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幕

鲁・罗瓦也被叫到船上,在船舱里铺开了一张大地图。

身为船长的瓦登站在地图前说道。

「从购买书籍给那位被带走的天文学者的情况来看,她的待遇应该不差。与其说是绑架,不如说是挖角。如果是这样的话,目的地很有可能是能够继续进行天文观测的地方。那么,就可以考虑像是贵族们竞相建造高耸尖塔的大城市,或者是大教堂和修道院之类的地方」

在说明了这个前提之后,瓦登把棋盘游戏中的骑士棋子放在了地图上。

「但是,还有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一个外来者随意出入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使深夜有灯光闪烁,就连异端审问官也都不会感到奇怪的地方」

木雕骑士所立之处,并非任何领主的领地。

那里是地图上的海洋。

「原来如此,是地处偏远岛屿上的灯塔吗」

「鲁维克同盟的势力范围内有几个这样的地方,但其中最方便的是」

瓦登他们是现役船员,只要告诉他们自己在港口看到灯塔时想到的可能性,他们马上就说出了那个岛的名字。

「从这里往西北,在通往温菲尔王国的路上,有一个叫科布岛的地方」

「是个有名的岛吗?」

「对我们这样的船员来说是的」

瓦登耸了耸肩。

「这个岛在很久以前,温菲尔王国还在大陆一侧拥有领土的时代时,就已经很繁荣了,据说当时被用作通往大陆南部的据点。正因如此,岛上的港口规模很大,也有气派的城市。但是,随着王国失去大陆上的领土,它的统治权变得模糊不清。它距离大陆和王国都同样遥远,任何一方都难以占据优势,那么会怎样呢?」

「原来如此……在统治权力的空隙中,不法之徒的乐园应运而生,这是常理」

缪里看起来非常兴奋,因为她喜欢在平原上驰骋的骑兵的故事,自然也非常喜欢在海上航行的海盗的故事。

「过去王国整备港口时,在这里建造了相当坚固的灯塔。但是,由于王国的撤退,统治权变得模糊,灯塔的灯也熄灭了。据说让灯塔的灯一直亮着需要花不少钱,在海盗聚集的岛上,没有人愿意支付这笔钱」

「这样的话,如果天文学者住在那里,每天晚上在那里观测星星,偶尔点亮灯光,不仅不会被怀疑,反而会受到欢迎吧」

「而且这个岛的港口没有征税员。就算带进大量昂贵的书籍,在这里也不会被盯上」

我们能想到从书籍的买卖动向追踪天文学者的足迹,对方当然也会提防同样的事情,策划避免留下征税记录,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对于那些想要提防追踪者、抹去足迹的人来说,恐怕没有比这个岛更方便的地方了。

「我觉得优先调查这里,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了瓦登的话,鲁・罗瓦抚摸着下巴沉吟道。

「听您这么一说,我认为这是可行的,很合理」

急于求成的时候,白的东西也会看成黑的。

如果鲁・罗瓦说可行,那就可以放心了。

「那就这么定了」

登上岛屿,搜寻天文学者。

缪里紧盯着地图,身体前倾,耳朵和尾巴都快要冒出来了。

在这个少女的脑海中,恐怕已经上演了经过海战登陆岛屿,一边踢飞众多歹徒,一边夺回塔顶天文学者的,眼花缭乱的大冒险吧。

与其郁郁寡欢,不如沉浸在英雄故事中更好些,但是她的腰间悬挂着真正的剑。

但如果提议把调查交给瓦登先生他们,恐怕会招来比剑更可怕的牙齿和爪子吧。

「那么,大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燃烧的眼神看向我。

看来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瓦登先生,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瓦登看了看我和缪里的样子,微微一笑。

鲁・罗瓦留在了阿贝尔克,夏珑也下了船。缪里虽然一直叫夏珑臭鸡,还经常龇牙,但得知她不和自己一起去科布岛时,似乎有些寂寞。

「得让那个书商给我们卖圣经俗文译本,这个要商量商量」

面对缪里明显垂下的尾巴,夏珑苦笑着这么说。

要把试印的圣经样书给鲁・罗瓦看,听取潜在客户的数量和可能支付的金额后,再决定印刷多少本。虽然说印刷工坊和人工的开支由海兰和伊弗负担,但她们的财产也不是无限的。能变成钱的地方必须实在地变成钱才行。

「明明是难得的冒险耶」

缪里用既遗憾又觉得放弃这种有趣的事很愚蠢的口吻说道,夏珑则是笑着看着她。

「没关系啦。我已经不是自己去冒险,而是给孩子们读冒险故事哄他们的角色了」

夏珑看起来很难相处,但其实很会照顾人,在孤儿院里很受孤儿们的喜欢。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她在孤儿院给孤儿们读故事的样子,而另一边的缪里则是注意到自己被当成小孩对待,眼角上挑。

总之关系很好的两人就这样互动着。第二天瓦登的船就起锚,向科布岛出发了。

「到岛上大概要两天吧?」

「如果风向不变的话,是这样」

缪里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来港口送行的鲁・罗瓦的身影,怀念地看着阿贝尔克的街道。

夏珑没有来送行,因为还得装作没到达这个城市。所以在前往科布岛的作战会议上,她也没有露面。

如果太早到达这个城市,鲁・罗瓦就会怀疑我们是怎么这么快移动的。

如果一直依赖非人之人的力量,总有一天这种矛盾也会暴露吧。

正想着希望早点结束与教会的战斗,让世界和平就好了的时候,旁边传来了悠闲的笑声。

「呵呵,海盗岛啊」

缪里把双手放在船边,突然蹲下,像从井里汲取元气一样做起了屈伸运动。

耳朵和尾巴马上就冒了出来,毛发也闪闪发亮,干劲十足。

「挥剑是最后的手段哦」

天文学者与其说是被强行幽禁,不如说有可能是以学者的身份被接待的。

所以看守应该是最低限度,避免武力行为的余地也绝对充足。

但是缪里无视了我的唠叨,从屈伸运动中猛地站了起来。

「啊,对了!得去问问瓦登先生有没有眼罩!」

说完这句话,就跑走了。

「那样的话你不就成海盗了吗」

忍着对兴奋的野丫头的头痛,小老鼠们抬头看着我,一脸茫然。

科布岛面积不大,森林在很久以前就被砍伐殆尽,作为一个岛屿来说已经荒废了。

周围礁石很多,能够正常停靠船只的地方只有位于岛屿南侧的港口部分。

在这个只有岩石和草原的岛上,牧羊人们勉强维持着生计,大部分居民都集中在港口地区。

而那座灯塔,位于岛屿的东端,离港口稍微有些距离。

「灯塔的北侧有一片狭小的沙滩,小船的话可以登陆」

从阿贝尔克出发的第一天晚上,为了避风,我们停泊在一个小海湾里,吃晚饭时,瓦登展开一张地图向我们解释。

「那么晚上乘小船登陆沙滩,到这个灯塔去,打倒守卫,把占卜师带出来就行了吧」

缪里眼睛闪闪发光,小老鼠们在她的尾巴上嬉戏。

「确实如此,但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环视了一下被烛光照亮的众人,瓦登最后看向我。

「如果天文学者真的在这里,却拒绝回乌班,你打算怎么办?」

在乌班的塔里,没有发现被强行带走的痕迹。

那么,这就是很自然的情况了。

「我没有打算强行带她回去,只要选帝侯拿到日期,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么,如果天文学者不想回乌班,但愿意上我们的船,你也不会阻拦,对吧?」

虽然缪里看起来有些不解,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围绕着天文学者,我们和伊蕾妮亚他们的目的是不同的。伊蕾妮亚他们的首要目标,始终是为了找到新大陆而寻找拥有星象知识的人。

而天文学者虽然说不想回乌班,但在鲁维克同盟的监视下进行天文观测,可能并没有探索新大陆有趣,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如果这时黎明枢机阁下考虑优先帮助杜兰选帝侯,可能会因天文学者的处置问题而发生争执。

作为船长的瓦登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为了决定行动方案,但是理解了情况的缪里看起来不太高兴。

她可能觉得大家本应该团结一致吧。

「我不会阻拦,我想优先考虑天文学者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自发离开乌班的,那应该是有相应的觉悟和理由的。

「即使她不说出蚀的日期,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缪里竖起了耳朵,我苦笑了一下。

开口的是伊蕾妮亚。

「瓦登先生,这样很失礼哦」

老鼠船长看了看羊女,耸了耸肩。

「船上有狼同行,在她露出獠牙之前,有必要问清楚」

如果她不开口,并拒绝返回乌班,那我们就可能需要使用武力进行审问。

但是,瓦登他们出于别的原因想要与天文学者的合作,所以希望避免采取强硬手段。

「我才不会随便咬人呢!」

缪里撇了撇嘴,别过脸去,然后又补充道。

「虽然可能会吓唬一下」

伊蕾妮亚苦笑着挡到瓦登和缪里中间。

「我们还不知道天文学者离开乌班的原因,她可能只是被鲁维克同盟说服,没有任何想法就离开了塔。就像炼金术士们一样,有些人对俗世的事情惊人地没有兴趣」

虽然缪里还是一脸不服气,但她耳朵抖动着朝向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决定不去追问那声叹息的意思。

