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四幕

缪里很快就查出小鸡关在哪里,他们的餐费问题也可望解决,再加上能与黎明枢机一同对抗教会,那些难请的教授或许会愿意来到雅肯。

这让缪里兴奋地觉得,露缇亚他们迟滞不前的进度将因此前进一大步──但这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失明老人所整理的废弃礼拜堂里响起缪里的抗议。

声音大得都能把灰尘洒在集会者头上了,露缇亚依然冷静应对。

「德堡商行的回信还没到。只知道把人救出来,却让他们没得吃没得睡,不只是他们很快又会回到帮派大哥那里去,也会伤害我们的名誉。就算一次只救一、两个,一样会引起南鹫帮的注意。要做就只能一次解决,不然没有意义。」

「等这么久了还不行喔!之前找到的位置都可能已经换掉了,而且他们可能已经抓更多人过去了耶!」

十天对急性子的缪里而言,已经是忍得很努力了。

而且雅肯地处南方,每过一天,都能切身感到夏天又接近一步。

让这个在雪天都能开心乱跑的少女更是坐不住的季节就要到了。

「到时候再找就行了,这难不倒你吧,对不对?」

露缇亚统领着一群血气正盛的少年,很习惯安抚躁动的心了吧。

但虽然露缇亚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哄仍止不住野丫头的激情。

「露缇亚大笨蛋!尾巴都是虱子!」

「呃,这……」

「缪里!」

缪里头也不回地跑出废弃礼拜堂,叫也叫不住。

露缇亚被骂得愣了一会儿,忽然放出尾巴拨毛检查。看来那种话对有毛的人杀伤力很大。

「我晚点再训她……」

听我这么说,露缇亚放开尾巴,显得有点慌。

「喔不,是我自己太不中用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尾巴再看最后一眼就收起来了。

「要是没有你们,我连这种大规模救援都不敢想。而且你的同伴一样是非人之人,对教会更是牙痒痒的吧。」

算起来,会觉得牙痒痒的是缪里吧。

而且对矢志投身圣职的人来说,这种事有制式回答。

「我是读圣经的人,早就已经习惯质疑了。」

神不过是写在纸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帮过任何人。

读圣经的人,没有一个会因为这种怨言或讥讽就对信仰产生质疑。

露缇亚愣了一下,然后摇肩而笑。

「这方面的话好像会批评到你们的神,还是不要说好了。」

我也笑着同意聪明的狼。

「那么,今天找你们来为的不是别的。我用快马派给学者征询意愿的信,今天得到回信了。」

我的心随期待跳了一下,可是见到露缇亚给出信件的表情就能猜到内容了。

「直接提到你们很危险,所以我是问他愿不愿意协助我们对抗教会的弊病。」

打开一看,里头是写得很匆忙,怕被人看见的潦草笔迹。

「可以为了对抗利用学识欺负贫苦优秀学生的贪婪之人挺身而出,但无意对抗教会……」

满篇的解释,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句话。

「努力修习博雅教育,再往更高的教会法学走的人,目标不是高阶圣职人员,就是贵族私人礼拜堂的祭司。曾和教授公会杠上,是值得夸耀的实绩,和教会起冲突就恐怕是污点了。」

露缇亚无力地靠到长椅背上,我折起信轻声叹息。

「教会能有那么多谁都知道不对的弊病,就是这种事累积起来的结果。」

「你也习惯了这种牙痒痒的感觉吗?」

「很遗憾。」

答话后又往信纸看一眼,是因为我和缪里就是在愤慨中从不轻言放弃,一路解决困难到现在的缘故。

「不过,我有个提议。」

「提议?」

「写这封信的学者,感觉似乎很年轻。」

露缇亚惊讶地坐直起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信上有很多最近的圣经注解常见的用句。我想他现在在做的,很可能就是大声疾呼世间的真理,试图让人知道他的存在。这样的话,以取得圣禄为优先也无可厚非。所以──」

我又看了看笔迹堪比缪里的信,说道:

「下次找年长一点的怎么样?最好是望天的时间比眺望凡尘还多的人。如果是木讷的白须老学者,也比较容易受到城里教授公会接纳。」

不要一开始就明着要他们来雅肯扒开长年累积的学界恶疮,先带他们进来当暗桩,之后再慢慢扩大他们钉出的孔洞,应该不是行不通。

「原来如此……为了对抗既得利益,我找的一直都是感觉很有骨气,盛气凌人的人……从来没想过,外表弱小才容易潜入敌人眼皮底下。」

露缇亚轻笑道:

「你这么小心,真不像缪里的哥哥,不过你说得对极了。看来我是被战斗就是要用剑的想法绑死了。」

「真要说的话,我才奇怪自己的妹妹怎么会是那样呢。」

这让露缇亚大声笑出来了。

很高兴自己帮得上忙,折起信纸交还露缇亚时,我停下了手。

「怎么了?」

正要接信的露缇亚疑惑地盯着我看。

「可以让我回这封信吗?」

错愕的露缇亚感觉年纪特别小。

「我来到雅肯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想和世间的显学切磋看看,了解自己的实力是什么程度。」

这位气昂昂的笔者,应该够我试试身手。

缪里写的胡闹骑士故事里,也有不少交过手而产生友情的例子。

「这……是没关系啦。可是……」

也难怪露缇亚会这么不知所措,但总归是答应了。我向她道谢,将信收进怀里。

教堂午钟响起,露缇亚仰望天井再往我看。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找帮手的事,我再试试看其他方向。」

