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幕

我不认为伊弗会在谈生意时开玩笑或夸大其词。

所以摸不着头绪。

「抱歉,您说什么?」

不只是我,海兰也一样。

「我想独占温菲尔王国的进出口贸易。」

伊弗泰然微笑,一字不差地重复。

果真不是开玩笑。

我与海兰隔桌相视,再往伊弗看。

「伊弗小姐,我知道您是不会在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可是……」

「很简单啊,黎明枢机阁下。你们王国这边,现在不是正为了远地贸易商联合恶整你们在头痛吗?」

在场没人会责怪伊弗语气对王族不敬,而这样说话也与她十分契合,感觉像敞开心胸一样,令人莫名信任。

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更增添信度。

「波伦小姐对状况的了解,应该比我们还清楚吧。」

海兰似乎也习惯了伊弗,镇定以对。

「我是有这个自信,所以想到这会是笔大买卖,怎么也坐不住就跑过来了。你们都在想,教会那些王八蛋不晓得用了什么招式和外地商人联手,要断你们的粮。再这样下去,不管教会说什么都会被迫让步,或是在不利状况下开战。到底该怎么样,才能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海兰为这番话表情紧绷,一旁缪里则是听得睁大了眼。当然那不是在怪罪她说话无礼,正好相反。

她很喜欢佣兵或海盗那种打打杀杀的故事,而伊弗一副海盗头子的气质。

好奇心和敌意的揪结,体现在她复杂的表情上。

「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海兰的反应像是在敷衍登门推销的商人。

可是她当然没有外表那么冷漠。若论信仰世界的奥妙之处,我和海兰都还略知一二,对于行商就一窍不通了。

而这时候,在群魔乱舞的商界中如巨蛇般横行的伊弗来到这里,原本我们是该举手欢迎,拜借她的智慧才对。

问题是就算伊弗这个人值得信任,也不能疏忽大意。

「有,而且我也有钱能赚。」

她如此断定后的下一句话,让我不敢相信。

「教会为确保优势,会要求商人撤离这个国家,而我们的商行,可以为你们提供任何来自南方的物资。」

伊弗的左侧嘴角高高吊起。

简直就像童话中的坏狐狸。

「大量小麦、吃不完的肉干、可以灌满整座湖的葡萄酒和油料,我们都能准备。不用说,磨得亮晶晶的铁制兵器、做工细致的毛织品、鞣好的皮草等所有工匠需要的原料和加工工具,我们也都能给你们送来。当然,我的船满的来也要满的走。王国出产的羊毛、泥炭,还有别的地方买不到的能烧的酒,销路我都可以保证,为王国人民带来大把黄金。」

真真确确,所有交易一手包办。

伊弗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伊弗小姐。」

然而如此荒诞无稽的说词,换来海兰极为冰冷的答复。

「您真的觉得自己办得到这种事吗?」

「当然可以。」

没有丝毫迟疑。原本往长桌探出身子的伊弗,现在自信十足地往椅背一靠。要是她说自己能分断大海,我搞不好也会信。

海兰愈听愈头痛似的闭上眼,一字一字慢慢解释道:

「你是南方的商人,你说你做得到的事,对于南方依然权大势大的教会无非是背叛行为。而且其他商人都跟教会联手撤离了,你的商船凭什么继续开呢?」

这是很顺当的问题,但伊弗不会没准备。集在场所有视线于一身的伊弗用魔术师揭密的表情和变得非常刻意的语调说:

「海兰殿下,我以前可是这国家的贵族喔?所以我能告诉教会,温菲尔王国迫切需要物资,一定会相信、依靠我的商行。」

「你说教会……?」

「没错。事实上,我已经这么说了。」

伊弗又换边翘脚,改变口吻。

「我对他们说,伊弗·波伦因为家道中落,将自己和家名一起卖给了商人,可是连那个商人也因为国王的错误政策而破产,失去一切。如果告诉国王,即使我在遥远南方翻了身,还是怀抱着复兴家族的悲愿,若能助王国度过这次危机,还请重新封我爵位,国王一定二话不说就会答应。然而我也是因为王国犯错而尝尽辛酸的人,现在正是报仇的好机会。只要借贸易之便套出情报泄漏给教会,到了开战之时再单方面停止一切交易,王国一定会陷入巨大的混乱。」

笑容底下的是谎言,是玩笑,还是重重掩藏的真心呢?

见到海兰紧张的样子,伊弗稍微耸肩。

「我觉得这说词很有说服力呢。」

当然,那不是笑得出来的内容。海兰尽管难以招架,但总算是挺了回来。

「原来如此。那么伊弗小姐您就是要反过来作我们的间谍吗?」

「正是。我可以向你们透露教会的所有动向,而且我掌握南方的物流,教会为战争准备些什么、有什么计划都瞒不过我,连他们晚餐吃什么都能告诉你们。而且在开战之后瞒着教会耳目走私,在技术上并不难,问题在于要有港口可以接应那么大量的货物。毕竟从头到脚都要走私,一次能运的量很有限。要是没有在地权力担保,在这一关就卡死了。」

伊弗稍微侧首。

「怎么样?没有黎明枢机作保证,没人会相信这种事吧?」

就像骗子说我只会说谎一样。

「总之就是,只要我能赚来大把黄金,不管做什么都好。我对王国是有那么点乡愁,但现在既不怨恨也不执着。教会就更别提了,我根本没理由帮他们。毕竟啊——」

伊弗看着我说:

「我可是黄金的奴隶呢。」

她说得一点也不卑屈。那就是伊弗的自信来源。

行动方针一旦订定,就要直线迈进。

人将这样的行为,唤作信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海兰为难地开口,注视伊弗说:

「不过,这样还不足以让我相信你。」

突然上门说这么荒唐的事,没拔剑怒斥她无礼就不错了。

伊弗似乎也猜到她会这么回答,若无其事地保持微笑。

「而且像你这样的大商人,一定会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再拿出点东西来吧?」

罗伦斯曾告诉我,不轻易摊牌是商人的基本功。

伊弗满意地在腿上交错十指说:

「原本还在想是哪里的无名小卒拐走了我可爱的寇尔小鬼,结果还满有看头的嘛。」

要是汉斯在场,恐怕会被这无礼之言气到口吐白沫昏倒。

但海兰只是睁大眼睛,随即苦笑起来。

「我并不否认我是无名小卒,但是如果就这么无名下去,黎明枢机的监督员也不会准我接近他吧。」

海兰这么说之后转向身旁的缪里。

「是吧?」

「大哥哥,过来这边。」

我现在跟海兰和缪里隔了张长桌,也就是在伊弗这边。

缪里的反应逗得伊弗眯起了眼,耸耸肩说:

「过去吧。骑士就是要在公主身边嘛。」

伊弗比任何人都更适合用孤狼来形容。

在她背后拿伞的美女,和外面守门的两名护卫,肯定都是打从心里认定伊弗是他们该服侍的主人,不过我觉得他们所崇敬的伊弗看他们的眼里还是有几分冰冷。

伊弗下的令他们一定不敢违背,因为伊弗肯定比任何人都了解打从心里信任一个人的价值。

到了缪里身边,她用力揪住衣服把我拉过去。

如果是吃醋女孩的热情拥抱,或许还好一点。

「少玩弄大哥哥,我来陪你玩。」

看来我才是被保护的一方。

「呵呵。不错嘛,不愧是她的女儿。」

伊弗笑了笑,对后头拿伞的女孩使眼色,对方随即将挂在墙上的白色貂皮大衣拿过来。据说做这么一件需要用到千只白貂的皮,也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无论情况再怎么急,如果这么简单就接受我的提议,那你们也不值得我冒险……但看来还有点希望。反过来说,我还是想继续推销我的提议。」

伊弗站起来,边穿大衣边说:

「海兰殿下,我知道您怀疑我能否实现我说的话。可是,我当然是克服了问题以后才来到这里的。」

「所以你要开牌了吗?」

伊弗在大衣底下露出温暖的微笑。

「我会开的。当然那不会只是几张羊皮纸而已。」

「什么时候?」

简短的提问,有不给人动歪脑筋的意味在。

「愈快愈好。征税员和贸易商之间的冲突是一天比一天激烈吧?教会无疑会拿这作火种掀起战火。」

师出要有名,而夏珑他们和贸易商的对立就是十足的理由了。

「那不如就明天吧……明天约在黄金羊齿亭怎么样,那边有包厢可以避人耳目。」

既然是海兰知道的店,说不定还有贵族用的贵宾室呢。

「不过,您亲自前往会太引人注意。」

那么赴约人选,已是必然的了。

我点头答复海兰的视线。

「我很仰慕伊弗小姐您,但也知道您是个狠角色。」

伊弗接着说:

「如果寇尔的眼睛会只是因为认识我而蒙蔽,那就表示我也一样没有识人之明。况且要是我耍手段陷害寇尔被那位小姐知道了,她一定会来要我的命,我可是敬谢不敏。」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海兰似乎也看懂了缪里的表情。

「那好吧。你能不能信任,我就交给黎明枢机去检验。」

「还有我。」

「那当然。」

海兰补上这一声后,伊弗当作话已经谈完而走向门口。我不晓得谁才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可是掌控这场谈话的无疑是伊弗。

