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夏珑取得联系之前,当然不能在阿贝尔克悠闲地休养。
仅凭借征收书籍关税的记录来推断天文学者前往了哪个城市,这只不过是理论上的说法。
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那些记录是否真的存在,还在于就算真的去实施,能作为候选的城市也实在太多了。
即便限定在拥有可以进行天文观测的塔楼的地方,名单上仍然会出现相当多的名字。
如果不先缩小范围的话,即使得到了夏珑的协助,恐怕也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所以必须要动起脑筋,缩小可能的范围才行。
「大家就停在这里吧」
在说出这句话的缪里脚边,是几只正在摇晃着尾巴的野狗。
它们看了看大海,又看了看缪里,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地粗重喘息着。
缪里给了它们一些肉干,它们便高兴地大快朵颐起来。
「我想占卜师应该是从海上离开这个城市的,这一点应该没错」
在给夏珑写信之后,缪里率先前往的是城里的大商行。
并不是要变成狼的姿态闯入,偷出秘密账簿什么的,而是在每个商行的后门附近寻找游荡的野狗,让它们闻一闻从乌班塔带来的布料的气味。
有各种各样的不法之徒觊觎着商行的货物,包括老鼠、小鸟,甚至还有盗贼等,野狗们会对那些不速之客吠叫,作为回报会得到一些残羹冷炙。
所以缪里推测,如果那位天文学者曾在这个城市的商行留宿过,那些野狗应该会记住她的气味。
大多数狗对从塔里带来的布料不感兴趣,但在一家商行后门,几只狗却产生了反应,慢吞吞地走着给我们带路。
它们偶尔也会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但追上去之后又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今天,阿贝尔克的港口也是个人们忙碌到眼花缭乱的地方。
「连他们上了哪艘船都不知道吗」
「我不像娘那样能听懂大家的语言。而且就算能听懂语言,这次恐怕狗狗们也分辨不出来不同的船只吧」
这的确如此。
「不过,我们已经知道她住在哪个商行了,老鼠们今晚应该也会把书库翻个底朝天吧。说不定很容易就能查到目的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简单多了,但是他们留下书面证据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
一边和缪里一起追着野狗跑,一边再次惊叹于非人之人力量的便利,但同时对这份力量,也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
那就是,虽然通过缪里的力量知道了哪个商行藏匿了天文学者,瓦登他们或许今晚就能潜入并得到重大线索,但如果真的得到了线索,却不知道该如何向鲁・罗瓦解释。
虽然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但现在感觉到必须要认真考虑了。
这并不是说不信任迦南或鲁・罗瓦。
可以预见,今后黎明枢机将越来越多地站在台前,面临棘手的难题。到那时,如果像现在这样借助缪里他们的力量,一定能轻松解决,这样的情况肯定会出现。
告诉迦南、鲁・罗瓦,或者海兰缪里的真实身份也没问题,但如果接二连三地告诉别人,总有一天肯定会露出马脚。
可是非人之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便利,已经不可能完全不使用了。
所以看着正在抚摸野狗脑袋的缪里,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劝阻缪里想要佩剑的想法,根源也是一样的。
不仅仅是因为那不适合少女,而是如果拥有武器的话,一定会想要使用。
非人之人们的能力也是同样,在今后的旅途中面临决定性的转折点时,即使要以他们的真实身份被世人得知作为代价,恐怕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借助他们的力量。
又或者,现在正和野狗嬉戏、天真无邪的缪里,能够选择不使用那份力量吗?能够选择继续隐瞒非人之人的存在吗?
当然,对于迦南、鲁・罗瓦,还有海兰,还有那些全力支持黎明枢机的人,对他们隐瞒秘密这件事本身,也让人感到愧疚。
我虽然下定决心以黎明枢机的身份踏入世间,但前路上有许多不能踩到的尾巴。
如果考虑到未来的事情,或许不得不在某个时候完全放弃依赖那份力量。
现在就已经在为如何搪塞鲁・罗瓦而感到头疼了。
正当我唉声叹气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和野狗玩完的缪里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道。
「喂,大哥哥,难得来一趟,就这样在城里转转怎么样?」
围绕在缪里身边的野狗们,齐刷刷地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在说找我们的公主殿下有何贵干,让人感到不自在。
但缪里似乎毫不在意,靠过来像恋人一样挽住我的手臂。狗狗们更加嫉妒了,但我注意到缪里正若无其事地用我的衣服擦拭狗狗的口水,只能无奈地叹气。
「肚子饿了吗?」
「才不是呢!我有想要调查的事情!」
我甩开一脸不服的缪里的手臂,思考着「想要调查的事情」这句话。
「我明白了。伊弗小姐也拜托我调查一下铁制品的价格」
从乌班出口的商品大部分都是从这个阿贝尔克运往世界各地的,所以在这里调查一下价格并传回去,或许能稍微回报一下一直以来受到的照顾吧。
而且,说不定能想到什么搪塞鲁・罗瓦的好借口。
「不过,可不能边走边吃哦」
我特意强调了一下,已经开始走路的缪里回过头来,龇了龇牙。
缪里迈着小狗般轻盈的步伐,东张西望地看着各个摊位和工匠的工坊,对引起了兴趣的东西,向店主和工匠询问。
那些东西有时是刀剑等铁制品,有时是大到缪里能在上面蜷缩着睡觉的巨大奶酪,但大致上多是来自乌班山区的商品。
虽然我强调不要边走边吃,但最后还是被要求买了块小奶酪,还被缠着要了一条用来在腰间装小物件的鹿皮腰带。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把选帝侯给的路费当成了零花钱的时候,我们遇到了贯穿城市的水道。
不知是不是市议会相当尽职尽责,美丽整洁的水道笔直地穿过城市,景象非常壮观。
这条水道似乎供城市居民日常使用,运载鲜鱼的船和运载鸡的船来来往往。现在正经过水道的船上装载的,似乎是滋润人们喉咙的葡萄酒。
缪里一边沿着水道散步,一边寻找等待装卸货物的船夫搭话。
虽然工匠们也是这样,在工作中被搭话的人大多会脾气暴躁,但面对缪里却出奇地没有这种事。
