缪里来说,流星之类的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如果那颗星星掉了下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星星会,掉下来?」

即使是对任何荒诞不经的童话都能全神贯注的缪里,似乎也不能轻易接受这一点。

不过,在旅行中偶尔也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我自己也听说过。

「缪里,这样的事情似乎经常发生。我见过用从天而降的铁打造的「星之剑」。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它有将敌人的剑吸引到手中的效果」

缪里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迦南先生,你是说,猎月熊狩猎了那样的星星,对吗?」

「是的。说不定……这片土地最初就是这样形成的」

「咦!?咦,咦咦?什么意思?」

缪里追问,迦南回答道。

「凶星的坠落,就像是神的铁锤一样」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但对于对布道毫无兴趣的缪里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

「就像是夯实温泉旅馆的土地板的时候」

「土地板?」

「为了把土地夯实,用绳子吊起一个大木槌,然后让它落下」

砰的一声,仿佛眼前真的落下了一个木槌,缪里的视线从天空落到地面。

对于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少女来说,她的眼中一定清晰地看到了被木槌的冲击力掀飞的泥土和尘埃的样子吧。

我们从艾修塔特沿着山路,越过山口来到了这里。

从那座山峰俯瞰乌班的全景,是一幅令人失语的奇异景象。

那简直就像是被天然的高山城墙围绕着的,完美的碗状地形。

缪里屏住呼吸,仰望天空。

「……咦……那么这里,是被星星砸出的一个巨大的坑吗?」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因为她多少想象到了那股力量有多么巨大吧。

当淹没希望之城欧柏克的时候,缪里得意地切断了河堤。在缪里的想法中,似乎认为只要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爪子,就算是再大的河流也能轻松改变其流向。

但是当真正尝试过后,即使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也只能勉强对其造成一点点伤害。因为大自然实在是太大,太广阔了。

那么,造就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的冲击力,到底有多么不可思议呢。

缪里似乎用身体理解了这种感觉。

如果这是猎月熊的所作所为,那么想要对付那头熊,连做梦这个词都无法企及。

就在这时,伊蕾妮亚静静地说。

「迦南先生所说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准。狄安娜小姐似乎也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位天文学者在追寻这样的故事」

听了伊蕾妮亚的话,缪里似乎突然从魔咒中解脱了。但很快就紧紧地抿着嘴唇。或许是想到了猎月熊的规模之大,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胜算吧。

实际上,那些直接经历过猎月熊时代的非人之人,似乎有把猎月熊看作是某种天灾的倾向。

所以没有怨恨,只是讲述着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已。

我一边想着希望缪里也能这样想开,一边问伊蕾妮亚。

「那么,选帝侯雇佣天文学者,也是为了那个传说吗?」

「这一点还不清楚呢。被关在牢里的各位,似乎也猜不到选帝侯在想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提出恋爱纠葛这样容易理解的理由吧」

一边是神话般的故事,一边是俗不可耐的故事。

这种落差让人头晕目眩。

「不过,大家一致认为,选帝侯现在没有闲情逸致去做雇佣天文学者这种事」

「我也听说他的王位受到觊觎」

「是的。这里是以佣兵王作为中兴之祖的城市,作为一名武人是最重要的地位证明。而对星星感兴趣,会被认为是女人气。无论如何,像我这样的小羊毛经纪人想要进一步调查是很难的,所以我才请来了黎明枢机阁下。当然,也有想要帮助选帝侯的意思在里面」

伊蕾妮亚微笑着说着客套话。

如果提到猎月熊的故事,缪里肯定会上钩,而缪里上钩的话,她的大哥哥也不得不合作,这一点她肯定已经看穿了。

虽然配上蓬松的头发给人一种温和的性格印象,但能被伊弗雇佣并受到重用,她绝非等闲之辈。是一个与缪里不同意义上的,不能掉以轻心的女孩。

「如果寇尔先生愿意倾听,说不定杜兰选帝侯也会敞开心扉呢?」

瓦登也说过,要坦白隐瞒的事情就需要有圣职者在场,但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而且,缪里听了猎月熊的故事,也已经干劲十足了。

虽然被伊蕾妮亚巧妙地诱导了,但如果能帮助选帝侯,那么他就更有可能在我们与教会的战斗中站在我们这边。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我明白了」

我如此回答,并改变了主意。

与伊蕾妮亚告别后,我向迦南讲述了我们所知道的猎月熊的传说。

如果普通大人听到的话肯定会一笑置之,不过迦南倒更像缪里。

他怀着好奇心倾听,当听到猎月熊大闹一番,随后消失在西方大海尽头的故事时,还轻声惊呼。

哪怕只要有一点想象力,要从这个故事中想象出猎月熊前往大海尽头的新大陆的情景并不难。

或许是对迦南真诚的反应感到高兴,讲述猎月熊故事时总是容易阴沉下来的缪里,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平常的样子。

比起怀着怨恨露出阴郁的眼神,我更希望缪里沉浸在童话故事中。

只不过,这次换成迦南讲述天文学者和星星相关的奇妙故事,直到夜深了缪里还在缠着迦南讲故事的后续,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拽开。

最后趁我吹灭蜡烛,拽着缪里后颈的间隙,迦南告辞回去了。

小狼一度不满地吠叫了一阵,但不知是放弃了,还是为了反刍新得到的童话故事,钻进毛毯缩成一团,终于安静了下来。

真是吵闹啊,不过这样的话,面对猎月熊的故事应该也没问题吧。

杜兰选帝侯雇佣了天文学者,而那位天文学者正追寻着猎月熊的故事。

而追在她身后的,是羊的化身和狼的女儿。

不知前方等待着我的是什么,说不安已经完全抹去,那也是假话。

缪里是个聪明的女孩,说不定是故意装作乐观的样子。

但神一定会守护我们,为我们指引方向吧。

我就这样百分之百地说服自己,进入了梦乡。

我不太喜欢做故弄玄虚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有关天文学者的事情,直接去选帝侯那里会更快,但是被迦南他们阻止了。

首先迦南和伊弗的部下们作为先遣队,以使者的身份拜访杜兰选帝侯的府邸,告知了黎明枢机的来访。

面对厌恶浮夸的我,迦南难得叹了口气说道。

「持有海兰殿下的身份证明书和,以及艾修塔特大主教大人发行的亲笔信的人,不可能在没有随从的情况下旅行。这样一定会被认为是冒牌货的」

特别是选帝侯肯定会因为最近的绑架骚动而变得疑神疑鬼。我结结实实地被迦南说了一顿。

信仰是看不见的。

要在这个世界上证明其正确性,需要形式化的举止。虽然下定决心要好好扮演黎明枢机的角色,但果然还是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情。

只是,在这种时候本该得意洋洋,叽叽喳喳地说我的小狼,却异常地安静。

在迦南他们把我按在房间里,前往杜兰选帝侯的府邸后,缪里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用脚尖去捣鼓老鼠进出的墙洞,或是开开关关木窗,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

「……冷静点」

缪里停下了动作,但很快又坐立不安地动起来。

猎月熊可能就在这座山上,还有一个与之相关的,从天而降的星星的传说。

缪里的小脑袋里似乎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迦南他们顺利地与杜兰选帝侯商谈完之后,我和缪里就为了见选帝侯时应该以太阳圣女的装扮还是骑士的装扮的问题而争执了一番。

问缪里为什么非要佩剑,她似乎甚至考虑到了杜兰选帝侯其实就是猎月熊,为了灭口嗅到自己真实身份的天文学者之类的可能性。

虽然有句话叫做不要回应梦话,但还是需要稍微让她清醒一下。

「如果选帝侯是猎月熊的话,瓦登先生和伊蕾妮亚小姐早就应该发现了吧」

缪里似乎勉强接受了,但还是不安地揉搓着从贤狼那里得到的麦袋。

照这个样子,我不禁有些担心,如果今后的旅途中真的遇到猎月熊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正想着希望她快点长大稳重下来,缪里突然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和尾巴。