护卫开门时,她转头说:

「就明天中午吧。我会准备马车,可以吗?」

「没问题。不过车夫我来准备,我也会事先捎个口信给黄金羊齿亭。」

应该不是在互相牵制绑架或毒杀的可能吧。伊弗只是微微笑,没说什么。

最后伊弗往我看来。

「看来明天我们是不能独处了,不过来日方长。」

我回以苦笑,伊弗也眯眼微笑,就此离去。

门碰一声关上后,顿时感觉房里宽敞很多。

正觉得伊弗还是没变而莞尔时,我感到两道锐利的视线朝我射来。

「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这是海兰说的。

「大哥哥花心鬼。」

而缪里果真这么说了。

即使海兰把伊弗的事彻头彻尾问了个清,但无论她再怎么可疑,也不能一脚踢开。毕竟在对抗教会与商人的诡计上,没有比她更有力的帮手。

「真是个想留在我们王国,但又不太敢留的人。不过我倒是承认是个大人物……」

「真的很难安心呢。」

伊弗也确实带来了会让人辗转难眠的计划。光是她打的算盘,规模就足够写一本冒险故事了。然而这世界是大得残酷又十分复杂,不许我只专注在一件事上。

我还有其他海兰必须知道的重要消息。

「海兰殿下,伊弗这件事是需要认真检讨没错,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件您需要知道的事。」

「什么事?对了,你们回来得这么早……是已经查到什么了吗?」

「是的。而且这跟伊弗小姐的计划应该也有关连。」

海兰端正姿势,抬颚要我继续说。

「是关于夏珑小姐——喔不,征税员那边的实际动机。」

听了夏珑说的那些事,海兰脸上表现出不同于伊弗那时的紧绷。

「这……我感同身受。」

在海兰这庶出王族看来,似乎有不少重叠。

「应该不会是克里凡多王子的先锋了。」

「是啊……」

海兰拳眼抵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吗?」

「嗯?喔,没什么……」

海兰长叹一声。

「那让我很震撼。」

震撼?错愕之中,我见到海兰露出困惑表情,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心里的话。

「在我们这圈子,有孤儿背景的人并不稀罕……可是这和我所知的世界又差太多,让我心里很乱。」

手扶额头的海兰深呼吸整理心情后说:

「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教会腐败成这样。就我所知,圣职人员的私生子都是当做亲戚来养,生活不会差到哪去。」

「这……」

「先听我说。贵族和富人,在自己的土地上修建私人礼拜堂或修道院是很平常的事。不只是请人专门祈求武勋和家人健康,也是用来照顾神的羔羊。流浪各地研究神学的人,有很多会受到能够了解他们的人的接济吧?」

书籍很昂贵,笔墨也不是免费,想潜心思考也需要安宁的环境。假如领主和富人有钻研哪一门学问或是有求知欲,甚至是信仰热切,那么在家办起小有规模的读书会也不奇怪。

「因为虔诚之外的理由,盖私人礼拜堂或修道院的人也不少,而这些大多是富商。除了祈求生意兴隆,还可以直接赚钱。经营这种地方很赚钱的事,你应该也有耳闻吧?」

例如在厢房摆放灵验的圣遗物,就会吸引大批寻求奇迹的人上门,而人来了钱就来了。有人会为了这股钱潮在附近设店,当献金够了,厢房会变成教堂、大寺院,使门前市场更加繁盛。

买一块什么也没有的荒地,等它发展为小镇,将带来多大利益是可想而知。

就算没那么顺利,只要在荒烟蔓草的不便道路上盖一间可供旅人借宿的礼拜堂就能赚钱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私人礼拜堂或修道院的祭司,很容易动不动多了个『外甥』。虽然建设当初需要权状,也要跟最接近的教堂打通关系,但私人教堂无法申请圣禄,也不在教会任命权的管辖之内。雇用与否,基本上完全看出资者的自由。因此,在没能继承领地的贵族次男、三男,讨不到嫁妆的次女、三女云集的修道院里,经常能看到同样无处可去的『外甥』和『侄子』在讲经。由于那些地方都冠上了贵族或富人的名字,自然是装饰得相当气派,也就是说,几乎能住得很舒适。我有好几个朋友就是在那种地方。」

我也听说过这些事,但这与夏珑的故事有怎样的交集?这时,海兰像是审慎踏实每一步似的慢慢说:

「我向来以为,『外甥』和『侄子』的生活都是那样。有的还可以接受正规教育成为圣职人员,爬到比『叔叔』更高的位置。毕竟他们有有力的『叔叔』,在升迁上有优势。」

也许是为了抑制怒火吧,她缓慢吸气。

「但是听了那个叫夏珑的故事以后,我才发现那恐怕只是少数。我……到底还是贵族的一员,只看见顶端比较清澈的那一层。他们不是篡改洗礼簿和下葬簿,把情妇装成寡妇赶出去吗?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牺牲在这个恶习底下,才能让他们处理得这么熟练。」

夏珑和克拉克所在的孤儿院有不少孩子,不可能全王国的孤儿都在这里,所以光是那一带教区就已经有那么多了吧。就连海兰这样对市井生活颇有了解的贵族也不曾瞥见的黑暗,是超乎想象地大。

尽管其中有些人因血缘关系受到厚待,衣食无缺,有的还能出人头地,但另一方面,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人也非常多。

「我……原本还打算视情况阻止征税员。因为他们可能是克里凡多王子的先锋,而且我也以为他们征税其实是为了钱。只要他们会像伊弗说的那样,成为战争的火种,他们有什么目的根本就不重要。」

海兰的叹息,是对于人世的残酷和自己见识的狭隘吧。

「……知道这种事以后,是教我怎么阻止他们呢?」

在有不少贵族断言下层阶级不许反抗权力者的状况下,海兰的愤怒令人宽慰。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身为一名爱好和平的人,我还是想尽可能避免战争。」

海兰当然是大大颔首。

「在感情上,我站在他们这边。但老实说,想阻止征税员应该是非常困难。这么一来,就需要从贸易商和教会的关系着手……要是真的切不断,就需要一个能让他们算盘泡汤的计策。」

到了这里,就接上伊弗的计划了。

「那个叫伊弗的提出的计划,正好是一场及时雨。喔不,根本是救命绳啊。」

海兰喃喃地这么说,拳抵着嘴沉思。

伊弗表示她要反过来利用教会的诡计,但也因此令人怀疑。

即使是黑暗当中的希望之光,也无法冒然伸手。

「真是的,原本我现在应该把你引荐给国王或第一王子认识的,可是看样子要延后一阵子了……」

海兰吐出哽在胸中的气,靠上椅背说:

「这不是我能独断的事,必须上奏,可是这样他们肯定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而且——」

她往我看来。

「国王已经为如何对付教会苦恼很久,很可能会直接采用这个提案。因为无论风险再大,这来得实在太是时候,利益也大得不得了。」

也就是伊弗在绝佳时刻献上了绝佳妙计。

「然而成功就算了,考虑到还是有可能出差错,我认为你应该跟这件事保持距离。毕竟等事成之后,要怎么推销你都可以。国王或有权势的人,也只有笑得出来的时候才愿意见人。」

海兰说得像是玩笑话,不过我仍为她用心之深佩服不已。

这件事如海兰所言,牵扯到王国的命运。所以海兰不能私自决断,必须禀奏第一王子,王子再告诉国王。一经采用,海兰也要负责。

由于计划本身听起来太惊人,还有伊弗这个不安要素,我嘴裂了也不敢说这是把有利的赌。

然而海兰却想独自扛下所有责任,不让国王或第一王子对我留下坏印象。

「对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信任那个伊弗。」

海兰将话题拉回伊弗身上并问。

「除了你们是旧识,有更好的根据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而身旁的缪里则是用另一种充满猜疑的眼神看我。

虽然我的答案多半没有明确到符合海兰的期望,我还是说出了我乐观看待伊弗的理由。

「单纯在交易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她值得信赖。」

「意思是……?」

我咀嚼伊弗的话,回答:

「只要没有其他生意比她的提案更赚,我们是可以信任她。」

伊弗要扮演教会和王国的双面谍,一手掌控停滞的贸易。这种行为无非是走在悬绳之上,但只要能走到另一头,就有数不完的财富。

若伊弗背叛我们,就表示那能赚到比数不完的财富更巨大的财富。

「……凭我的脑筋实在是想象不到。」

「我当然也想不到,只是……」

「只是什么?」

在海兰的视线下,我觉得不能不说。

「我实在不觉得伊弗小姐是欺骗我们。」

我是认识她才这么想吗?海兰似乎也在犹豫该不该这么说,这时缪里开口了。

「……我大概也能感觉到大哥哥为什么这样说。」

缪里表情不太高兴地说:

「因为那个像坏狐狸的人是坏狐狸……反而可以相信的感觉。」

正是如此。

伊弗隐约有种野兽的气息,会给对方留下难以解释的印象。说出口的都是冷若冰霜的算计,底下却有比火焰更炽热的感情在盘旋,所以容易被她吸引。路边俯拾即是的肤浅背叛,她似乎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是,我也不认为她是正派人士。明天的约,还不晓得她会设什么陷阱呢。」