大概,她很擅长出其不意吧。
不经意间就已经钻进了怀里,一双充满好奇心的大大的红眼睛直直地看着你。当硬面孔的工匠和船夫们惊慌失措,年轻学徒们脸微微发红的时候,缪里就趁机提出问题。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思考之前就回答了问题,最终总会和她打成一片。这情景就像狼轻而易举地猎杀了狐狸一样。
贤狼和罕见的旅行商人之女,拥有令人感到恐怖的能力。
「大哥哥」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站到身边的少女拉着我的衣袖说道。
「我饿了」
小奶酪似乎早就吃完了。
而且缪里指着的是水道交汇处的广场旁,白天营业的大型酒吧。
我想与其到处吃吃喝喝,不如找个借口吃午饭吧。
我勉强点了点头,缪里马上在店前摆放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快速点完餐,然后就像询问明天的天气一样,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么,大哥哥。如果拿到了预言的日期,真的要告诉那个佣兵王吗?」
一时间,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呃……什么意思?」
我们来到阿贝尔克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天文学者,而据说那位学者掌握了蚀的预言日期。杜兰选帝侯想通过蚀的预言来夺回他日渐衰落的权威。
通过在这场复兴戏码中帮忙,我们可以让选帝侯欠下人情。而且如果能阻止教会方面通过蚀的预言夺回权威,那就是一石二鸟。
然而,缪里一边反复端详着刚买到的鹿皮腰带,一边说出的话却无视了这个前提。
而且,她的话还暗示着对杜兰选帝侯的背叛。
我原本想要责备缪里的任性,但想到旅途中似乎发生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就打消了念头。
缪里是时刻警惕四周的狼,她总是注视着在树丛的另一边,我所看不见的东西。
「……能解释一下吗?」
我尽量平静地询问,缪里稍微眯起了眼睛。
她脸上露出一副在试探我的顽皮少女的表情,好像在说「什么嘛,没生气啊」。
「和教会战斗的是大哥哥你啊,我觉得大哥哥自己预言不就好了。与其复兴靠不住的国王,不如一开始就用那个预言让黎明枢机成为人气者不是更快吗?」
缪里流利地说出的话,乍一看似乎合情合理。
「那个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选帝侯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才把迦南先生当作人质的啊」
虽然我用略带强硬的口气说道,但缪里只是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如果伊弗姐姐知道这个城市的情况的话,她会垂涎三尺吧?」
听到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我的眉间皱了起来。
缪里脸朝向水道,斜眼看着我。
「我听了很多事情,不管问谁,都说把在这个港口卸下的货物卖到山上的乌班,价格就会翻三倍哦」
面包和汤端上来了,缪里停顿了一下,小声说道。
「太暴利了」
逆流而上把船运到上游确实很辛苦,而且大部分货物最后只能用骡马或人背运。但是即使需要相当大的工夫,价格翻了三倍确实有点过分了。从阿贝尔克到乌班的道路,并没有从艾修塔特来的山路那么糟糕。
「相反,从山上下来的东西,价格被压得非常低。而且几乎都是物物交换,就像用一座山那么多的铁换一袋小麦一样。这个利润率有多少,都不用重新计算了吧」
伊弗会垂涎三尺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这和为背叛辩护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缪里,咬了一口面包的缪里继续说道。
「山里的人们,都被海边的人们瞧不起呢」
之所以无法责备缪里粗鲁的言语,是因为我渐渐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前代和前前代的佣兵王都是粗人,这是有原因的,现在山里的人们仍然在渴求那样的领主」
在纽希拉时还是孩子王,总是和村里的小伙伴打架的少女,现在那双红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从未好好打过架的大哥哥。
「历代的王都不愧佣兵王之名,与其说是传统,不如说是真正被需要的人。如果这里海边的人太贪婪的话,就需要从山上下来,威胁要把他们全部砍翻!」
城市之间的关系,和邻里之间的平静大不相同。
它呈现出类似森林里动物争夺地盘的样子,最终还是暴力说了算。
「所以呢,我在想」
然后,通晓森林法则的狼的女儿说。
「如果大哥哥找到占卜师,得到预言的日期。但是如果老实地把那个日期告诉那个佣兵王,他真的会成为值得信赖的伙伴吗」
缪里把面包浸在汤里,咬了一口,仿佛要温暖被冰冷的现实冻僵的嘴。
缪里一边乐此不疲地带着野狗,充满好奇心地在城里转悠,听各种人说话,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并不是只有为非人之人的力量叹息的我在认真动脑筋。
「而且啊,大哥哥可能没注意到,运到山上的小麦,大部分都是质量很差的。我还以为是不是这一带买不到优质小麦呢,但是仔细观察了港口的货物,发现堆积如山的小麦看起来都很美味。从一开始,运往乌班的货物都是很差的东西」
对于掌控着阿贝尔克贸易的鲁维克同盟来说,包括乌班在内的山区就像是可以榨取的葡萄。
至今为止,都是靠不辱佣兵王之名的领主的军事力量来对抗这种劣势的。
但是现在的选帝侯腿脚不便,无法指望他可以带头战斗,而且比起武将,他更适合做一名智将,所以连沿河的盗贼贵族们都在为所欲为。
乌班人之所以不尊敬选帝侯,是因为有现实问题。
而走投无路的选帝侯,把命运押在在星象上,并托付给了自称黎明枢机的年轻人。
「这个故事最糟糕的结局是,大哥哥把预言的日期交给那个佣兵王叔叔,然后,叔叔被赶下王座。你有好好想过这件事吗?」
梦想家少女的脸,只是缪里的一面。
尤其在这种地方,她会展现出不辱狼之名的锐利。
「仅凭一个奇迹,那个叔叔真的能扭转如此不利的局面吗」
缪里说完,稍微抬头看着我。
继承自母亲的红色眼睛,重叠着贤狼的面孔。
「但是呢,如果是大哥哥做出预言的话,一定会发生了不得的事情,那全都会成为大哥哥的力量,成为大哥哥的自由。对吧?」
只要想起出现在艾修塔特的那个冒牌黎明枢机就好了。
冒牌货仅仅是谈论理想,就会让人们狂热,在泥泞的荒地上建起城市。
如果能够预测天体从天空中消失的那一刻,会怎么样呢?