「如果接到德堡商行的回信,请尽快通知我。」

露缇亚点点头,请我代为向缪里道歉后走出废弃礼拜堂。正当我要离开时,鲁•罗瓦正好进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今天集会的事也有告诉鲁•罗瓦,可是他跟城里书商有约,原本以为是来不了。

「咦,令妹呢?」

「问题没办法速战速决,她一急就跑掉了。」

鲁•罗瓦捧着硕大的肚子笑,不让它掉下来。

「这场仗都花了贤者之狼那么多时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啦。」

缪里写不腻的骑士故事总是快刀斩乱麻,或者说荒诞无稽地解决难题,说不定是写到以为现实也这么简单了。

「但话说回来,城里人也很急的样子。」

鲁•罗瓦是一大早就在城里大步打转吧,他嘿咻一声坐到长椅上说:

「与制书有关的商行和工坊,都因为大学城最热门的教会法学课本迟迟定不下,快要受不了了。北方狼的抵抗运动,会开始受到民众的反弹。」

这城里不是只有露缇亚他们想整治蛮横的南鹫帮。市议会为了维护治安,有人在设法制住他们,也有些有力贵族是单纯希望求学环境能一步提升。露缇亚也确实与他们取得了联系,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然而课本到了春夏交迭的这个时节都还没决定好,必然会对城里每个角落造成连带影响。

「就连讨厌赌课本的商人或工匠,也会因为这件事赚不了正当的钱啊。」

一旦现有的这些教授屈于压力而一个个开始授课,选课本以利为先,要求以高额礼品换取学位的事就要重演,露缇亚这些穷学生又要被打回吞忍的日子。

想帮露缇亚他们,并不是因为她和缪里一样是狼的化身,而是正义显然站在她这边。

可是在沉默短暂降临废弃礼拜堂后,鲁•罗瓦说道:

「寇尔先生,请别弄错我们的目的。」

发色花白的鲁•罗瓦并不是第一次对我谏言。或许是出于长辈的责任感,他最近常在缪里不在时说这样的话。

露缇亚与旗下学生所面临的问题的确是个弊端,但在此着眼太深,反而会忘了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们不过是为了匡正教会,来到这里找纸,并寻找愿意在可能召开的大公会议上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伴。

在寻找懂沙漠地区古帝国知识的人,以探索新大陆这点上,放弃露缇亚,到其他大学城去找说不定还更快些。

之所以还没打包,是因为已经告诉迦南我在雅肯,等待他和德堡商行回信,给了我留下的借口。

「……其他书商怎么说?有听到大公会议的风声之类的吗?」

我没有正面答覆鲁•罗瓦,先用这问题把话接下去。

「那些包打听都还不晓得这件事,看来事情还没到那个阶段的样子。可是每个人都觉得,用教会文字写的书库存愈来愈多。一旦俗文圣经面市,大部分人学教会文字的理由就不见了,还会成为学习教会文字最强的课本呢。这消息显然是撼动了教会文字相关学识的寡占利益。」

意即迅速扩张俗文圣经,将一夕打垮寡占教会文字学识,仗恃教会权威欺人者的城寨,甚至打击教会跋扈的态度。

鲁•罗瓦天天从书商那搜集情报,对气氛的变化肯定比我敏感得多。所以我必须尽快设法确保纸源,将俗文圣经散布出去。

再说我不过是个路经此城的旅人,就算能帮露缇亚这一次,也难有下一次。既然再过不久就要走上下一段旅程,该割舍的就该早点割舍。

鲁•罗瓦为小鸡的境遇愤慨的同时,长年经商的经验似乎也让他察觉这问题是如何盘根错节。再加上我们需要视教会对世局的影响调整路程,这几天他显然逐渐倾向「商人的正确」,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当然我也知道不是这样就不好,所以只能重重叹息。

「既然我都自愿来扶持您了,自然会以您的抉择为重……可是时间面前人人平等,就连神也无法倒转逝去的时间。」

「……我了解。」

儿时和他一块旅行的路上,他好像也经常这样告诫我。

而他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忽然和蔼微笑,想转换气氛般爽朗地说:

「那么不好意思,我又该走了。这两天会有商队到这里来,我再跟他们打听打听。」

特地来废弃礼拜堂一趟,说不定是为了叮咛我对露缇亚这件事得适可而止。

「例如更内陆一点的地方有什么消息。」

鲁•罗瓦没有强迫我立刻作决定,但显然是已经在准备下一段路了。虽然他十分可靠值得信赖,是个难得的旅伴,但判断事物的观点与我截然不同。我还不够成熟,难免会觉得他的决定太冰冷,或是遭到背叛。

「麻烦您了。」

我也站起来,尽力不让自己只能等待的困窘显露在脸上,目送鲁•罗瓦离去。当鲁•罗瓦在狭窄巷子里走得小心翼翼的背影消失后,熟悉的少女脸庞从斜对面巷子探出来。

我想她是先前负气而走,现在不好意思进来,而她表情的确是不太高兴,可说的却是:

「大哥哥,午饭呢?」

「……」

我没有直接回答,先给空无一人的废弃礼拜堂关门。

「你没吃够啊?」

走过去,发现她一身都是我也能清楚闻到的炭火味。肯定是跑出废弃礼拜堂就上了大街,找个摊子怒吃了一顿。

「我是怕你没吃啦!」

「我知道。」

我明白缪里对露缇亚生气,一部分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看得出我正夹在鲁•罗瓦的合理判断和想要帮助露缇亚之间。