「总之不能大意。我晓得海兰陛下您也是很不放心,不过——」

我继续说:

「伊弗小姐那样的人会想找我们,就表示她肯定我们有某些利用价值。如此一来,我们或多或少还有谈判的筹码。要是伊弗小姐真有诡计……那我们可能就是她的防波堤。」

问我能否阻止她,也是理所当然。

但我也有决心冒险的理由。

「就当是为了夏珑小姐,我不想请求王国向教会让步。」

缪里睁大眼睛,海兰慢慢点头。

「温泉旅馆『狼与辛香料亭』,是由帮助德堡商行夺得北方地区霸权的传奇旅行商人所经营的。在那里,有以精锐闻名的佣兵团出入,听说大陆那边恶名昭彰的奴隶贩子都会提防他们。而你是旅馆的爱将,伤了你会惹来怎样的报复,她应该跟她说的一样明白。」

伊弗警戒的不只是罗伦斯这个后盾,最主要还是赫萝吧。

要是真的惹火了贤狼赫萝,就等于是释放出记载在大叠羊皮纸里头的传说巨兽,纵有千军万马拦阻也一定会撕碎她。

当然,伊弗应也知道缪里也有獠牙。

「无论那个女人准备什么证据说这个计划可以顺利执行,我都不会相信。」

海兰直视我说:

「我是相信你们,所以交给你们判断。」

她似乎展现了一点贵族应有的风范。

当天晚上,海兰知道我们没有到黄金羊齿亭用餐后,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给明天要会见伊弗的我们打气。

鹌鹑佐蕃红花这样的高级菜,让人看傻了眼。或许这里是王国第二大城,只要有钱就能马上弄到稀有的肉品和辛香料吧。

一旦贸易商停止所有交易而开战,别说这种豪华菜色,就连普通饭菜都无法持续。

我没有滥好人到会以为伊弗是出于人道观点来献计,但同时我也无法想象伊弗会这么积极地来欺骗我们。

最大的悬念,就是假如我的水准让伊弗失望,她说不定会反过来狠咬我们一口。

由于知道她是这么可怕的人物,才会期盼她的赏识。

伊弗就是会引起这种矛盾情感的人物。

所以事情完全不是缪里一直在怀疑的那样。

「大哥哥喜欢那种年纪大的坏女人吗?」

受过海兰的款待滋补,想着明天该怎么办并动手熄灯时,缪里用看背叛者的眼说出这个不晓得问过几次的问题。

「才不是。」

我喀喳一声剪断烛芯,确切地说。我是很仰慕伊弗,但没把她当女性。

「可是大哥哥以前不是很喜欢娘吗?其实就是喜欢会耍坏心眼的女人嘛?」

「……」

赫萝跟缪里讲以前的故事时,是偶尔会讲到这种事。

大概是因为无法断然否认吧,感觉像是在抚摸快好的疮疤。

「赫萝小姐和伊弗小姐完全不一样,而且我对赫萝小姐也不是那种喜欢……只是觉得她是可靠的姐姐那样。」

「可是娘经常跟爹说,她随时可以跟你走耶。」

那不过是赫萝和深爱的丈夫打情骂俏,不知缪里为何当真。

说不定缪里现在是因为见到伊弗这样的一方之霸以后,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先前那顿豪华晚餐上,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眼睛闪闪发光地吃,比较像是在为明天的硬仗作准备。

当然,我也没轻看明天的会面。倘若伊弗的计划真的值得信赖,且成功执行,教会的诡计就会泡汤,王国不需要向教会低头。就算夏珑等征税员不能雪恨,也能够继续对抗教会。

换言之,明天的会面将是王国与教会之争的巨大转折点。

那么缪里怀疑不可靠的哥哥被私情蒙蔽了双眼,也不算过分吧。

「缪里。」

我叫她的名字,直视坐在床铺角落神经质地摇尾巴的旅伴。

「我觉得,你怀疑这种事真的很蠢。」

「——!」

「但是——」

我加重语气,压退想跳起来骂人的缪里。

「明天的事不只是我们的事,还会关系到很多人。尤其是夏珑小姐他们。」

「……」

「所以,就请你尽管怀疑我是不是看走眼吧。你锐利的眼光,常常让我很惊讶呢。」

正要起身的缪里,慢慢地放松力气坐回去,膨大的尾巴也以同样速度缩回原状。我不是为了转移缪里的疑心才这样说的。

如果要我单独面对伊弗,我一定会腿软。但若有缪里陪我,即使她没贤狼赫萝那么厉害,也比其他任何人都使我安心。

「你一直都像天上的神一样看着我,我有哪里不对劲,你应该能马上看出来吧?」

「神也没有我厉害啦!」

缪里说完嘟起脸颊。

样子很像是在嬉闹,可是眼角似乎有点泪水,看得我都迷糊了。

「缪里?」

我的变化使缪里回过神来,擦擦眼角。

然后尴尬地别开视线,缩起脖子。

「我、我也不想啊,谁教你在那只狐狸面前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别人一样……」

听了缪里吐露她为何异常怀疑我和伊弗的关系,我表情都不见了。

而她似乎把这反应误认为不悦,抿着唇,兽耳颤抖,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以为自己认识一个人的全部,却忽然见到对方陌生的一面那种错愕,我今天也在礼拜堂前体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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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你在讲伊蕾妮雅小姐的时候,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唔?伊蕾、妮雅姐姐?」

「对。」

在说出我发现伊蕾妮雅给了她唯有非人之人才能给的建议那当时的心情后,缪里一脸的不敢置信。

「是怎样……白痴啊你!」

「……」

父兄希望小女孩永远是个小女孩的心情,她应该听不下去,我也知道这样很傻。

「不过……是喔,你这样想啊。」

缪里忽然嘻皮笑脸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桌前的我身边。

「不希望我离开你怀抱的话,只要抱紧我就好啦?」

她说完就把背转向我,自己抓起我的手靠过来,窝在我怀里。回头的红眼睛开心地眯起,耳朵尾巴拍来拍去。

「我不会离开大哥哥怀里,大哥哥也不会离开我身边,对吧?」

总结起来的确如此,但我觉得缪里的话有陷阱,理性地回答:

「……是这样没错,但也要看程度。」

「为什么不直接点头啊!」

她用力扯开我的手,指甲还往肉里掐。

「因为你会说,既然这样就应该娶你当新娘吧?」

「本来就是这样啊!」

好险。我松口气,缪里的尾巴往我的脚猛拍。

尽管如此,平时令人不敢恭维的鬼脑筋,现在却是可靠的武器。

「明天也拜托你这么滴水不漏喔。」

平时完全不听我训话的缪里,竟因为这淡淡的一句话忽然愣住。身体细细打颤,是因为亢奋吧。

「看我的。」

缪里转过头来大胆地笑。

如果有什么比祈祷更值得信赖,就属这了吧。

「我会保护大哥哥的啦。」

我并不觉得她神气。

「靠你喽。」

「嗯。」

缪里笑嘻嘻地点头,我也对她笑。

我将刚剪芯的蜡烛放在微弱的残烛边。

即使火光就快熄灭,再点起下一根蜡烛就好。

重要的是别放弃。

「那么,为了明天的精神,早点睡吧。」

我们这几天都是睡在船上硬梆梆的木板上,总算有床了。

「可以一起睡吗?」

不知是海兰的安排,还是因为这里是高贵人家的房间,有两张大床。

「说不行你也会爬上来吧。」

「嗯哼哼。」

缪里开心地笑,先一步跳上床。我放下百叶窗,关上木窗,盖上蜡烛灭火。当我准备上床,缪里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睡着了。

到另一张床去睡,她应该也要醒来才发现,但明天我们都要上战场。

犹豫片刻后,我在缪里身边躺下,将被子拉到肩膀。

缪里似乎在黑暗中笑了,不过在查看之前,意识已经沉入睡眠之中。

隔天,我再度穿上海兰借我的服装,和海兰指派的车夫一起搭上伊弗遣来的漆黑马车。海兰在送行时说:

「虽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为防万一,我还是安插人进去了。」

在贵族暗潮汹涌的世界,那是常有的事吧。

「谢谢您,我一定全力完成任务。」

汉斯替我关上门,接着是车夫抽马鞭的声音。

缪里昨晚睡了个饱,本来夜间禁食的日子刚过去时只能吃少量早餐,她也吃了一大堆。

已经做好完全的战斗准备。

「好想赶快看看是怎样的店喔,大哥哥。」

说这种话,是因为并不紧张吗。我想说这不是去玩,最后还是忍住了。缪里保持平常的样子,我比较安心。

马车驶入依然拥挤的街道,分开人潮向前进。从马车中窥见的街景和平时又是另一种感觉,缪里脸都要贴在玻璃上似的往外望。

一会儿,人潮似乎没那么挤了,大概是路幅变宽了吧。

当人潮像是某种预兆突然断绝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吓了我一跳。

「哇!」

也难怪缪里会忍不住叫出声。这大广场真的好大,仿佛天空突然掉下来一样。

「好厉害喔!」

一眼望不完的铺石路,我也是第一次见。呆立在大广场上的人,全都是我们这样的旅人吧。

王国的命运这个字眼,说起来好像是可以一手掌控的感觉,但现实的王国有这样的广场,有围绕广场的道路、住宅区,还有其他几十几百个城镇和村落。我实在不愿想象为这所有的未来负责是什么感觉。