在与教会的战斗中,抓住了民众的心,就等于抓住了武器。
「在山丘上举起法杖,在众人面前,预告天象的变化。大哥哥的身影,一定会被描绘在山一样多的奇迹故事里吧」
缪里扬起嘴角,尖尖的犬齿从嘴唇下露了出来。语气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缪里的眼神是认真的。
连我自己都能想象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在艾修塔特的街道上,我接受了黎明枢机这个角色,发誓要在与教会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我意识到,必须牢牢握住缰绳,不让寄宿在这个名号中的巨大力量被用到坏的方向上。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也许就是最佳解。
通过蚀的预言,将黎明枢机的权威推向更高的境界。
这对我们旅行的目的来说,将是巨大的进步吧。
「可,是……」
回想起在中庭向我倾诉秘密时的杜兰选帝侯。
府邸里空荡荡的,即使身处建筑物密集、人们近在咫尺的城市中心,也像是在独自生活一样。
雇佣天文学者这样的事情,肯定也是在极度挣扎之后,仅剩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策略了吧。
而且,奇迹的果实终于可能成熟了,却被擅自摘走了。
我再横插一脚,这绝对不是黎明枢机应该做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一件事让我心痛。
缪里竟然若无其事地说着这样的话。
成长,变成大人,不应该是获得冷酷无情的眼睛。
尽管从道理上来说,缪里说的可能是对的。
不过,这还是令人难以接受,缪里这样的成长方式让人感到难过。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把面包捏碎了。
抬起视线,正要向缪里阐明信念的那一刻。
「但是呢?如果变成连迦南小弟都脸红的,帅气的预言者大哥哥的话,一定能帮助那个佣兵王吧」
我瘫倒在桌子上。
「……嗯,诶?」
「如果是伟大的大哥哥所认可的王,大家都会对那个王俯首称臣的吧」
不知何时,缪里手里多了一条油浸沙丁鱼。
按这个季节来说,是又圆又胖的优质沙丁鱼,上面撒了切碎的香草之类的东西。
是因为在海兰的府邸和不在乎钱的伊弗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吗,缪里的舌头已经完全被宠坏了。
缪里捏着鱼尾巴,抬起脸,张大嘴巴,一口吞下一条。
我只能呆呆地盯着她的动作,就像在森林里遇到了狼,既不能逃跑也不能前进的羊一样。
「喂,大哥哥,你在听吗?」
不是生气的表情,而是开心的笑脸。
我看到那个表情,一下明白了。
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动摇。
横取杜兰选帝侯最后的希望——预言的日期。然后以合理为由,泰然自若地提出这种有悖伦理的方法时,单纯的大哥哥会有什么反应呢。
单纯的大哥哥,当然会表现出厌恶,然后在理性的夹缝中挣扎,即便如此,为了自己想要的道路,也要迈出沉重的一步。
因为羊总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走路。
但狼行走在没有路的路上,有时会在树枝上远眺,埋伏猎物。
「我,真,的,会,提出大哥哥讨厌的建议吗?」
缪里开心地说着,又吞下一条油浸沙丁鱼。
变得苦涩的表情,是因为心情就像那条沙丁鱼一样。
举起法杖装作预言者什么的,胆小的大哥哥绝对不愿意。更何况还要横取杜兰选帝侯的功劳。
但是,缪里把完全相同的事情,做成了完全不同的料理。
蚀的预言甚至能让乞丐一夜之间变成贤者。
所以如果是实现了预言的黎明枢机,一定能实实在在地帮助到那个不幸的选帝侯,她就是这个意思。
「啊,当然,黎明枢机在山丘上挥舞法杖的时候,太阳圣女也会在一起!一定会成为超级帅气的一幕,在城里到处都会被表演出来!」
在险峻的森林中,羊辛苦地走着,一只狼摇着尾巴跟在旁边。
羊在崎岖的路上踉踉跄跄,狼却不管不顾地嬉戏。
想象着那样的情景,我叹了口气。
缪里愉快地戏弄着她的大哥哥。
我疲惫地把捏碎的面包送进嘴里。
由黎明枢机预言蚀的发生,并以其压倒性的权威拯救选帝侯。
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选择,但确实值得考虑。
不过,写到纸上来看的话,却感觉无比傲慢,而且从选帝侯的角度出发,在情感上也无法接受。
光是想象要说服选帝侯「我能做得更好」,就让人因厚颜无耻而浑身发抖。
在桌前抱头苦思的自己身旁,提出这条路的狼正拿着从鲁・罗瓦那里借来的,记载星座相关的圣人传说的书,悠闲地躺在床上。
小时候和缪里的父母一起旅行时,也看到过很多次旅行商人在桌前抱头苦思,贤狼悠闲地躺在床上的景象。
一边回想着缪里父亲的辛劳,一边费力地总结出几个关于预言的对策,写进信中,向海兰征求意见。
就在我这样度日的时候,收到了潜入了天文学者似乎曾短暂停留过的商行的瓦登等人的联络。
成果并不理想。
据说连续两个夜晚彻底搜查,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他们去向的文件。恐怕只有商行中极少数人知道这个计划。
虽然说他的权威衰落了,但对于从一位货真价实的选帝侯手中夺走其御用学者的计划,就算谨慎到这种程度也不奇怪。
但这样一来,要追踪天文学者的行踪,就只能前往大量的城市,寻找关税记录。
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缩小城市范围,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们乘船从这里出发的事实。