不一会儿老鼠从墙缝里出现,跑到桌子上。

「准备好见选帝侯了吗?」

听到瓦登的话,缪里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剑,我连忙阻止。

然后,就像半夜把迷迷糊糊的她带到厕所一样抓住她的双肩,让她换上太阳圣女的装扮,前往选帝侯的府邸。

抵达选帝侯的府邸后,在入口处与迦南等人汇合,就这样直接朝着府邸的中心区域前进。

在狭窄且建筑物密集的乌班城中,选帝侯府邸的所在地显得格外宽敞。穿过广阔的中庭时,甚至会让人一瞬间忘记这里是在险峻的山中。

沿着古朴的列柱走廊前进,最终来到一座修道院风格的石造建筑前,这是府邸内最为雄伟的建筑之一。在入口前,有一位年近花甲的男子,身边跟着士兵。

从服装来看,他应该是侍奉选帝侯的管家吧。

他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是因为维护主家的威严正是他们的工作。

如果我一个人悠哉游哉地来到这里,恐怕会被赶回去吧。

世上大多数贵族,可不像海兰那样宽容。

面对管家居高临下的目光,缪里的态度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但我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开口问候道。

「温菲尔王国正受到海兰殿下的庇护。我是托特·寇尔」

恭敬地低下头,但管家没有回应。

慢慢数了四拍后抬起头,补充道。

「虽然有些惶恐,但也被称为黎明枢机」

然后,微笑了一下。

这些都是在伊弗的指导下练习过的。

就像缪里为了扮演圣女,向海兰学习礼仪一样。

遇到傲慢的贵族时该怎么做,伊弗乐意地教给了我。

管家用鼻息拨动着胡须,转过身来。

然后,终于越过肩膀看向这边。

「选帝侯大人愿意见你们,你们应感到荣幸」

再次行礼后,管家径直走进建筑内。

斜眼瞥向身后,缪里露出了不符合圣女身份的粗鲁眼神。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被她不耐烦地用手挥开了。

跟在管家身后进入府邸内部,里面的朴素程度与其说是选帝侯居住的宫殿,不如说更像是修道院。陈设很少,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也没有维持府邸运转的男仆女仆在忙碌奔走的样子。

当然,并不是说打理得不够细致,只是大体上的氛围,甚至给人一种马上要搬空这座府邸的感觉。

在古老建筑特有的昏暗走廊里前进,终于来到了铺着绯红色地毯的走廊。我总算明白,这里大概就是高贵之人来往的地方吧。

在地毯尽头的门前,有两名轻装士兵,认出管家后,其中一人轻轻地叩了叩门。

虽然从这里听不见,但似乎有什么回应,士兵推开门,管家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走进了房间。

这是在示意跟上来,无视两名士兵投来的无礼目光,穿过他们走进房间。

一瞬间,身后传来嘈杂声,是迦南的护卫和伊弗的部下在入口处被拦下了。

我点了点头,佩剑的他们放弃了强行进入,决定在房间外等候。

然后,将视线转回宽敞的房间,就在这时,响起了昨天才听过的声音。

「寇尔先生」

在长长的大桌子一端,坐着大概是从牢房被叫出来的伊蕾妮亚。

带领我们前来的管家走到房间最里面,站在一张高背椅子旁说道。

「选帝侯大人驾到」

不久,里面的门打开,在士兵的带领下,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真年轻啊」

选帝侯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是个中年人,浅棕色的浓密头发和胡须随风飘动,一看就是来自以武功鸣于世的领主世家。我在城里听说他身体虚弱,所以想象中他应该是个更加瘦削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身材十分高大。

不过选帝侯确实用左手拄着拐杖,而且看起来这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似乎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

「名字?」

被问到,我低下头回答。

「我叫托特·寇尔」

「哼……和我听到的传闻相比,你的气质大不相同啊。我听说你是那种赤脚走山路,还给野鸟布道的类型」

确实,作为一个正面抨击教会腐败的改革烈士,这样的印象或许更加相称。

「算了。就偏离他人期待这一点而言,我也不甘落后」

选帝侯带着讽刺的语气说道,站了起来。他特意用拐杖敲击地面,显得很是费力,这或许是在表示勇猛果敢的佣兵王不该拄拐杖吧。

「弗里格尔,你去招待其他客人」

选帝侯命令管家后,将视线转向我。

「枢机阁下,请陪我聊一会儿」

选帝侯朝着镶嵌着暗淡玻璃的窗外看去,扬了扬下巴。

我一时紧张起来,担心他是不是要说些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话,但我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行了个礼。

然后我朝缪里使了个眼色,但这个小骑士似乎并不感兴趣。

缪里之前还在幻想选帝侯会是非人之人,说不定还是猎月熊,但从她的反应来看,选帝侯似乎就是个普通人。

当然,我想确认的是选帝侯是否有恶意,既然缪里是这个反应,应该就没有危险了。

我跟在选帝侯身后,从大厅直通中庭的门走了出去。

选帝侯一出门就仰望天空,眯起了眼睛。

「我听说下面世界的天空颜色不同,是这样吗?」

被问到的我,也抬头看向天空。

「这里的天空,感觉蓝色更浓一些」

「这里比下面世界更接近神的王座,但你的眼睛能看到吗?」

「……很遗憾」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事实是无论我读了多少圣经,献上多少祈祷,我连神的衣角都没见过。不知是否是因为感受到了我的想法,选帝侯咳嗽般地笑了笑,下楼来到了铺着硬实土地的中庭。

「自从这条腿不能动弹后,我也经常抬头看天,抱怨几句」

选帝侯转过身笑道。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苦难,他笑起来时那种讽刺的感觉格外明显。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神竟然还要展现慈悲」

「那是……?」

「当然是指你,黎明枢机阁下」

选帝侯转回身,拄着拐杖慢慢地走着。

宽阔的中庭里种着一些似乎是果树的植物,树叶青翠欲滴。

「那个羊毛经纪人姑娘第一次提到你的时候,我将信将疑。但是,面对怀疑,神赐予了我预兆」

我隐约觉得,大概是老鼠瓦登他们搞了点小把戏吧。

趁睡觉的时候把圣经放到枕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然后,从遥远的艾修塔特,真的来了传闻中的人物。听说在那片土地上,你用神的奇迹打败了冒牌货?」

「神的庇佑确实存在」

不知道传闻是怎么传播的,所以我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作为突然出现在世上的神罚执行者,你还真是谦虚啊」

「……」

到底是怎样的传闻在流传呢。

肯定是缪里喜欢的那些吟游诗人在随心所欲地写歌吧。

不过从选帝侯的话语中,我感觉到他很清楚这类传闻靠不住。

「你知道多少内情?」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中庭的中央部分。

这里平时应该会兼作马场,是一片开阔的场地。

选帝侯的四名护卫站在听不见我们说话的远处,望向这边。

「您支持的天文学者失踪了」

我没有说被绑架。

选帝侯对此表现出了一丝恼怒,叹了口气。

「是被绑架的。幕后黑手恐怕是教会」

选帝侯说的和我在城里听到的一样。

从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教会并非最有嫌疑的犯人。

最可疑的是据说控制着铁矿权益的杜兰家分家。

「您有确凿的证据吗?」

我明知无礼还是问了,他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我。

但那份恼怒并非在针对失礼的年轻人。

「当然,我们知道当地教会经常邀请外人进来。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风声的,但他们意识到了学者的价值」

从迦南的报告来看,似乎也没有与异端审问相关的动向。

不过选帝侯似乎很确信有外部人员在探查高塔。

「黎明枢机阁下」

选帝侯突然转向我。

「失去天文学者,对我来说是件非常痛心的事。你在城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的权威如同风中残烛」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正直视着我。

对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坦白自己权威的薄弱,对于拥有堪比国王权力的选帝侯来说可不寻常。

杜兰选帝侯真的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从我父亲、祖父,到中兴之祖佣兵王为止,杜兰家都是以守护乌班及其人民而成名的。但因为这条腿,我无法履行这个职责。而我夺回权威的最后秘策,就是那位天文学者手中的研究」

选帝侯用力把拐杖戳在地上,连压实的土地都塌陷了。

其中蕴含着所有的苦恼和愤怒。

但我看不透选帝侯的话。

选帝侯说,他要通过天文学者手中的研究夺回权威。

但这真的可能吗?

