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了。
无论边境的夜晚多么危险,也不会改变它的澄澈与宁静。
妖兽与魔人,搞不好也只有在做梦时才能获得平静。
这时候还有个人醒着。
他出现在蓊郁的森林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证明边境根本没有真正寂静的夜晚,从灰色的欧尼艾利斯达树梢,以及青翠茂密的马利欧坎达树丛中,一大群虫子伴随着声势骇人的虫鸣声正蜂拥而来。
人们已沉入梦乡,但夜晚的森林里依然充塞着一股饥饿与暴戾的气氛。
毒虫丹戎,是一种会借由口器喷出毒液攻击,蒙蔽了对方的眼睛之后,再以锐利如砂粒般的啮齿将其啃噬殆尽的毒蝗虫。要是不幸碰上它们,就连身躯长达五公尺的甲壳龙,不消两分钟也化成白骨。
黑土忽然隆起,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直线前进的,大概是消化型蚯蚓群吧!这些长达五十公分的巨大蚯蚓,通常会利用强力的分子振动分解砂土,然后再用细胞核具备的〔口〕吸收分解后的泥土养分。当它们对旅人进行攻击时,会先将对方的脚踝紧紧缠绕再进行溶解,再飞快地扑向旅人头部或心脏等重要部位,任何东西一旦碰到它就会被溶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逃开它的纠缠。
黑暗中也孕育着花样繁多的色彩。
沐浴在月光下,绚烂绽放的洁白花瓣,似乎察觉到风中带有异样的气息,于是不停地摇晃着。当晚风吹起一阵薄紫色的雾,一群极小的、白色的人影也纷纷降落到地面上。
他们手持小小长矛,以毒花的汁为血液,以花瓣为皮肤,邪恶的花中妖精,只有在这个森林所赋予的环境条件下,才能赖以生存,繁衍出他们的下一代。
此外,在黑暗深处,及其更深处,一双双闪烁的血红色眼睛,似乎告诉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生物,是纯粹的观察者——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窥视与被窥视、弱肉强食的画面,随时都在森林里上演着残酷的剧码。
如果只是匆匆路过,又另当别论,但是住在边境的人,是绝不会选择夜晚的森林作为休憩和睡觉的场所。
因为大家都知道,听起来哀伤欲绝的鸟鸣,其实是魔鸟为了使人意识浑浊所发出的叫声;轻柔的薄雾,其实是雾魔潜入人体取其精髓的拿手绝活。
非不得已选择在森林中过夜,人们一定会用一只手紧握着加上炸弹与火焰弹的弓箭,穿着用石棉制成的睡衣甚至盖住头部,才敢阖眼。
即使是夜间出没的肉食昆虫的牙齿和矛,也穿不透厚达一公分的石棉布。如果事先喝了用地狱草莓捣成汁制成的解毒剂,就不用担心雾魔的侵袭,到了隔天早晨,只会感觉到头疼而已。万一真的遇到顽强的攻击,届时,弓箭就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如今被那些妖物环伺的旅人,浑然未觉自己正面临森林的各种威胁,毫无防备地横躺在草席上享受月光的洗礼。
由于他的脸被宽大的黑色帽檐遮住了,所以无法看清楚长得什么模样。不过,从他胸前垂下得深蓝色坠饰、黑色大衣、附有银马刺得皮制长靴以及左肩靠着的那把优美的长剑,实在令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以上全都是青年身上佩带的装饰品。
然而,那些仍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
看哪!当地上匍匐前进的妖兽们,接近这名旅人的周围距离一公尺时,却被像是看不见的墙挡住似地,只能缩在一旁扭动着身体,显得痛苦万分。它们已明白,即使旅人睡着了,身体依然会散发出〔敢来找茬者必死〕的阴森之气。这名年轻人的真面目,只有一句话能够形容。
那就是,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知道他是不是将梦见草所散发的毒雾当作甜美的香味嗅闻,还是把妖兽们怨恨的呻吟当作催眠曲,否则这名黑衣的年轻人,又怎能不受任何打扰,睡得如此安详?