也知道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一有心事,就会烦恼到忘了吃饭。

面对这样的缪里,我努力不让表情透露出我和鲁•罗瓦有过怎样对话。可是没走几步,我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地和缪里牵起来了。

看看手,再看看缪里。她表情不太情愿,看来是我下意识牵起了她的手。

「大哥哥,你真的很爱撒娇耶。」

想不到我也会有被缪里这样说的一天,苦笑都僵了。

「我是怕你又会突然跑掉。」

我连同骂露缇亚满尾巴虱子的事刺她一下,缪里立刻用肩膀顶过来,但没有放手。

「大哥哥不只爱撒娇,心眼还很坏。」

才刚涨满了气的缪里忽然泄气似的说:

「看到露缇亚以后,我好像知道爹娘他们为什么不继续旅行了。」

「咦?」

走在身旁的缪里算不上丧气,比较像是忽然长大几岁的样子。

「因为我和露缇亚要是真的发飙,两三下就能摆平这座城的问题了不是吗?」

若忽略细节,是事实没错。

「同样道理,要是娘以前和爹一起旅行的时候耍起狠来,就能跟哈斯金斯爷爷一样,把那个傻呼呼的爹变成国王了。可是她没有那么做,不是吗?」

露缇亚曾拉开嘴巴露出尖牙,说它在这年头已经派不上用场。

所以她在这座城能做的,顶多是统率城里野狗对付南方鹰鹫。而且还得给自己找借口说曾经陪领主打猎,所以懂得驯狗。

假如她能恣意发挥狼的力量,要把南鹫帮的人一个个宰了,铲平其势力也不是问题。不,她大可为了保护为她取名的领主夫妇,直接咬死贪图他们领土的人,根本没必要绕远路来学教会法。

可是露缇亚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在青瓢旅舍指挥野狗。

这是因为她知道用狼的方法直线杀出一条血路,成果会相当有限。知道一旦祭出獠牙利爪,就再也无法和好心的领主夫妇在火炉前共享天伦了。

先前的对话,她用了几次「牙痒痒」这个词。

露缇亚是真的把牙收在嘴里紧紧关上,咬牙忍耐。

「村子外的世界那么大,爹娘他们原本不也是在广大的世界开心冒险了很久吗?所以我一直不懂他们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躲在深山里,看到露缇亚以后才知道为什么。」

对于缪里硬是跟我来冒险这件事,她母亲贤狼倒是挺赞成的。

缪里认为傻哥哥需要聪明妹妹的帮助才不会被残酷的世界生吞活剥,我也觉得贤狼赫萝也是替我操这个心。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才总算微微察觉那条亚麻色尾巴的用意。

会不会是认为跟我下山,会让缪里学到獠牙利爪的极限,明白自己跑得再快,旅伴跟不上也是枉然;在没伴能一起跑的世界里,依靠獠牙利爪过活就等于孤单一世。

「可是……」

缪里的手握得更用力了。

「露缇亚为什么能忍到这个地步呢?」

她忍了十天不去救小鸡,最后臭骂几句跑出废弃礼拜堂,我相信这是发自内心的问题。

我们至今遇见了不少非人之人,他们都深深融入了现在的人类社会,但仍极力隐藏另一半自己不被人类发现。

可是露缇亚却完全没入人类社会,在其中拼命对抗风暴。

不知咬过多少脆弱的人体,不开心就露出獠牙低吼的缪里,说不定是对这样的耐力怀起了敬畏之心。

「这是因为露缇亚小姐太善良了。」

「……」

在这里尝试取得学位的过程中,她了解到世上各个角落都暗藏着不公不义。可是她也知道领主夫人在炉火前替她梳头的温情,相信靠暴力解决是不对的。所以她要用领主夫妇对待她的方式对待同伴,帮助贫穷学生。

群,她常用这个字。

露缇亚只比缪里高半个拳头,却有这样的远见。

希望缪里能见贤思齐,跟她多学一点。

至于我,只要尽可能帮助她就好。

想到这里,我发现缪里正抬头盯着我看。

「大哥哥你也不要只是好心,要多学学露缇亚的坚强喔。」

「咦……」

傻眼却无法反驳的我立刻反省。我自己该学的也多得很,有什么立场希望缪里见贤思齐呢。

刚刚与鲁•罗瓦想法上的歧异就证实了这一点。

「……幸亏有你的观点,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缪里稍微睁圆眼睛,或许是惊讶我这么简单就屈服了。小狼贼贼一笑,脸颊在我手臂上蹭了蹭,然后用力抱住。

「跟你说喔,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家店在卖好像很好吃的鸡耶。」

要是这里没人,尾巴都已经放出来甩了吧。

我无奈叹息,为她没有太把露缇亚的事放在心上松口气。

「不可以吃太多喔。」

「好~!」

就只有这种时候,回答得特别有精神。干笑之余,我发现她盯着我胸口瞧。

「你身上……好像有露缇亚的味道。」

口气像严格取缔走私的城门卫兵一样。

「啊,是信啦。她找学者帮忙,今天接到回信了,现在换我来写信说服他。」

与显学切磋,即可了解自身实力。出发之前,迦南是这么说的。

缪里也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激励,往衣服底下的信闻了闻,最后哼了一声。

「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纽希拉的温泉旅馆,前旅行商人也老是被贤狼揭穿。

「哼。」

小贤狼又得意地再一次喷喷气,挺高胸膛。一起吃完午餐,要回铁与羊旅舍时,缪里忽然在门前停下。

「怎么了?」

她用复杂表情注视门的另一端,难得放开最近牵得很紧的手,不高兴地抱胸看来。

「看吧,人家怎么可能只是回信嘛。」

「?」

这是在说什么,没头没脑。但之前好像有说过类似的事。

「而且……怎么说,感觉像小狗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看缪里又闻了闻气味,我把「你还不是一样」吞回去并推开门,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寇尔先生!」