「而且,即使天文学者不说,可能还有其他人已经知道蚀的日期了,咬他们就没问题了吧?」

伊蕾妮亚微笑着说,缪里的尾巴毛略微膨胀了一些。

因为她言外之意是,除了天文学者,咬谁都行。

「嘛,要见到本人再说了」

瓦登说完,又看了一眼展开的地图。

太阳升起,再次沉落,夜晚来临。

天空中繁星闪烁,风也恰到好处。虽然近海有些波涛汹涌,但靠近岛屿时,波浪变得平静,是绝佳的偷渡时机。

瓦登他们的船首先向北绕过岛屿,改变方向后,如同滑行一般将船开到登陆地点的近海。

「抛锚的话就没办法对巡逻的船只找借口了,我们暂且先离开岛屿」

科布岛虽然立场不定,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秩序。

维持港口需要费用,而这些费用是从进港的船只那里收取的。如果有不守规矩的家伙把船停在港口外,只进行必要的交易而不支付港口使用费,生意就难以为继。

「用灯塔的灯光告知情况,记住发信号的方法了吗?」

登上小船的缪里,对瓦登的问题深深地点了点头。头上缠着暗色的布,完全是海盗的感觉。

「祝武运昌隆」

就在小船离开的时候,瓦登一本正经地说了这样的话。看来这个老鼠头目也是个喜欢冒险的家伙。

伊蕾妮亚看起来很开心,缪里则是一脸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坐在船头望着前方。

划桨的是能化作人形的瓦登的手下,他的肩膀上和脚边有几只老鼠。

在上空静静飞翔的,是不管怎么说夏珑都要给我们的用于联络的海鸟。

只有桨的吱嘎声和微弱的波浪声在小船上回响。

看着一直望着海滩的缪里的侧脸,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人与非人之人之间的距离,以及将来必定会到来的与我分别的事情,似乎都完全不在她的脑海中。

正当我觉得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时候,缪里的尾巴突然微微抬起。

不一会儿她将视线转向左边,我跟着看去,在黑暗中依稀可见海角和灯塔的影子。

「比想象中要小呢」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以城市建筑来衡量的话,大概有五层楼那么高吧。

据说当年温菲尔王国的船只往来的时候,每晚那里都会亮起灯光,引导错过了港口的船只。

「希望是对的地方」

目前还没有看到灯光,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缪里用鼻子以大到能听到声音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大地呼出。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想要嗅到人的气味。

一直盯着前方的缪里最后说了一句「有点鱼腥味」。

船只搁浅在沙滩上,我们从船头跳下登陆。

在我磨蹭的时候,老鼠们已经先一步跳上岛,以惊人的速度跑开了。

看来是去探查周围是否安全。

在伊蕾妮亚的帮助下登上沙滩,此时完全沉浸在海盗情绪中的缪里用手势示意跟上,然后沿着海浪边缘走去。

只要眼睛适应了夜晚的大海,意外地能看得很远,脚步声也响得惊人。缪里把布缠在头上,似乎不只是因为海盗情绪,也是因为银色的头发非常引人注目。

我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尾巴也应该藏起来吧」,但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为何尾巴看起来似乎与沙滩融为一体。

跨过在夜晚沙滩上散步的螃蟹,不时有出去侦察的老鼠回来汇合。

它们在缪里前面几步的地方蹦蹦跳跳地走着,然后再次跑到某处。

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通往海角的坡道前,从沙滩进入草地。

仅是如此,海浪声就已经变得相当遥远了。

踩着被夜露打湿的草走着,缪里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向地面伸出手。从草丛间出现的老鼠爬上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真的吗?」

缪里反问道,回头看向我。

「有人在里面」

那座现在本应已经废弃的无人灯塔。

也许是牧羊人,或者是想省下住宿费的不守规矩的家伙。

但缪里显然认为是天文学者。

「走吧」

她以一副似乎在说「你们这些混蛋」的气势,迈开了脚步。

灯塔是结实的石头建筑,入口处有一扇铁门。

伊蕾妮亚的话,大概用头槌就能打开吧,但是缪里在石墙上发现了用于通风的小缝隙,对老鼠低语道。

「能进到里面,把门打开吗?」

听从缪里的请求,老鼠飞快地跳到石墙上,从缝隙钻了进去。

那只老鼠似乎是能变成人的家伙,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打开沉重门扉的沉闷声音。

缪里拉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只被外面微弱光线照亮的老鼠,大概是因为变成人形的话就是一丝不挂吧。

作为妹妹的哥哥,正要对这份体贴表示感谢时,那个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的野丫头已经抢先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往上走了。

灯塔里充满了石头的气味,奇怪的是几乎感觉不到大海的气息。

海浪声也几乎听不见,突然间自己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虽然感觉不到有武装守卫,但是在紧要关头,比任何骑士都更可靠的狼形缪里,还有就算军队来袭也能将其踢飞的伊蕾妮亚都在身边。

尽管如此却还是非常紧张,是因为生性胆怯吗。

还是说,是因为能见到预测天体运动的一流天文学者而兴奋呢。

触碰神明衣袍下摆的方法,绝不仅仅只有祈祷而已。而从那座塔顶的观测台来看,每晚祈祷最多的,说不定就是天文学者了。

抱着这些想法,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

也不能点蜡烛,就跟着缪里的白色尾巴往上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空间。之所以会明显感到空气的流动,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正上方就是灯塔的照明部分吧。

接着缪里打开木窗,外面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映照出房间的样子。

这里有点像偏远地方修道院里,供流动修道士休息用的房间。

简陋的石墙,最低限度的家具,还有堆积如山的书籍。

但是,贴在墙上的既不是伟大救世主的画像,也不是天使的图画。

而是巨大的天体图。

「找到了」

顺着缪里的视线,只见一个少女抱着一本大书睡着了。

虽然长长的黑发像血迹一样散开,但并没有不祥的感觉,因为她真的睡得很熟。

伊蕾妮亚说她大概是被鲁维克同盟骗了,没有什么想法就离开了乌班,现在看来好像真是这样。

我对塔上房间的样子也有些亲切,但当看到老鼠在枕边转来转去,缪里把脸凑过去使劲嗅了嗅,少女还是一点要醒来的样子都没有时,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

「要叫醒她吗?」

缪里看向我,我疲惫地表示同意。

「占卜师小姐,醒醒!」

缪里摇晃她的肩膀,少女像是在开玩笑似的抖了一下身子。

然后睡眼惺忪地看向这边,一脸茫然。

「咦,啊,诶?」

「你就是占卜师小姐?」

面对缪里的问题,少女眨了眨眼睛。

「我们奉杜兰选帝侯之命,前来寻找你」

一说完这句话,少女那有些孩子气的脸立刻僵硬了。

「你的短剑在这里,就算大声喊叫,能听到的也只有鱼儿吧」

老鼠们已经从枕头下面拽出了短剑,缪里拿在手里。

少女下意识地用右手在枕头下摸索,倒吸一口气缩回了身子。

「请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来强行带你回去的」

我这么一说,少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缪里,最后看向伊蕾妮亚。她大概是觉得,作为负义选帝侯的追兵,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吧。

「……那、那么,为、为什……咳咳,咳」

大概是因为紧张和困惑,少女结结巴巴地说着,最后咳嗽起来。

就这样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又说了一遍。

「不是……啊?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从她的口气来看,这个少女应该是积极参与了逃亡。

本以为不用担心被发现,现在却被找到了,她流露出了这样的困惑。

「很简单啊。因为我们周游过世界嘛」

我敲了敲得意洋洋挺起胸膛的缪里的头,简单告诉她线索。

「下次逃跑的时候,建议你忍住别买书」

少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睡觉时抱在怀里的大书,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

「书吗……」

「而且,观测星星需要工具和场所,自然而然就缩小了目的地的范围」

说这话的是伊蕾妮亚,她爬上了通往上层的梯子,窥探着上面的情况。

观测星星的工具应该放在上面吧。

「呜呜呜……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说这里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她看上去年纪比缪里和伊蕾妮亚大了一轮。

但是举止和口气却异常地孩子气,有点像少年。

完全就是一副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而生活的样子。

「那些家伙指的是鲁维克同盟吗?」

少女用黑色的眼睛看了看我,撅起嘴别过脸去。

我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因为她简直和缪里一模一样。

对这熟悉的氛围感到安心。

「我们稍微聊聊好吗?」

少女一直无视着,但在缪里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她斜眼瞥了我一下,叹了口气点点头。

火焰熊熊,沸水滚滚。

顺便利用这火焰,缪里在楼上向瓦登他们发出信号。

我也稍微瞄了一眼,虽然比乌班的塔小了不少,但有那个用于观测星星的半圆形铁板,以及像弓箭一样的大针组合而成的装置。

「阿玛蕾特」

少女不耐烦地嘟囔着。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自我介绍。

「我叫托特·寇尔。这位是伊蕾妮亚小姐。那个淘气鬼是缪里」

少女啜饮着沸腾的热水,微微点头。

「所以?为什么特意从那样的深山里过来?」

她直率的样子,和恶作剧被发现后嘴硬的缪里如出一辙。

「杜兰选帝侯正处于困境,作为夺回权威的最后手段,选帝侯委托你预言蚀的日期,但你带着那个日期逃跑了。没错吧?」

阿玛蕾特啜了一口热水,厌恶地吐出滚烫的气息。

「事情就是这样」

「……」

没有回话,我只是盯着阿玛蕾特的眼睛。

这个孩子气的天文学者倔强地瞪了回来,然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你们是相信那些话追过来的?」

我从伊弗那里学到,老练的商人有时会故意激怒对方,然后在谈判中占据优势,但阿玛蕾特的反应感觉只是单纯的呛声。

伊蕾妮亚旁边的缪里也露出极其冰冷的眼神,或许是同类相斥吧。

「我说过了,我根本就不会预言蚀」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伊蕾妮亚,她回以苦笑。

看来也不像是拙劣的谎言。

「在天文学者之间,蚀的预言就像是传说中的奥义一样。首先,你们知道为什么黄道上的星星会被称为行星吗?」

「诶?」

「因为就连古代的贤者都得出了结论,它们的轨道和醉汉画的线没什么两样!」

我确实在哪里听说过,之所以叫行星是因为它们在徘徊游走。

正感慨着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肩膀被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是对晦涩话题没兴趣的缪里。

「那么,你为什么要从那座山上逃走?而且——」

缪里身体前倾,几乎要咬上来般地说。

「你为什么要调查猎月熊?」

在阿玛蕾特脸上浮现的惊讶,与在睡梦中出现入侵者,并得知那是负义选帝侯派来的追兵时的惊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当那惊讶过去之后,留下的不是恐惧。