但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会面,将对王国的未来造成某些变化。

我紧张地吞吞口水,而应该对窗外景象又叫又跳的缪里,却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牵起我的手。

为自己打气并深呼吸时,我发现一件事。

「是不是有很香的味道啊?」

「嗯。广场上有羊咩咩的味道。」

没多久,便清楚闻到我的鼻子也能分辨的烤肉飘香。同时稀疏的杂沓再次转浓,还能听见酒馆特有的喧嚣。

黄金羊齿亭到了。比起酒馆,看起来更像巨大的工坊。

「……好……」

厉害两个字,都被缪里的喉咙给吞了。

下了马车,那充满活力的店门口就先让我们吃了一惊。屋外盖了许多简易炉灶,上头烤着大量羊肉。排列于广场一角的长桌边,几个工匠、商人和旅人样的男子都以热情的眼神看着那香喷喷的青烟滚滚而上。

这里不烤全猪,只烤全羊。打赤膊的壮汉在来讨赏钱的吟游诗人演奏下变成街头艺人,飞快旋转手里的钩棒。连看到肉就会乐得扑过去的缪里,都愣在原地。

「……今天有庆典吗?」

我也懂她为何这么问,这里真的热闹极了,不过这肯定只是日常光景。

车夫要带领我们进入店内,我便牵起缪里的手,避开醉汉跟进去。

屋内的盛况也不输屋外。

「酒馆……?这是酒馆吗?」

构造和我所知的任何酒馆都不同,挑高的天花板高得惊人,有五、六层楼那么高,仿佛是炼铁所。

而且一楼有一半和外面一样摆设许多火炉和调理台,以裂帛之势吐出火烟。另一半排满长桌,客人们挤得肩靠着肩,大声喧闹。

视线稍往上抬,便能见到二楼部分。那里摆的是圆桌,桌边的人装扮比较富裕。能看见再往上的阶梯,大概是通往需要另外付钱的包厢吧。伊弗应该就在其中之一。

车夫找来店员,店员恭敬应话。他头上广大的挑高空间中,垂挂着巨大的横幅,幅中绣了比人大上好几倍的羊。

这就是大都市的火热店家。

那热流甚至令人感到不同于神的威严。

「两位,这边请。」

完全变成乡巴佬的我们随车夫的声音回神。

现在就这样,以后是不堪设想。

上了二楼,可以综览整片一楼,感觉看上大半天也不会腻。然而愈往上走,就愈是感到客人的视线聚集过来。不是错觉,有很多人在看上包厢的究竟是什么人吧。

若海兰来这种地方,的确会快就会被人发现她有所动作,由我代劳是很合理,但伊弗也不会没有准备。

在车夫敲响在宅邸也见过的那两名护卫看守的门而开启后,我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来啦。」

态度亲切的伊弗面前有张大桌,刚烤好巨大羊肉块镇坐于桌上,肉汁横流。

几个男子列坐于她两旁,衣冠华美但有股放荡之气,一个比一个可疑。

「这几位是……?」

无论什么战斗,数量都是决定性的力量。

在坐下前这么问,是我唯一能做的防御。

「嗯?喔,你放心,我们不是要仗着人多逼你怎样。」

伊弗微笑着说。

「这些人,就是我计划会成功的证据。」

他们全都一个样地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摘下帽子。

那是商人的动作。

而且他们应该全都是能冠上「大」字的商人。一个疯狂的想法闪过脑海。

「伊弗小姐,这些人……该不会……」

从伊弗变得狐媚的笑容,和她开心地露出牙齿的模样,让我确信这些商人全都是这座城里和教会勾结,要将王国逼入困境的贸易商。刹那间,为何贸易商谁也不背叛谁,团结一致帮助教会的谜底解开了。

商人为了利益能不管同业死活,如今团结成这样,让海兰百思不解。

但若「其实所有人都早已背叛教会」,事情就不一样了。

「来,请坐。这里的羊肉是极品喔。」

要如何证明我不是其中一道菜呢。

或许是因为有缪里陪伴,我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就算想退,门也已经关上了。

更何况不先看看他们有何阴谋,我这趟就没意义了。

「……我是海兰殿下的代理人,托特·寇尔。」

除伊弗外的所有人纷纷起身,与我隔桌握手。

一坐下,仆人立刻为我斟满葡萄酒。

「先干杯吧。」

在伊弗带领下,众人高举酒杯。

烤全羊霸气十足地摆在桌上。

反复涂抹树果榨的油,花长时间细心烤出来的全羊上,洒了满满的黑胡椒。搭配羊油脂的芬芳,香得鼻腔发麻。就连尽可能节制吃肉的我,也口水直流。

「吃吧,这桌我请客。」

随这句话,伊弗背后的彪形大汉亮刀了。他大概是伊弗的护卫兼执事,切肋排的手法俐落得令人着迷。满布油花的肉块摆在当盘子用的硬面包上,送到我眼前。缪里早餐吃了那么多仍然眼睛发亮,也分到一大块肉,看得我急忙说:

「我——」

「怎么,要拿隐士庵那套来训我吗?」

伊弗喝着葡萄酒,有点调侃地微笑。

霎时,我仿佛变回了十几年前那个孩子。

我当然知道隐士庵是指什么,因为那是这种时候一定会用到的话。

「……隐士说,为禁欲而禁欲没有意义。神虽提倡禁欲,但没有要人糟蹋邻人的心意……」

「一点也没错。」

伊弗满意地点头。

「而且看样子,公主殿下很懂宴席礼仪呢。」

我往缪里看,发现明明才刚切给她,她却已经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嚼了。

「还要吗?」

伊弗愉快地问,缪里大口吞下后接受挑战似的回答:

「要。」

平常我会说她无礼,但现在或许该佩服她大胆。大汉这次切的肉比先前大上近一倍,让她开心极了。

「说起来,一般餐会上会给对方灌酒,等对方脑筋没那么灵活以后才谈正事……不过很不巧,这招对奉行禁欲和节制的你应该行不通吧。」

虽不知她有几分认真,知道这点自然是再好不过。

「伊弗小姐,概要你说过了吗?」

她右侧的胖商人问道。

「计划我已经说了,不过目前卡在取得王国信任这一步。我们要说服这位黎明枢机阁下,才能让他向海兰替我们说话。过了这一关,王国才会接受我们的提案。」

伊弗用像在征求我同意的笑容看来。

「这样啊。」

商人拿柔软亚麻布擦擦嘴,和其他商人互使眼色。

有种不同于圣职人员或佣兵的独特氛围。

「那好。」

他们像是做出结论,先询问伊弗的胖商人端正坐姿说:

「我是佩卓·亚戈,亚戈商行的温菲尔王国会馆总代表,主要经手的是织品。」

再右侧的削瘦山羊胡商人接着说:

「我是马堤欧商行的劳兹本总经理,史坦·马堤欧。只要是南方的食物,交给我准没错。」

再来是伊弗另一侧,年纪略长但体格健壮,留了八字胡的商人。

「我是基兰·奥雷留斯。主要是买卖金饰银饰等金属物品。」

他们一一自我介绍,与我重新握手。手不像工匠那么硬,但食指和中指的歪曲,显然是长时间握羽毛笔所造成。

「这三位是劳兹本贸易商公会的三巨头,只要跟其他合作商行谈妥,就可以囊括整体交易的八成。」

面对三个平时想见也见不到的人,让我有点胆怯。只好回想身旁大啃羊肉的缪里脸皮有多厚,硬撑下去。

「能和现在气势如虹的黎明枢机阁下同桌共餐,我深感荣幸。想不到伊弗小姐居然认识黎明枢机,真是让我太惊讶了。」

亚戈以此起头。

「我们是很久以前认识的,而且是被他救了一命。当年的他,还是个像天使一样的小男孩呢。」

「喔喔,所以黎明枢机阁下是打从那个时候就有神在照看啦?」

商人说话总是夸张。

「话说回来,这一定也是神的指引。我们能在这里见面,绝对是神的安排。」

马堤欧一这么说,其他商人的视线就集到我身上。

既然我已下定决心,想多斡旋又玩不过他们,便决定直捣核心。

「能和各位见面,我也非常荣幸。有个问题,我实在非得先请教各位不可……各位怎么会来到这里?各位不是支持教会吗?」

原以为他们会多少有点退却,但他们却始终保持笑容。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商人,我也不吃惊就是了。

「我们是支持教会啊,不过有点复杂就是了。」

马堤欧卷起袖子,而亚戈将双手摆在桌上。

这是赌徒向对手表示清白的动作,也彰显出离乡背井,在远方扛起大商行招牌的人是怎样的气性。

本应归顺大教堂的他们,却理所当然地列席于伊弗身边。只凭伊弗一个是否能独占王国与大陆间的秘密贸易原本还令人怀疑,知道敌方阵营里也有不少人愿意协助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我也明白了伊弗为何没有直接告诉海兰这件事。

