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圣经的俗文翻译,我已经几乎连日未眠,好不容易收完尾之后还跟教会来一段实在令人喘不过气的耐力竞赛,关进牢里以后又马上逃跑,再紧接著演了一场堪称今生今世空前绝后的大戏。
最后被缪里的特大恶作剧气得脑充血时,紧绷的心情又为海兰反击成功而彻底放松。像这样乱来,再怎么坚韧的皮绳都会断,更别说是我这种本来就不粗的线了,完全不堪一击。
听说我从那一晚就发高烧倒下,在床上呻吟了三天才醒来,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还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咧。」
枕边,缪里红著眼对我发脾气。我朦胧的意识里,还留有她为我看护的印象。我将手伸出被子,抓住她的小手。
缪里表情腼腆,但还是很高兴。
「海兰殿下呢?」
可是一听我这么问,她的表情就全没了。
「不知道啦。啊,现在有一件事比较重要。我在你昏迷的时候翻了一下圣经,发现一件很棒的事喔。就是就是,那个啊……」
我先将急著想分享心得的缪里搁在一旁,环视房间,没有其他人。
「等等,现在海兰殿下的事比较重要。」
我想先听听后续发展。既然我们平安无事,他应该也没事,不过我很在意教宗敕使的部分。而且接下来是准备开战的局面,没时间听缪里胡闹。
「听我说嘛,大哥哥!」
缪里扯了扯我的手,同时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与呼喊。
「海兰殿下!还未束发更衣啊!」
「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海兰的声音让我想坐起,缪里却按住我的肩膀,还拉被子盖住我的头。
「缪里,你做什么?」
「不可以看,不要看比较好。」
「啊?」
在我反抗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开门声响起了。
「寇尔!」
被海兰一喊,我立刻掀开被子。
见到海兰笑容满面地跑来,我还以为自己仍在梦境呢。
「喔喔,气色好了不少。有食欲吗?要吃什么,我都请人上街帮你弄。你对我恩重如山啊!」
海兰头发没梳理,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就赶来看我,果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真实的海兰。
或者乾脆说,展现本性的海兰。
「抱歉,我太邋遢了吧。一听说你醒来,我就等不及跑过来了。」
海兰撩起金色的美丽长发,笑著这么说。
那动作就已经够明显了,不过更明显的,是胸部。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我吓得赶紧别开眼睛。而海兰似乎这才注意到我在慌什么。
然而,脸上却是露出尴尬的笑。
「你是真的现在才发现吗?」
我们在纽希拉谈论神学时,是在洞窟式的温泉里头。窟泉不单纯是泡水,功能更接近蒸气室。我当时看海兰包得很紧,以为是贵族的礼貌习惯就没多想了。
服装的影响力很大。
而且我自己也对缪里说过,女性的远行服装基本上就两种──修女服或男装。
「看吧,我不都说过了?大哥哥你的眼睛真的是长好看的耶。」
海兰看看缪里再对我说:
「你……算了,就这样吧。你是神的好忠仆。」
海兰见到我不知该不该把这句话当作夸奖的犹豫表情,机灵地咳了两声改变话题。
「言归正传,我们总算是成功得到阿蒂夫的支持了,大主教屈服了。虽然算不上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他不会逆民意而行。」
「真的吗!」
「真的。可能是因为史帝芬反悔,让他觉得只有教宗敕使一个帮手根本无力回天吧。而且镇民们根本不怕教宗敕令,也让大主教十分震惊。最后就以需要教宗驰援为由,暂时把敕使打发走了。敕使也没其他选择了吧,都那种状况了再不走,恐怕真的会没命。后来大主教声明会倾听人民的愤怒,而他自己应该很清楚失约会有什么结果。像蝙蝠一样摇摆不定的史帝芬,也安分地卷起了尾巴。」
海兰的笑容难得多了点奸相。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一定很快就会传遍世界各地。可以想见,教宗也将因此开始认真布局,任由我们宰割。」
「战斗现在才开始呢。」
「是啊。从今以后,我们要把错误一一导正。」
见到海兰说话的雀跃神情,我似乎明白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到海兰的性别了。谈论梦想的她,纯真得像个不懂男女之分的小孩。
「接下来这件事,就可能有点对不起大病初愈的你了。我想尽快动身到下一站,一鼓作气把温菲尔王国看得见的沿岸城镇都拉到我们这边。」
这是为了战争作准备吧。
「我当然会与您同行。」
「谢谢,那么──」
「对了,关于这件事啊。」
胆敢打断海兰说话的无礼之徒,就只有缪里一个。
「我在大哥哥昏迷的时候翻了一下圣经,也打听了很多有关圣职人员的事,同时也问过这个金……海兰殿下了,结果是完全没问题。」
她在说什么?我交互看看缪里和海兰。
海兰有如看著妹妹捣蛋的姊姊,无奈又想笑。
「我不要回纽希拉喔。」
「缪里,这件事我们不是……」
我是立志成为圣职人员的人,不能给予缪里她想要的爱。这是不能更改的事情,而她不是也接受了吗?
可是缪里不仅不为所动,还贼兮兮地笑起来。
「要节制喔,你最在行的。」
「节制?」
「对,我也不想破坏大哥哥的梦想。不过呢,圣经上其实也没写啊。」
「……没写什么?」
「嗯,圣经上只有说『从圣职者,不可受俗世之欲、肉体之欲所惑,当励行节制』。可是啊,一个字都没有说到俗世的人不能喜欢圣职人员。」
「……啊?」
海兰在床边嗤嗤窃笑。
缪里将圣经译本推到我脸上说。
「怀疑的话就自己翻一翻吧。所以喽,大哥哥,要节制。」
有什么好所以的?
缪里叉起手,得意地说:
「只要大哥哥不对我出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
我听得一片茫然,出不了声。原来还能这样解释吗?
「这样可以考验大哥哥的信仰喔。」
缪里的笑容充满必胜的把握。
我有的,是记载神谕的羊皮纸。
没有的,是身为兄长的威严。
我将记载神谕的羊皮盖在脸上,闭上眼睛。我成了披著羊皮的羊。
「噢,神啊……」
「叫我吗?」
我说什么也不回她。况且我也绝不能让她发现现在这莫名的安心感。
闭上的眼皮另一边,有条银色尾巴淘气地摇来摇去。
既然生为羊,就注定要盯著狼尾巴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