而是好奇心。

「什么?什么意思?」

「问的人是我!」

面对缪里的逼问,阿玛蕾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探身向前。

「你也在追查猎月熊吗?你是在哪里听到那个故事的?听到了什么样的故事?」

「呃,那个,嗯?」

「等等,我有地图,告诉我你打听到消息的地方。北方的山脉?还是南方的平原?你还听说过其他什么故事?你觉得猎月熊真的存在吗!?」

本该步步紧逼的缪里反而畏缩了,最后一脸困扰地看向我。

阿玛蕾特在床上挠了挠头,伸手到头顶的吊柜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地图。

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就顾不上周围,缪里也有这样的性格,但阿玛蕾特的资历显然更深。

「阿玛蕾特小姐」

叫出她的名字时,一直盯着展开的地图的阿玛蕾特,猛地抬起头来。

「关于你想要的情报,我们或许掌握了一些」

就像鲁·罗瓦从其他书商那里搜集情报一样,情报也可以成为一种货币。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预言蚀的日期,那这个阿玛蕾特在乌班调查什么,鲁维克同盟又为何要把这个少女从乌班带走。

作为对这个问题的回报,一路上听到的关于猎月熊的故事,应该有一定的价值。

「首先,你在乌班调查的是什么?」

阿玛蕾特看向我。

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像孩子一样注视着我。

那认真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孩子要把昨晚看到怪物的事情讲给大人听一样。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的」

但是,夹在中间的这句话,将阿玛蕾特与天真的孩子区分开来。

仿佛深知每天仰望星空在世人眼中有多么可笑一般。

「我们曾经遇到过运送人骨的幽灵船哦」

所以我这么说。

与其说是为了赢得阿玛蕾特的信任,不如说是为了让她安心。

毕竟这个少女沉浸在梦幻般的故事里时,和缪里一模一样。

「诶……?什,什么啊那是,幽灵船?」

「说穿了,其实是走私船,但如果你想听详细的故事,就得付出代价」

好奇心旺盛的阿玛蕾特无法无视这个诱惑……或者说,她意识到我们能够理解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片山区流传着猎月熊的传说,我就是去调查这个的。至于为什么追查猎月熊,我不太想说。因为我母亲是占星术士,有些渊源」

天文学者和占星术士只有一线之隔。

而且,听到「渊源」二字,缪里倒吸了一口气。

难道阿玛蕾特的母亲是非人之人,或者流有那样的血脉?

我和缪里及伊蕾妮亚面面相觑后,我问道。

「见过猎月熊吗?」

面对我斟酌再三的提问,阿玛蕾特耸了耸肩。

「从某种意义上说,见过」

「诶?」

「你们也见过彗星吧?」

话题没有衔接上。

我的困惑一定表现在了脸上,阿玛蕾特摆出了一副专家面对无知民众的不耐烦表情。不对,她的不耐烦或许是因为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猎月熊只是个童话故事,那是对流星的比喻」

「……」

狩猎,月亮,之熊。

向夜空中举起手臂,拍打月亮。

被拍打的月亮……从夜空中坠落?

然后坠落的巨大星星击中大地,结束了精灵们的时代?

看着被这样的联想所牵引的我,阿玛蕾特反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开玩笑的吧?不会真的以为有猎月熊存在吧?」

现在你面前的,是巨羊的化身和拥有狼血的少女。我本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而且在温菲尔王国的黄金羊,曾经告诉过我,它从那猎月熊手中逃走时的故事。

猎月熊,毫无疑问,是实际存在过的。

「那么,那座山上的城市,也是星星掉下来形成的吗?」

缪里用一步一步踩着雪道前进似的语气,这样说道。

迦南也说过,乌班的土地是漂亮的盆地,仿佛是受到了来自天空的一击。

阿玛蕾特露出了不敌的笑容,仿佛在说故事说得太早了。

「看到那个地形的话,果然会这么想吧?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在乌班的土地上,完全没有留下那种故事」

「……」

缪里的脸因厌恶而扭曲着,但阿玛蕾特似乎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反应。

大概很少有人像这样认真地听她说话。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意外,但是当我告诉乌班的国王我来这片土地调查的理由,并寻求合作时,他却非常积极」

然而就在说话间,阿玛蕾特的脸上突然失去了活力。

剩下的只有疲惫的、无可奈何的淡淡笑容。

「因为古怪的贵族并不少见,所以我以为他是那种人,但很快就意识到了」

阿玛蕾特盘腿坐在床上,耸了耸肩,露出了一副刚在市场上被商人骗了买了假货的,不谙世事的表情。

「那个国王似乎误以为我在研究蚀的预言,因为是猎月熊嘛」

举起手,模仿狩猎星星的样子。

如果那颗星星从夜空中滑落,就会被称为流星,而如果它突然从天空中消失,那个现象就会有另一个名字。

也就是,蚀。

「虽然他在塔上为我制作了华丽的观星仪器,但当我中途意识到国王的企图时,已经太迟了。那个房间的门只能从外面开关」

为了不让她逃跑。

作为选帝侯最后的希望。

阿玛蕾特被要求做一些她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并被囚禁起来。

「那么是鲁维克同盟向你提出了逃跑的建议,并乘船逃走的?」

对伊蕾妮亚的问题,阿玛蕾特耸了耸肩。

「那当然了吧?从那样的深山老林里靠自己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总之我说只要能带我逃出去就什么都愿意做,然后就逃走了」

鲁维克同盟恐怕只是把乌班当作可以榨取利益的对象,所以他们一定想避免杜兰选帝侯重新获得权威。

而且恐怕在宫廷内部,都有着监视选帝侯动向的同盟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就没有「在同盟背后有教会存在,试图通过蚀的预言重新获得失去的权威」这样大规模的阴谋吧?阿玛蕾特讲述了她是如何从乌班逃出来的,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说谎。从伊蕾妮亚和缪里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来看,也可以相信这一点。

「但是,被你们抓住了」

阿玛蕾特若无其事地说着,垂下了肩膀。

「能不能……放过我?」

卑屈的笑容,或许是竭尽全力的逞强吧。

一般来说,即使权力者的要求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如果从那里逃亡的话,等待的就是严厉的惩罚。

当然,我自己并不打算坐视阿玛蕾特遭遇那样的事情。

只是,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

当我和同样在仔细考虑各种选择的伊蕾妮亚交换眼神时,阿玛蕾特或许终于确信我们不是选帝侯忠实的看门狗了吧。

她露出了略微放心的表情,这样说道。

「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命运被决定的那一刻,所以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看看星星呢。这几天一直阴天,但今晚似乎终于要放晴了」

我对指着上层的阿玛蕾特点了点头,也有些同情她。

「嗯。我们虽然接受了选帝侯的委托,但并不是你的敌人,请放心」

阿玛蕾特露出了有点想哭的笑容,然后说了声「谢谢」。

看着她爬上梯子,前往上层时,伊蕾妮亚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如果相信阿玛蕾特的话,那么要带给选帝侯的礼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阿玛蕾特并没有研究蚀的预言。

即便如此,如果仍然想要协助选帝侯的话,应该把阿玛蕾特带回去,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

因为即使杜兰选帝侯不处决阿玛蕾特,恐怕也不会放她走。他大概会再次把她关在那座塔里,继续期待着蚀的预言吧。

但是,阿玛蕾特自己已经明确表示,那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无法做出蚀的预言,那么就没有必要强行带她回去。相反,如果考虑到阿玛蕾特小姐的人身安全,就不应该带她回去吧」

有很多无法满足权力者的无理要求,从而消失在断头台上的人的故事。

「剩下的就是伊蕾妮亚小姐你们要怎么做了」

听了我的话,伊蕾妮亚摸了摸下巴。

「如果拥有星星的知识,我希望能得到她的协助。而且她似乎一直在热衷于调查猎月熊,从这个方向上说,她应该也能为我们提供帮助」

据说猎月熊向西方的大海出发,在海底也留下了它的足迹。

虽然它看起来与据说在西方大海尽头的新大陆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围绕着猎月熊仍然有很多谜团,调查其传说应该是有意义的。

伊蕾妮亚继续说道。

「问题是带走阿玛蕾特小姐之后的事情,同盟无疑会认为她被选帝侯夺了回去。然后假设同盟为了夺回阿玛蕾特小姐,前往乌班。结果,选帝侯也会知道其实是我们找到了阿玛蕾特小姐」

「……会变得很麻烦呢」

黎明枢机背叛了杜兰选帝侯。

如果这件事传到其他选帝侯和权力者的耳中,黎明枢机就会失去所有的信用。

在与教会的战斗中,争取盟友的计划将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这么说来,带回阿玛蕾特小姐的前提,是说服选帝侯……对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寇尔先生的话应该能说服他。如果刚才的话属实,选帝侯现在就像抓住水中的稻草,不,抓住夜空的流星一般。如果说黎明枢机会成为他的后盾,为了守住王冠,他应该就会放弃蚀的预言之类的胡言乱语了吧。」

伊蕾妮亚说到抓住星星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吧。事实上,杜兰选帝侯之所以渴求蚀的预言,正是因为他自身的权威如风中残烛。

而缪里也已经从另一个方面,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蚀的预言应该由黎明枢机来做。在那之后,还要支持那位选帝侯。

所以,即使蚀的预言并不存在,只要黎明枢机承诺在政治上支持杜兰选帝侯,他或许就会不追究阿玛蕾特的事情。

「只不过」

伊蕾妮亚说。

「要让一艘下沉的船重新浮起来,恐怕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作。」

她的眼神不再是温柔的羊,而是商人般冰冷的眼神。

作为在广阔的土地上进行交易的羊毛经纪人,伊蕾妮亚想必也见证过权力者的兴衰。从这些经验来看,她认为选帝侯的复兴会非常困难。

所以,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其实想选择另一个选项。

也就是带走阿玛蕾特,然后就此消失的选项。

不管怎么说,对于注定要从王座上跌落的领主,如果贸然伸出援手,只会被牵连。

不,作为受到伊弗青睐的商人,她会不会这么想呢?