据伊蕾妮亚所说,天文学者在追寻猎月熊的传说。

这和王座的故事完全对不上。

难道选帝侯对某种类似恶魔崇拜的东西走火入魔了吗?

崇拜猎月熊之类的,肯定会引起教会异端审问官的注意。

「而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这也关系到与教会战斗的你。所以我才接受了那个羊毛经纪人姑娘的提议」

「……我?」

我不由得说出了真实的口吻。

但选帝侯紧握着拐杖的把手,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据我在城里打听到的情况,得知学者失踪后,选帝侯慌忙地将所有他认为可疑的人都关进了牢房。

而据瓦登所说,尽管做出如此粗暴的行为,选帝侯却只向囚犯们提出一些拐弯抹角的问题,态度也不冷不热。

选帝侯在隐瞒什么。

是一些无法公开的事情。

「杜兰大人,您到底……」

让天文学者研究了什么。

而天文学者又发现了什么。

继承了佣兵王血统的选帝侯说道。

「那个天文学者啊,听说是在寻找猎月熊之类的童话故事。但我马上就明白了」

选帝侯背对着太阳,压低声音说。

「她在研究蚀」

我之所以把话咽了下去,并非因为低头的选帝侯眼窝深陷。

而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实在是出乎意料。

「您说……蚀?」

日食,或是月食。在教会记录中多次出现过的,天体突然从天空消失的奇迹天象。

那一刻,我如同遭雷击般,想到了猎月熊的故事。

这片土地上流传的传说是什么?

猎月熊所狩猎的星星坠落在这里。

猎月熊,和导致星星突然从天空消失的蚀。

我无言以对时,选帝侯举起左手。

他手中的拐杖指向天空中的太阳。

「而那个天文学者恐怕已经解开了神的天意。想象一下预言太阳突然消失的那一刻的情景,要夺回权威,简直易如反掌」

面对说不出话的我,选帝侯用拐杖指向我。

还有那充满愤怒的锐利目光。

「如果教会得到这个日期,对于夺回被你所伤害的权威,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作为得到神的天意所庇佑的信仰守护者,预言太阳从天空隐没的那一刻,人们会敬畏、崇拜、匍匐在地」

选帝侯的拐杖戳在地上。

「黎明枢机阁下。你不觉得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吗?」

选帝侯为了重振岌岌可危的权威,把赌注押在了预言蚀这个奇迹上。

为此豢养了天文学者,支付了巨额费用。

而天文学者出色地成为了预言太阳被狩猎的先知。

所以学者才被绑架?

「无论如何都要把天文学者找回来,如果脑袋里的日期已经被取出,我们也必须得到那个日期。否则……」

选帝侯用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们会永远沦为阴影中的人」

选帝侯将失去夺回权威的机会,而黎明枢机恐怕会。

「太阳会从天空消失,把这当作不祥的预兆再容易不过。教会对惊慌失措的民众说,因为自称黎明枢机的神之敌在扰乱世间,所以神隐藏了太阳。任何人都一定会相信教会」

掌控天象之人,等同于得到了神的力量。

猎月熊就是凭借这种力量成为了毁灭古代世界的存在。

所以只要表明因为黎明枢机背叛了神,天体才会隐没,要让他名誉扫地并不难。

选帝侯的拐杖再次抬起,仿佛在强调般轻轻戳了戳我的胸口。

尘土在漆黑如深渊的僧袍上留下痕迹。

那仿佛诅咒一般,甚至传到了我的心脏。

「黎明枢机阁下,我期待你的所作所为」

沉沦中的选帝侯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

但即使甩开他的手,在太阳升不起的天空下,黎明枢机也无处容身。

缪里像是要捉住蝴蝶的猫一样,向着天空伸出手。

最先说出激动人心的故事的人,一定会很高兴吧。

「太阳,会消失?」

对着想要抓住天空中太阳的缪里,迦南一脸认真地回答。

「不仅仅是太阳,月亮也有消失的时候。在历史上经常被观测到,留下了很多记录」

教廷的书库里,收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书籍。

但是,迦南似乎也只是在书上读到过关于蚀的事,因此看起来半信半疑。

如果是非人之人伊蕾妮亚,在她漫长的经历中说不定见过。

虽然这么想,但伊蕾妮亚自称只比缪里大一点,所以有点不好意思去问她。

「但是,这样的话那个人不就是占卜师了吗」

缪里将视线从天空移开,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蚀的预言和占卜不一样……不对,到底是怎样呢,迦南先生」

我自己也没有自信了,于是询问迦南,迦南缩了缩身子。

「我也不清楚严格的定义,但是伟大的古代教父安东尼这么评价过占星术。双胞胎因为有相同的星象,理应受到相同命运的影响,但是从古至今都没有证实过。因此占星术要么是违背神的邪法,要么就是单纯的谎言……但是,我没有见过批评预测蚀的文章」

虽然我也认为占星术和天文学是不同的,但是和缪里一起仰望天空的伊蕾妮亚开口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这一点是可以预测的,根据季节预测哪颗星星会在夜晚到达中天也是可能的吧?如果是通过烧鹿骨上的裂纹来预测蚀的日期,我认为那属于占卜,但如果是通过观察星星的运行,计算得出的结果,我觉得和占卜是不同的」

伊蕾妮亚的话语条理清晰,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伊蕾妮亚和缪里不同的气场,似乎完全把迦南迷住了。

伊蕾妮亚在话语的最后微笑着,迦南脸红着不停点头。

「不过,有必要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烧鹿骨」

瓦登他们已经搜查过天文学者的居室了,但是他们没有信仰相关的知识。如果留下了硫磺和蜥蜴的烧焦残渣的话,他们说不定能发现。但是如果书架上留有异端的书籍,他们也不会察觉吧。

所以伊蕾妮亚以缪里为杠杆,把黎明枢机撬来了。

从这个周到的举动中,可以知道一件事。

「伊蕾妮亚小姐」

「嗯?」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天文学者追寻的是蚀的预言吧?」

对我的问题,伊蕾妮亚露出了伊弗一伙人特有的笑容。

「顶多一半一半吧,狄安娜小姐暗示了这个可能性」

她用讨人喜欢的笑容说道,但恐怕已经确信了吧。

如果天文学者追寻的是蚀的预言,那么选帝侯可以求助的对象就非常有限了。

毕竟如果能预言蚀,不管是哪里的权力者都会想成为预言者。即使请求合作,要防止对方捷足先登也相当困难。

而且选帝侯是个没落的权力者,腿脚不方便,无法亲自前往领地之外,不管和谁联手,都注定会被抢走功劳。

但是其中存在唯一能和选帝侯合作的人。

那就是与教会权威作斗争的黎明枢机。

黎明枢机与其他权力者不同,如果教会预言蚀,他会处于困境。

而且作为俗世的权力者,并非处于对立的立场。

所以选帝侯只有和黎明枢机才能携手共战,伊蕾妮亚一定是这么想的。

「但是啊,明明说要合作,却还要求拿出人质对吗?」

踮起脚尖试图捉住太阳,最后还是放弃了的缪里不服气地说。

选帝侯虽然下注在与黎明枢机的共同战斗上,但当然不是无条件地信任我们。只要得到预言的日期,任何人都能成为预言者。

所以,他想要一个保险。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也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

只是,羊毛经纪人伊蕾妮亚的分量不够,所以要求出别的人作为人质,缪里对此很不高兴。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如果能为帮上寇尔先生,我很乐意进牢房」