但是缪里他们却很悠哉,说着「这里有一大群数量惊人的候鸟吧?听说在这边的天空会被遮蔽得严严实实,那就让那些数量众多的小鸟们去找不就行了嘛!」之类的话。
在焦虑不安的第三个夜晚,我在思考这种事是否真的可能,而且如果使用这种方法的话,就再也无法完全隐藏非人之人的存在了。
老鼠形态的瓦登来到了旅店的房间。
「虽然很抱歉在商行没有发现什么,但信的回复来了」
「啊,嗯?」
携带着给劳兹本的信的回复的鸟,据说现在就在瓦登等人的船上。虽然对这速度感到惊讶,但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小雨,在雨中一直飞行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这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消息,缪里立即穿上了带兜帽的长袍……但是。
「喂,自己走啊!」
「一只两只不都一样吗」
正在换衣服的缪里肩上,以瓦登为首的老鼠们兴致勃勃地钻进了兜帽里。
「好了,快点戴上。我来给你带路」
缪里叹了口气,粗暴地戴上了老鼠们蜂拥而入的兜帽,兜帽下面像是露出了狼耳朵一样蠕动着。
「别太抓我的头发啊」
缪里把手伸进兜帽里,调整着老鼠们的位置,嘴角微微撅起。
虽然对亲近的老鼠们不能太粗暴,但我忍住了想说「你现在知道被缠住的感受了吗」这种坏心眼的话的冲动,走到走廊上,同样肩上也放着老鼠的伊蕾妮亚已经准备好了在等我们。
「看到缪里小姐总是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
缪里用手托住肩头似乎要掉下来的小老鼠,重重地叹了口气。
港口城市通常到晚上都会很热闹,但如果下雨的话就会变得格外安静。
由于没有风,夜晚的街道感觉更加寂静,我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小跑前进。到达港口时,有几艘船里透出了灯光。在雨夜里,宴会应该都在船舱内举行吧。
我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登上了其中一艘船。
从外面看,所有的船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登上甲板后,我想起了前往调查搁浅在沙洲上的船的那次经历。
然后,我看着伊蕾妮亚,回想起她用绳子把这艘船从搁浅的沙洲中拖出来时的情景。
「?」
伊蕾妮亚注意到我的视线,对我微笑,我慌忙掩饰过去。
就在这时,瓦登他们从缪里的兜帽里跳了下来,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看来有专门给老鼠用的出入口。
缪里恶作剧般地在手心里玩弄着一只没能跳下去的小老鼠,不一会儿,通往船舱的入口就打开了。
「进来吧」
在变回人形的瓦登的催促下,我们一前一后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在昏暗烛光的引导下前进,缪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怎么了?」
我一边拍打着被小雨淋湿的衣服,一边问道。缪里则是扭过头去。
「这可真是热情的问候啊」
站在蜡烛的阴影中的,正是在劳兹本率领征税员的鸟的化身。
「臭鸡!」
「干嘛啊笨狗」
虽然彼此的态度都很刻薄,但伊蕾妮亚在一旁咯咯地笑,这只是她们之间一贯的问候方式罢了。
缪里把脸凑近手中的小老鼠,随口吓唬道「大意的话可是会被那只坏鸟吃掉哦」。
「没想到夏珑小姐会来这里,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
仔细一看,夏珑的头发有点湿,而在她坐着的木箱旁边,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和面包。
「我从修道院出发,说要去劳兹本。因为时间不够,不得不通宵飞过来」
夏珑是鸟的化身,在劳兹本从征税员的职位退休后,一直在维持一家孤儿院。现在正和初出茅庐的圣职者克拉克一起,在海兰的支持下建设附属有孤儿院的修道院。
与此同时,她还利用自己在鸟类中的影响力,有力地支持着我们在大陆上的活动。
虽然夏珑是这样的人,但她对克拉克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所以才不忍心太过依赖她……正这么想着,夏珑就从身后的黑暗中取出一样东西,塞给了我。
接过一看,是一叠纸。
「虽然还只是开头部分,但克拉克说想早点给你看,所以就给你拿来了」
纸叠的边角有点潮湿。
[插图]
「圣经?」
「印刷术可真厉害啊」
烛光照耀下的是圣经内容的一段,整齐地排列着漂亮的文字。
缪里也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看。
「现在,这东西应该已经堆满整个房间了吧」
要增加书籍数量,只能让抄写生或誉写工匠忍受痛苦握着笔。
但是某个工匠团体想出了一个方法,跟盖封蜡印一样,可以将排列好的文字模具印在纸上。有了这项技术,就能一次性把大量文字复制到纸上,只用短短几天就能复制大量书籍,而以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觉得这是一项对所有人都很方便的技术,但教会担心异端者会借此传播错误的思想,于是策划封印了这项技术。
直到不久前,我们建立了工坊,以保护逃离了迫害的工匠,并制作书籍。
而在那个工坊里,圣经俗文译本开始印刷。
「因为工坊本身还没完工,所以要制作出让书商们应接不暇的大量圣经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你应该能看到这个趋势了吧?」