如果既得不到蚀的预言,也得不到黎明枢机的支持,那个可怜的领主很快就会失势。

到那时,黎明枢机擅自带走阿玛蕾特的背叛,也会全都隐没在迷雾之中。

「道理我是明白,但是……」

杜兰选帝侯已经穷途末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这样的年轻人身上。

仅仅出于利害关系就放弃他,总觉得不是正确的做法。

「我还是——」

正要说下去,却因为一直保持沉默的缪里突然抬头看天花板而停了下来。

「诶,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诶?」

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了一道非常沉重的撞击声。

还以为是阿玛蕾特打翻了观测仪器,但通往上层的入口被堵住了。

在困惑中,又传来了拖拽什么东西的声音和咚的一声。

缪里短促地吸了一口气,飞身跳到梯子上,像松鼠一样飞快地爬了上去。

但是通往上层的入口纹丝不动。

「喂!你在干什么?快开门!」

使劲敲打,但完全没有回应。

笼城?正这么想的时候,伊蕾妮亚已经行动了起来。

「寇尔先生」

伊蕾妮亚从房间的木窗探出头向外看,有些惊讶。

「我们中计了」

缪里也从梯子上下来,和伊蕾妮亚一起从窗户向外看。

不知何时,她的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毛发膨胀起来。

「大哥哥」

缪里从胸前拽出麦袋,狼耳竖得笔直。

我立刻明白了情况。

缪里进入这个房间时,首先做了什么?利用灯塔的功能,向海上的瓦登他们发出了联络信号。

那么,没错,我本应该提高警惕的,那位杰出的天文学者,不可能像孩子一样粗心大意。

不幸的是,因为她害怕谈判的结果,我让她上了楼。

在这期间,阿玛蕾特和缪里一样,利用灯塔的功能,联络了在城里的同伴。

「这样的速度,应该是骑马吧。火把有五、六个……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爬上山了。」

阿玛蕾特对我们说这说那,装出投降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寻找求救的机会。在她看来,我们和带着逮捕令的捕快没什么区别。

她应该相信的,是已经证明是盟友的鲁维克同盟。

「大哥哥,我们要怎么办?」

即使被问到,我也无法立即采取行动。

这并不是因为被阿玛蕾特背叛而心痛之类的多愁善感的理由。

而是单纯地在权衡利弊。

如果阿玛蕾特已经完成了蚀的预言,那么不惜冒任何风险,也必须将她带走。如果教会通过鲁维克同盟得到了那个日期,我们在与教会的战斗中将处于被压倒性的不利位置。

但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就算冒着与同盟全面冲突的危险,也不确定带走阿玛蕾特是否有任何好处。

如果阿玛蕾特因为被同盟囚禁而身陷危险的话,那还可以考虑冒险带她离开。

但阿玛蕾特欺骗了我们,向同盟寻求帮助。

那么,在这里放过阿玛蕾特的话,整体上混乱会更少,而且阿玛蕾特也会更安全吧。

就算带回声称没有蚀的预言的阿玛蕾特,选帝侯也可能会继续执着于蚀的预言。我无法否认他有不听我的劝说的可能,并逼迫阿玛蕾特,要让她吐露并不存在的预言日期。

有很多种可能性,其中肯定有某些会带来如沼底般黑暗的结果。

我没有自负到以为能选出完美的正解,那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我应该尽我所能,竭尽全力。

「我们……」

放弃阿玛蕾特,逃走。

正要这么说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阿玛蕾特欺骗了我们,与同伴取得了联系。

那么,她之前说的话也是谎言吗?

「其实……蚀的预言……?」

这就是在兜圈子,但如果在这个赌局上失败的话,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如果能预言天体从天空消失的蚀,就算是乞丐也能成为贤者。

权威受到动摇的教会会重新获得人们的信任,让大家知道究竟是谁在代表神的天意。

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黎明枢机之类的,很容易就能被一脚踢开。

如果是那样的话,天平不就是倾向这边的吗?

那么天平倾斜所指示的答案是。不对,但是。

「寇尔先生」

伊蕾妮亚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这是商人的铁则,与好商品的相遇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首先要得到手,之后的事情再慢慢考虑」

伊蕾妮亚是被那个伊弗雇佣的经纪人。

在这个时候她露出的,是充满自信的温柔笑容。

但那个笑容,是属于那种即使装载了大量羊毛的船遇到风暴,也能笑着谈论的赌徒的。

据本人所说,她比缪里稍微大一点,但从她的胆量来看,我觉得绝对是骗人的。

而且,我在欧柏克学到了,如果在意泥土的飞溅,就什么都做不了。正确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正确的,单纯依靠正确本身并不足以在这个世界上一直保持正确。

总有那么一刻,世上确实存在需要我们果断去争取正确的事情。

我所缺乏的,就是那种果断。

「那么,这个赌注是——」

我吞下呼吸和话语,像是祈祷一般吐露出来。

「缪里,能拜托你对付从下面上来的人吗?」

一直焦躁不安的狼女睁大眼睛,露出了牙齿。

「交给我吧!」

缪里立刻开始脱衣服。

「伊蕾妮亚小姐,天花板就拜托你了」

「当然。你们到稍微下面一点去避难吧,说不定会塌掉」

卷起袖子的伊蕾妮亚依然是纤细手臂的少女,但不知何时,在蓬松的头发间出现了粗壮的羊角,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

她的真实身份,是能把不老实的商行连同建筑物一起掀翻的羊。

「喂,大哥哥!」

回头一看,变成狼形态的缪里正咬着我的衣服下摆拉扯。

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也许是因为我盯着伊蕾妮亚看得太久了。

我捡起缪里脱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在她的催促下走下楼梯。

在那期间再次回头时,伊蕾妮亚正抓着梯子,准备把它顶到天花板上。

沿着楼梯下了大约一层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沉重的、让腹部感到震动的声音。

缪里早已像风一样朝一楼奔去。

楼下传来马的嘶鸣声,男人们的怒吼声,还有撞击铁门的声音。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神的庇护,希望大家都不要受伤。

粗犷的怒吼声转瞬被惊愕的声音取代,接着恐惧的叫喊和尖叫声像街角的戏剧一样接连响起,然后是一片寂静。

之后我感觉到头顶上有动静,抬起头,看到伊蕾妮亚肩上扛着用床单麻布裹成一团的什么东西。

「唔……」

想起来了,呻吟声是阿玛蕾特发出的。

不管伊蕾妮亚是不是羊的化身,她大概已经习惯了体力活,平时就在处理沉重的羊毛,有时还要制服暴躁的羊。

她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感到非常可靠,但也有点可怕。

「下面好像也解决了,我已经联系了船,应该会有人来沙滩接应,我们走吧」

走下楼梯时,缪里坐在门前,得意地接受着老鼠们的赞扬。缪里只把耳朵转向我,用后腿挠了挠脖子,然后站起身,蹭过来要我夸奖她。

她可能是像平时那样,但狼的形态和普通的熊差不多大,只是被她撒娇就快要被撞倒了。用尽全力推开她,却还是被摇着尾巴要求再来一次。

与此同时,老鼠们叽叽喳喳地拿着绳子在男人们身上跑来跑去,熟练地把他们捆了起来。

不愧是船员,他们的手法很娴熟。

「唔……」

在阿玛蕾特的呻吟声中,我们离开了灯塔。

瓦登本人也在沙滩上迎接我们的小船里。他看到伊蕾妮亚肩上背着的篑巻,一时吃了一惊,但很快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因为港口那边变得很吵闹,所以多少有这种预感」

「我本想低调行事的」

他用鼻子笑了笑,可能听起来有些虚伪吧。

阿玛蕾特被装在篑巻里放在小船船底,离开沙滩后也一动不动。

是因为恐惧而僵住了,还是为了思考前路而屏住呼吸呢。

当从小船移动到本船,解开篑巻露出脸的部分时,才发现两者都不是。

「你要把我交给那个国王吗?」

她那挑衅的眼神是如此锐利,不小心靠近的话似乎会被咬到。

如果是旅行开始前的我,恐怕会畏缩不前,手足无措吧。

但是我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在阿玛蕾特面前单膝跪地,正面直视着她的眼睛。

「因为你向同盟寻求帮助,我不得不抓捕你」

「……」

阿玛蕾特移开视线,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当然,站在阿玛蕾特的立场上,我也理解那样做是合理的。

「我们不想背叛杜兰选帝侯,但也不是一定要把你交出去」

「哼,一个跑腿的能做什么?」

阿玛蕾特在床上时给人一种靠不住的,躲在书库里的书虫一样的感觉,而现在完全暴露出了本性。对于不属于某个教会,也没有贵族血统的人来说,天文学者可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

面对像野狗一样充满敌意的阿玛蕾特,变回人形的缪里想要说些什么,但被我用手制止了。

「我叫托特·寇尔」

「哈?那是什么……」

阿玛蕾特说到一半,露出了一副仿佛在阴暗处看到了什么奇怪事物似的表情。

「又名,黎明枢机」

「!」

阿玛蕾特倒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缪里双臂抱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但是阿玛蕾特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你……你以为我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骗到吗?」

想到在希望之城欧柏克,冒牌货被误认为是真品的事。这真是讽刺的发展,但现实就是如此吧。

「我非常理解你的疑虑,我自己也还没习惯这个名号」

不知是看到我垂下肩膀的样子看起来很真实,还是因为如果是谎言的话实在太过离奇,阿玛蕾特怀疑的表情渐渐失去了气势。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作为黎明枢机,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

被装在篑巻里的阿玛蕾特,露出了一副被戳到痛处的迷茫表情。

「如果我只是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就不可能向杜兰选帝侯出谋划策,只能这样按部就班地把你交出去,之后就是任你自生自灭了。拿了酬金就去酒馆喝酒,仅此而已。那样的话,你很快就会被带上断头台吧」

缪里吓唬她说头会像流星一样掉下来,我叹了口气,向站在稍远处观察情况的伊蕾妮亚使了个眼色。伊蕾妮亚会意,微笑着带着缪里离开了这里。

「你觉得如何?」

阿玛蕾特的视线垂了下来。

「阿玛蕾特小姐,正是因为你可能真的能预言蚀,情况才变得复杂。你……」

我停下话语,双膝跪地,如同鼓励罪人忏悔一般,直视着她。

「你能预言蚀吗,还是不能?」

当然,我并不是天真地期待她能诚实回答。

我期待的是阿玛蕾特的聪明才智和坚强。

如果能正确理解状况,应该就能明白该如何应对,应该能看清楚该信任谁才对。

阿玛蕾特的视线垂下,陷入沉思。

然后,缓缓开口。

「反正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这并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狠话,其中蕴含着某种经过漫长时间沉淀下来的,非常沉重的渣滓一样的东西。