坐在空荡一楼酒馆桌边的人物跳起来,都快把椅子推倒了。

寻找强时认识的护卫也看过来,仅以眼神致意。

「迦南先生……?」

「这边的进展怎么样?喔不,先把我该说的──」

寡言的护卫先一步打断了迦南的话。

「请先回房。」

一脸旅尘的迦南这才回神过来。

害羞地清咳两声,端正仪态。

海兰曾说,迦南在我面前总会特别拘谨。

我也渐渐知道,缪里为何一看他夸我就会涨大尾巴了。

「我有好消息。」

迦南用灿烂目光催我赶快进房。

盛情逼人的他,真的像小狗一样。

迦南不只是脸上明显有污痕,回房的路上,我也注意到他膝盖以下沾了不少泥土,多半是阴雨之中也马不停蹄地直奔雅肯所致。就连魁梧护卫的铁面皮底下,也透露出赶路的劳顿。

进了房,缪里推开窗,也推开了迦南的嘴。

「要召开大公会议了!」

那股劲儿使我想起差点在十字路口撞上货车的事。

迦南眼中的光芒,大概是来自旅途劳顿的反弹。

缪里在他背后推椅子给护卫坐下,护卫唏嘘地坐下。

心想自己听缪里说了一堆荒唐事后也差不多是那样子时,我发现迦南直勾勾地盯着我。

「要召开大公会议了,寇尔先生。」

激动说话的迦南看起来格外年少,甚至让我觉得假如缪里有个双胞胎兄弟,肯定就是这样子。

「……听起来不像是坏事。」

我慢慢说话,希望他慢下来。而迦南用力点头,脸上堆满笑容。

「对,真的不是坏事。所以我想尽快告诉您这个好消息!」

虽然我们从温菲尔南下了好几天才抵达雅肯,但距离教廷还是有很长一段路,不是能说来就来的。他肯定在教廷查到了确实的根据。

「大公会议是真的。几乎是开定了。」

这场近乎百年一度,订定教会主要方针的大公会议,议题无疑是教会与温菲尔王国的冲突,以及民间的凌厉风向。

想到我在那里多半会被视为教会眼中钉,再谨慎也不嫌多。

「不是坏事这点是怎么说呢?这我有必要弄清楚。」

突然来到温菲尔王国劳兹本的怪异旅人,指名邀请黎明枢机参加大公会议后只字不语。请敌人参加这种重大会议,为的是什么呢。

就算我再憨厚,也不会认为这是场和平的沟通。

而迦南的回答是──

「教会中枢,就快要瓦解了。」

人就在中枢里的神之忠仆,居然会说得这么开心。

可是我很了解迦南只是耿直,不会当那是大逆不道的异端思想。

「圣经有言,别用旧囊装新酒。如今旧恶摇摇欲坠,神赐给了我们重建清善的大好机会啊!」

「这……」

我先往始终冷静的护卫看。他手拿着缪里给的饮料,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点点头。

接下来有个略感坚硬的咕噜声,会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吗。不,不自觉地握住迦南双手后,我发现那是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您的奋斗正在开花结果。为正义发声的残响,无疑是早已响彻大陆,传进许多人心里了。」

迦南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一本小簿子。

纸张皱软,显然是翻过无数次。

「这是您敢于分发至城镇中的俗文圣经的抄本。我在返回教廷的路上绕了几个地方,全都能见到这样的抄本。」

消息有时跑得能比旅人还快,真是不可思议。

那是我们刚离开纽希拉,第一次和海兰对抗地方教堂时送出去的。

能够流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表示不满教会蛮行的人就是这么多。

曾经还认为匡正教会是个过大的梦想,自不量力的战斗。

但现在看来,这段旅程绝没有白费。

「咳哼!」

缪里看我的手和迦南握着不放,极其刻意地大声干咳。侧眼一看,她一脸不高兴地斜倚着墙。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露出受不了男生的女孩脸庞。

「寇尔先生,您必须出席大公会议,并且──」

虔诚的信徒说道:

「化身为神的铁锤。」

为建立清流,得先破除恶弊。

「可是我们必须先做好完全准备。要是错过这个好机会,恐怕就再也无法重整教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撇开缪里的冰冷视线,转向迦南。

「是,我明白。」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上战场之前,该做的准备仍堆积如山。

对像是这么说的迦南,我以「其实」起头,说明现况。

我想帮助贫穷学生求学,切断雅肯的富裕学生与贪婪教授的共生关系,彻底翻新求学之道。为此,需要将一批认同廉洁思想的教授送进教授公会。

与露缇亚想法共鸣的人不是没有,但碍于现实,不是说来就能来。毕竟有胆量对抗满是敌人的教授公会,秉持奉献精神为贫穷学生授课的人,能有多少呢。同样的工花费在富裕学生身上能得到高额学费,授予学位时还有厚礼可拿。当学生继承家业,或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时,说不定还会给恩师安插个高薪又载誉的职位。