夏珑平时就一脸严肃,但盯着那叠纸的脸上隐约透出一丝自豪和自信。
雕刻用于印刷的文字铅字模具的工匠、用模具制作文字铅字的铸造工匠、制作纸张的工匠、大规模制造墨水的工匠,还有负责采购所有材料的商人们。
指挥他们建造工坊本身,想必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缪里看着夏珑的样子有些不满,问道。
「冒险故事也能增加吗?」
「理论上是可以,但这项技术是为了制作大量相同的东西。如果只是为了一只笨狗而增加一本书,就会很麻烦。手抄反而更快」
缪里撅起嘴,大概并不是因为被叫做笨狗而不高兴。
这个野丫头除了贤狼的血脉,还继承了罕见的旅行商人的血脉。
「但是,如果能增加大家都想要的书的数量,就能用它来交换各种故事书了吧」
缪里像在盘算什么似的看着天花板,然后慢慢地将视线转向我。
「我说,大哥哥啊」
最后那句话不是在征求同意,而是提出要求时的猫咪撒娇声,不对,是狼撒娇声。
大概是想让工匠们印刷受欢迎的冒险故事吧。
「圣经大概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
我无视了缪里,询问夏珑。
「圣经的页数实在太多了,我感觉秋天前后应该就差不多了」
「秋天吗」
虽然没有我一时想象的那么快,但只要把所有页数都印刷完,圣经的数量应该会迅速增加。
应该赶得上与教会的战斗吧。
「顺便说一下,除了这次印刷,海兰殿下也拜托了王国内的教会和修道院,让他们手抄圣经俗文译本,据说各地的需求都非常大。如果人人都能读懂圣经,这个世界应该会变得更加正直一些吧」
夏珑身上不仅流淌着非人之人的血脉,也饱受世间和教会的扭曲体制的折磨。
虽然用轻松的口吻说着,但其中有着一种独特的分量。
我无视了被冒险故事迷住而拉着袖子撒娇的缪里,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也要加油呢」
在大陆这边也要找到同伴,以圣经俗文译本为武器,让与教会的战斗朝有利的方向发展。毕竟,积累了千年以上的世间不公,恐怕只有现在才能够大扫除吧。
「克拉克也很在意你,在听说那个冒牌货的事情时,难得生气得脸都红了」
「克拉克先生?」
迦南出乎意料地跟缪里很合拍。而克拉克给人一种非常踏实安静的圣职者的感觉。
虽然无法想象克拉克生气的样子,但如果是为了我们而生气的话,那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我急忙赶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
夏珑把手放在腰上,用疲惫的语气说着,实际上应该也是真的很累了吧。
一直用指甲抓着圣经的试印本,不分昼夜地从劳兹本飞过来的。
我再次向她道谢,夏珑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如说啊,我飞过来是因为另一个理由」
「诶?」
「你们那个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自己说的是多么离谱的事情吗?」
看来急忙赶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直接抱怨这个荒唐的计划。
「如果臭鸡拜托小鸟们的话,马上就能办到吧?」
为了以物物交换的方式得到世界各地的故事,缠着夏珑拜托印刷工坊印刷英雄故事的缪里,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那个啊」
夏珑把手放在额头上,低下了头。大概是面对缪里草率的要求,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生气。
我这边也一边推开缠着自己的缪里的头,一边告诉夏珑我们的情况。
「虽然姑且我们这边也想要筛选一下,但目前只知道可能是走的海路」
「哈。你以为世上有多少港口啊?你们的天真让人叹为观止」
从阿贝尔克出发的船只,到达某个港口。在那里会对装载的书籍课税,所以如果能找到那个记录的话,就能知道天文学者在哪里登陆了。
简直就像是圣经中写的清白正直的生活。
写起来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非常困难。
「首先,光是找出是哪个港口就已经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还不止这些。如果是市议会统管征税员的地方,就可以调览关税清单。但如果是征税承包人按照自己的裁量来征收关税的地方,即使是在同一个港口工作的征税人之间,对于别人征收了什么样的税,也顶多是在酒席上作为自夸的话题被提及。的确,如果找到大量的书籍的话,税金应该会相当可观,在同行之间应该会成为话题……」
也就是说,即使按照设想,把信送到了成功征收了天文学者携带的书籍的税款的征税人工作的城市,也不一定能得到适当的答复。
「还有啊,她不是天文学者吗?我也问了克拉克,好像喜欢高的地方。与其这样,逐一调查显眼的塔楼不是更现实吗?」
「这、这样的话」
正要说出口,就被一道锐利的目光噤了声。
「我是讽刺的意思。如果拜托我的同伴去调查的话,不管怎样都会遇到问题。问问那边的笨狗就知道原因了」
被夏珑用下巴指了指,我看向旁边的缪里。
缪里也回看着我,鼓着腮帮子一脸懊恼,耸了耸肩。
「拜托大哥哥办事和拜托伊蕾妮亚小姐办事,能拜托的事情是有差别的」
「嗯哼」
夏珑被缪里的话逗笑了。
被提到名字的伊蕾妮亚也在笑,但从我口中发出的却是叹息。
「大概明白了」
对着微笑着回应的缪里,我垂下了肩膀。
伊蕾妮亚代替我对夏珑说。
「鸟儿们的话,很难判断塔上的人是不是天文学者,是这个意思吧?」
「是啊。顶多只能拜托它们送个信之类的」
缪里有时也会借助城市里的野狗的力量,但不能拜托太难的事情。
「而且,就算说是送信啊。候鸟们这个季节正在旅途中,而定居的鸟儿们,如果很多同伴都飞走的话,留下的鸟儿们就会难以维持自己的领地」