这个少女,是位追寻奇异童话的天文学者。

我想起了在灯塔上的对话。

「那个,和你母亲有关系吗?」

阿玛蕾特说过,她的母亲是一位占星术士。

占星术士和天文学者仅有一线之隔。

但就是那一线之隔,划分了异端和正统。

「什么啊,你是想把我也送上异端审问的火刑架吗?」

透过阿玛蕾特充满攻击性的笑容,仿佛能看到她的过去。

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阿玛蕾特会如此执着于猎月熊的故事。

「你的母亲是因为关于流星的占卜之类的事情,被异端审问官盯上了吧?」

在某个村庄的某个夜晚,有人观测到了流星。有的地方认为这是吉兆,也有的地方认为这是凶兆,但做出判断的,大多是圣职者。

但如果是在偏远的地方,即使有教会,那里也只有酗酒无知的祭司,根本无法理解星星的意义。

这种时候,人们就会求助于村里的占卜师。

只有女人的家庭,有时会靠占卜或药草等巫术维持生计。

尽管这是异端的温床,但在教会的教义难以传播的地方,至今仍是必要的职业。

「哼。那又怎样,是想我夸奖你见识广博吗?」

「我和帮助杜兰选帝侯一样,也想帮助你。但如果不知道什么是真相的话,那我什么也做不了」

困难之处在于,阿玛蕾特已经在撒谎、演戏,不仅欺骗了自己,还欺骗了所有人。

在希望之城欧柏克,假冒的黎明枢机很快就被发现是个骗子。

但是,来自人心深处的谎言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如果那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保护事物免受痛苦过去的伤害,那他们就更加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阿玛蕾特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阿玛蕾特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那并不是因为理解到自己的命运系于此。

而是因为真正意识到,即使想要寻求帮助,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也没有可信度。

「猎月熊」

这时,一个奇怪的词插了进来。

说话的人不是阿玛蕾特。

而是本应被伊蕾妮亚拉开的缪里。

「你追寻猎月熊的事,是真的吧?」

比起我,阿玛蕾特更是一脸茫然地盯着缪里。

「不惜跑到那样的深山之中,到处寻找关于那个故事的线索,这不是谎言吧?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佣兵王作为王来说有多么令人失望。没有必要特意用蚀的预言这样了不起的东西作为诱饵来讨好他。如果是这样的话」

缪里松开了手臂。

「你是真的在追寻猎月熊,对吧?」

在灯塔上,缪里本想逼问,却因被反问而感到困惑,但现在她似乎要发泄那时的不满,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道。

「而且有一点很奇怪。就算你热衷于猎月熊的故事,那个佣兵王真的会被故事迷住,而把你关在塔顶上吗?」

伊蕾妮亚也对这句话产生了兴趣。

「他可不像是会立刻把女孩子关进房间的大哥哥」

缪里冷冷地看了过来,但在目光相遇时,她笑了笑。

她大概还在记恨我为了教她认字而把她绑在椅子上的事吧。

「而且你说过,那座山本身并没有留下猎月熊的故事。这让我很奇怪。如果是这样,那么你追寻的是哪里留下的故事呢?」

没错。还有这件事。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是什么样的东西,让那个佣兵王如此着迷,甚至要伸手去抓一颗不存在的星星?」

缪里把脸凑近问道,但阿玛蕾特没有回答。

但是,她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低下下巴,承受着缪里的目光。

在气势方面,缪里在纽希拉是最强的。当然,论瞪眼比赛她也很强。

就在我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瞪下去的时候,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们已经驶入了外海波涛汹涌的地方。

如果我们在甲板上,瓦登他们可能会因为有阿玛蕾特的目光而无法认真操纵船只,反而会造成麻烦。

正当我想提议他们到甲板下面去的时候,阿玛蕾特开口了。

「我不会做出蚀的预言,也没有兴趣」

即使我和缪里惊讶地看向她,阿玛蕾特也没有抬头。

只是结结巴巴地继续说着。

「我的目的是找到猎月熊……不,是找到猎月熊猎到的那颗星星」

听说天生的骗子会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谎言。

从这一点来看,希望之城欧柏克的骗子可能只是二流吧。

抬起头的阿玛蕾特,正凝视着缪里。

面对那有力的眼神,至少缪里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拿木棍指着的狗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耳朵和尾巴快要露出来的一瞬间,船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可恶,是追兵!」

握着舵的瓦登大喊道,缪里瞪大了眼睛。

「明明捆得那么结实!?」

「恐怕不是他们。如果有人要来带回阿玛蕾特小姐的话,其他人一定知道他们是从港口以外的地方上的岸。」

对方也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同盟,不可能一直被我们摆布。

「对方的船体小巧,还雇佣了老练的桨手!我们会被追上的!」

瓦登的话意思是,赶紧带着阿玛蕾特去甲板下面。

不是所有的手下都能化身为人,要全速前进的话需要所有老鼠们齐心协力,但不能让阿玛蕾特看到。

伊蕾妮亚立刻行动起来,轻松地把依然被篑巻捆着的阿玛蕾特扛在肩上。

被扛起的阿玛蕾特再次看向缪里说道。

「我是去寻找猎月熊猎到的星星的,猎月熊并不是异教徒编造的故事。我要证明妈妈……不是骗子!」

她扭动身体,似乎不是为了挣脱伊蕾妮亚。

而是想要摆脱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黑暗过去。

阿玛蕾特的母亲被问及流星的含义,做出了某种占卜。或许给村民们带来了不好的结果,又或是被狭隘的圣职者得知,命运就此暗淡。

母亲被带走时,阿玛蕾特一定也像现在这样,哭喊着。

但是,这一切真的不是演技吗?在灯塔时那副装傻的样子,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但是。

「请告诉我」

我和缪里一起站在被扛在肩上的阿玛蕾特面前。

如果在这里怀疑阿玛蕾特的话,就不该立志成为圣职者。

「你为什么来到乌班?」

阿玛蕾特扭曲着脸,终于哭了出来。她哭泣的样子比看上去还要稚嫩,那大概是她很久以前就该流下的眼泪。

那是她小时候,靠占星术维持生计的母亲被异端审问官带走时,本该流下的眼泪。

「我,我……」

阿玛蕾特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未来还可以改写。

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现在必须渡过难关。

「寇尔先生,缪里小姐。请照顾好阿玛蕾特小姐」

扛着阿玛蕾特的伊蕾妮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到瓦登正在向同伴们下达新的指示。

她把哭泣的阿玛蕾特从肩上放下,冷静地说。

「敌船就要追上来了。可能会有些剧烈的摇晃,请小心」

我没有问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伊蕾妮亚认真起来,恐怕能在夜色中把靠近的船只击得粉碎。

缪里用腰间的剑割断了篑巻的绳子,然后我和缪里一起搀扶着阿玛蕾特走下甲板。以防万一,我们关上了头顶的门。

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当缪里打开走廊的门时,出现了出航前大家一起商讨对策的房间。地图还摊开着,缪里打开墙上的木窗,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让房间明亮了许多。我们让阿玛蕾特坐在堆积如山的木箱之一上。

甲板上现在恐怕已经变成战场了吧,但在这里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这是讲述奇妙童话的绝佳场所。

「所以呢?」

缪里问阿玛蕾特。

像孩子一样哭泣的阿玛蕾特,用湿润的眼睛仰视着缪里。

[插图]

「别被缠住了!把钩索一根根砍断!」

透过船舱壁上开的小窗,能听到瓦登的声音。从窗外看去,修长的敌船的船腹正逼近过来。

按照海战的定式,追上对方的船后就要并排,用钩索把船体拉近固定,然后咬着短剑登船制服对方。咬着短剑那部分可能是缪里的想象,但其他的基本都按这个步骤进行。

只不过,对方的船是重视速度的小型船,因此在近海的波浪中显得有些难以应对。

说不定等不到伊蕾妮亚出场的时候,就可以这样逃脱了。

「然后呢?刚才的话题,接着说吧」

缪里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后说道。

阿玛蕾特没有抬起视线,也没有慌乱,吞吞吐吐地开始讲述。

「我在……远离乌班的南方,找到了猎月熊的故事。那是在一座古老修道院里留下的,古代帝国军队千人队长的日记。虽然只残存了不完整的内容,但在调查后发现,那个队长的目的地是北方,为此要穿过当时还没被称为乌班的那片土地」

看地图的话就很明显,从古代帝国的中心城市向北画一条直线,就会穿过乌班。而迦南说过,在古代时,似乎真的有条路沿着那条线通过。

「在那本日记里,进军突然受阻,行动以失败告终」

「原因是猎月熊?」

阿玛蕾特没有点头,只是闭上了眼。

「书上写着,因为猎月熊落下了星星,道路被堵住了,许多士兵被牵连。所有的山谷里都像泥流一样溢满岩石,吞没了一切。我以战争之神巴马斯的名义起誓,这就是事实」

她大概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阿玛蕾特毫无停顿地讲述着。

古代帝国千人队长记录的行军日记。

众所周知古人迷信,但不能保证阿玛蕾特不是。

「你能找到那颗落下的星星吗?」

「能找到」

「怎么找?」

缪里咄咄逼人地追问。

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等不及听到答案。

「日记里记载了详细的星图和时刻,千人队长为了确认是哪颗星落下,让同行的学者描绘了星星的样子。一般人肯定会笑吧,这太荒唐了。但是——」

「星图,很准确?」

听到我的问题,阿玛蕾特第一次点了点头。

大多数古书都没被好好阅读过,就被当作燃料烧掉,运气好的话会被用来调整新书的厚度。

但有时奇迹会发生,天文学者会发现其中的一部分。

于是在童话故事里,有人看穿了现实。

「在世界各地,有些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毅力和执念,不断记录着星星。如果看那些从古至今讲述星星故事的人的成果,就能查明那张星图是从哪里描绘的。只要看星星,就能说出谁在哪里做了什么,就像占星术一样」

阿玛蕾特咬了咬嘴唇。

「妈妈也是其中一员。那个流星占卜,绝不是该被责备的东西。可是,可是……」

阿玛蕾特用力擦去再次涌出的泪水。

「我从乌班的塔上观测了现在乌班能看到的星星形状。把它和日记里的星图进行比较的话,就能大致确定描绘的地点,或者方位。应该能证明猎月熊真的存在」

阿玛蕾特的眼神,明显和在灯塔看到的不一样。

那双眼睛里有种无法用走投无路或绝望这样的词语表达的东西,能吞没人心。

突然来到宫廷,恳求调查猎月熊传说的阿玛蕾特,大概拼命推销着这个故事吧。不幸的是,杜兰选帝侯是一位比起挥剑来说更适合挥笔的智将,他的见识让他认为猎月熊的传说可能与蚀的预言有关。

在民间流传的传说中,也有很多因突然发生日食而让士兵慌了阵脚,在本该获胜的战斗中惨败的故事。

猎月熊的童话也是其中之一,杜兰选帝侯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信以为真呢?