除了露缇亚狼之化身的身分,我将一切都告诉了迦南。这当中,缪里去楼下酒馆为迦南拿了些餐点上来。一道啃起肉脂横流的猪肉时,迦南猛一拍腿站了起来。

「这没问题!」

然后又说:「应该是没问题才对。」

「我有听说大学城内有些妨碍进修的现象在蔓延。太可恶了,怎么能跟这种下流思想同流合污呢。」

他扶额叹息的样子,带了点出身高贵的优雅。

然而我不懂没问题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这时,这位有神童之称的少年如此说道:

「像这种事,我的同伴会很乐意提供协助。」

「咦?」

不禁怀疑的我,很快就明白了迦南的意思。

因为这位风尘仆仆,为报告喜讯而兼程赶路的少年,是来自族谱里出过好几位教宗的世家。而且他还是在教廷里学识最集中的地方工作。

「您想找可以不求回报授课的人,来代替那些利欲薰心的教授没错吧?我们那里多得是,而且学费礼物全免。这种可以畅述神学,还会有一大群人诚心倾听的工作,他们说不定还会争到吵起来呢。」

迦南那群人是在宛如迷宫的教廷书库,管理教会所有文书。或许是因为这部门最不起眼,又个个学富五车,比谁都看重维护神正确教诲的重要,所以在大多是看钱说话的教会里力量非常薄弱。

当然,这些人几乎是来自高贵家庭,别说不愁吃穿,也不需要为将来的出路汲汲营营。

而且他们还具有为匡正教会弊病身先士卒,抱着必死决心将迦南送去温菲尔王国的勇气。

那么缪里口中那种意志坚决,只要能帮助黎明枢机重整教会就会乐于来到雅肯的学者团体,肯定非他们莫属。

「我立刻着手安排。可以先告诉我,这里的教授公会具体上是什么样的组织吗?听说有的会有入会口试,您有听说过内容吗?需要先拟定完整对策才行。」

听迦南这样说,我不禁愣笑。因为可能获选为课本的神学书里,有些说不定就是迦南的同事所着。即使没这么刚好,游走于大学城之间的神学或教会法学教授,最后的目的都是教会的高阶圣禄。

一旦教会中枢派人过来,谁会拒绝他们加入呢?

「请告诉那位为贫穷学生而战的高洁少女,我将代表我们教廷书库管理部,提供毕生所学。」

这解法好得不能再好,甚至得让人怀疑是否真该就此接受了。

「对方叫南鹫帮是吧?他们低劣的操行简直不可饶恕,我会设法将其恶行通知他们的父母。太可恶了,囚禁走投无路的小孩子强迫劳动,根本是恶魔之行!更遑论拿课本这学习的食粮赌博了!」

想到他们父母冷不防接到教廷痛斥其子行径的信,使我这外人也不禁一怔,差点就想请他高抬贵手。

「课本候选名单中,如果是比较知名的,教廷书库会有一大堆其他版本的抄本,多到都嫌占位置了。若能提供给学生使用,神一定也很高兴,这样课本也就解决了。」

这让我想起沿着雅肯大街找书时,书商要我泄漏关于选课本的消息。

如果转告他这些事,他会信吗?

我看他不会给我宝贵的沙漠地区书籍,只会给我几块钱打发我走吧。

「不过,尽可能多找些伙伴和您一起参加大公会议这件事,就要再研究了。那位小姐叫露缇亚是吗?如果能问到跟她志同道合的学者,我可以透过各地教会的管道找找看。若再借重鲁•罗瓦先生的力量,还能联系到对俗文圣经深感兴趣的有力贵族,这样就能以万全的布阵应战了!」

在温菲尔王国,迦南常显得惶惶不安,回来大陆这边就如鱼得水了。背后有权能组织能够倚仗就是这么回事。

「来,寇尔先生,我们走吧!」

迦南脸上泛起耀眼光采,伸出手来。

经过憋得牙痒痒的十天,他的到来居然一口气解决了许多问题。

真可谓是我旅程中获得的贵重财产。作梦也想不到,我竟能这么幸运。

面对激动到湿了眼眶的迦南,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会觉得那兴奋有点似曾相识,是因为他的手明显在发热。

「啊。」

已有预感的我身体自然就动起来,抱住腿软倒下的迦南。发烫的体温,肯定不是因为热情。

「请恕罪。」

和缪里吃着轻食的护卫唏嘘起身,神情像发现陷阱逮到野猪的猎人,要等它挣扎累了再接近。护卫从我手中接下迦南,轻轻扛上了肩。八成是路上护卫劝过很多遍,可是迦南执意不休息,以行军方式直奔雅肯。