这也是一个问题。
正如人有人的生活一样,鸟儿也有鸟儿们的生活。
即使不是这样,夏珑也忠告过我们不要太过依赖鸟儿。
「嘛,我觉得这个想法本身没有什么不好的」
夏珑说了这么一句,算是一点安慰吧。
「干脆让那边的笨狗去骚扰这个城市的商人如何?」
结果还是落到了这个选择上。
「我也想把商人们扔进海里」
缪里当然不讨厌这种粗暴的做法,说实话这就是她的性格,最先想到的肯定是这个。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知道古板的哥哥不会同意。
但这次,除了尽量不想让非人之人的存在暴露的理由之外,还有鲁・罗瓦所说的理由。
「这次麻烦的是,在询问那个人是否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追踪者的存在」
所以让缪里去骚扰鲁维克同盟的商行,是最后的最后,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时的手段。
夏珑双臂交叉叹了口气时,从走廊深处传来了声音。
「把商行的人带上我们的船,问出情报后把他们扔在某个岛上一段时间如何?如果不杀人的话,说不定能得到黎明枢机阁下的许可?」
从走廊深处传来声音,瓦登变回人形回来了。
手里拿着木碗之类的东西,身后的同伴们端着酒和锅。
现实的缪里摇着尾巴,扑向罪恶的夜宵。
「我觉得这种解决方法最方便,而且归根结底也最稳妥。毕竟有能打开门锁的老鼠,也有能咬人的狼」
夏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继续吃饭,缪里则把拿到的面包撕成小块,分给在肩膀上跑来跑去的小老鼠。
对于拥有超常力量的人来说,人世间的问题就能这样用蛮力解决。
一方面为此感到放心,另一方面却面临着要如何向鲁・罗瓦和迦南解释事情经过的问题。
缪里难得的赞同了夏珑的意见,瓦登解释了计划的大致内容,伊蕾妮亚则在完善细节。虽然这个计划看起来很野蛮,但肯定能毫无危险地像买晚饭一样迅速执行吧。
但船舱里被烛光照亮的说话者们,并非人类。
所以作为这里唯一的人类,我有义务开口。
「但是……」
听到这仿佛呢喃般的话语,他们的目光和耳朵都转向我。
「即使大家用奇迹般的力量,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前进,也会有无法分享这份力量的人存在」
缪里嚼着面包,咽下去后说道。
「是指鲁・罗瓦大叔和迦南小弟吗?」
「是的」
缪里看了看伊蕾妮亚、瓦登,还有夏珑,然后微微耸了耸肩。
「我觉得就算告诉那两个人也没关系」
「我当然也认为那两位是值得信赖的人,海兰殿下也是一样。但是」
作为这里唯一的人类,我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
我希望他们能直接听到我和缪里一起在城市里散步时的想法。
「假设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非人之人的事情,那样的话,借助大家的力量自然会变得更加容易」
在迄今为止的旅途中,我也一直借助非人之人的力量来解决问题。
如果这个限制消失的话,或许有些麻烦就可以省去了吧。
「嗯,会变得非常好办呢,对吧!」
露出了狼耳朵和尾巴的缪里在寻求同意,伊蕾妮亚微笑着回应,但夏珑耸了耸肩,瓦登则是一副看报酬再决定的表情。
「但是,那又怎么样?不是好事吗?」
「从解决问题的角度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是,当借助大家的力量变得更加容易的时候,我们的行动肯定会或多或少发生变化」
「我们的……?」
缪里歪着小脑袋,而在场最融入人类世界生活的夏珑挠了挠头说道。
「嗯,也是呢。如果发生什么问题的话,就用我们的力量解决就好了」
听到夏珑的话,缪里还是一脸不太明白的样子。既然很方便,那我们就这样做就好了,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也一直是这样。甚至现在只要想联络,马上就会习惯性地把信托付给鸟儿。
我清了清嗓子,拥有狼血的少女看向我。
「夏珑小姐作为前征税员,或许多少有一些经验」
抱起双臂听着的夏珑,像是想起了讨厌的事情一般哼了一声。
我很笨,没有像狼一样的缪里那么敏锐。
但是,即使是敏锐的缪里也不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们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当使用便利的奇迹般的力量变得理所当然时,我们将从字面意义上取得奇迹般成果,就像预言蚀的发生一样」
我之所以将视线投向缪里,是因为她曾说过让黎明枢机来预言蚀的发生的话,会比那个靠不住的佣兵王更加有效。
「许多人会惊叹于我们奇迹般的问题解决能力,将我们视为混乱世界中的救世主。他们会肯定我们的一切,倾听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这样的话,或许也能为伊蕾妮亚小姐你们追寻新大陆的探索提供巨大的助力。但是」
我停顿了一下,疲惫地说道。
「在圣人传记中,虽然记载了施展奇迹帮助人们的圣人们,但那些故事总是很短。在赢得人们的崇敬之后,故事大多就结束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我的问题,缪里茫然地耸了耸肩。
她的狼耳朵像被责骂时一样耷拉下来。
「不久之后,就会到无法满足人们的期望的时候」
能够创造奇迹的人,理所当然地会被期待一直创造奇迹。
但人终究是人,不是全能的神。
当有一天无法解决问题时,渴望奇迹的民众会怎么想呢?
会认为是因为井水被汲取过度而干涸了吗,还是会认为是吝啬于施展奇迹呢?