教会的教义中,根植着献身的精神。迦南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自豪地说道。

缪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能把自己的感受化为言语。她像是牙齿发痒一样嘟囔着嘴,双臂交叉在胸前。

多半是因为感谢迦南愿意承担吃亏的角色,以及对迦南为了黎明枢机而自我牺牲而自豪的感情,产生了类似于嫉妒的情绪吧。

因为在缪里最喜欢的英雄故事中,这种展开总是在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出现。

「牢房的舒适程度,我可以保证」

实际进过牢房的伊蕾妮亚的话确实让人安心,而且瓦登的同伴老鼠们也会守护着,即使有危险来临,应该也能化解。

只是,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迦南先生,真的可以吗?」

「是的,当然可以。搜寻那位天文学者就拜托各位了。如果必须有人进牢房的话,原本就住在像牢房一样的书库里的我最合适了」

迦南说完,笑了笑。

不能辜负他的这份体贴。

「那么,不好意思,就暂时就拜托你了」

如果是还在纽希拉的时候,考虑到迦南身处危险,我可能会犹豫不决。但是下定决心后,我紧紧地用双手握住了迦南的手。

既然现在决心要与一个人无法战胜的问题作斗争,那么在这种时候更应该依靠伙伴。

而迦南握住我的手,像是觉得痒痒似的,突然笑了起来。

「今后一定会有寇尔先生的圣人传记吧,这样我的名字就会在高潮部分闪耀了」

这或许是为了让我放心的托辞,但我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迦南虽然看起来认真老实,但其实有着不顾一切的一面,为了与教会战斗,不远万里前往温菲尔德王国。他之所以和缪里关系好,也是因为有着梦想家的一面吧。

「大哥哥!为了不让迦南小弟遇到危险,我们赶快找到占卜师吧!」

看到缪里因为被抢走好角色而不甘心地说着虚伪的话,伊蕾妮亚微笑着。

虽然对缺乏紧张感感到无奈,但或许这样刚刚好。

「是的,让我们尽全力去寻找天文学者吧」

我的话语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我和选帝侯只是握了握手。

与其说是信任的证明,不如说只是象征性的东西。

毕竟像黎明枢机这样的年轻人本身,即使有来自温菲尔德王国的证书和艾修塔特大主教的亲笔信,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存在。

但是选帝侯却赌了一把。虽然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进退维谷,但这份果断也不同寻常。他应该是个生来就很大胆的人吧。

听说他从小体弱多病,为了克服这一点拼命骑马,少年时代因为从马上摔下来而伤到了脚。

如果没有这场不幸,他说不定会成为缪里期待的那种超越传奇的佣兵王,在乌班大地上名声远扬吧。

但是神并不总是公平地微笑,有时也会做出残酷的事。

即便如此,人们也只能继续挣扎,我至少希望在那里,能有正义存在。

「这下可以认真起来了」

缪里在确认迦南和他的护卫进了牢房之后说道。

面对这种现实的说法,我的脸色难看起来。

确实,迦南他们进了牢房,就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发挥非人之人的力量了。

但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才把迦南打发走的。

「那个,我们应该感谢迦南先生的奉献才对」

「那么,我进牢房也可以吗?如果能在故事的最后成为被大哥哥救出的公主,那也不错啊!」

我觉得那种场景之所以感人,正是因为对象是个心地善良的公主,而这个野丫头绝对撑不过两天就会受不了被关押的。

而且她的心情已经处于冒险状态,忘记了如何表现得像一个乖巧女孩,走路的时候踢起了长袍下摆。

头疼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教训比较好,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你是骑士吧。从现在开始,你要去救出被囚禁的天文学者」

「……」

缪里稍微移开视线思考了一下,耸了耸肩。

「嗯,那也不错」

伊蕾妮亚呵呵笑着,我对这个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妹妹感到头痛。

瓦登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感到有些无奈,说道。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兴致,但那就是天文学者呆过的塔」

在确认迦南进了牢房后,我们马上前往据说是天文学者用来观测星星的塔。

在选帝侯居住的场地里设有各种公共设施,这座塔似乎曾经被用作瞭望塔。

穿过宽阔的庭院,整个塔的样子就映入眼帘。

「从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就被带走了?」

塔与其他建筑物是独立的,出入口从周围都能看得很清楚。

附近城墙上也有守卫的视线,所以从这里掳走人可能需要些功夫。

「瓦登先生你们已经调查过一次了吧?」

「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只知道里面不是血海」

缪里邪恶地笑着,我只是想象了一下就打了个寒颤。

「嗯,这里就交给我吧」

缪里这么说着,拿出了从选帝侯那里拿到的钥匙,从胸前拽出了装满麦子的袋子。

被称为贤狼的狼确实非同寻常,但狼形态的缪里也十分巨大。

特别是在建筑物内时更能明显感受到,非常符合「重重地」这个形容,它有力地在螺旋状的楼梯上向上走去。

「到处都是一样的气味。有铁和油的味道,应该是进出的工匠们留下的。还有……黑麦面包和洋葱的味道非常强烈,她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些啊」

「大概是在废寝忘食地研究吧」

缪里夸张地左右摇晃着大尾巴,好像在说,难道还有比吃美味的东西更开心的事吗。

「没有血的味道。而且,也没有争斗的味道」

据缪里所说,人强烈的感情似乎会以气味的形式表现出来。

「那么,学者不是被强行带走的吗?」

「谁知道呢。我在狄安娜姐姐那里读到过的故事里,有一种能让人睡着的花」

「……」

如果绑架计划的幕后主使是教会的话,会借助炼金术士的力量吗。

不,也有可能直接委托给专门做粗活的人。

正这么想着,后面的伊蕾妮亚说道。

「如果使用了秘药之类的东西,不管怎样,在居室里应该会留下痕迹」

「确实如此。缪里」

「怎么了?」

「就算味道再好闻,也不要闻得太过头哦。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没办法像平时那样把你抱到床上」

现在的缪里体重,大概是自己的两倍吧。

狼形态的缪里停下脚步,用大尾巴拍了拍我的脸。

「看来学者本人不太可能是我们的同伴?」

面对脚下带着好几只同伴的瓦登的提问,缪里一边动着三角形的大耳朵一边说道。

「嗯。这里没有那样的气味,也没有山羊血的味道」

看来也没有进行过恶魔崇拜的仪式。

「那么……」

这样一来可能性就缩小了。

不过,我觉得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而且楼梯相当陡,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没法好好思考。

快要被缪里嘲笑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塔顶。

「这里是仓库兼居室,再上面是观测用的房间」

瓦登推开木窗,房间的样子,或者说惨状暴露在日光之下。

「寝具只有一人份。她没有助手吗」

虽然对房间里杂乱的东西感到亲切,但床铺凌乱肮脏,说成是廉价旅馆或者塔上放哨士兵的临时睡觉的地方,我也会相信。

缪里哼哼着嗅了嗅气味,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和房间里一样的气味。有点像大哥哥借了新书时的味道」

一边说着,缪里把鼻尖往我的胳膊下面蹭,嗅着气味。

「和寇尔先生一样,她也是废寝忘食地研究吧」

伊蕾妮亚一边看着房间的角落说道。我一边哄着撒娇的缪里一边往里瞥了一眼,瓦登的老鼠同伴们正在堆积如山的洋葱皮里开心地跑来跑去。

「确实让我想起了咬着洋葱强忍睡意读圣经的日子」

「那不就是最近的事吗」

被缪里用鼻尖顶了一下背,我踉跄了一下。

「书架怎么样?我们看不太懂里面的内容」

不知是纸质太差还是读得太多,鼓鼓囊囊的书籍勉强用搭扣合上,或者干脆放弃合上,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摆在书架上。