口说无凭,谁也不会信。

「支持教会……?你们站在伊弗这边,不就是背叛教会了吗?」

照理来说,这样就是我们这边的人才对。不过他们能背叛教会,就算背叛王国也不奇怪。

我非得慎重了解他们的企图不可。

「若从不同角度看,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并不打算背叛教会。」

「也就是要同时支持王国和教会的意思啦,寇尔。我们唯一的敌人,就只有征税员而已。」

伊弗的话似乎有点揶揄的味道。

身旁,缪里带着怀疑眼神龇牙咧嘴地啃羊肉。

「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期待他们诚实回答,但能知道他们撒怎样的谎。而且海兰应该也不觉得我能够当场看破他们真心,我该做的就是把伊弗他们怎么讲,气氛如何等资讯如实带回去。

回答我的,是伊弗。

「就是维持天平平衡。」

「平衡?」

「没错,枢机阁下。要让天平平衡,就得在两边放上等重的物体。因此,我们有必要同时和王国跟教会打好关系。」

伊弗以葡萄酒沾湿的唇妖妖地吐出言语。

「我们想看他们对等竞争,最好是直到永远。」

那魔性的氛围使我不知如何回答时,缪里咽下肉说:

「竞争要用到很多东西啦,大哥哥。东西用得愈多,这些人就愈赚。」

热爱英雄故事,佣兵首领鲁华来旅馆玩就一定霸占他大腿的缪里,在这方面的知识甚至赢过一般商人。

「哎哟,这小姑娘好像很有脑袋。」

「别跟我抢,我先雇用她。」

伊弗愉快地这么说,将杯子放到桌上。

「战争是赚钱的好机会,但那只答对了一半,我们还有一个理由。」

亚戈接着说:

「我们需要避免任何一方获胜。黎明枢机阁下您是在呼吁教会改革没错吧?那么,请您想想看一旦教会获胜会是什么样。」

教会抗拒改革的机会,获得胜利。

这么一来,会有好一阵子不再出现敢与教会对立的势力。

在宗教战争结束已久的现在,教会若没了敌人——

「教会会如何蛮横霸道,应该不难想象吧。」

是这样没错,而在我回话前,马堤欧先开口了。

「您说不定会想,帮王国获胜不就行了。」

在看穿人心上,商人可是一流。

被人了若指掌虽令人不甘,因此失去冷静就正中对方下怀。

「我……是希望教会改革。为此,我必须让王国赢得这场战斗。」

「枢机阁下。」

奥雷留斯摇摇头,表情哀伤地说:

「这样也不行。因为王国战胜教会时会发生什么事,连我们也无法想象。」

「咦?」

我皱眉反问,而伊弗回答:

「寇尔,教会蛮横成那样,我们看了也很呕。尤其是他们借了钱还敢若无其事地倒债,不晓得有多少同行被他们害得破产。更糟的是,他们总是声称我们赚的都是脏钱,向我们勒索,而自己却整天大鱼大肉。我们自己也是希望他们可以收敛一点。」

不像是单纯附和,能感到真正的愤怒。

接着伊弗缓慢叹道:

「然而,这份蛮横也帮了我们。正确来说不是因为蛮横本身,而是造成它的力量来源。」

「黎明枢机阁下,民间会谈论的教会财富或权力,其实不全是坏事。对这个世界来说,还是有其必要。」

在我错愕得连说「怎么可能」都无法说出口时,伊弗又说:

「就跟刀子一样。刀是旅行不可或缺的东西,却也能是杀人凶器,端看怎么用。但你总不能因为有人拿刀去做坏事,就说刀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吧?当然,我也不是说它有用就可以忽视所有弊害,不过想只除弊害独留利益,也是太异想天开。」

我常和缪里争论歪理,很习惯了。

首先是别顶嘴,先顺着问。

「那所谓的利益是什么?」

什么利益能大到允许教会囤积财富、滥用权力呢?造成夏珑他们那样的不幸还什么事也没有,哪里有正当性可言?

就算我不懂商场,至少还懂什么是正义。

「枢机阁下,请听我说。」

亚戈稍微前倾拿起酒杯,轻轻摇晃葡萄酒。

「您想象过这杯葡萄酒在来到桌上之前,经历过些什么吗?」

就算商人不会正面回答不方便说的问题,这样转移话题还是让我气得脸颊发烫。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并不是在打迷糊仗。」

亚戈表情严肃,没等我答话就继续。

「关于这杯葡萄酒来到桌上的过程——换成这块小麦面包也行。这些商品从远方经过许多人的手,一路不停歇地送到这个王国来。因为有这样运输,王国——不,全世界的国家和城镇都是因为这样才能运作。」

我当然明白。毕竟贸易商能以撤出威胁王国的道理就在这里。

但这跟教会财富的正当性有何关连?

亚戈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默默点头。

「问题是,作生意总是免不了造成纠纷。」

他说的每件事都连不起来,只有气恼不断累积。

我开始认真思考离席走人了。

「听好了,枢机阁下。假设南方的商行要到北方买毛皮,那么他可能会因为钱付了没、货物品质糟得像诈欺、数量不够等问题和当地的商人起纠纷。这时候,来自远方的商行总是不利。不仅没人会保护他,有时候当地有权势的人也会一起来诓他。」

亚戈保持大商人风范,井然有序地冷静讲解。

最后用食指往桌上一点。

「这时候能提供协助的,就是教会了。」

马堤欧接着说:

「这世上每个城镇都有教会,而大多数人都屈服于它的权威之下。就算在无依无靠的遥远异地,一旦遭到当地权威的无理对待,就能请教会协助。」

这句话让我想起北方群岛的教会。那个地方极度信仰被教会视为异端的黑圣母,且周围遭极寒海域封闭,若当地人不帮忙恐怕连回家都别想。在那种地方以攻击性态度对待当地人会有什么后果,傻子都知道。

但在那种地方,也有外地商人肩并肩建立起来的教堂,能用自己所知的语言沟通,根据自己所知的常识运作。出了纠纷,也可以提供庇护。

教会也是这种联系的节点。

能沦为暴力的强悍,亦能提供保护的力量。

「商人彼此之间发生纠纷时,教会也可以提供仲裁,而大多数商人也会遵从教会的决定。因为藐视教会权威,就等于跟全世界的教会组织为敌。没有教会作后盾,我们根本没办法作远地贸易。然后——」

奥雷留斯替他说下去。

「要在世界各地建立教堂确保权威,需要大量的钱,而人们不会对外表寒酸的人低头。雄伟的大教堂、金银饰物这些一眼就懂的权威,是必要的盔甲、武器。」

「当然,异端信仰和攻打异教徒,都是维持教会权威所不可或缺,而这也要花钱,教会的财富绝不是用来堆灰尘。只不过,这也造成许多人认为教会耽溺于不当享乐,而醉心于这种红利的也的确大有人在。」

「可是这无法避免,换句话说就是不良开销,但是只因为这个费用而怪罪整体也不对。教会庞大的财富可以维持教会的权威,权威会保护我们商人作买卖,而我们的买卖支持着无数人的生活。一切都是息息相关的啊,枢机阁下。」

他们说的,全是圣经上找不到的现实社会结构。

「假如王国就此压死教会,让教会失去权威,您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事。」

若王国战胜教会,教会势力遭削减,失去压倒性的组织力和权威,也因为被迫节制而失去财力——

那么他们就不得不端正品性,世界变得更美好……

马堤欧那双很有南方人感觉的淡绿色眼睛看过来。

「黎明枢机阁下您大概是认为教会碰了钉子以后会改邪归正吧,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原本嚣张的人一旦失势,接着肯定会有人跳出来想取代他。世界上每个角落都会发生这种争抢。」

「到时候必然是一场令人不敢卒睹的大混乱啊。」

三名商人轮流说到最后,由伊弗承接。

「甚至会让人后悔说看王国跟教会隔海互瞪还比较好呢。」

我完全分不清哪个地方是真,哪个地方是假。他们的说词串连得极为合理,但整体看来好像不太对劲。

世界安定要靠蛮横的教会权威来维护这种事,谁会相信呢。

可是大商人们的攻势依然不止。

「一旦教会失去权威,我们贸易商在没人接济的遥远异地要怎么请求保护和仲裁呢?还是您认为我们就应该放弃买卖,躲在自己国家里呢?这样会有很多人头痛吧?没有任何土地可以自给自足所有东西,贸易是必要的啊。」

「就拿温菲尔王国来说吧,要是我们在谁也没听过的地方经商而出了问题,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而且教会势力衰减后,异端或异教徒又会抬头,世界会倒退到几十年前的战乱时代啊。」

伊弗一个字也不让我插嘴地慢慢说:

「寇尔,这个世界不是靠理性运作的。力量是维护秩序的唯一准则,而最强大的就是教会组织。就算看起来是恶势力,也绝对有存在的必要。」

商人们活在现实世界,而为了守护现实世界,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奋战。我无言以对,完全就是因为夏珑说的那些话。

弱者到头来还是得倚靠教会,会帮他们的也只有教会。削减他们力量的同时还要维持其保护者的功能,的确很像梦话。

而且削弱教会不只是信仰的问题,还会影响支持百姓生活的贸易行为,以教会权威维持的秩序甚至会崩于一夕,世界重陷战乱。

沉默降临桌面。

四名商人都注视着我。

「不过,一些高阶圣职人员的行为让人看不下去也是事实啦。」

伊弗替我说话似的说。

「比如说最常用这间房的,肯定是大教堂那些人。他们都是在这么热闹的店吃这么好的肉,喝这么美的酒。如果都换成黑面包或便宜啤酒,省下的钱就能分给穷人也是事实,但他们绝对不肯这么做。」