而世间的民众,是残酷的。
「还记得在希望之城欧柏克看到的人们的狂热吗?当那股狂热变成失望,全部化为敌意反弹回来的时候」
听到这番话,缪里喉咙猛地梗了一下。
即使是最喜欢热闹的缪里,也无法完全融入那股狂热,身体变得僵硬。
「对黎明枢机阁下的期望很高,如果我们不能一直维持那份期望,就无法在与教会的战斗中获胜。但是,这当然需要付出代价」
「期望越高,维持起来也就越难」
伊蕾妮亚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我一个人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有一种只要不被发现就好的感觉。但是,就是这样,寇尔先生和我们不一样」
在场只有我一个人类。
如果一直借助非人之人的奇迹,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与能把搁浅船只拖出来的羊、能请求无数鸟类协助的鹫、能潜入任何铜墙铁壁的老鼠们不同,我只是个普通人。
在他们熟悉的面孔背后,有着另一个世界,在森林深处,潜伏着不可知的存在。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无法相互理解。
事实上,缪里的父亲相信人与狼可以相互理解,牵起了狼之化身的手。
但是,绝不能忘记这两者是不同的。
正因为外表相似,才更要铭记这一点。
「大哥哥才没有不一样!」
缪里丢下汤碗和面包,扑了过来。我好不容易接住了差点倒下的她,她却像要勒死猎物一般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才没有不一样!」
人类,和非人之人。
那是比异教徒和正教徒更加水火不容的东西。
比任何人都更加敏感于那条界线的少女,跨越了界线飞奔而来。
我有些下意识地轻抚着将脸埋在胸前,抽泣起来的缪里的背,而开口说话的竟然是瓦登。
「嘛,既然如此,这样不就好了吗?」
语气轻松的老鼠头领,从像耍杂技一样的手下老鼠们手中接过缪里扔出的汤碗,不知为何递给了我。
左手抱着缪里,右手随意地接过,瓦登悠然说道。
「我们本来就是阴影中的老鼠,太过引人注目的危险性我们是知道的。嘛,自从把羊小姐带上船之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瓦登如同自嘲般地耸了耸肩,而伊蕾妮亚低下眉梢,肩膀也垂了下来。
「我也是呢,想起了很久以前被行长大人……不,被伊弗大人训斥的事,把偷了伊弗大人货物的商人的商行连同建筑物一起掀翻,将货物夺了回来」
听了这番坦白,就连夏珑都有些惊讶。
羊容易专注于一件事,伊蕾妮亚对伊弗的思慕之情,多少有些像这样的地方。
看到被连根掀翻的商行,和夺回货物后笑眯眯的伊蕾妮亚的样子,伊弗倒吸一口凉气的脸浮现在眼前。
我家的狼说不定哪天也会这样做,所以也不是什么他人之事。
接着传来的是夏珑看着缪里时不经意的叹息。
「在港口城市,偶然相遇的同乡之间,在酒馆里容易得意忘形。就这点上,像这样这么多的「相似的人」聚在一起,我也是第一次见」
夏珑的话语中似乎带着几分忌惮,大概是包含了自我警惕的意味吧。
夏珑的生活深深地融入了人类世界的运作之中。正因如此,似乎也有过为了解决困难而使用鸟的血脉的力量,反而吃了苦头的经历。
「嘛,也有被你们的气氛影响到的原因」
呆呆的视线的前方,是紧紧抱住我的缪里,和像是要守护她一样抱着她的自己。
「你们总是让人觉得不放心啊,让人想要伸出援手」
我自己也无言以对,但缪里在怀里呜呜地叫着。
「只是,还是应该再收敛一些。而且,有些过于依赖我的鸟同伴了」
那一点我也有自觉,所以只能点头。
「嗯,太过引人注目不好这点我知道了,但实际上该怎么做呢?」
瓦登说着,咔嚓咔嚓地扭了扭脖子。
「要点是不能让人觉得是奇迹,要谨慎一些,但是没有我们的力量的话,也找不到天文学者的行踪吧」
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无法填补的鸿沟。
「那个所谓的蚀的预言,可能是半年后,也可能是明天,可没时间悠哉游哉」
也有这个问题。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人向天举起法杖的日子就越来越近。
「要是有什么能缩小目的地范围的方法就好了」
特别是,天文学者不是被强行带走的,而是有着能买到书的待遇。
如果是那样的话,继续观测星星的可能性很高,这两点应该是很大的线索。
但现实问题是,我们没有办法能有效利用这些线索。
这时夏珑说道。
「我听到你们的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不缩小范围就没办法。所以为了确保有思考的时间,才特意飞过来的。当然」
夏珑补充了一句,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想大规模借助鸟的力量,我也不会强硬地否定。我们有力量,你们有目的。而且,至少我对你们的成功,也有所需要」
夏珑与人类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想要守护的众多孤儿。
而孤儿院能否维持下去,就要看海兰的支持了。
如果在与教会的战斗中败北,那里就会笼罩上一片阴霾。
既然如此,夏珑一定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毫不犹豫。
「我的目的是新大陆,但是与寇尔先生你们的利害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如果是这份力量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借给你们」
伊蕾妮亚说道,我点头回应。
「只是,今天也已经很晚了,先解散如何?」
伊蕾妮亚的视线,一直看着我怀里的缪里。
对这个提议没有特别的反对意见,总之就先散会了。
缪里依然心神不宁,但当忧心忡忡的小老鼠把面包递给她时,她还是害羞地接受了。
在纽希拉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因为被贤狼大人狠狠地骂过,而垂头丧气的时候。但只要吃点什么,就会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受挫的身体恢复了一样,这也是这个女孩的优点。
当她一口气喝完冷汤的时候,夏珑在瓦登的带领下去船舱睡觉了,伊蕾妮亚也和瓦登的同伴一起去了航海室,看记录着海边港口城市的地图。