「其实看到他这么卖力的样子,倒也不坏就是了。」

寡言的护卫这么说完,生硬地微笑一下。这是跟屈居于教廷时相比吧。接着他又收起表情,默然致意。

缪里一开门,他就扛着亢奋不已,彷佛在梦里仍在对话的迦南慢慢走出去了。缪里跟到走廊上送行,最后无奈地关上门,往我看来。

「他该不会其实是女生吧?」

虽然她现在不会吵着要嫁给我,但还没完全放弃的样子。

她靠近我抱住迦南时胸口接触他的部分大力闻了闻,然后像是要抹上自己味道般抱上来。

确保自己的地盘不受侵犯后,缪里有点担心迦南,到他房间看情况去了。问是否欠些什么,护卫却很客气地说睡一觉就会好,让她不太高兴。

她对迦南虽警戒到怀疑她是女生,当作入侵她地盘的人,同时也是前来雅肯前一起在伊弗的屋子里看地图聊冒险的同伴。而她当然也明白,有个志趣相投的旅伴是多么可贵的事。

她用有话要说的眼神看着我,我便请旅舍老板送些蜂蜜或水果等,对疲劳发烧有效的东西过去。

缪里连发烧时也想吃流油的肉,嫌那些是给鸟吃的,补不了身子,可是见到老板拿来的帐单就闭嘴了。不,原来是封信。

「不久前送到的。」

蜡封捺的是伊弗商行的印,纸却是高级羊皮纸,应是海兰写的。在缪里催促下回房拆开后,里头果然满是海兰的笔迹。

「呃……是关于印刷圣经的事。」

即使在纸和送信费上花了不少钱,前半却都是担心我们旅途是否遭遇不便,有没有受伤,旅费够不够,缪里有没有吃好吃的东西,后半才总算稍微提到正事。

「她说试印进行得很顺利,要我们早点买纸过去耶。」

从旁探头的缪里粗暴地下结论。

「你看,还是早点打垮南鹫帮比较好啦。」

才刚从露缇亚的坚忍学到非人之人的处世之道,又本性难移地露出狼尾巴了。

不过讨厌事情拖沓的不是只有缪里,鲁•罗瓦也劝我想清楚要处理这座城的问题到什么时候。

「听到迦南的主意了吧?这肯定会是重大的进展,德堡商行的回信也应该快到了。这样露缇亚小姐也有力量执行计画了。」

「唔……」

变回狼把坏人屁股全咬一遍,把信绑在鸟或鲸鱼背上,一下子就把信送到远山另一边等,缪里的脑袋瓜里有一大堆这种迅速的解法。大概是现在也仍在按捺想立刻出动的情绪,不满都体现在每晚埋头努力写的骑士故事上,笔迹变粗了,睡相也特别粗鲁。

「话说回来,我是打算等迦南先生康复以后再告诉露缇亚这件事……我们把先调查好比较方便的事处理掉吧。」

首先是教授公会的具体结构和动向吧。或许也该深入了解雅肯的腐败程度。如果这里的教会也是专刮油水的罪恶窠巢,听说迦南他们的人来此执教,或许会以为是异端审讯官来了,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盘算是不是该交给鲁•罗瓦来办时,我发现缪里正盯着海兰的信看。

「你是嫌她没有一并送上好吃的土产吗?」

一听我念人,缪里的狼耳直直竖起来,尾巴沙沙地甩。

「才不是!是味道……」

「味道……」

她刚才还抱过来,要盖掉迦南的味道。

信里写满了海兰的热诚,还以为是地盘意识又被挑起来,结果并非如此。

缪里擦擦小鼻子,再度凑近信纸大力闻几口。

「有海……跟腐木的味道。」

「?」

「还有马的味道,和干燥的风的味道。」

缪里闭目低语,像个品尝高级葡萄酒老饕,分析吸入的空气。

「有冒险的味道。」

信是在温菲尔王国的劳兹本写下,透过船运,想必还进过马背上的行囊,千里迢迢来到雅肯。每行经一个地方就沾染上不同气味,缪里闻到的才会那么复杂。

「迦南小弟怎么不也寄个信过来啊。」

缪里埋怨得像能凭气味闻出雅肯到教廷的路一样。

「从他身上闻不出来吗?」

「有连续猎鹿三天的味道。」

是指兴奋与疲劳吧。

「原来经过长途跋涉的信会有这么多味道。」

缪里感慨到一半,两只狼耳忽然交错摆动起来。

「嗯,奇怪……那怎么……?」

接着歪起头,露出快想起什么又想不起来的脸。

「怎么啦?」

「嗯……」

还以为她是从信上发现陌生美食的味道,可是她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的样子。

「不管这个,赶快开始下一段冒险吧!不晓得沙漠是什么味道耶,大哥哥!」

突来的笑脸和话让我愣了一下,但我仍保持冷静判断。

「我们不会去沙漠。」

「……」

缪里笑着僵住了。我面对爱作梦的缪里整理思绪,最后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对着海兰的信拿出羽毛笔、小刀和墨壶说:

「迦南先生说的话,你也有听到吧?教会内部比我们想像中还要不稳,感觉是束手无策才搬出大公会议。也就是说──」

我边削羽毛笔,边想怎么回信。

「王国和教会的冲突,很可能会在这场大公会议划下句点。」

教宗也得遵从大公会议的决定,可说是让这场冲突落幕的大好机会。所以我们要广布圣经俗文译本,加重教会的压力,做好万全准备再出席大公会议,终结冲突,并使教会接受改革。

现在没时间伸手抓新大陆这种浮云般的东西,自然没必要跑去连伊弗都没亲自去过的沙漠地区。

有更实际的事情得做。

「确定雅肯的问题可以解决以后,我们就要尽快买好纸,回到王国才行。这场历时多年的冲突,终于露出了一点结束的曙光,而且有太多人在期待教会改革。成功以后,我们的旅程也终于可以结束了──」