忽然,他的身体和意识之间有了联结。
仰起上半身的同时,左手按着帽子移向他乌溜溜的头发。
接着,总算清楚看到他完美的脸,才领悟到原来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依然真实存在。
人们都叫他〔D〕。
惺忪的双眸中,没有半点空虚的眼神。
好深好深的黑眼珠,仅映出站在前方三公尺,同样也是黑衣的影子。
有个身长远超过两公尺,如岩石般的庞然大物。
从巨人身上所散发出来某种力量,击中了D的脸。
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逼到精神崩溃了,要花半辈子的时间才能恢复吧!
那个巨人,左手拿着弓,右手握着支箭。
当这两样东西在巨人的胸前组合在一起时,D的右手已移向长剑的剑柄。优雅的动作,与这名青年的外表十分合衬。
箭〔咻〕地一声射过来。
D神色从容,突然从剑鞘迸出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当双方腾空而起,因彼此的武器相撞击而激射出火花,D已经知道对方的箭全是用钢铁锻造的。
他的眼中含着凄绝的光芒,看似无声的呐喊。
当彼此接触的一瞬间,箭从中间被折成了两半,深深地陷入大地。
就在D跃起身来的一刹那,只见一黑色光束射穿他的左肩。
黑巨人紧接着又同时放出了第二箭。
速度快到令D为之傻眼,几乎是以循着相等的轨迹前进,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肩膀。但是,这时候浮现在眼前的黑影却也受到极大的冲击,默不作声地向后退。
幸好D闪得快,原本应该贯穿心脏的箭,只射中了肩膀。黑巨人终于了解到敌人的可怕。
D同时又站起来了。
箭也不拔地凝视着巨人的脸,瞳孔异常地清澈。
敌人的眼中,也映着D的身影。
“怎么不报上名字?”
D所说的第一句话包含着感情。
紧接着他的大衣下摆在空中一闪。
将他银蛇般的剑一挥,对方身上的布料立刻应声裂开,那黑色身影也向后方弹出有五公尺之遥。
此时,空中响起了拉弦的声音。
D往地上一蹬,发出极美妙的声音,细长的身影如一尾小香鱼弹向空中。
敌人已经隐藏到十公尺以外的树荫中。
射回来第三支箭,只差几百分之一秒就会致人于死!
D没有拔出射穿左肩的箭,仍疾速奔跑着。
由于遗传了贵族的肌肉活性基因,以半吸血鬼的速度,六秒内跑完一百公尺不成问题。
如今他的速度打破了五秒,而且,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
但是,敌人的影子已隐没于黑暗中。
不知道D是否已察觉到对方的监视突然消失?一直保持着相同速度奔跑的他,在敌人消失的地点停下脚步。
D注意到地上渐次踏印出的深陷足迹,直到它消失了踪影。
D只是伫立在原地。
被黑色钢箭贯穿的左肩,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滴落,然而他的眼神和表情,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没有拔出箭,并不是因为感受不到痛苦,而是不想让敌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如雕像一般冻结的状态,突然瓦解。
周围又恢复原有的黑暗与寂静。
会不会因为妖兽也警觉到自身的安危?所以才听不到任何怪叫与呻吟声。
D的脸朝着某个方位,身体也迅速动作起来。
这里并没有退路。
只有由好几层折断的树木和植物交叠组成的畸形连结体。
大概是找到了可以通过的空隙吧!优美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行。
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是短还是长?今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风本身的呢喃,还传来了别种声音。
大概是因为D专注聆听那声音的缘故,已经搞不清楚哪里是刚才决斗的地点。
他听到人们的嘈杂声,以及金银乐器合奏出轻松曲调的彼方,隐约可见微微的光亮。
而守护他们的是一幢如城堡高耸宏伟的宅邸。
随着他的步伐前进,逐渐呈现出一片光明,没多久,一座巨大的铁栅门矗立在D的眼前。
周围的景象连看也不看一眼,D持续前进。
手和身体还没有碰到,铁栅门便已发出吱嘎声缓缓打开了。
D一刻也没耽误地,踏进了宅邸内。
从门的规模来判断这绝不是正门。
前方出现一座发出如水漾光芒的石造阳台。不单是月光的缘故,似乎是石头本身会发光。
在里面有耀眼的窗户和无数的人影。
有人高声谈笑——
有人跳着优雅的舞蹈——
燕尾服的下摆闪动,晚礼服的下摆也摇晃着——
豪宅的晚宴似乎正是热闹的时刻。
D注视着肩上的钢箭,用左手抓住它。
接着是一连串皮开肉绽的声音,红色的肉片随着拔出的箭飞溅,鲜血从伤口喷了出来,D按着左手止血。
那声音竟如饮水般汩汩涌出。
一边拔掉箭的同时,D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登上了阳台的石阶,握着房门的把手。不知何故肩上的血突然止住了。
黄金花瓣造型中央镶着一颗蓝宝石的把手,在他优雅的手中弹跳似地转动了。
D站在一片充满蓝光的大厅中。
这名青年应该知道,这蓝光与刚才从窗外所见的白色光芒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这幢豪宅在作弄他,室内只有两个跳舞的人影。
女孩的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吧!