「但是」

阿玛蕾特突然无力地放松嘴唇,自嘲地笑了。

「所以就算带我去乌班,顶多也只能找到巨大的岩石吧」

如果真的找到巨大的岩石,那或许能证明古老故事的正确性,或者证明童话是真的。

但能为此高兴的,大概只有那些痴迷童话的怪人,这根本无法解决围绕蚀的预言而引发的这场骚动。

人们会继续为寻找根本不存在的预言日期而争斗。

尽管如此,我觉得现在已经知道这场骚动的起因是什么了。我认为阿玛蕾特的话是值得相信的真相。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能成为与杜兰选帝侯对话的筹码。

「我认为你的话很有说服力。借助我们同伴的力量,应该能解开杜兰选帝侯的误会」

选帝侯之所以会相信蚀的预言这种东西,就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东西。那么如果黎明枢机阁下全力给予政治支持,就不需要依靠捉摸不定的星星了。

如果只靠信仰不够的话,借助伊弗的力量,也能改善同盟阻碍的物流问题。而城市居民的生活好转的话,应该会重新对选帝侯抱有敬意。

「但是,有个问题」

话音刚落,缪里突然站了起来。

透过船舱壁上开的小窗,敌船的船腹逼近过来。

「抓稳!」

伴随着盖过缪里喊声的剧烈冲击袭来。

船舱里堆积的货物颤抖着,木箱散落,吊柜里的东西掉了下来。

不过,撞上的敌船又以惊人的速度远去。看来与其说是有意撞过来,不如说他们也被波浪所困扰。

但从不断拍打海面的桨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还没打算放弃。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阿玛蕾特。在这样的夜晚,开着重视速度的小型船驶入大海,应该是非常危险的赌博行为。

而冒这个危险赌博的,大概也包括这个阿玛蕾特吧。

「阿玛蕾特小姐。你是不是对鲁维克同盟承诺,能做出蚀的预言?」

「……」

阿玛蕾特无言地点了点头。

要想从被思维禁锢的杜兰选帝侯手下逃脱,除了得到同盟的协助别无他法。

而眼前的阿玛蕾特,已经完全没有在灯塔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没有破罐破摔的强硬气势。

只有紧抿着嘴唇颤抖,一筹莫展、茫然无措的少女的脸。

不,那也许是在某个偏僻的村庄里,无法帮助被当作异端吊起来的占星术士母亲时,无力的少女的脸。

阿玛蕾特之所以习惯于欺骗他人,或许是因为为了逃避过去,连自己都欺骗了吧。

因为船的摇晃,她从坐着的木箱上摔了下来,瘫坐在地板上。那个样子非常虚弱,让人想起缪里说过的,从塔中救出被囚禁的公主是骑士的职责之类的话。

黎明枢机虽然不是骑士,但自己之所以立志成为圣职者,就是为了帮助无依无靠的迷途羔羊。

而眼前有一个比任何人都更加迷失方向,寻找被猎月熊狩猎的星星的少女。

「……请」

阿玛蕾特看着我,说道。

「请帮帮我……」

我向阿玛蕾特伸出手,慢慢地拥抱了她。

用行动而非言语表示,你的盟友就在这里。

无法帮助母亲,但为了至少守护她的名誉,而追寻猎月熊童话的少女。

她大概没有时间抱怨,有着无论编造什么谎言,都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吧。

我深吸一口气。

这个对我而言意义重大的名字,本应是为人们带来光明的黎明。

「当然」

我用有些粗暴的力道拍了拍她的背,像捆绑行李的绳子一样,紧紧地抱住她。

但很快就抓住她的双肩放开了,因为现实正在逼近。

「我有信心说服选帝侯。但是,让鲁维克同盟相信没有蚀的预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仅仅是因为阿玛蕾特这样向他们承诺过。

如果同盟在杜兰选帝侯的宫廷里有眼线,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是黎明枢机把阿玛蕾特从岛上带走的。

这个事实会让他们认为阿玛蕾特有那么大的价值,而且还有更大的问题。

「因为我的缘故,鲁维克同盟的奢侈品交易泡汤了,他们怒不可遏。在欧柏克这个城市,他们甚至花钱雇佣骗子,试图诋毁我的名声」

阿玛蕾特愣住了,但随后她突然将视线投向窗外,大概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看到了拼命追赶过来的同盟船只的愤怒吧。

「那么,如果黎明枢机带走了你,还说因为没有蚀的预言所以没必要争斗,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要说服同盟,需要完全不同于说服选帝侯的东西」

船大幅下沉,又再次上浮。

「如果说服不了他们,即使逃过了这片海域的追击,他们也会率领军队前往乌班,我必须阻止事态发展到那一步」

阿玛蕾特紧抿嘴唇,痛苦地低下了头。

承诺了不存在的蚀的预言的少女,没有财产,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说的话都已经没有了信用。

只有关于星星的知识而已。

「那个啊,干脆打一仗不就行了?」

此时,缪里若无其事地说道。

「因为那座山,是最强的防守据点啊」

正要说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突然间想到,真的不简单吗?

不,果然还是不简单。

「你认为选帝侯能召集军队吗?」

「如果是其他事情的话我觉得不行。但是,山里的人们对海边的人们积怨已久。如果对手是阿贝尔克的商人,他们会很乐意拿起剑的」

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那么,通过战斗来分出胜负反而更好吗?刚这样想着,但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会演变成攻城战。你不是最喜欢战争的故事吗?应该知道攻城战有多艰难吧」

和热爱战记和冒险故事的缪里在一起,我也稍微增长了一些知识。

缪里露出秘密被揭穿的表情,然后瞪着我。

「那你说怎么办?」

明明是为了大哥哥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却好像在说我不领情。

而事实上,大概也是这样吧。

带着阿玛蕾特逃到乌班,乌班肯定有鲁维克同盟的眼线,情况很快就会泄露给同盟那边。

暴怒的同盟可能会发动战争,即使不这样,仅仅是拒绝与乌班做生意,就等于让那一带物资流通完全停滞。

还好现在不是隆冬,但即便如此食物很快就会短缺,饥荒不久就会蔓延开来。

而且山里比平原会更快迎来可怕的冬天。

即使面对这些不利因素,人们真的会团结一致,与阿贝尔克的鲁维克同盟开战吗?无论与对方的积怨有多深,都必须做好攻城战会非常惨烈的准备。

与其这样,不如把问题的根源——杜兰选帝侯从王位上拽下来,连同阿玛蕾特一起交给鲁维克同盟,这种可能性反而更大吧。

这场骚动,本来就是因为选帝侯被蚀的预言之类的东西迷住才会发生的。

「不过啊,虽然对大哥哥来说可能是个不太好的故事」

拼命寻找解决办法的我,被缪里冷冷地说道。

「如果只靠言语就能说服的话,现在那艘船也能停下来吧?」

为了承受房间的剧烈摇晃,缪里双脚大大叉开站着。

仿佛在示意脚踏实地的是她一样。

「这是……」

光是谈论正确的事情和担忧,事态也不会有任何好转。

杜兰选帝侯因阿玛蕾特的话做起了梦,而阿玛蕾特为了保护自己,又让鲁维克同盟做了个噩梦。

要平息这场骚动,大家都需要从梦中醒来。

为此,需要一个巨大的号角。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话,也得先平安渡过眼前的难关才行啊!」

缪里话音刚落,似乎抓住了波浪时机的敌船逼近,撞了过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撞击后敌船并没有离开。

透过墙壁,传来令人不悦的嘎吱嘎吱声。就像昆虫咬住树木,钻洞一样。

恐怕是敌船投掷过来的抓钩,咬进了这边的船体吧。

「大哥哥」

听到缪里冰冷的话语,我明白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就算有伊蕾妮亚在,敌人登上船来也需要迎战。老鼠们靠不住,而让伊蕾妮亚以羊的姿态大闹一场,这艘船本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缪里看向我,是在寻求以狼的身份应战的许可。

令人沮丧的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借助非人之人的力量,对于祈祷也不来相助的神,真想破口大骂。

但是时间有限,必须背水一战。

想要灭火的话,必须在大火蔓延之前进行。

如何处置乌班和同盟的事,的确要等安全脱身之后再说。

「请不要做出乱来的事情」

缪里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在阿玛蕾特的茫然注视下,缪里正要走出船舱,却突然停下脚步。

「啊,我突然想到一个乱来的点子」

「什么?」

「如果那位占卜师小姐能找到猎月熊猎到的星星,那不就等于已经赢了吗?」

一如既往的突然,这个野丫头总是如此。

而且,之所以有非常不祥的预感,是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把那颗星星拽出来,从那个山谷滚下去就好了。不管来多少军队,都能轻松打败!」