她放低音量继续说:

「所以我们不能助长教会,同时也不能让他们败给王国。为了解决现在这个状况,我们都拼命绞尽了脑汁。」

说到这里,伊弗大叹一声。

「话说回来,即使有钱赚,我们其实还是不想冒这么大的险。可是现在天平斜得很厉害,乒乒乓乓摇来摇去,而王国和教会这两个当事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天平上的砝码本身,并没有能力阻止天平摇晃,顶多只能在天平降到最底之前,想办法不让自己摔出去。因此,我们商人只好出面阻止天平倾斜。就算骂我们是蝙蝠还是背叛者,能同时帮助双方阵营的也只有我们,维持世界秩序的方法也只有这个了。」

此后射在我身上的视线,明显是责怪的意味。

我也不会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

「破坏天平平衡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啊,枢机阁下。」

我无法反驳亚戈,海兰也对我说过这种话。这几年王国和教会的胶着状态,可以称之为改革停滞,也可视为状况安定。

我一直以为改革教会是无条件的美事。如果那纯粹是天真无知的行为,反而在世间埋下混乱的种子呢?

「我也不太想这样说……」

「可是我们认为,你有责任收拾这个不安定的状况。」

大人们的叱责。

近似羞愧的后悔,慢慢侵蚀我的心。

夏珑他们有对抗教会的切实理由,就连老爱盘算阴谋的商人也有。

那我呢?我高唱的理想之道真的有正义可言吗?我心目中的理想,会不会只是不知世事的反映?

就在我觉得脚下地面都要裂开的时候,奥雷留斯笑咪咪地说:

「但幸好,黎明枢机这个名称还有很大的力量。」

「咦?」

「只要您愿意合作,王国和教会的天平就能维持平衡,要重返安定也不会困难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吗?」

他和善的表情甚至让我感到解脱。

「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什么啊,寇尔?」

伊弗无奈地笑。

从我小时候,她就不知看中我那一点。

「听说有人破坏了王国和教会的平衡,而那个人就是你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看你这样不晓得自己闯了什么祸的样子,我也不是不懂啦。」

伊弗这温柔的苦笑,我小时候也见过。

「知道你不是靠权谋术数,而是用你的死正经达成这个丰功伟业时,我有种像是放心又像弄懂了的感觉。只是,那种死正经有时反而会害了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世上没有万能的工具,教会的利弊问题也是这个道理。」

伊弗往桌面探出身子,继续说:

「寇尔,教会正准备发动攻势,而王国现在的情况很不利。但是如果你和我们合作,这事态是完全来得及收拾。物资和情报可以撑住王国,你的存在可以凝聚人心,吸引大陆那边的响应,这样教会就没有胜算了。不过王国物量终究比不过大陆,不会这样就扳倒教会,我们也不想见到这种事。只要双方都缺少决定性的手段,战况不用多久就会平息,我们就达成维持原有秩序的目的了。当然——」

伊弗戏谑地笑。

「我们要从中大赚一笔。因为我们是商人嘛。」

「这样事情就圆满落幕了。」

「伊弗小姐找我们谈这件事时,我整个人都傻了呢。」

「而且这样摆教会一道,也算是让我们出了口怨气。教会真的给我们吃了太多闷亏。」

「我们都是在这个国家经营了好多年,才把商路拓展到今天这地步。叫我们一夕之间全部抛弃,谁放得了手啊?」

伊弗两侧的商人们都口口声声这么说。

这些贪心的商人为了自己的财富,想用卑鄙的伎俩诓骗王国?

不是这样。

他们就只是以自己的眼光考量世局,依此寻找赚钱之道罢了。怎能为此责怪他们呢。

「怎么样啊,寇尔。我希望你亲自说服海兰殿下,请她向国王上奏我们的提案。这样我们就能立刻运用各自熟识的商业管道,为这国家带来各种商品,而且我们也可以帮忙弥补你思虑不周的部分。」

随着伊弗这番话,亚戈、奥雷留斯和马堤欧都自信满满地对我笑。

他们可以弭平我招致的混乱。

「来,这是承诺之证。」

伊弗伸出手说。商人是讲信用的生物。握手的重要性,我在与罗伦斯旅行时见过无数次。伊弗他们是认真的。

别人信任我,我也该报以信任。而且我的思虑不周也是从各种教训得证过的事,如果伊弗他们愿意帮我,应该是很大的助益。

我看着她伸来的手,抬起视线。伊弗温柔地微笑着。

除了擦去手汗、将手也伸向对方以外,别无选择。

就在这一刻。

「啊!」

一声「喀啷」紧接在这惊呼之后。是陶器破裂的声音。

往旁一看,翻倒的果汁漫成一大片,还泼到缪里穿的白色长袍上。

「啊、哇!大、大哥哥!」

缪里一下子慌了起来。海兰借她的衣服价值不菲,而且白得耀眼。我赶紧拿桌上的麻布替她擦,可是葡萄汁的痕迹没那么容易擦去。

「大、大哥哥怎么办,这是跟人家借衣服耶……」

缪里说得像快哭出来。在这个重要的时候怎么犯这种错,让人很想说她两句。虽然对伊弗不太好意思,现在还是找人过来帮忙处理比较好。抬头时,我注意到伊弗看缪里的视线。

我下意识地往缪里看,而前一刻还泪汪汪的眼,现在却几乎要露出獠牙般瞪着伊弗。

诧异地再看看她们时,两人的脸都是原来的表情,让我一度以为自己见到了幻觉。

但我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两头野兽的确互瞪了一眼。

「呜呜……大哥哥,要赶快洗衣服啦……」

银色小狼沮丧地这么说。

我脑袋跟不上,舌头也不灵活了。

「啊,呃……」

我再偷瞄伊弗一眼,见到她缩回了手,不太高兴似的靠着椅背。

「与其在这里洗,不如回去弄比较好。叫马车来。」

伊弗对执事兼护卫的大汉这么说,大汉随即以那雄伟身躯难以想象的优雅动作行礼,离开房间。亚戈几个对喝起葡萄酒的伊弗投出像在说「这样好吗」的视线。

从缪里那个眼神来看,会是他们设了陷阱,要等我落入圈套吗?

虽不知真相为何,至少缪里是这么认为才翻倒果汁。

「小的来接您了。」

车夫出现在门口,见到缪里的样子而睁大了眼。

我催担心污渍的缪里起身,逃跑似的准备离开。这时伊弗说道:

「寇尔,若没有我们的协助,王国就脱离不了这个明显劣势的状况。而且,我们的目的是维持秩序。你也是爱好和平的人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打马虎眼,以眼致意离开房间。

下了楼,顾客见到缪里身上那一大片污痕都感到吃惊好笑,但我紧张得只管往前走。经过感觉比来时长了四倍的路途,我们好不容易走出店门,搭上马车。直到关了门马鞭一抽,车轮驶过铺石的叩叩声开始响起时,血液才终于流上脑袋。

吐出哽在喉咙里的气后,坐在身旁的缪里踢我的脚。

「大哥哥大笨蛋。」

尽管她是一身葡萄汁污渍的女孩,在场谁最蠢恐怕是想都不用想。

「对不起……所以伊弗小姐他们是想骗我吗?」

我不觉得伊弗说的话是谎言。王国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不利,而我也完全听不出那些话哪里有破绽。

没想到,缪里摇了头。

「不是。我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想骗你,也不知道那只狐狸有没有说谎,可能要娘才听得出来吧……不过我觉得这部分应该要先问问金毛,看她怎么说。其实我也觉得真的是那样啦。」

「那、那你为什么……?」

缪里捏起沾在身上的袍子,像个闲得发慌的女孩般搧动着说:

「他们一看到你被说得慌张起来,突然就像哄猫咪一样跟你说话嘛。用这么老套的招式,我当然要先阻止再说啊。」

「老套……?」

缪里对惊讶的我耸耸肩。

「娘老是对爹用这招,一看就知道啦。总之就是先吓得你惊慌失措,再突然对你好,借此笼络你。」

这段话让我立刻想起先前的对话。

当我为伊弗和亚戈他们点出的事实自乱阵脚时,他们没有责怪我的犯错,反而提出弥补的方法,让我打从心底放松,觉得他们是自己人。

「最后那个握手,也明显是为了绑住你的心。像大哥哥这样死正经的人,一旦答应了就绝对会坚守到底吧?」

是可以轻易想象。握了她的手,我无疑会为他们说服海兰。要是失败了,还会受到良心的苛责,觉得对不起伊弗他们。话说回来,会觉得应该握她的手,是觉得他们信任我,想报答他们。

假如那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马上就被你看穿了呢。」

不愧是继承了贤狼赫萝与高明旅行商人罗伦斯之血的女儿。敬佩缪里慧眼的同时,我也为自己的可耻发闷。而且我导致王国和教会情势再度波动,也肯定是事实,我也的确对此缺乏自觉。

想捂住脸,手却被缪里抓住。

往她看过去,见到刺眼的视线。

「我说大哥哥啊,你还有时间难过吗?」

「可、可是……」

「你有仔细听他们说话吗?」

「说、说话?」

缪里重叹一声,噘起嘴说:

「他们是在说,大哥哥你在王国很受欢迎,要是跳过你自己搞自己的,以后说不定一下子就翻船,所以请你一定要帮他们的忙。」

「……」

我往傻眼的缪里看,她也直直地回看我。那怎么看都不像在看玩笑的视线,压得我不得不重新咀嚼伊弗他们的话。

「……」

他们的确说过如果有我的名字,要平衡天平并不难。若以最不伤心的方式来解释,说他们不是专程来这里说客套话,差不多就是缪里说的那样。

在说假如我这个人真的没有不值一顾,那这样事情的确是有点矛盾。

为什么伊弗他们不直接找国王谈,反而找上我们呢?