如小香鱼般水嫩的体态,绝不会比那用黑曜石编织而成醒目的晚礼服所散发的光彩逊色。及腰的长发,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只剩下轻松的乐曲在大厅流泻着。
在D的眼中也映照着穿燕尾服的舞伴。
对方依然背对着D,看不见他的脸。
D更进一步深入屋内。
很明显地,这幢豪宅是为了引诱他而设计的圈套。
如果这里只有这两个人。那么整件事若非两人共同策划,就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主谋。
此时,少女的动作停住了。
音乐也停了。
少女凝视着D,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你是……?”
平静的声音使得光线有些摇晃。
“看样子,我似乎是被邀请而来。”
D一边望着背对自己静止不动的男子说道。
“你就是主人吗。有什么事?或者说——那家伙在哪里?”
“那家伙?”少女皱起细如丝的眉毛。
“不然——或许那个男的知道,怎么样?”
男子依然纹风不动。也许是为了伴舞而制作的铜人也说不定。
D不再问下去了,他索性一边推开蓝色的光线,一边站在那名男子的背后。
左手伸向对方肩膀——接触到他。
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D的眼角里,深刻映着少女不知是战栗还是欢喜的表情。
D睁开了双眼,周围充满蓝色的光芒。是黎明前,淡淡的曙光。
从草席上,D慢慢地起身。
难道刚才的一切全是梦?
左肩上也没有伤痕。地点——还是原来睡着的位置。在梦中没有出现的改造马,依然系着缰绳伫立在树干旁。
当他把左手握的长剑一回旋搭在肩膀上时,
“不对!”突然大喝一声,一个异常认真的声音说道。
“如果只是一场梦,那也未免太过逼真了。俺可是痛得要命唷!”
应该指的是钢箭贯穿左肩的感觉吧!
“那幢豪宅,果然是来诱拐你的。既然把你拐来了,一定是找你有事。——最近,或许你们还会再次相见吧!”
“你真的这么想?”在现实中,D初次开口。
“我、曾见过那家伙。”
“的确。”声音明明表示赞同,却听起来像是无心在敷衍。
把换过垫子的马鞍放在马背上,D轻快地骑上了马。
在蓝色的晨光中,马儿迈开脚步。
“看哪!完全一样!”这声音大概是指初次见到的光景,和梦境中几乎相同吧!这么说来——声音的主人也和D一样做过相同的梦!