刚才还热闹的船舱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比起视野开阔的草原,狼更喜欢视线不好的森林,但黑暗寂寞的船舱似乎是个例外,她说想出去到甲板上。
来时下着的小雨,现在也停了,冷风中带着适度的湿气,轻轻抚过脸颊。
缪里似乎平静了很多,但话还是很少。
她大概是因为意外地遇到了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而吓了一跳吧。
非人之人的力量很强大,但人借用这力量越多,这个人也就越远离人的世界。
我听过一个披着狼皮的羊击退熊的童话,但那个故事的结局是羊的悲剧,羊最后真的以为自己是只熊。如果一直借用非人之人的力量,总有一天那个人也会忘记自己是人吧。
本来就出生在那条界线上的缪里,看起来可以自在地来往于两边,但实际上,可能只是在假装看不见那条线。
所以缪里是对突然出现的界线感到困惑,慌了手脚吧。
这只亲人的小狼,毛皮还不够厚,无法抵御孤独的寒冷。
「我们回旅馆吧?」
向缪里说话时,狼的一只耳朵转向我。
「伊蕾妮亚小姐如果」
「嗯?」
「伊蕾妮亚小姐如果真的找到了新大陆,大哥哥也会在我身边吧?」
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作为一个非常喜欢冒险故事的人,或者作为一个有非人之人血脉的人,如果新大陆被发现的话,缪里肯定会去那里吧。如果伊蕾妮亚计划的只有非人之人的国家能建成的话,在那里就不需要隐藏耳朵和尾巴,周围都是同伴。
但是,我想象着缪里踏上那片大陆的港口时,会露出像迷路一样的表情,因为那里没有我。
人和非人之人。
再次直面这个距离,缪里可能会感到不安吧。
「如果我是圣职者的话,应该会回答说神永远与你同在」
我半开玩笑地说完这句话后,摸了摸缪里的头。
总是凛然尖尖的耳朵,皱巴巴地塌了下来。
「因为我不是神啊」
缪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而且总有一天,我会跟不上你的疯狂冒险。总有一天,我会在某个安静的教堂里,为你的旅途平安祈祷」
我知道她不是会乖乖听话的性格,而我也是希望她能尽快稳重下来,但我也没打算把她绑在椅子上。与其阴沉着脸呆在房间里,不如高兴地在世界上奔跑,这样我反而会更高兴。
可以说是我认输了,但缪里反而露出一副被抛弃的悲伤表情。
「但是」
说着,我像是捏着一样,抚摸着缪里的脸颊。
「门随时都是开着的,这样就够了吧?」
我不知道那扇门是在纽希拉,还是在别的城市。
但是,当忍受不了狭窄的世界而飞奔去大冒险的狼突然感到疲倦的时候,应该要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即使对并非只有美好的世界感到失望和迷茫时,也一定能找到那里。
「即使我和你分开了,我也永远是你的哥哥,这一点不会改变」
在一切都不确定的风暴中,只有这一点会像确定的光芒一样继续闪耀。
我是这么想着说的,但缪里的鼻子却突然皱了起来,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一直当妹妹,不要」
不服输的坏习惯,是恢复了精神的标志。
我微笑着回答。
「明明连用哥哥以外的称呼叫我都做不到哦?」
一旦挑衅,小狼就很容易上钩,咬了过来。
我抚摸着紧紧抱住我的缪里的头,轻声笑了。
在纽希拉,我也考虑过缪里出嫁的事,虽然没有像她父亲考虑得那么多,但也有点担心。想象着热闹的少女离开家,温泉旅馆变得安静,也沉浸在感伤之中。
但那不是永别,世界是相连的。
只要继续走下去,一定能到达新的家。
「如果你是太阳圣女,我就只是仰望那光芒,目送你从东奔向西的众人之一」
对于那股热情、那股莽撞、还有即使离开了一定还会再出现的安心感,太阳这个称呼非常适合缪里。
「只是,在你被黑暗囚禁的时候,我会继续点着微弱的光芒」
就像在指示黎明到来一样。
「因为我是黎明枢机啊」
我又揉了揉缪里的头,拍了拍她。
「好了,会着凉的」
我本想说回旅馆吧,但心眼多的缪里故意装作误解了这句话。她紧紧地抱住我,想把整个身体都塞进我的腋窝。这是在无言地表示,如果觉得冷的话就应该这样做。
「喂,等一下」
我勉强支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缪里的尾巴高兴地啪嗒啪嗒地摆动着。
看到她恢复精神我很欣慰,但不能一直当个爱撒娇的孩子。我试图把紧紧抱住我的缪里拉开,但她纹丝不动。
「缪里,适可而止一些」
「嗯呼呼,不要!」
如果被夏珑和瓦登看到,他们又要无语了吧。刚才还为沮丧的缪里的样子担心的小老鼠们,也呆呆地仰望着这边。
为了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持续发出微弱的光芒之类的台词听起来很不错,非常有圣经的感觉。
就像是缪里彼岸的灯塔一样,我能成为不被风雨打败,默默地为人们引路的人的日子,似乎还很遥远。因为就连小狼这样的嬉闹,都快要让我倒下了。
只是,当我真的想对小狼的纠缠发火的时候。
「啊哈哈,嗯呼,嗯……嗯?」
一个人扭来扭去笑个不停的缪里,注意到了我的样子,停止了动作。
然后,我从气息中感觉到她追随着我的视线。
「……」
那份沉默,是谁的呢。
至少先动的是缪里,她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像是要擦脸一样靠了过来。
「我来猜猜大哥哥想到了什么吧」
我把手放在缪里的头上,像训斥不听话的小狗一样使劲揉搓。
「在漫无目的地前往无数港口之前,有个地方需要调查一下」
不太在意尾巴的毛发,但从不疏于打理头发的缪里,抱怨着被弄乱了头发。
但不管被摇晃还是被拍打,我都一直盯着视线前方的那个地方。
它位于稍微远离人烟的地方,即使半夜有人进出也不会太奇怪。
而且它高耸入云,日夜支撑着星空。
「灯塔!」
缪里说出了答案。
并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根据。
但有一种奇妙的确信。
刚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缪里,突然松开身体,像风一样跑向甲板下方。
正好从甲板下出来的伊蕾妮亚,急忙避开了身体,但看了看消失在甲板下的缪里和我,追了上去。
小老鼠们也从专用的缝隙追着缪里。
我仰望天空,眯起眼睛。
虽然云层开始变薄,但还看不到星星。
但那只是看不见而已,它就在那里。
我抓住了仿佛是触碰到天文学者看不见的尾巴一样的感觉,也追着缪里她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