说到这里──

「旅程要结束了吗!」

不晓得那细细的喉咙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震得我眼冒金星。

转头一看,缪里瞪大了眼,错愕地注视着我。

「旅途要……结束了……」

表情像是天要塌了的野丫头先是使我一愣,然后苦笑。

「没有那么快啦,不用紧张。」

我拿羽毛笔沾点墨水,测试手感。

「大公会议是非常劳师动众的事,不是一、两天就开得起来。而且我们还要印制大量圣经,再拿到大陆的城镇去发,再尽可能劝说有力人士在大公会议上帮助我们。旅途结束这种事,你可以好一阵子以后再来担心。我只是说,现在已经能看见目的地了而已。」

即使这样解释,缪里的反应还是很淡。

说不定这只小狼惊讶的不是旅程何时结束,而是第一次想到旅程会有结束的一天。

明明脑袋比我灵光得多,却不时会发现她心里有这种单纯至极的观念。离开出生的村子,看什么都新鲜的这个少女,相信愉快的冒险会永远持续下去。

觉得这份天真可爱而微笑的同时,想到自己儿时也有这样的一面,心里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好了,现在没时间摆那种脸。等德堡商行回信以后,就要帮露缇亚小姐救出小鸡了呢。这段旅程里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做。」

说到这里,缪里的魂才终于从总有一天要结束的旅程尽头回到眼前的现实。

「可是……沙漠呢?」

「咦?」

「你说不去沙漠了。」

回神的眼里,怨恨化作泪水,闪烁沉光。

意识才刚从永无止境的旅途回来,却露出不能接受新方向的脸。

「沙漠是到了必须认真追查新大陆的地步才要去,现在大公会议成真──」

「都说要去沙漠了!」

叫声大到耳鸣,瞬间盖过我的话。

「大哥哥!去啦!去沙漠啦!都说要去沙漠了!」

还抓住我肩膀猛摇,已经有几年没看过她这样赖皮了。

「沙漠!我要去沙漠!」

「你先冷静一点……!我不能承诺你要不要去,不过还是可以继续追查新大陆,当作大公会议的保险……所以,好了啦,不要……不要再摇了!」

「大哥哥!沙漠呢!不是说要去的吗!一定要去喔!好啦!大~哥~哥~!」

狼耳倒竖,尾巴毛蓬得像是被雷打到一样,难得让人想起她在温泉旅馆大闹的样子。

到了这地步,就只能等她自己烧光了。我依靠信仰的力量,忍受小狼又摇又抱又抓,在心里祈求她赶快长大。

跟不管怎么哭闹,隔天就像没事人的缪里一样,迦南看似纤弱,却也充满了少年的活力。

过了一晚,脸色又恢复了剥了壳的水煮蛋那样的光泽。

「昨天让您见笑了。」

他大概是想起了旅行与疲劳造成的亢奋,道歉得面红耳赤。

但与缪里的叫闹相比,完全是属于绅士那一边。

「哪里,我不介意……身体怎么样了?」

「谢谢,这您不用担心。」

迦南胸挺得像随时可以开始办事一样高。为安全起见,我往他身后的护卫瞥了一眼,而他无奈地点了头。那沉重的表情就像在问我带了一只活泼小狗在身边,是不是也时常遇到这样的事。

「那迦南小弟赶快跟我们去找露缇亚,把城里的坏人全部踹一遍!」

我们家的小狗对另一只小狗如是说。

「好,我也觉得应该这样。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该允许那些人在学习神如何创世的这个园地,做这种连神都不忍见的恶行!」

昨天的余烬在缪里煽动下再度发红。

迦南看似斯文,却能怀藏近乎无望的计画,只凭勇气踏出暗无天日的书库。而且在令人心惶的旅途中始终挺直背脊向前走,直到赢得这把赌,打出了成绩。

那种对未来的完全肯定,是刚打胜仗的骑士特有的冲劲。

「迦南先生,有件事我要先通知您。」

我开口打断两只兴奋的小狗。

「海兰殿下来信说,圣经的试印也进展得很顺利。」

迦南接获好消息,却不显得惊讶。

彷佛顺利是理所当然般悠悠微笑。

「这证明神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我们走吧!」

我和护卫对看一眼,双双叹息。不过我们也没理由制止斗志高昂的迦南,四人就此前往露缇亚所在的青瓢旅舍。

路上到鲁•罗瓦的旅舍看了一下,发现他因严重宿醉倒在床上,所以就没找他了。原本还想托他透过伊弗的商网,将昨天无视缪里吵闹写完的回信寄给海兰。满房间的酒臭吓得缪里夺门而出,鲁•罗瓦注意到我们来访,在床上呜咽应声。

他为了搜集来自大陆各地的路况消息,昨晚参加长途商队的宴会,结果醉倒了。这商队的路线长得远超过行商的范畴,大家都说他们个个比熊还壮,比马更会喝。参加那种疯狂的酒会,连鲁•罗瓦都落得这种下场。

我们把原本要给迦南的蜂蜜和水果留下,替他准备一桶冷水并祈祷神保佑他早点恢复后就离开。

不久,我们四人来到大街上。这里早上一样是那么混杂喧嚣,有看似通宵喝酒的青年说着醉话,一旁有个白须教授借用商行的卸货场,带一群学生探讨深度的神学问答以及艰涩的逻辑理论。

只从书籍认识大学城的迦南一下皱眉,一下目放光采,好不匆忙。不禁为其微笑时,我感到有视线打在脸颊上而转头,看见今天也佩了剑的野丫头用「大哥哥还不是一样」的冷眼看我。