「如果他们只是想利用大哥哥,方法应该多得是才对。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也有弱点,不太敢惹你生气吧。除了不想惹娘生气以外的。」

纽希拉最任性的女孩缪里,对母亲赫萝也是绝对服从。

「他们应该是想到某个可以赚大钱的计划,可是没办法直接执行,所以想找你填补这个缺口。那只狐狸不是很有名的商人吗?那直接去找国王不就好了,何必来跟你讲这些东西。」

缪里跟我想得一样呢。

果然问题就在这里。

「可是呢,狐狸没算到大哥哥身边有我这只狼。而且刚那样与其说要骗你,还比较像是在试探我呢。不过我让他们吃瘪了。」

缪里得意地哼起鼻子,见我反应低落又绷起了脸。

「拜托,你还在难过喔?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那只狐狸啊?」

她逼上来问。这我非否认不可。

「才、才不是这样。就只是……我这么轻轻松松就被人家骗倒,感觉很……」

缪里又大大叹气,退开说: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大哥哥是大哥哥,不是鲁华叔叔。哪有什么办法?」

鲁华是勇猛果敢的佣兵团团长,就算把我倒过来也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物。

「鲁华叔叔是说不定能当场发觉那只狐狸算计,临机应变,收放自如地进退,反过来套牢他们啦。搞不好还会拔出剑来,直接把桌子劈成两半呢。」

缪里还用两只手做出挥剑的动作,完全是个在聊心中英雄的野丫头,但其实我也能想象到鲁华威风的模样。

「可是把大哥哥套在这种事情上,感觉又不太对。」

手一放下,小小的肩又大人似的耸了耸。

并突然表情认真地看过来。

「再说,如果大哥哥是那样的人,我大概就不会相信你那个约定了。」

「咦?」

「就是会永远站在我这边那个约定。」

我曾经发誓,即使身为非人之人的缪里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我也会站在她这边。

「鲁华叔叔可能也会跟我那样约定啦……他本来就很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是那个大哥哥,那个老是在钻牛角尖,不管做什么都很不干脆的大哥哥,竟然认真跟我做那种约定,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嘛。」

虽然说的话很刺耳,缪里的表情却很柔和,很开心。

「大哥哥就是那种,怎么说咧,顽固?老实?都不对,有点笨笨的那种……」

「……憨直。」

缪里一听我这么说就眨眨眼睛,嗤嗤笑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

意思有好有坏,而缪里是同时取这两个意思。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大哥哥。」

缪里不害臊也不迟疑,直接表示她的爱意。

「虽然我还是希望你多少跟鲁华叔叔学一点……不过重点还是你自己嘛。所以,就算你被那种狐狸骗,也不要一直在那边颓丧。」

她形状姣好的红眼睛闪耀无惧的光辉。

「和那种人交手是我的工作。也就是说,大哥哥绝对少不了我。」

缪里不是要人保护的弱女子。

是有贤狼血统的狼。

「那我要做什么。」

缪里听了就把头靠到我肩上来。

「负责抱紧我。」

「……」

尽管没冒出耳朵尾巴,她的全身也在催我快抱她。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心。

我中了伊弗的陷阱,没认真想过自己做的事将有何影响,被完全与我脱钩的黎明枢机称号牵着鼻子走,但缪里还是这样安慰我,是因为蠢不一定全是坏事。

有些事,是憨直的人才会去做,才会相信。

伊弗也说我死正经。

假如神在每个人出生时就赋予使命,那我就该尽力达成自己的使命。又假如我相信自己的使命是改革教会,我的确是没有时间沮丧。

伊弗的计划很可能对王国与教会日后的关系造成巨大影响,而这样的关系又会牵连整个世界的秩序。这秩序几经辗转,会作用到像夏珑这样教会恶习的被害者。我这个齿轮,就嵌在整个机制的核心部位。

而且十分幸运地,有个名叫缪里的少女不离不弃地照看着我。

不报答她这番心意,我要怎么在司牧的路途上走下去呢。

「好吧,缪里。」

「嗯!」

缪里伸长脖子,脸靠过来。

「我们有必要尽可能查出伊弗小姐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我也要重新想想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对世界造成了些什么影响。」

「啊,唔,嗯?」

「可是该从哪里着手呢……先跟夏珑小姐谈谈,再寄信给罗伦斯先生跟希尔德先生……」

拼命思考时,伸长脖子的缪里一脑袋撞过来。

「!」

「大哥哥大笨蛋!」

骂完头就往另一边甩。

错愕的我这才想起她要我抱紧她。她看穿伊弗他们的心理战术,还鼓励沮丧的我,是应该答谢她,现在补偿也不算晚。缪里见我伸出双手,即使表情不太高兴也装作无奈地将肩膀凑过来。

但我的手却临时止住。

「啊,这样我的衣服也会沾到。」

缪里衣服正面是一大片紫红色。我不能弄脏跟海兰借的衣服,手便不禁停下,结果缪里嘟起嘴来用力瞪我。

「啊……」

「不管你了啦!」

缪里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此时马车正好抵达海兰的宅邸,迫不及待的海兰很没贵族风范地急忙跑出来接我们下马车。

「怎么这么快?事情谈得——」

她话说到一半,见到我们的样子而傻了眼。

「每个人都在猜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谁也没背叛教会,想不到是已经全都背叛了。」

我在缪里换衣服时说明大致经过,海兰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这样说来,她的计划就实际多了……不过你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是吧?」

「缪里告诉我,伊弗小姐很可能是因为某些缘故而非要我协助不可。如果他们真的对计划有自信,直接上奏国王应该是快多了。」

「是没错……会不会是怕国王认为太异想天开呢……」

海兰低头深思片刻后说:

「最大的可能是保险吧。他们是背叛教会,不可能没为事迹败露作打算。那么,找你协助或许可说是最低需求吧?有你在的话,至少可以笼络王国的民心——」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说笑似的将右手蜷成兽爪那样。

「或是把你紧紧抓住,用在必要的时候。」

不需要用多少脑筋,就能想到他们可以拿我做什么。

「……把我交给教会,来赎背叛的罪吗?」

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走险棋。缪里说过,伊弗他们可能是现况不足以执行计划。

如果缺的是保命索,是十二分地足以作笼络黎明枢机的理由。

「虽然应该不至于像古时候的战争那样以头换头,一旦你降于教会门下,教会就能轻易聚回背离的人心,利用价值并不小。啊,没错……这个可能很高。你不是想作圣职人员吗?」

「……您是说不完全是把我强迫卖给教会,对我也有好处吗?」

「如果这样还能保住我的命呢?」

海兰的命?一想到海兰届时的立场,嘴里就满布苦楚。

「我会为了交换您的性命而对他们言听计从是吧。」

海兰不知在开心什么,嗤嗤地笑。这时,缪里开门进房,穿着是她从纽希拉穿来的衣服。

「穿过好衣服以后,这件衣服感觉好硬喔……」

缪里不太高兴地这么说,在我身旁坐下。

「什么事那么开心啊?」

「才不开心呢。」

「我们在讲如果我被教会抓走,你哥哥要来救我的状况。」

「喔~真的不开心。」

「缪里!」

海兰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缪里只是别开脸。看来她还在生马车上的气。

笑够以后,海兰用指尖敲敲桌面说:

「只是,我们的情势还是不利。尤其是会开战的话。」

「开战的可能……还是很高吗?」

伊弗说得像必然一样。

海兰无力地叹了气。

「开战的理由,基本上会是防卫,声称自己是万不得已才开战这样。现在征税员气焰正高的攻势,就是他们十足的借口。」

一旦开战,就不得不为了物资而接受伊弗他们的提案,能做的选择很少。

「若不想被那个叫伊弗的骑在头上,就要一并考量如何抑制征税员才行。只是,有办法说服征税员吗?」

夏珑是真心怨恨教会。

闹脾气的缪里还惊讶地看着我。

大概是以为我想妨碍他们吧。

「伊弗这些商人以开战为前提来谈,就表示教会的动作有这种征兆吧。这么说来,不接受他们的提案,就等于是在屏弃贸易商协助的状况下与教会打仗,根本没有胜算。我们势必要往扫除火种的方向来行动。」

「可是他们恐怕很难说服……」

海兰似乎也了解夏珑的个性,点点头说: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会奏请国王收回征税权。」