拿起几本翻了翻,都是关于天体的书籍,也有神学家和古代哲学家记录的思想类书籍。

「大部分都是有名的书呢,就连我也知道里面圣职者的名字。这边是?」

有一些没有装订,只是把羊皮纸捆在一起的小册子。

那些是用我读不懂的沙漠地区的语言写的。

「关于宇宙。天空的气息和祝福。月亮女神和潮汐的涨落」

瓦登说的大概是各自的标题吧。

不愧是船员,似乎能读懂一点沙漠地区的语言。

「要知道这些是否是异端书籍,只能问鲁・罗瓦先生或迦南先生了。现在乍一看感觉不像」

「我们先记下来吧」

伊蕾妮亚说着,从就像不久之前还有人工作的桌子上拿起破破烂烂的羽毛笔和干涸得一团糟的墨水瓶。

「缪里,有没有什么秘密的壁橱之类的?」

坐下用后腿挠脖子的缪里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它嗅着地板的气味,老鼠们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形成了一幅非常田园风光的景象。

「嗯……好像没有」

「那我们上去看看吧」

瓦登点点头,带头上了楼梯。

「这是……」

从上面的楼层地板探出头来,不由得喊出了声。

「感觉就像把水车小屋全部用铁做成的样子」

一边感叹着这个比喻非常适合,一边走完楼梯。

那里摆放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巨大半圆盘,像巨人用的弓箭一样的部件安装在圆盘上。而在其周围的形状像是一个复杂的镂空球体。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使用方法,但大概是用这个巨大的指针指示星星的位置,然后读取刻在圆盘上的数字吧。在海上观测星星的位置时也会使用类似的仪器。不过大小完全不一样」

「这个,花费了不少钱吧」

在下面记录书籍标题的伊蕾妮亚也上来了,说道。

「哇,好强烈的铁和油的味道」

从伊蕾妮亚身后探出鼻尖的缪里又打了个大喷嚏。

装置太过巨大,没有多少人能待的地方,伊蕾妮亚很快就和缪里一起回到了楼下。

瓦登打开四周的木窗,虽然带来了一点开阔感,但还是很局促。

而且造成局促感的原因,除了装置以外还有别的。

「这是星图吗」

瓦登惊叹道。

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像是微型画师画的天体图。

一方面,它描绘了即便是对此并不了解的我也知道的东西,从月亮、太阳这样的天体,到黎明和黄昏时可以看到的星星,以及依偎在月亮旁闪耀的星星等。另一方面也有我完全不知道的星星的运行轨迹。如果要追踪所有这些天体的运行轨迹的话,那到底需要多大的执念呢?

话说回来,尽管随着季节的变化,天空中可以看到的星星也会改变,但那是某一天突然变了才能注意到的情况。平时就算每天观察,也几乎察觉不到变化。

但是天文学者们却不厌其烦、不屈不挠、一丝不苟地追踪着那缓慢的运动。

他们以不同于神学家的方式追寻着神的天意,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而当我被他们成就的一角所感动时,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天文学者是怎么处理观测结果的呢?」

「嗯?」

环顾放置着装置的这个房间,虽然有修理和调整巨大机构的工具,但关键的「那个」却不在。

如果每晚都在观测星星的运行,应该会有记录下来的东西吧。

还是说,全都整理在下面的房间里了呢,正当看向楼梯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缪里的声音。

「大哥哥」

和瓦登面面相觑,走下楼梯,缪里和伊蕾妮亚正站在乱放着书的书架前。

「寇尔先生」

伊蕾妮亚指着书架,缪里把鼻子凑近又离开,嗅着气味。

「怎么了?」

缪里歪着头回过头来。

「这个,好像是故意这样摆放的」

「咦?」

「仔细一看,灰尘堆积的方式很奇怪」

伊蕾妮亚拿起几本书,像是要用从窗户射进的阳光照亮累积的灰尘一样,不断变换观察的角度。我也喜欢书,在旅途中多次去过大型书库,所以明白,要读完所有的书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书架上积灰,就像冬天下雪一样自然。

但是,被拿起的书下面却积了灰,这就是曾经动过书的证据。

「大概,如果重新摆放的话……」

伊蕾妮亚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散乱的书整理好。把留在作业台上的东西也摆好后,情况一目了然。

「少了几本?」

每本书的开本都很大,所以少了几本就非常显眼。

「我想是的」

我对这个房间主人的精神状态感到非常亲切。如果是这样的话,拥有这么多物品的房间主人不可能不把书架塞满书。

「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伊蕾妮亚也疲惫地叹了口气。

「学者,恐怕是自己离开的吧」

坐下的缪里并拢前腿,打了个大哈欠。

没有争斗的痕迹,出入的人有限,书籍上做了些手脚以免发现被抽走了。大概是把必须要带走的书,尽可能多地带走了吧。

比如说,星星运行的记录之类的。

「学者不肯开口,入侵者想要自己推算日期,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这与没有争斗痕迹的事实不相符。那样的话,感觉是打算让天文学者继续研究下去吧」

对伊蕾妮亚的推测,我用叹息回应。

「是发现杜兰选帝侯的地位不稳定的天文学者,想要换边站吗?不过……」

我的视线投向天花板,伊蕾妮亚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的。从上面一层的装置就能明显看出来,观测星星的设备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观测仪器特意安装在塔顶上,也是为了在观测星星时不被城市的灯光干扰。仅仅就这一个设备,要找到新的支持者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要背叛选帝侯,那就意味着得到了非常好的条件」

炼金术士们的话,有许多赚取研究资金的途径,比如有些贵族愿意购买他们那些可疑的成果,有时他们还会扮作医生,或者接受商行的委托鉴定矿石之类。

但是,天文学者不一样。他们的成果要在大量的观测之后才能得出,听说在有生之年能有所成果的人都相当罕见。

虽然说在农业和船只航行中很受重视,但是很难想象会有人愿意花费巨额费用来囊括学者,以期获得相应的回报。

所以支持他们的,要么是像杜兰选帝侯那样孤注一掷的人,要么是非常富有而又古怪的贵族。

否则的话。

「所以选帝侯从一开始就怀疑是教会吗」

能够准备这样的设备和资金的人是有限的。假设是选帝侯地位的觊觎者想要支持天文学者,一眼就会被发现。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组织,即使天文学者的数量增加也不会引起怀疑。

那就是教会,只要回想一下艾修塔特大教堂的金碧辉煌就明白了,教会总是伴随着高耸的尖塔,藏树于林。不,藏天文学者,于林立的尖塔中。

「现在怎么办?」

被伊蕾妮亚问到,瓦登和缪里也将视线投向我。

如果天文学者是被强行带走的话,还有搜寻的办法。

像使用绑架这样的暴力手段的情况下,想要少数人静悄悄地执行计划是相当困难的。

特别是这里被群山环绕,通往外界的道路有限,外地人非常显眼。没有当地人的协助,是无法完成绑架行为的。

但是如果学者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离开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足够的时间消除证据,甚至可以制定不留下证据的计划。涉及的人数也可以控制在最低限度,即使是从这座塔或乌班逃脱,也可以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被运出去。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教会在帮忙,也不愁能带去的地方。

线索就这样断了。

缪里用粗壮的前腿踩着地板,伊蕾妮亚低着头,手托着下巴。

但是,我并不着急。

因为我对这个房间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有一种沉浸于某事而忘记吃饭睡觉的人所特有的气息。

还有,伊蕾妮亚和缪里注意到的,书架上的事情。

对于连灰尘都顾不上的粗心大意,我感到一些苦涩,同时也有共鸣。

即将隐藏行踪,却忍不住要带走书的心情。

所以,如果站在打算从这里逃走而收拾行李的天文学者的立场,环顾这个用于观测的房间,仿佛连她的表情都浮现在眼前。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还有线索。