到了青瓢旅舍,许多少年正在露缇亚的目送下出外赚钱,或肩上吊着整捆学具,兴高采烈地要去上课。

「嗯,是你们啊。这位是?」

还不等我介绍,迦南已经上前伸出手。

「我是迦南•约罕耶姆。」

露缇亚愣了一下才握住那伸得很习惯的手。

「我是露缇亚。你是……寇尔的同事吗?」

从迦南的装扮与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是与学校或圣职相关的人。

「我是在教廷的书库管理部为神服务。」

听了这般自我介绍,连露缇亚都傻了。

然后用眼神叫我别开恶质玩笑。

「我刚认识迦南先生时,也吓得不轻。」

「请见谅。从那以后,我好像变得很爱看人惊讶的样子。」

露缇亚看看纯真微笑的迦南,叹了口气。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懂男生的这种想法。」

迦南眨眨眼睛,缪里赞同地笑了。

随露缇亚来到青瓢旅舍四楼的武器库后,迦南和我一样先被书架所吸引。

「喔喔……这就是民间会用到的课本吗。」

「你来自传说中的书库,应该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怎么会呢。我们的书架的确是摆满了各种书籍,可是那里很暗,几乎每本书都只是在那里沉睡,没人开过,不晓得世上还有没有人听说过。所以能认识这样会与人接触,有人在读的书,就像在雪地里见到新绿,能给我世上仍有生机的感觉。」

这番煞有其事,令人措手不及的优美措词,使露缇亚一阵苦笑,缪里喃喃默念想记下来。

「所以呢?黎明枢机和教廷的人站在一起,就像沸油边摆了盆冰水一样,让人很紧张呢。」

(插图017)

要是不慎相混就不得了了。不只需要小心取用,还要问厨房的人为何这么做。

「这您放心。我们书库部的人因为职业关系,每字每句都力求正确,是教廷里的讨厌鬼。这样说您明白吗?」

诚实在神前是美德,在教会组织里却并非如此。

「原来如此,你是黎明枢机这边的喽。」

露缇亚带着苦笑稍抬下巴,要迦南继续。

教廷的人和黎明枢机一起出现,不会是来参观而已。

「寇尔先生把这座城根深柢固的授学结构问题都告诉我了。露缇亚小姐,您在这里和那种天理难容的恶习抗战了这么久,神一定很欣赏您的志节。」

面对如此慷慨的称赞,露缇亚也有点害羞。

「若不嫌弃,请务必让我们尽点棉薄之力。」

「你们?」

迦南充满自信地对露缇亚颔首。

「虽然我们不过是书库里弱小的书虫,在书本与学问的世界里却能以一挡百。等我们加入这里的教授公会以后,就能给予贫穷学生合理管道来和取得学位了。」

「……」

露缇亚应也多少料到他会有出人意表的方法。

可那似乎远远超过了她的想像。

「我还不清楚加入教授公会的详细过程,不过我们那里多得是学识上够资格的人。当然,我们不需要高昂的学费,授予学位也不必送礼。课本的部分,我们书库里多得是藏而不用的书,您大可放心。吃住方面,只要出了书库,哪里都是天堂。只要能以毕生钻研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他们说不定甚至愿意抛弃圣禄呢。」

面对滔滔不绝的迦南,露缇亚真的是错愕得连呼吸都忘了。

「您愿意吗?我们一定能成为露缇亚小姐的力量。」

在温菲尔王国邂逅迦南时,还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刻意,现在却有真心相信未来一片光明的感觉。

我也了解露缇亚为何还不答应。迦南的解法也曾使我不敢置信。

「露缇亚小姐。」

听我一唤,露缇亚才赫然回神,往我看来。

「我知道我们这样很唐突,我也曾经怀疑是不是真的能用如此猛药来解决这个问题。」

她为解决问题辛苦了那么久,结果想都没想过的解法就这么掉在了她的面前。

好像有则童话是说饥饿的狼遇见了一只兔子愿意献身给它吃,露缇亚的表情就像那只狼一样,只能「嗯、喔……」地含糊点头。

「露缇亚小姐。」

我再次向困惑的狼呼唤她的名字。

「关于你联络过的那些赞同廉洁思想的学者,能给我们一份清单吗?我想说服他们在对抗教会上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次不是要他们承担风险来到雅肯,而是和我们在势必到来的战斗上一起对抗教会。

「当然,我们会尽可能避免牵连到你。」

露缇亚的目的仅仅是研读教会法学,不是来对抗教会的。就当是为了其他学生的将来,必须避免让人认为青瓢旅舍是反动分子的秘密基地。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您。」

露缇亚都已经被眼前连续不断的美事弄得晕头转向,迦南还要补充:

「我也从寇尔先生那听说了自称南鹫帮那些人的卑劣行径,所以我打算向他们的父母报告其恶行恶状。他们之中多半也有高阶圣职人员或知名贵族的子嗣,送一封有教廷蜡封的信过去,应该很有效果。」

「……」

又是个用牛刀杀鸡的猛药。

想到那些父母接到教会总部,信仰的中心直接斥责其子嗣的信状,我就不禁同情起他们。

「露缇亚小姐。」

经我三度唤名,表情像是突逢暴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少女转了过来。

「我当初也是同样震惊。」

露缇亚似乎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微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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