数分钟后,骑着马到达一处由高大林木围绕的空地。
那里正是梦中豪宅所在的位置。
从窗户流泻出温暖的光,男与女都穿着晚礼服跳着舞,像是个不分昼夜的宴会,无论何时都笼罩在一片蓝光中。
如今一切都被米达欧奇的绿叶以及多克兰拔的树枝覆盖住。
D只瞥了一眼,便掉转马头。
在这座森林的对面,应该有一个迁徙至此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现实中的村庄。
如同告诉我们过去的东西就在那瞬间把它忘掉似地,直到洒下的晨光在林荫深处消失之前,黑衣骑士终究头也不回地离去。
※※※※
D在村庄的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和其他村庄一样,为了防止贵族及妖兽的入侵,在村庄的外围筑起两、三层的围墙。
已浮现锈绿色的投枪器以及火焰发射器喷嘴,从枪眼以及栅栏的缝隙朝四方睥睨,也是旅人早已看惯的边境风光。
从门边的监视小屋出现了三名身上装备武器的倔强男人,他们都对D发出停下来的指示。
只有一件事令人不解——他们的表情和一般人不同。
对于陌生的旅人投以不信任以及怀疑的眼神,逐渐转为奇妙的困惑、恐怖——乃至于亲切的眼神。
其中一人,一边望着骑在马上耀眼的D一边问他:
“你——是猎人吧?”
“而且还是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从马上响起如枯木般的声音,安静地掠过那三人。
“不!”
中间的那名男子摇摇头,浮现出暧昧的微笑,回头看着门。
向着秘藏在某处的监视器举起右手。
钉上铁板的木门,随着发出齿轮及锁转动的声音向内侧打开了。
“去吧!——你会去吧?”
最先开口的那名男子问道。
D一言不发地用鞋跟顶了一下马腹。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阵从马上吹来的怪风所逼退,三人连忙向左右散开,让D进入村庄。
进门之后,通过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大道深入村庄内部,左右两旁住家与商店毗邻。这也是无论在哪里都有的街景。
有人探出门外迎接着D的到来。
行走在街上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来,向D投以困惑、恐惧、而又亲切的眼神。接着有人又转为陶醉的神情,唯有女性才会如此吧!
即使对方长得再怎么英俊,距离靠得再近,边境女性原本高度戒备得表情也毫不松懈。因为她们知道美貌不足以代表那个人的内心世界。
或许,只有她们自己是如此认为也说不定。
谁能保证那家伙不是拥有催眠能力,就是具有使幻觉实体化功能的鲜红毒蜘蛛呢?
为了掩饰内在的僵硬,必须拥有不属于这世上的美貌。
D在那些好奇的视线,以及恍惚的眼神注视下,行至中途时……
突然有一位年轻女孩对着黑色背影呼唤:
“呃,恕我冒昧……”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清新怡人。
D的动作停止了,待在原地不动。
在他的手左边,比道路还要高一些铺着木板的走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头黑发从D的身旁擦身而过,在他的前面回头过来。
那是一张洋溢着青春,娇滴滴樱色的脸,漾着微笑。
“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从那涂着与年龄相称的口红的嘴中说道。年纪大约是十七、八岁左右。
等不及D开口,那女孩又说:
“是的话,请跟我到村郊的医院去一趟,思薇在七号病房。”
D的表情稍微动了一下。难道说眼前这位身穿纯白上衣,搭配以蓝色为底、酒红色条纹裙的女孩,是他说话的对象?
“是不是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D的声音对于见惯世面的男人来说是恰倒好处,可是对于懦弱的少女来说,即使令她感到惊慌失措也不足为奇。
然而,少女使劲摇着头。
“恩,可是——请快点……”
“在哪里曾见过?”
少女苦笑着。
“能不能请你相信我?或许从一名成年男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会比较值得信任吧!请快点赶到医院,院长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
真是奇怪的谈话!什么也没有说明清楚,却可以从少女的语气中听出事情的急迫性。
在黑衣人的心中会座什么样的结论?——D不再问了,继续前进。
通过了笔直的大道,边境的土地突然变得荒凉。
这些几乎都是由贵族所分配的土地,谷物的产量恰好只能维持村民们日常所需,这是历来的统治者为了防范人民有能力反抗所设下的限制。
当然,其中也有贵族没落后,重心改良农作物及土地,经过几百年累积下来的努力,终于能实现丰收成果的村庄。但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村庄〕的单位,无法扩展到〔地方〕单位。而且,就整个边境来说,也仅有十几处屈指可数的丰收村庄。由此可知,边境的人们从以前就一直过着与贫穷和悲伤作战的生活。
这个村庄,只是那少数的例外当中的一个。
D来到村郊,馥郁的绿色森林以及广阔的农耕地映入他的眼帘。在它的外围,果园中的青翠果树纷纷露出被切齐的顶部。
这里种植了二十倍足以养活全村五百位村民所需的农作物。一年收获四次,在村民收成完毕后,用五十台大型动力运输车载到距此约百公里以外的南方货物车站,之后再运往更贫穷的边境村庄,或者可以运往更遥远的〔都城〕。
由于居民们普遍为高收入户,所以当地的住家及设施都比其他地方来得完备吧!
