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发烧了。
卧床期间,我反覆梦到缪里变成狼,在草原上拖着我到处跑。草原会像墙壁一样高高立起来,甚至天地倒转。
我对那颠倒的世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害怕自己会从缪里背上摔下来而不停颤抖。
呼吸困难,全身酸痛,手脚不听使唤的焦躁,使我醒来好几次。
每次都好庆幸自己是在作梦。
于此同时,会发现呼吸、疼痛和手脚动不了等问题,全都是因为我在现实中抓着缪里造成的。
我就这么睡睡醒醒,反反覆覆。
到了第三天早上,烧终于退了。
「旅行铁则第一条,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讲。」
缪里伸长了食指,直指我额头这么说。
「吓死我了知不知道!跟教会的人讲到一半翻白眼昏倒耶!」
会生气,表示她就是那么担心我。
于是我握起她的手,用力拉过来抱住。
「对不起。」
「咦!呃,啊……好、好啦……」
缪里抱起我来是拿手得很,换我抱她就不知所措了。缪里的狼尾尴尬地摆动,扭来扭去很不自在。
「……」
是察觉状况不太对劲吧,她不再乱动了。
「……你作恶梦啦?」
终于盼来的这么一句话,使我又一次紧抱她细瘦的身躯再放开。
「就是啊。」
在床上叠着我的缪里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把脸按在我胸上蹭。
「有我在啦。」
这话让人觉得放心,我却忍不住笑出来,是因为我为恶梦所苦时,有八成是缪里看护到睡着,趴在我胸上造成的。
「诺德斯通阁下他们后来怎么了?」
奉行骑士也需要休息的缪里忙着钻进我的被窝,并回答:
「城里的人几乎都是站在爷爷那边这部分,你还记得吧?」
「记得。」
听说缪里和诺德斯通离开森林后,居然见到拉波涅尔的人向教会倒戈了。我进屋前听见的喧嚣,就是城里的人为阻挡教会人马造成的。
「城里面也闹得很大,最后教会的人只好放弃那个异端法庭了。」
然后我与史蒂芬正式会谈时,因发高烧而昏倒。
「不过爷爷也承认他真的有走私,所以那个叫史蒂芬的?就是那个哭哭脸的人请他离开领地来代替罪刑,爷爷也接受了。」
这样主教也不失面子,是个妥善的处置吧。
「哭哭脸的领主虽然决定要赶爷爷走,但不知道是谁准备了山一样多的小麦和一大堆东西,送到老鼠的船上去。离港的时候,都只有城里的人来送,离开城镇范围以后,有一个技术很烂的人骑马一直在海边追呢。」
看来史蒂芬只是一心顾全领地,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他身为领地的执法者,无法像人民那样光明正大地为诺德斯通送行。
「我听亚兹哥哥说,其实村里管理麦田的干部全都知道肥料的事。因为是商业机密,他们会继续保密,不过以后没船走私了,只好乖乖改用猪骨羊骨。这样成本会提高,麦价就跟着上涨了,亚兹听了头都痛了。金毛也一样吧。」
对于需要向他们收购小麦的伊弗和海兰而言,的确不是个好消息。
「伊蕾妮雅小姐她们呢?」
「臭鸡马上就回劳兹本去了,伊蕾妮雅姊姊想要看看从爷爷家里搬出来的资料,上瓦登的船去了。」
「咦,她也要到西方去?」
已经完全堕落起来,变回野丫头的缪里缠着我手臂打个大呵欠回答:
「爷爷他们好像要到王城去募集往西航行的资金。没有找你,是因为不想靠关系吧。」
教会来抓人时,和诺德斯通一起跑进森林要打垮他们的缪里愉快地这么说。
然而诺德斯通避免和我见面似的匆匆出航,给了我不太一样的看法。
「大哥哥啊。」
这时,缪里有点撒娇地说:
「我们也赶快回去嘛,劳兹本比较热闹,比较好玩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一副赖床的架势。
「总之整件事,到这里就……啊呼,圆满解决了……」
这句夹个呵欠,已经说得像梦话的话,让我想起诺德斯通那间屋子。我原本就不善于隐瞒,而缪里还是有狼眼狼鼻的少女。
还没告诉她那一夜的事,她也不像是注意到我有心事,是因为我到现在都还在怀疑那只是恶梦一场吧。
那会是我的妄想吗,还是炼金术师的妄想呢?
我认为,假如西海尽头真有新大陆,很可能会化解对世界造成巨大动荡的王国与教会之争。
但若那晚的梦真是现实,那么事态恐怕会带来更复杂、更严重的问题。
「缪里。」
她不知是看护累了,还是在我卧床时和亚兹处理种种善后事宜,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喊她也只是抖抖耳朵要我说下去。
「我……我又作恶梦的话,你会救我吗?」
缪里忽然有点动作,大概是在笑吧。
「大哥哥。」
窝在我被子底下的缪里抬起头,红眼睛很受不了地看着我。
「我是你的骑士耶,你忘啦?」
即使摔进漆黑冰冷的海里,这匹银狼也跳了下来。
这句话自然不会有假。
「那就赶快起来,去向史蒂芬阁下告别吧。」
「咦?」
我掀开被子坐起,冷得缪里缩成一团。
「好了,赶快起来。不是想回劳兹本吗?太阳都爬这么高了,我还得写信向基曼先生和狄安娜小姐几个道谢呢,没时间在这瞎耗。」
「一直睡觉的人是你好不好!」
我不理会缪里的抗议,开窗通风。
放晴的拉波涅尔港边天明海蓝。
相信有许许多多的人,曾经幻想海天的另一边究竟有些什么。
而这世上,还有人比缪里更勇于作梦。
「大哥哥,我们先去吃饭!」
转头一看,缪里已经活力十足地站了起来。
无论情况如何艰苦,只要看到这张天真的笑脸,都会随她而去。
相信再过不久,我就非得和缪里谈谈当时在屋里察觉的事不可。届时她必定是不慌不怕,还会兴奋得整条尾巴都膨起来。光是这么想,让我高烧三天的恐惧就好像从心头散去了。
「对了。」
我拿大衣之余对缪里说:
「你不是和诺德斯通阁下一起出森林去对抗教会带来的人吗?虽然你们没有打起来……可是我隔很远也听得到那边吵得很厉害,真的都没事吗?」
「啊,你听我说喔!那个爷爷真的超帅的啦!」
打开话匣子的缪里已经完全忘记骑士的尊严,牵着我的手出房间。
「后来爷爷大声一喝──」
听她讲述时,我也始终握着她的手。
我作了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梦。
这世上还隐藏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一个王国与教会之争都相形失色的大秘密。
「我也好想跟大哥哥威风一下喔!」
只凭我,怎么也无法面对。
但只要有这位白毛骑士在,我相信我也能勇往直前。
「话说大哥哥,我还是很想要传说之剑耶!」
我对缪里笑一笑,再度开启通往外界的门。
广大的世界,还有许多未知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