从艾修塔特翻越险峻的山路,抵达山口时,眼前展开了一幅仿佛是人工制造的绝景。

被群山环绕的碗状盆地,地形之明显,令人怀疑还有没有其他如此易辨的地形。从盆地中延伸出一条山谷,宛如群山之间的通道。

这样的地形想必是经过了漫长岁月,被雪融水冲刷形成的吧,不过从某个角度看去的话,确实像这么回事。

要把巨大的岩石滚落到海里,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你还是老样子呢……」

缪里似乎把这当成了赞美,心情愉悦地走出了房间。

她一定是想通过说些蠢话,让我放心吧。

不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阿玛蕾特被这声音吓到,抱头蹲下。

也许是想起了曾经袭击了占星术士母亲的村民。

人是无力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国王,脚下也并非坚如磐石,杜兰选帝侯就陷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黎明枢机也是半斤八两,即便那个名号有着力量,也不过是由众人支撑起来的某种幻想罢了。

但是如果说在至今为止的旅途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仅仅哀叹无力,是无法让事情好转的。还有就是即便脚下的泥沼深不见底,黎明遥不可及,也决不能停下脚步。

因为只有前进,才能更接近目的地。

「阿玛蕾特小姐」

把手放在她肩上,蹲着仿佛在赎罪的阿玛蕾特困惑地抬起头来。

「要找到猎月熊之星的位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与其无力地消沉下去,不如谈谈也许能做到的事情。

阿玛蕾特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回答道。

「……日记里写道,行军的季节是……冬天结束后,正是现在这个时候。

「所以……目前来说,对乌班星星的观测,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就像水车慢慢有水流过一样,阿玛蕾特慢慢地坐起身来。

「方位大致上已经清楚了。剩下的,只需要调查那一带就行了。」

在人世间,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猎月熊的传说。

即便是未曾经历当时情形的非人之人,也会因为知晓那灾祸而闭口不言。

埋没在历史中的特殊童话,正要被星光照亮。

「……你觉得缪里说的那些事情,有可能做到吗?」

面对我的提问,阿玛蕾特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疲惫地笑了。

「月亮有多大呢,过去的贤者们也曾争论过很多。竖起圆盾,越是离得远,它就变得越小。那么,天空的高度又有多少呢。」

浮在空中的太阳和月亮,还有众多的星星。

「行军日记中记载,抬头望去尽是高耸入云的巨石,大地震动得让人无法站立,源源不断的岩石洪流驱赶着人们,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从那以后,那一带就成为了人迹罕至之地。所以……就算有星星,我觉得朝南踢过去,会更现实一些。」

阿玛雷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也在思考,尽管这是一个荒唐的故事,但却出乎意料的现实。

多亏了缪里的荒唐想法,受伤的少女脸上,终于又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号称为人们带来笑容的太阳圣女得意洋洋的脸浮现在眼前。

「你是在和教会作战吧,黎明枢机阁下?那么就朝南把猎月熊之星滚下去吧。就像那个女孩说的,滚落的岩石会沿着昔日的道路反向而行,说不定会一直滚到教廷呢。」

古代帝国昔日的中枢城市,也正是现在教廷所在的城市。

当然,昔日的道路如今恐怕也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距离也相当遥远。

不过,仅仅只是想象一下,就非常有趣了。在纽希拉,孩子们也会堆个大雪球,然后从斜坡上推下去,大声地笑个不停。

而且我想着,伊蕾妮亚的话说不定可以?

无论多么巨大的岩石,凭借她的力量应该都能拖出来吧。然后,想象着山脉上豁然洞开的情景,就像疏通水路的堵塞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移开岩石,通往南方的古代道路就会畅通无阻。即便鲁维克同盟从西边攻过来封锁了道路,也可以从南边的道路绕过去。这样一来——」

说到这里,我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这并非是错觉,因为阿玛蕾特也正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我。

「……从南边,绕过去?」

被这句话晃了一下神,急忙在记忆的卷轴中翻找。

乌班,还有阿贝尔克。

从艾修塔特出发的陡峭的道路。

还有出发前,和伊弗他们的对话。

「等一下——请等一下。」

虽然是建立在诸多假设之上的结果,但其中仍然有着惊人的可能性。

我环顾了一下房间,找到了作战会议时用的地图。

把因为剧烈摇晃而被推到房间角落的桌子拉了回来,粗略地展开卷成一团的地图。

船员们使用的地图上描绘的范围极为辽阔,如果想要从一端到另一端旅行的话,需要花上好几个星期。而且这段路并不平坦,有时需要绕过山脉,即便是乘船也不得不大幅绕开陆地。

正因如此,从艾修塔特前往乌班的那条路上,才会挤满了初出茅庐的商人们。

那么,猎月熊所猎捕的星星,会不会成为某种希望之星呢?

将手指落在地图上,沿着路线一路描绘。

这是完全脱离现实,以童话为前提的荒唐梦话。

但是,正如被缪里刺激到那样,自己不就是个只会空谈理想的预备圣职者吗?

所以,没错。

「为了引导人们,让我们来谈谈理想吧。」

黎明枢机的纤细手臂,连一块小石头都搬不动。

但如果手握羽毛笔,如今就会有许多人渴望阅读他写下的东西。

如果有许多人因为蚀的预言而在做梦的话,唤醒他们的梦并非唯一的解决办法。

让他们看到新的梦,也未尝不可。

「阿玛蕾特小姐。」

「嗯,怎么了?」

阿玛蕾特疑惑地看着我。

「请在地图上标记出星星可能落下的地方。还有,你对南方大地的特产,有什么头绪吗?」

「诶?」

阿玛蕾特瞪大了眼睛,犹如一轮美丽的满月。

「喂,他们从那边过来了!把绳子砍断!绝对不能让他们上船!」

甲板简直就是战场,不知是否有人放了火箭,到处都有火苗窜起。

左舷一侧有男人们正在奋力抵抗,用剑砍断钩索,或是用长棍将试图登船的敌人击退。

瓦登一边挥舞着剑指挥,老鼠们排成一列运送着修补的工具和装满水的桶,场面十分混乱。

因为似乎在帮忙灭火,伊蕾妮亚和缪里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她们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正在扑灭系船绳上蔓延的火焰。

「缪里!」

「嗯,咦?大哥哥……」

正在将空桶递给老鼠们的缪里看到我,吓了一跳。接过缪里递来的桶的老鼠们排成队列,将水桶背在背上,灵巧地运送着。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桶子是自己在地板上滑动的吧。

「大哥哥,危险,快下去……等等,你拿着什么?」

「我想登上那边的船,有你护送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无视缪里的问题,反问道。

缪里的眼睛像猫追逐玩具一样上下打量着。是因为自己太弱小了,拿不动略显沉重的木制品,只好把它扛在肩上的缘故吧。

「好了……怎么样?能请你护送一下吗?」

再次询问,缪里沉默了许久,直到湿漉漉的刘海上滴下水珠,才终于回过神来。

「当、当然没问题!但是……」

她的眼神有些怀疑,是因为完全不明白理由吧。

「但是,大哥哥……你到底打算用那个做什么?」

你到底打算用那个做什么?自己的声音和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因为一直以来都用完全相同的台词反复告诫想要恶作剧的缪里。每次这个野丫头都会表现出各种反应,比如试图搪塞过去,或是哭着求情,或是反过来莫名其妙地生气。

我的反应是充满自信的微笑。

「难道……」

「正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是说过吗,如果一切都能通过谈判解决的话,就用言语让那艘船停下来给我看看?」

缪里惊讶、困惑,最后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因为现在我扛在肩上的是用已有的木材制作的教会纹章。

「大哥哥,那个——」

她可能认为这是在开玩笑,或者以为是破罐子破摔?

还是担心因为我被逼到绝境而变得奇怪了?当然,都不是。

「护送的事情,拜托伊蕾妮亚小姐会更好吗?」

缪里惊讶地竖起耳朵和尾巴,挥了挥手。

「我、我来护送你!但是……」

「那就拜托你了。这就像白旗一样。总之先让对方收起矛头吧」

晃了晃扛在肩上的东西,缪里的视线也随之上下移动。

「快点变成狼吧」

「嗯、嗯……」

看着还在犹豫不决的缪里,我想到她之所以不把哥哥当作哥哥,或许是因为我太过宽容了吧。

作为兄长,或是作为黎明枢机,如果想要维持威严的话,平时就应该摆出这种强硬的态度才对。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等着缪里匆匆准备。在右舷一侧,伊蕾妮亚正将桶扔进海里,然后踩住船舷,勇敢地将桶拉上来,以便装满水继续灭火。就在这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伊蕾妮亚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将水倒在盖住火焰的麻布上,将火扑灭。

「大哥哥」

回过头,狼形态的缪里已经站在那里了。

比普通的狼大上两圈,如果被它扑中的话很容易就会摔倒。

但是现在它耷拉着耳朵,看起来有些胆怯,显得格外可爱。

我摸了摸它的头,朝敌船的方向看去。

「把敌人赶跑,让我能跳到那边去。我拜托阿玛蕾特小姐在甲板下的船舱里做了点小事,一时半会儿她不会上来。你尽情地发挥吧」

缪里看了看我指的方向,像是要甩干身上的水一样抖了抖湿漉漉的毛。

被交代了最喜欢的暴力工作,它似乎终于恢复了干劲。

「跳过去的时候,可别掉进海里哦?」

这句话中带着一些挖苦,像是对被夺走主动权的小小报复。

「到时候你还会来救我的吧,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

缪里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用脸用力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差点把我撞倒。

「大哥哥大笨蛋!」

狼吼了一声,化作一阵风。

「狼,狼……?」

狼形态的缪里轻盈地落在敌船上,理所当然地让他们感到困惑,仿佛在做梦一般。

为什么海上会有狼?不对,那真的是狼吗?