我将视线投向伊蕾妮亚记录下书架上书籍的书名的那张纸。

「还有线索,瓦登先生」

「嗯?」

「请把伊蕾妮亚小姐记录下来的内容交给迦南先生,然后向他询问其中有哪些书是学者最可能想要的」

「嗯……没问题……」

「然后,缪里」

「嗯?」

正和老鼠们嬉戏的缪里抬起头。

「请确认夏珑小姐的鸟同伴是否已经到达城市。然后……如果已经到了,虽然很抱歉让它这么累,但我想再拜托它飞一趟」

除了海兰的信外,夏珑还抱怨我过度使用鸟同伴。

但是,现在正是发挥它们真正价值的时候。

「可以,但要飞到哪里去?」

我回想起从艾修塔特出发前的会议。

在场的,那个酷爱书籍的书商。

「鲁・罗瓦先生那里」

如果是被强行绑架的话,房间里肯定会留下痕迹。

但如果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偷偷逃走的话,就能消除那些证据。

那这样就没办法了吗,其实也不是。

因为正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离开,才会留下痕迹。

从那个房间的样子来看,我对它的主人产生了非常亲切的感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行动应该也不会与我的预想相差太远。

「大哥哥」

从塔顶搜索的三天后,中午时分。

从塔里带出了得到选帝侯许可的天文书籍,正在旅店的房间里阅读,这时缪里叫了我一声。

「到了哦」

窗边有一只羽毛凌乱,目光呆滞的鸽子,还有拿着信的缪里。

我从鸽子特有的,无感情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冰冷安静的愤怒。

似乎是因为山区的天空是猛禽横行的危险之地,缪里将自己的尾毛系在鸽子的脚上作为护身符,但即使如此也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吧。

我打开了信,心里感到抱歉。

「鲁・罗瓦叔叔说了什么?」

结合迦南的知识和鲁・罗瓦作为书商的人脉,再加上像缪里经常嘲笑的那样,喜欢读书的人并不多,我们就能在这广阔的世界里找到她的足迹。

「完全正确」

缪里竖起耳朵,一脸疑惑地把脸凑近信。

「准备好旅行吧。叫上伊蕾妮亚小姐,去选帝侯那里取得出发许可」

「……」

缪里一把抢过信,紧盯着上面写的文字。

信上只写着「阿贝尔克」。

鲁・罗瓦离开艾修塔特后,没有走最短的路线前往乌班,而是绕道走海路。虽然是因为没有自信能走山路,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从乌班流出的河流,在其河口处流经了港口城市阿贝尔克。

根据伊弗从大陆商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深山中的乌班大部分贸易都依赖于这个港口城市。乌班主要产品是木材和铁制品等,又重又占地方的东西,不得不依赖水路而非陆路来运输。

因此鲁・罗瓦选择了经由阿贝尔克的路线。

如果乌班深山中的天文学者想要获得书籍这样稀有的物品,肯定要经由海港。

也就是说,如果阿贝尔克有特殊书籍卖出的话,购买它的肯定是天文学者,而且从书的种类可以知道塔上的人是占星术士还是天文学者。

而且这件事还可以再推广一下。

比如说,如果那位天文学者不是被强行带走,而是恭敬地应邀离开乌班的话,到达热闹的城市时,很有可能会提出某个要求。

「阿贝尔克城里,在天文学者失踪之后似乎还在卖书」

缪里疑惑地看着我。

「如果学者停留在热闹的港口城市,肯定会想要购买书籍吧。而且,我不认为她能把塔上房间里所有喜欢的书都带走」

对着瞪大眼睛惊讶的缪里,我这样说道。

「如果你离家出走,我会去大城市的肉铺或药材商那里找」

蜂蜜和砂糖是药材商经手的珍贵甜味材料。离家出走,失去了烦人哥哥束缚的小狼,肯定会去那里。

缪里鼓起脸颊,将手中的信按在我胸前。

「快点准备旅行啦!」

缪里这样说完,还嘟囔着要小心什么的,但我决定当作没听见。

向杜兰选帝侯禀报了我从阿贝尔克的书籍买卖动向,推测了天文学者行踪的情况后,他沉吟着陷入了沉默。

但是,与其说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如说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赌注是正确的喜悦。

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我为了搜寻而需要暂时离开乌班的要求。

「路费和这个也一并交给你,应该能派上些用场」

选帝侯递给我一个装满银币的钱袋和杜兰家保证自由通行的特权证书。

据说从乌班流淌而过的河流上,各地的领主们肆意设置关卡,横行霸道,就仿佛与杜兰选帝侯权威的衰落成反比一样。选帝侯告诉我,如果遇到什么纠纷,出示这份证书就可以了。

虽然这是令人感激的考虑,但能预料到的是,在需要使用这种东西的时候,就能看出选帝侯的地位有多么薄弱了。

而且,无法享受特权的普通商人每次经过关卡都要被迫缴税,阻碍了贸易,乌班的物价因此上涨,城里的人们的生活也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将所有的这些怨恨,都指向了无法清除在河边肆虐的盗贼贵族的杜兰选帝侯。

于是他的权威进一步衰落,其他领主们变得更加目中无人……

选帝侯被困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

「有点可怜呢」

再次身着旅行装束,乘船离开城市水道时,缪里说道。

「即使这个人再优秀,陆上的人也会被陆地的情况所束缚。相比之下海上更加轻松自由,而山区里就更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在城里被猫狗追赶,遭人厌恶的老鼠们,若是与船舶这座城堡一同在海上航行,就能尽情享受自由的空气。

看起来已经厌倦了山中生活的瓦登,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故乡大海的怀抱。

「船不也差不多吗?被风吹,撞到礁石上,遇到大浪就会翻船。还有搁浅在沙滩上寸步难行的事,你忘了吗?」

缪里与其说是在袒护杜兰选帝侯,不如说是作为山里人的反击吧。

瓦登闷闷不乐地闭上了嘴,但和缪里亲近的老鼠们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的头领坐在缪里膝上吃瘪的样子。

「话说回来,大哥哥,到阿贝尔克这座城市要多久?」

「听说中途河流情况不太好,需要下船步行……包括这些在内,大约需要三天左右」

「原来很近啊,我还想多冒险一下呢」

对于缪里随口说出的话,从阿贝尔克沿着那条河来到乌班的瓦登和伊蕾妮亚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虽然缪里一脸茫然,但出发没多久后,她就明白了原因。

「阿嚏!」

在道路横跨河流的地方,会有渡船运营,也会有供旅人歇脚的旅店,形成小型的驿站城镇。

在那家旅店里烤火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大喷嚏。

自从离开艾修塔特以来,总感觉一直在打喷嚏。

「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河流了吗?」

为了烘干衣服而半裸着的缪里,尾巴毛也乱蓬蓬的,但笑容真的很灿烂。在湍急的河流中顺流而下,大家都湿透了,缪里甚至差点从船上被甩下去,却哈哈大笑着使用新学会的惯用语「这就是落汤老鼠啊!」,引来瓦登和老鼠们的抗议。

我可不这么认为,这简直和死里逃生一样。雪水冰冷刺骨,掉下去的话很容易丧命。现在我终于明白,当船夫们被要求宁可选择速度也不要安全,尽可能快地开到目的地时,他们露出那种无畏的笑容的原因了。

选帝侯大人给了路费,所以在旅店稍微奢侈了一下,租了一间带大壁炉的房间。在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在外面拧头发的伊蕾妮亚走进了房间。

就连一向泰然处之的羊女,脸上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来的时候是走路,所以只是觉得顺流而下似乎会很辛苦,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艰难……」

「但是很开心啊!」

面对缪里毫无负担的笑容,伊蕾妮亚疲惫地回以微笑。

「嘛,暴风雨中的大海要更加危险。不过水……是有点冷」

瓦登一边将双手伸到火前,一边逞强地说。缪里哼了一声。

「我和大哥哥曾经跳进过漂浮着冰块的海里。对吧?」

「嗯……那时候真的以为要死在那里了」

准确地说,是我从船上掉下去,缪里追着跳下水救了我。

无论缪里怎么撒娇、怎么缠着我,我都无法粗暴地甩开她的尾巴,如果要说原因,那件事应该排在首位吧。

「你们还真是经历了不得的旅行啊……」

「咦?没什么啦」

听了缪里的话,像咸鱼一样排在壁炉前的老鼠们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总之从明天开始,河流会平缓很多。对狼女来说,就是与无聊作斗争了」