过了五分钟左右,当他们经过一条铺有硬质填充剂的道路时,看得见一处小山丘的山腰上,斜坡上有条相当宽的岔路,一直通到那幢白垩色的建筑物。
三层楼屋顶的旗杆上,挂着五芒星图案的旗子,那是遗言的象徵。
也就是少女所说的目的地吧!
原本,并没有理由要跟随着她。
与清爽的蓝天和绿意盎然的早晨极为不协调的黑衣骑士,悠然地出现在山麓的坡道上。
并没有看到马上的青年拉住缰绳,可是马却自动地停下来。
如同仰望山丘似地,很快地转变了方向,缓缓朝着坡道往上走。
在玄关前的栅栏处,D把缰绳栓好后,步入玄关。
正门是一扇玻璃自动门。附近照理说没有发电厂,所以大概是应用最近流行的,流体物质技术的能源来启动。从这点小小的技术都应用道了的情形来看,这个村庄可说是相当富裕吧!
D走近大门旁边的服务台。
白衣护士早就被他虚无的眼神与表情所迷住了。不过,大厅里的女病人以及其他护士的情形也是一样。她们不只是以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甚至连魂都被他吸走了似地。
“我要见院长。”D平静地说。
护士伸手按了一下柜台下方的按钮,
“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以一种娇嗔的语气说道,黏着的音质里,充满情欲的渴望。
“不要麻烦他出来,我去找他。”
“不可以的。”护士摇头说。
“院长有交代过,如果见到你,一定要立刻通知他。”
“他认识我?”
“是的……恩,我也……”她又似娇嗔的语气说着。
D看着那名护士。她的眼里已经失去了理性。
接着,D又转向大厅内部。
这时候从通道里面,正好有个白色的影子伴随脚步声,朝D所在的位置逐渐靠近。
这影子慢慢转变为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他的脚步飞快地冲入大厅,在D的前面停了下来。
老人再三地望着D。
“这是……”表情像个女人似地说道。
“看来这里的女病人和护士,非得转移到别得地方不可……我是院长亚蓝。”
“D。”
还是一贯的语气。
“你也知道有关我的事吗?”
亚蓝院长深深地点头。
“虽然昨晚第一次见面。但即使身为男人的我,也对你俊美的外貌感到傻眼,怎么可能忘得掉!请问有何贵干?”
“刚才,有一位女孩,要我来这里的。”
“女孩?”老院长露相互了怀疑的表情,接着又问:
“是不是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黑发,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长得很可爱吗?”
“没错。”
“那么,应该是兰。倒也难怪,这像是她的作风。”
“你为何知道我会来?”
“昨晚,突然有那样的预感。”
D静静往着他。
用他极为深邃的黑眼珠,将烙印在人类细胞遗传基因里的恐怖记忆勾引出来,让人直觉地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或说是〔生物〕。
院长拼命地朝下看,希望能避开D的视线。
即使这名青年改变了容貌,如冬天寒气般的恐怖气息,依然随时留在他的体内。
“——请跟我来,往这边走。”院长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并且开始往他来时的路反方向折回去。
在白色的穿廊绕了几遍,D被带到某一间病房,感觉里面似乎漂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一点声音也没有。在这间病房的四周,装置着近乎完美的隔音设备。
“梦姬是叫不醒的!”(梦姬的名字:思薇.休密特SwearSchmitt)
因为知道D所察觉的事情,院长一边像辩解似地说明,一边把门打开。
这里也是白天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在微暗的宽敞病房里,少女静静地闭着眼睛睡在病床上。
房内除了基本的桌、椅、餐具架之外,没有其他的家具。白色的窗帘后方的玻璃看来似乎是不透光的。
门前的看守者,那位长发的少女,还有昨晚的梦——全都是把D引来这里的手段吧!