所有人都震惊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缪里用头撞飞了一个可怜的男人。

接着它咬住那个男人的衣领甩来甩去,把他扔进人群里,引发了混乱。

虽然也有一些不辱勇敢水手之名的人在反击。

但是缪里轻而易举地咬断了长矛,覆盖着厚厚皮毛的身体也能轻松弹开弓箭。

敌船上的水手们陷入了恐慌,有的逃到甲板下面,有的像松鼠一样飞快地爬上桅杆,还有的用箭筒盖住自己。

但是在船上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藏身之处也有限。而跳进海里这个选择,显然没有人愿意尝试。

毕竟在夜晚,还是在这样远离海岸的海面上,只有那个莽撞的少女才敢跳下去。

最后大部分人还是拿着武器,像羊群一样聚在一起互相保护,一步步后退。缪里发出低吼向前迈出一步,他们就跟着往后退一步,离身后的海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缪里的尾巴大幅度地左右摇摆起来。

接收到信号的我,肩上扛着临时制作的教会纹章,站在了船边。

「请放心,那边的狼不会无缘无故地袭击人」

说完,我跨过船舷,跳上了敌船。

虽然因为海浪的颠簸有些踉跄,但肩上扛着的东西没有掉下来,算是勉强及格吧。

「我的名字是托特·寇尔」

我环视四周,继续说道。

「人们也称我为黎明枢机」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的眼中燃起敌意的火焰。至少是因为现在的状况比突然出现的狼更容易理解吧。

不过,当缪里低下头发出低吼时,他们又像小狗一样齐刷刷地缩起了脖子。

「以神的名义,我要求休战」

然后,高高举起肩上扛着的临时纹章。

从缪里的尾巴上,我可以感觉到一种怀疑的气息,不知这种东西是否真的有效。但这里是能让人深刻体会到自身无力的大海之上。

水手们之所以迷信,是因为面对无情的大海,他们已经领教得够多了。

「船长在吗?」

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我的声音响亮得令人吃惊。

每个人都像是打架时被泼了水的猫一样。

「是我」

终于,人群后面出现了一个留着海藻般胡须的男人。

缪里的尾巴膨胀起来,可能是因为船长戴着眼罩吧。

「我是迈亚·多内尔。你就是黎明枢机?」

「没错,多内尔船长。正如你所说,人们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多内尔,一脸厌恶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看向缪里,畏缩地收起了下巴。

[插图]

无论他是多么勇敢的海上男儿,狼本来就是与他们不会相遇的山中猎手。

「关于天文学者阿玛蕾特小姐,我有些话要说。」

说完这句话,多内尔嘴角一翘,露出了类似愤怒的笑容。

「我们之所以急忙从港口出发,就是因为有人从我们的地盘上抢走了客人。结果竟然!声名显赫的黎明枢机阁下,居然在帮人绑架!」

听到多内尔的粗声粗气,船员们也多少恢复了一些气势。

他们似乎是训练有素的船员。

「不,你的指责并不正确。原本她就在乌班。我是受杜兰选帝侯之托,代替神来拯救这个可怜的、被卷入了阴谋的少女的。」

多内尔沉默了,但显然他并不相信我的说辞。

尽管如此,他没有命令部下们一起攻击,是因为他还无法判断事态的走向吧。

他们大概只是鲁维克同盟雇佣的船员,并没有资格主导这个计划,也不处于那样的立场。或者更现实一点说,他们可能是一边看着缪里的牙齿和爪子,一边在计算如果一起冲上来的话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吧。

总之,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天文学者阿玛蕾特在我面前坦白,她被卷入了苦难之中,不得不说谎。那个谎言,正是你们追寻的蚀的预言。她说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呵,你让我相信这个?」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所以我大度地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只是被告知事情就相信的话,这个世界就不需要圣职者了,有一本圣经就足够了。也没有必要有像我这样的人去匡正教会的不正之事」

据说鲁维克同盟通过支持圣职者们奢侈的生活,借着买卖奢侈品大发横财。

面对我的讽刺,多内尔鼓起了像海藻一样的胡子瞪着我,缪里的尾巴也左右摆动了三次。

「不过,我们毕竟都是奉神之名的人,我相信我们应该能够互相理解,携手并进。」

胡子船长似乎想要嘲笑一番,但没能做到。

或许是因为我的话太过虚伪,但也是因为我说完后就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大地图。

和缪里打交道时就深有体会,先怯懦的一方就已经输了。

我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着,显得气定神闲。

「船长,你们船上有精通商业的人吗?」

「什、什么?」

「没有吗?」

我再次问道,那些拿着武器的人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不久,一个瘦高个男人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像是被逼出来的样子。

他看到缪里时吓得停下了脚步,然后看向我,缩了缩脖子。

「那个……呃……」

「这家伙是我们的航海长,以前是商人」

我满意地点点头,在战斗中可能被当作落脚点的长桌上展开了地图。

在多内尔的催促下,航海长也走了过来,俯身看着地图。

「阿玛蕾特小姐在乌班并没有预言蚀,她是在追寻某个传说。」

「传说?」

「从天而降的星星的故事。杜兰选帝侯误以为那个故事是蚀的预言。」

「……」

多内尔和航海长面面相觑,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们可能觉得,要用这种瞎话来糊弄人也太荒唐了。

「请看这张地图。」

迷路的人被指明方向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我指着地图,多内尔和航海长都顺着看了过去。

「在古代帝国时期,想要走陆路前往北方,穿过这里是最快的。」

我从教廷所在的地方,笔直地向北滑动手指。

「当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道路了,因为被险峻的山脉阻隔。一般情况下,只能沿着山脉向西走,像爬行一样勉强通过人工开凿的道路。海路的情况你们应该很清楚,只能像这样大幅绕行西南避开陆地。」

对海路有所了解的两人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但是,如果能恢复这条古代道路,会怎么样呢?」

「啊?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多内尔带着怒气反问,缪里低吼着露出了牙齿。

航海长发出一声尖叫并后退,就连多内尔也闭上了嘴。

「当然有意义。我听说你们鲁维克同盟经手很多南方的奢侈品。而且,如果这里开通了道路,就能迅速把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

「哈……?」

这次多内尔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图,然后更加专注地看,最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我。

「这种胡话……不,呃,嗯……?」

多内尔说不出话来,又看向地图。

颠覆常识就是这么回事。

「明白了吗?阿贝尔克既是从乌班流出的河流的终点,也是前往北方的绝佳港口,距离温菲尔王国也不算太远。当然,这个科布岛的位置也很方便。想想看,比商业对手早一个月把南方的货物运到北方,会怎么样?」

旅行需要花钱。时间越长,货物变质,丢失,盗窃,承运人想要中途偷偷卖掉货物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多内尔船长一边揪着像烈马鬃毛般的胡子,一边低吼着,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

「身为黎明枢机的你,是打算和我们联手?」

「我并不想挑起争斗,只是想惩戒教会所积累的种种不正之事。」

多内尔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但先移开目光的也是多内尔。他用大拇指使劲搓了搓鼻子下面,像缪里一样咬紧了牙关。

他在犹豫。

「但是,地图上这里不是有选帝侯吗?」

多内尔用粗大的手指指着乌班。海洋民族和山地民族,自古以来就不和。

特别是阿贝尔克,在物资流通方面对乌班做了很多恶劣的事情。

「如果这条道路能够开通,这一带的所有人都会获利,尤其是作为枢纽的乌班。我相信说服杜兰选帝侯是可能的。」

「……」

多内尔看了我一眼,然后为了掩饰自己开始倾向于这个提议,把目光投向了地图。

「……然后呢?」

「选帝侯并不是一位好战的人,所以在那个崇尚武力的地区,并不受人们的敬重。再加上在物资流通方面被迫处于不利地位,所以在这一点上也被领地的人们认为是不可靠的,招致不满。」

处于劣势的鲁维克同盟的多内尔,竭力装出一副强硬的样子看着我。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如果你们进行正当交易,不再欺压乌班人民的生活,并且把这些说成是杜兰选帝侯的功绩,那么杜兰选帝侯应该就能避免这场政治危机。」

然后,我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那里是阿玛蕾特说的,猎月熊捕获的星星应该落到的山脉的一角。

「作为回报,等南方的道路畅通后,我会设法让你们获得流通特权。这样如何?」

南方是富饶之地,气候温暖,盛产各种食物。而且还有通往沙漠地区的陆路和海路,流通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商品。

如果能以压倒性的速度把这些货物运到阿贝尔克的话。

「当然,也可以把北方的货物运到南方。船长,我的后盾是温菲尔王国。」

我像缪里经常做的那样,把脸凑近船长。

在被海水和阳光晒得通红的脸上,那双奇怪的圆眼睛正滴溜溜地看着我。

「王国是羊毛的主要产地。」

用船运输确实快,但根据季节不同,逆风可能会阻碍流通。

但是如果开通像样的陆路,或许就能全年畅通无阻。

当然,这些都是假设,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

但是,信仰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因为相信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所以才向神祈祷。

「你能回到阿贝尔克,跟同盟的各位商量一下这件事吗?」

多内尔当然不能独自决定这样的事情。

但是从事商业的人都能轻易地预见到这件事的利益。

而且至少在这片海上的争斗,胜负几乎已经决定了。

瓦登他们已经完全重整了阵容,随时准备反击。而且从缪里身上就能明显看出来,只要多内尔他们露出一丝异样,整个甲板立刻就会变成血海。

既然如此,与其徒劳挣扎造成伤亡,不如毫发无损地带着一些手信回去。

这位船长一定经历过在海上遇到风暴,一次又一次地决定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多内尔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光凭我一面之词,很难让商行的人相信。」

我立即点了点头。

「我当然也会前去解释。阿玛蕾特小姐似乎也想为对你们撒谎道歉。」

多内尔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垂下了肩膀。

但他的目光还在继续盯着摊开的地图。

他大概停不下这样的想象吧,当货物在那里自由流通,南方和北方连接起来的时候,会进行着怎样的交易。

商人们有句格言,跌倒了也不能白白起来。

想成为圣职者的人跌倒了,也会高兴地说这是神给的试炼,所以我们也差不多。

相似的人之间,总有办法可以互相理解。

「哼」

多内尔哼了一声,转过身来。

缪里竖起耳朵,下意识地想要咬上去,大概是因为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拔剑。

「我很期待看到那些大人物们吃惊的表情。」

多内尔说完,伸出了用衣服擦过的手。

我握住那只手,多内尔哼了一声,命令部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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