「啊……就是因为这个才讨厌坐船」

步行的话可以稍微跑一跑,捡根树枝挥舞一下,有时还能摘些树果尝尝。

但在河上的船里只能呆在狭小的空间中一动不动,明天从早到晚都要待在船上。

「你可是豪言过自己就算被关进牢里也没问题,应该不要紧吧」

在湍急的河流中,缪里兴高采烈的样子让我心惊肉跳。像是要报复一般轻轻戳了戳她,她用还湿漉漉的尾巴拍打我的腿。

「中午睡个觉就好了!」

我很想问你打算在哪里睡,但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不得不抱着睡得昏天黑地的缪里,在狭小的船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

由于没有携带特别的行李,所以在关卡也没有遇到担心的刁难,顺利抵达了阿贝尔克。

我们先前往了阿贝尔克的港口,与在船上看家的瓦登的同伴们汇合。

接收从乌班送来的信,寻找鲁・罗瓦的也是他们。

互相分享了详细的情报,然后前往鲁・罗瓦下榻的旅店。

还没来得及为重逢而庆祝,鲁・罗瓦就对着一心想要立刻冲进进行了书籍交易的商行的缪里,微笑着说。

「很遗憾,书籍的动向并没有问这个城市的商行」

我安抚下气势汹汹的缪里,听他说话。

「这里的商行清楚书籍的买卖记录会很显眼。所以,敲门询问的话,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不仅如此,在询问买卖动向的瞬间,就会让他们察觉到像我们这样的追踪者来了」

鲁・罗瓦虽然自称是书商,但那种气质却和普通的商人有些不同。由于经常买卖不能公开的书籍,他的举止更接近异端审问官或者猎人。

「所以我找到了来这个城市卖书的外部书商,试着询问了一下」

商人们掌握着仅次于神的世界。

他们的联系无处不在。

「然后他们说,从上个月开始,这个城市的书籍交易突然停止了」

说完,鲁・罗瓦轻轻拍了拍堆积在旅店房间里的书籍。仿佛是在鼓励那些因无人阅读而郁闷的书籍。

跟伊弗一样,鲁・罗瓦似乎也是一有时间就忙于交易,旅店的房间里已经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书籍和纸张。

「这、这么说,占卜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缪里环视了一下堆积如山的书籍,把其中插图众多的书放在膝盖上。

「应该是的。在这里停留了一阵子,然后前往了别的城市吧。她订购了相当不错的书籍,我也感到很遗憾。本来应该会成为很好的客户的」

「哼嗯」

缪里打开书,里面有许多画着奇异动物的鲜艳插图。似乎是远方贸易商人收集的,描绘遥远异域奇谈的合集。

「但是,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结束吧。有没有办法找其他理由,搜查这个城市的商行?如果带了杜兰选帝侯的特权证书,向市议会申请,说怀疑和乌班有不正当交易之类的,应该不是不可能吧」

身为船员的瓦登提出了粗暴的手段。

当然言外之意,也包括让老鼠们秘密调查。

但是,鲁・罗瓦摇了摇头。

「很遗憾,在这里选帝侯的权力不管用」

听到这句话,正歪着头看用大鼻子像脚一样行走的奇怪动物插图的缪里,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

「这里是从乌班山中延伸而来的河流的终点。顺着河流漂流而来的木材,用绳子捆绑运送的铁制品,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作为交换,乌班从这里采购小麦和葡萄酒」

对鲁・罗瓦有点像谜语的话,缪里说道。

「准备食物的一方似乎更强势」

缪里指出的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木材和铁无法食用,缺少的东西必须从某个地方采购。

「而且,根据寇尔先生所说,这次的事件是围绕着蚀的预言的争斗。我突然想到,主导阿贝尔克交易的,是鲁维克同盟」

「诶?」

我吃惊的时候,缪里也愣住了。

「给我的冒牌货提供资金的,也是鲁维克同盟」

「好像是这样。而且听说你们两位在北方岛屿大闹一番的时候,让鲁维克同盟很是吃瘪。本来就因为黎明枢机阁下的缘故,让他们买卖奢侈品的生意非常萧条。所以他们想方设法,到处寻找打倒黎明枢机阁下的办法。这次的事情,恐怕也是其中一环」

在鲁・罗瓦轻松地说话的时候,缪里似乎终于在脑中理清了思路。

「……那么,到底是谁带走了占卜师,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面对眼神里写着要立刻去揪出那家伙的缪里,鲁・罗瓦说。

「但是,鲁维克同盟就像章鱼一样」

「章鱼?」

在深山长大的缪里似乎不知道那种生物。鲁・罗瓦微笑着,翻开缪里膝盖上的书,指着一幅从海里伸出触手,想要吞噬船只的怪物插图,继续说。

「鲁维克同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虽然大致上可以称为城市间的同盟,但其实是更松散的关系。例如,某个城市虽然和鲁维克同盟敌对,但那个城市里的大商行却属于同盟,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而且,与其说他们是统一的集团……不如说更接近发现猎物就一拥而上的野狗群」

不是朋友,而是拥有相同利害关系的一群人。但身为狼的缪里似乎有点不高兴。

「这样的话,要问是鲁维克同盟的「哪个商行」绑架了天文学者,就变成了一个难题」

在缪里手中的书上,画着用许多脚缠住船只的章鱼。

不知道天文学者被哪只脚抓住,而且如果攻击错误的脚,章鱼马上就会消失在海底。鲁・罗瓦似乎想表达这个意思。

「但是,买书的地方就是犯人没错吧?」

缪里用有点挑衅的口吻说道,与其说是固执,不如说缪里认为自己一定能找到,不,是嗅出哪个商行是犯人。

这里还有瓦登,在潜入建筑方面首屈一指的老鼠一伙。

但是,鲁・罗瓦并不知道这一点,对缪里来说很是焦躁。

而且这位经验丰富的书商,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否定了缪里的想法。

「在商业上,代理交易并不罕见。特别是如果需要提防追踪者的话就更是如此。就算知道是哪个商行收购了书籍,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订货人」

缪里简直是咬牙切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呃~,那么,在其他城市也这样做不就行了!」

面对缪里挑衅的话语,大人们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

「在这座城市上,他们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但是在别的城市,更多的城市,像这样调查书籍的买卖,就总有一天会碰到他们正在买书的城市!」

虽然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鲁・罗瓦。

和各地书籍商人有联系的,只有鲁・罗瓦。

「您说的事情很棘手啊」

鲁・罗瓦露出了像是被幼儿问了深奥问题而困扰的大人一样的表情。

「如果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各个城市调查的话,我们也有办法」

缪里瞥了一眼瓦登,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兴奋而说出非人之人的事情,但她却这样说。

「温菲尔王国有很多闲着的贵族们。如果说这是绑架大哥哥的惩罚,大家都会来帮忙的」

拥有王位继承权,但是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很低的王子,和他的部下们。

他们虽然因为各自切实的理由,在王国内形成了一股不安分的势力,但经过种种事情,现在已经和海兰和解了。应该可以算作同伴才对。

对于缪里来说,这是个符合现实的想法。鲁・罗瓦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劝说一样说。

「书籍交易和小麦肉干的交易有点不同」

「……有什么不同?」

「基本上是秘密进行的。无论是谁,基本上都不愿意公开交易」

缪里皱着眉头看向我。

「嗯……比如说圣经的抄本的话就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是与炼金术相关的书,可能会被教会盯上」