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D静静地朝下望着少女似乎并没有在呼吸的脸庞。
在心中默念着,在阳光下微笑吧!小女孩。
“思薇.休密特(SwearSchmitt)——十八岁。”
院长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年龄。
“几十年了,她一直是这样?”D静静地问道。
“噢,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院长感叹着。
“这一切,要从三十年前的往事说起。”
“秋天的某一日,她被人发现倒在距离村庄不远处的森林之中。她遭遇了什么事,一看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在她的颈部有两个很明显的牙印。动员全村在三天之内不眠不休地展开严密的戒备。结果,嫌犯并没有出现,从此思薇就长眠不醒。从那之后,她一直在我们这间医院沉睡着。这个村庄向来和贵族们的关系处得不错,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
院长得声音听来似乎很疲惫,不知身穿黑衣的青年有没有听出来?
在蓝色光芒中,不断跳着舞的少女、笑闹着的人群,以及没完没了的宴会。在这一连串不合逻辑的事件中,D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转向院长。
“为何知道我会来?”
院长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因为昨晚我梦见了你。”中气十足地说。却逃不开被这名青年凝视,所导致的精神耗弱。
D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我。虽然并没有认真做过调查,但村里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吧!只有做梦的人才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事。”
“什么样的梦?”
“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知道你要来的事,而且你是为了来看思薇。”
又是,梦吗?
“这个村庄,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院长摇头。
“别说贵族了,就连异乡客以及村里的居民,也都没有发生什么犯罪事件。此外,像是酒后争吵或是肢体冲突之类,都不在你所说的范围之内。”
那么,又为何把我叫到这里来?D在心中纳闷着。
“来了之后会怎样?你还记得吗?”
院长又摇头。不过看起来似乎安心多了,如果他知道事情和这位青年有关的话,想必绝不会如此轻易罢休的。
D的身影移向门的方向。
他并没有多看少女或院长一眼,正准备要离去。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吸血鬼猎人的关心。
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院长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话可说!
实际上,应该是没什么可以对影子说。
当那道门被关上时,对于自己是否真的在梦中见过那名青年,院长一点自信也没有。
※※※※
在前往大厅的出口处,D和一名男子擦肩而过。是一个干净,却被满是布钉的棉质衬衫和长裤包住全身的中年男子。严峻的脸孔上饱经风霜的痕迹清晰可见,相信任何人都能简单地想象出,他在农地上挥动着农具的真实情景吧!
那名男子带着一脸疲倦的表情,快速地通过D的身旁。
而D则是再次穿过护士和女病人们灼热的视线,走出大厅。
他默默地走下坡道,这段路离街上并不远。
绕过了山丘上蜿蜒的小路,前方来了一辆妖龙车。
贵族野放的妖兽、妖魔,不一定每个都是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虽然有些极为少见的例外,像是在人类饲养的小型龙或妖精之中,有的可以招来栽培果树不可欠缺的雨水,有的会在寒冷的冬天呼唤火焰,甚至还有的能够取代机械,提供既廉价又超强的劳动力,如眼前所见的妖龙车一般为人类服务。
在和D打照面之前,这只龙似乎早知道D的存在了。
似乎是慑于D的魔力,妖龙身上赤铜色的皮肤鼓成瘤状,无论驾驶座上的农夫如何挥鞭,它硬是不动。
挥了好几鞭之后,农夫只好放弃了,把鞭子丢掉,抽出座椅旁配置的电子枪。
按下开关后,内侧的发条自动松开,长约一公尺的枪柄一口气伸长了一倍。
同时,蓄电池也启动了,枪的尖端发出苍白的光芒。
就算不想杀死对方,光是碰到它,就会被五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袭击,是一种外观上无从想象的终极强力武器。根据《边境百科总览》上的资料显示,这种武器甚至可以对付全部二百名凶残生物,排名前五十名的中型妖兽,可见它威力多么惊人!