夏珑等外地人胆敢公然攻击大教堂,是因为手上有国王钦赐的征税权。

而王权当然也能造成负面作用。

国王一个念头就能收回王权,让夏珑他们立刻失去攻击教会的根据。

「不可以!」

缪里几乎要翻倒椅子似的站起来。

「那不就是对教会让步吗!怎么可以这样!」

她激动得我都吓一跳。

夏珑的身世让她有这么强烈的共鸣吗?这时,平时总是顺着缪里的海兰,用严肃的眼神看向缪里。

「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同情而让整个王国陷入危险。」

现在的她不是爽朗的海兰,而是海兰家的年轻主人。

见缪里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我先伸出援手。

「缪里,你冷静点。」

「可是大哥哥……!」

「那你觉得应该答应伊弗的提案吗?」

这样问可能有点卑鄙,但海兰那样对缪里,是因为她认为缪里与她对等。

「……」

缪里回不了话,无力地坐下。

海兰看着这一幕,表情哀伤。海兰也为夏珑的故事心痛。对教会这种残忍恶习让步,也不是海兰的伦理观所能容忍的事。

然而能否信任伊弗并不明朗,就算可信,也要考虑到开战后克里凡多王子的动作。

从海兰或她上面的国王和王子来看,全力灌注在避免战争上能守护的东西远比开战多。就算让步可耻,也比一败涂地而无力再起来得好。

海兰叹口气说:

「征税员也有他们的坚持,不想失去自己的根基。如果只是请他们暂时撤退,谈成的机会就相对地高。只要他们愿意撤退,与教会的紧张关系就能获得缓和,征税权也能继续维持下去。」

海兰要一块块铺下通往胜利的基石。这样比较实际、合理又稳当。

可是面对如此平顺的理论,我忽然有种擦不去的矛盾。

大致说来,就是伊弗他们在黄金羊齿亭所展现的从容,和海兰几乎毫不犹豫地漂亮列出下一步行动的样子,似乎对不上来。

「海兰殿下,我想请教一下。」

「什么事?」

我再次用双手裹住心中那股矛盾,确定它的大小后转为言语。

「伊弗小姐他们有信心只靠黄金羊齿亭那些解释就完全说服我们吗?」

海兰眨眨眼睛,身旁的缪里也不解地看着我。

「事情……不就是那样吗?」

等我再次大致说明会面时的状况,海兰视线转向缪里。

「……大哥哥不是都完全被人家骗到了吗?」

要是没有缪里,我肯定是已经中了陷阱。背后的门差点就要关上,被他们套上项圈了。我无话可说。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

「像伊弗小姐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猎物从陷阱跑走呢?她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手,我们却畅通无阻地回到这里来了。」

海兰立刻想到了当时情况的对策。

非常简单合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有人在那顾着吧?要是设你圈套,他们也要考虑报复的问题。」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在某个更根本的地方,我们对伊弗有所误解。譬如伊弗他们并不指望在那里说服我,让我跑了也无所谓。

说不定,他们对自己的计划有绝对的自信。

说不定,他们肯定我溜不溜结果都一样。

说不定……

说不定…………

「不会吧。」

察觉这个可能,使我当场傻住。

「寇尔?」

海兰的关切使我扬起视线。我很明白海兰是个多么优秀的人,且人品也是那么高洁。再看看身旁的缪里。对于没心机的人有多么容易控制,这个捣蛋鬼已经给了我不晓得多少次教训。

也就是说,海兰的想法太合理,很容易被他们看透。

于是伊弗他们为了让计划能确实执行,一定会有安排。

「要是战争的火种已经除不去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

海兰话没问完,脸色霎时刷白。

第一个让海兰头痛的问题,是这群只要有钱能赚,连背叛同伴也在所不辞的商人,怎么会为了教会完全团结起来。

商人为了赚钱,会用尽一切手段。

那我应该这样想:

「我想伊弗小姐应该会认为,与其以一场还不确定的战争为前提拟定计划,倒不如亲手确保这场战争一定发生。那么派人进去征税员那边卧底起事,也是当然的手段。」

毕竟一旦开战,就算无法说服海兰这边,困于物资的王国也会主动找伊弗他们谈。

而且由于情况紧急,谈判的主导权将完全握在他们手上。

在黄金羊齿亭,他们眼见猎物在陷阱关闭之前遭缪里劫走也不生气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了。因为他们肯定逃走的猎物迟早会主动来见他们。

这才是伊弗·波伦。

「……他们要为了赚钱引发战争吗。」

海兰愕然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为了独占皮草生意而弄沉其他行号送皮草的船。抓到可是要上绞刑台的呢。」

海兰虽是个聪明人,但由于有贵族身份,可说是成长环境好吧。

伊弗只有野蛮可言的过去,使她绷起了脸。

「臭鸡知道自己的巢里有虫吗?」

缪里这话让我有点哽塞。

「夏珑他们的目的是把圣职人员拖出大教堂,可能已经发现有内鬼了……」

「会不会是想反过来利用呢。」

我是不太相信夏珑会想干脆来个同归于尽,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吧?」

海兰的声音难得发颤。

「既然她把内情告诉了我,应该也是会怕夜长梦多。当然……前提是事情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那到底只是假设,没有实证。保守地这么说之后,缪里对我白眼,海兰则是显得有点讶异。

「大哥哥。」

「怎、怎样?」

「腰打直,胸挺高。」

「咦咦?」

我听不懂缪里在说什么,海兰则是在紧绷当中浅笑。

「你真是个奇妙的人,胆大而心细呢。」

伊弗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一定不是在夸我。

「无论如何,你的假设不是胡说八道,我不能等闲视之。反倒是从事情脉络来看,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就是啊。」

缪里站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我很讨厌教会,然后也很同情臭鸡——夏珑那边,不想妨碍他们,可是我更不想照那只坏狐狸的剧本走。」

缪里完全是在说自己的好恶,但即使按理来想,其实结论还是差不多。

「要是有商人的傀儡混在里面,收了征税权也没用吧。再说,我们要怎么把内鬼揪出来?不一定只有一个,而且想在内鬼做出足以让教会气到决定开战之前全部抓起来,恐怕不太实际。」

况且夏珑他们并不是坏人,他们确实有立场愤怒,把他们当罪犯看待没有正当性可言。

快想——我拼命对自己这么说。最糟的状况还没发生,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这个余地,就只有一条路。

「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论。」

「没关系,你说说看。」

我舔舔嘴唇,整理思绪后说:

「让征税员和这个城的大教堂和解不就好了吗?」

「什、么?」

海兰错愕地看着我。

但我没有退却。

「从现况来看,我想不管抓再多征税员也没意义。就算全部关进牢里,还是大可伪装成征税员的同伙袭击大教堂。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已经足以当作教会追究王国责任而开战的理由。」

「这……」

「但假如双方和解,事情就不一样了。在劳兹本这样的大都市,教区广大,影响力自然也强。劳兹本大教堂与王国的关系,多半会成为世界各地处理这种问题的范本。假如征税员正式向大教堂谈和,大教堂这边也接受的话,以后就算有不肖分子袭击大教堂,也不容易成为开战的名义吧?而且如果能正式和解,王国也能够积极保护大教堂。」

海兰慢慢咀嚼我的话,咽下后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但有一个问题。要征税员和大教堂和解,就等于是推进改革吧?这样不会让大陆那边的教廷态度更强硬吗?你这个想法让我想到蛇咬自己尾巴的画……」

我摇摇头,为自己表达能力之差感到惭愧。

「呃,说错了。和解是要和解,但对外是包装成征税员退让。」

「退让?征税员这边?这不是……」

我直视认为绝对不可能的海兰说:

「夏珑小姐他们作征税员不是为了钱。」

因此,只剩下一个可能。

「如果能和圣职人员达成非正式的和解,夏珑小姐他们应该不会在乎表面上的形式。」

「啊,对喔。」

缪里拍一下手说:

「所以那只坏狐狸才要拉大哥哥入伙。」

「对!没错,想想黎明枢机做了什么。迪萨列夫大教堂的门不是因你而开了吗!」

伊弗欲借战争大赚特赚,最需要担心的自然是王国与教会的紧张获得缓和。

能与双方沟通的人物就是她计划的阻碍,也是她警戒我的原因。

当然,了解状况以后,我晓得事态和迪萨列夫那时不同。若问能否找出夏珑他们可以接受的和解方式,老实说我也没自信。

不过我现在只能朝这点努力,也想不到其他解决之道。

而且这个假设可以完美说明伊弗他们的行动。

反过来说,其实伊弗他们也认为还有和解的可能。

「所以,呃……」

缪里忽然傻里傻气地出声。

「是啊,下一步能怎么做?大教堂那边无从下手,要接触他们就很困难了,你打算怎么做?要是你直接跑去敲门,光是这样就搞不好会点燃火种啊。」

我已经看到下一步了。

「有一个人了解夏珑小姐他们的事,同时也是大教堂那边的人。」

而且这个人对我还有好感。

就是克拉克。

「海兰殿下。」

我直视海兰说:

「说不定不用伊弗他们的方式,也能够回避战争。」

接着直视缪里。

「也不会妨碍到夏珑小姐他们。」

缪里的脸立刻大放光彩,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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