「正是如此。而且,书籍通常价格高昂,人们都想要抢先收集稀有的物品,所以有很多理由让交易需要悄悄地、秘密地进行」

「但是,叔叔马上就查到了占卜师买的书吧?」

对这个问题,鲁・罗瓦耸了耸宽厚的肩膀。

「谁在交易什么样的书籍这种信息,对于同行的书商来说就是可交易的商品。也就是说,我拿出我所拥有的其他信息作为筹码,从其他书商那里获得了情报」

「啊……」

在商人之间,没有免费的东西。看起来鲁・罗瓦轻松地收集到了情报,但实际上是付出了代价的。

而随口说什么想查就查的缪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率。

眯着眼微笑的鲁・罗瓦,就像是看着活泼弟子的师傅一样。

「不过,想要讨好掌握着黎明枢机阁下动向的我的人确实不少。所以,还请缪里小姐督促寇尔先生写一本对教会口诛笔伐、引起争论的书」

鲁・罗瓦曾多次这样询问过,如果写一本批判教会的书,肯定会大卖特卖。这本书何时发行的消息,对书商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商品吧。

得知鲁・罗瓦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天文学者的踪迹后,缪里完全和鲁・罗瓦站在一边,瞪着我。

「明明确定她在这里,却抓不到去向,确实让人恼火啊」

瓦登双臂抱在胸前说道。

「那么,就寄希望于神的庇佑,从附近的港口城市开始,地毯式搜索吧?」

我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如果不选择放弃的话,那么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如果天文学者在城里的话,那个城市的人们肯定会注意到什么。不仅是买卖书籍,她肯定还会在某个地方继续进行天文观测」

「确实如此。拥有高塔的城市……这样一来就能缩小范围了,如果每晚塔尖的灯光都忽隐忽现的话,范围就更小了」

伊蕾妮亚表示同意,缪里接着说。

「像大哥哥那样的人在城里晃悠的话,绝对会很显眼的!」

我也能大致想象出那个场景。

「而且,书非常重,像大哥哥那样的人肯定会带着大包小包吧?那么,问问在港口装货的人,或者把货物装上马车的人,说不定很快就能知道了。装载大量书籍这种事,应该很少见」

穿着破旧长袍,面色不健康、满头大汗,背负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书籍行走。

这样的学者形象浮现在眼前。

「怎么样?你对港口很了解吧?」

缪里将视线投向了水手瓦登。

「虽然我很想赞同,但那个什么天文学者,应该不是一个人从选帝侯那里逃出来的吧?显然有人在背后支持,提供资金,引导。那么即使是自己亲自携带,也只会带真正珍贵的星星运行轨迹之类的吧?剩下的应该伪装成了普通的行李。要从中找出目标……你应该明白有多难吧」

瓦登将视线投向了羊毛经纪人伊蕾妮亚。

伊蕾妮亚像是投降一样垂下肩膀,向缪里露出抱歉的笑容。

「在城里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交易。其中,装满羊毛的麻袋里是否真的只有羊毛,有时也不能确定」

听到这句话,瓦登嘟起了下唇,鲁・罗瓦则笑而不语。

缪里双臂交叉,厌恶地说。

「走私」

语气虽然强硬,但似乎是刚学会的词语,有点结结巴巴的。

总之,要准确知道藏在意想不到地方的物品,恐怕只有全能的神才能做到。

「那么……是、是不是就追不上了?」

面对解开双臂的缪里,作为走私船船长的瓦登就不用说了,伊蕾妮亚和鲁・罗瓦也没有给出好的回答。他们或多或少都藏匿过货物,正因如此,他们知道要揭露被隐藏的东西有多难。

虽然想到如果利用缪里的鼻子,或许可以,但要从大量的船只和马车中找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要做,也需要相当多的人手。

而且根据情况,目标货物可能被巧妙地隐藏起来,所以还需要熟悉走私手法的人。

把这样的人派遣到各地的港口和城市,从现在正在交易的货物中找出天文学者可能购买的物品,这实在是太不现实了。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拥有如此特殊技能的人,在城市里应该担任相当重要的职位——就在想到这里的瞬间。

「啊」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不是有吗。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有天敌。

而且这次的事情,与典型的走私有点不同。

那么,还是有办法追踪从这个城市带着大量书籍前往新天地的天文学者。

「就算为了掩盖行踪而藏匿行李,那也不只是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吧」

我喃喃自语般的低语,吸引了四个人的视线。

「而且就算是所谓的走私品,如果不绞尽脑汁藏起来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对吧」

这次视线集中在了瓦登身上,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回答。

「那又如何?你是说走私书籍的方法中,可能有什么特别的线索?但是,那不应该是由这边的书商出场吗?」

瓦登用拇指指了指鲁・罗瓦。

「不,不是那样……」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又说了一遍。

「我认为,隐藏书籍交易是为了摆脱来自乌班的追兵。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为了牟利,那么就只有在离开这个港口城市的时候才需要保密,你说呢?」

可能是一时没懂我想说的话,瓦登一脸狐疑。

「如果天文学者在进入新城市时,书籍走私被发现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在隐姓埋名期间,我认为她不会冒这个险」

「嗯……那确实会变得很麻烦。根据金额大小,可能会被领主送上法庭。但是,那又怎样?」

「那么,我认为有办法可以调查出书籍被带到了哪个城市了」

不仅是瓦登,就连缪里也一脸凝重。

因为仍然存在着要调查世上如同星星一样多的城市的问题。

就算动员克里凡多王子的伙伴们,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但是,如果天文学者一行人并没有认真地想要走私书籍,那应该就能克服这个问题。

「书籍基本上都很昂贵,无论是哪个港口,哪个城市,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收税。从乌班出发时,杜兰选帝侯都特意准备了特权证书。也就是说——」

「啊!原来如此!」

缪里提高了声音,接着就扬起了眉毛。

「大哥哥……难道……」

面对缪里非常不情愿的表情,我用力点了点头。

在港口城市,大量的人和货物来来往往,一旦混入其中,就很难从中找出一个人和他的行李。甚至那个人和行李,还有可能故意花功夫藏起来。

但是,藏头不藏尾。不,应该说即使想要藏头,也有家伙会咬住尾巴吧。

商品在离开城市时不会被仔细检查,但在带入时却会被认真检查。甚至有人会揭露隐藏的货物。

特别是像书籍这样昂贵的东西。

「税费,和征税员们」

听到我说出的话,瓦登和伊蕾妮亚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

「书籍价格高昂,如果支付了关税,那么在那个城市的记录中,或者在征税员们的记忆中,应该会留下痕迹」

征税员们目光敏锐。与其说是他们的职业道德,不如说他们的生计取决于能否征收税款。

而且天文学者很可能带着相当数量的书籍前往新天地。

如果是想要隐姓埋名的人,与其秘密带入昂贵的书籍,应该更担心万一被发现时引起的大骚动吧。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老老实实地缴纳了关税。

「但是……那些可恶的征税员会轻易说出功绩吗?那些家伙自觉自己在全世界都不受欢迎,比任何行业都更加封闭」

面对作为走私一方的瓦登的话语,伊蕾妮亚微笑着。

「关于这一点,我们有一位曾经是超级征税员的熟人。对吧?」

缪里厌恶地缩了缩脖子,是因为总是与那位征税员争吵不休。

「那家伙……啊」

瓦登似乎也终于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

瓦登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幽灵船,是因为每当走私快要被发现时,所有人都会变成老鼠藏起来,蒙混过关。

但是他们的厄运已尽,他们的船因为暴风雨搁浅在沙洲上,船上的藏匿处被发现了,从而遭到逮捕。

而发现那个藏匿处的人,正是曾经在劳兹本统领征税员的人物。

「听夏珑小姐说过,征税员之间互相交换情报也是很重要的工作。港口之间会共享可疑船只的信息,确认在哪里装载了什么,如果发现差异就会咬住不放。对吧?」

「哼」

作为走私船船长,瓦登应该已经无数次与征税员们斗智斗勇过。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依赖那些家伙的执着啊」

通往下落不明的天文学者的细线,终于连接上了。

当天,一只海鸟飞越大海。

系在海鸟脚上的信中,写有请求协助的内容,以及表示会好好款待鸟儿们的致歉言辞。

然后就像要威吓谁一样,夹着一撮狼尾巴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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