用这个戳向劳动怪兽的屁股,虽然手段粗暴些却不失为有效的方法。通常会在妖龙的臀部留下红黑色的烙印。
电磁波将阳光染成蓝色。
农夫遮住了双眼。
妖龙一动不动,不管它有多温驯,也改不掉与生俱来的野性。然而在可以成为其列无的改造马面前,却没有露出半点凶暴的目光,更因为震慑于马上的青年,神魂完全被他吸引住。
如同中了邪的美女似地,视线根本无法离开。
D从它的腋下穿过时,农夫吐了一下舌头把枪抽回来。
因为农夫所驾驶的是大型货运车的缘故,他们擦身而过的距离不到一公尺。
枪的尖端反转过来。
转眼间,一口气朝D的背后伸过来。
※※※※
蓝色的电磁光,在瞄准D的那一瞬间,绝对料想不到竟然从上方冒出一道银光。
D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仅用右手抽出一刀,伸出一半的枪便飞上了空中。
由于先前耗损了大量的体力,农夫费了一番工夫才重新将身体立直,猛然朝座位上一蹬,并在空中抽出插在腰带上的蛮刀。
当他拿起刀大力一挥,阳光下立刻溅起一道血花。
只见一枚黑色的箭镞牢牢插在脖子上,农夫立刻坠倒在地。幸好D在第三者发箭的同时,早已用眼睛计算过距离,才能将身体移动到射程之外。
天空又是一片蔚蓝。
贯穿农夫脖子上的钢箭,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
呛鼻的绿草香气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阳关倾注在坐在马上静止不动的D身上。
第三者并为发动第二波攻击。
D总算将视线落在倒地的农夫身上。这只不过是个确认的动作。
沾血的箭,不正是曾经出现梦中攻击D的那位黑巨人所使用的武器吗?
这支箭搞不好是从梦的国度射出来的。
D把长剑收入剑鞘,压低姿势——问了一句:
“刚才的一切都看到了?”
背后发出一阵惊讶的声音。
山丘转角处,有个苗条的身影跨坐在发动车上。
她的长发因身体的颤抖而摇摆着。
“恩——”回答的人,正是指示他去医院的那名女孩。
“向治安官报告你所看到的一切。”
简短说完后,D踢了一下马腹。
“等一下!不可以走,你必须自己跟治安官说。”
少女不顾一切大叫着。
“要不然,在事情明朗之前,治安官一定会追捕你的!你打算逃一辈子吗?没关系,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全看到了。至于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你呢?难道你不想解开这谜团吗?”
改造马停下脚步。
“坦白说……”少女又接着说。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其实我早已见过你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在梦中,所以我比别人更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才会追着你跑来。”
D在马上回过头来。
就连少女也不知道如何把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但她眼里闪动着希望之光。
“你愿意听我说,真是太好了!虽然这已是第二次,你好,我是——兰.郎达。”
“叫我D就行了。”
“满特别的,很不错的名字,就像风一样。”
本来想夸赞他的,但D似乎不领情,兰只好一脸尴尬低地说。
“我马上叫治安官来。”
她把发动车的方向盘转往来时的方向。
※※※※
治安官因为发生紧急事故正好不在,所以由他的年轻助手听取事情的经过后,侦讯很快就结束了。但是D在短时间内,被赦令不得离开村庄。
被杀害的农夫名叫做〔托柯夫〕,他住在村郊,生前常喝酒闹事,治安官也早已预定要逮捕他,这正是为何侦讯会如此简单结束的理由。更幸运的是,他身边没有半个亲人。
“虽说如此,他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就乱投枪的人。如果不是兰的目击证词,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关于你的名字,我们还要再调查一下!”
助手的声音带着一丝胆怯,大概是因为曾听过D的名字吧!
而攻击D的托柯夫,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箭射死的不寻常事件,也可能是因为这样缘故,才会被接受吧!
在兰说要介绍旅舍,正转向门口时,D低声询问助手:
“——你也曾见过我吗?”
过了一会儿。
“……恩。”
助手的声音被关上的门反弹回来。
兰走在前面,两人牵着马和车,开始走向街道。
不知不觉增强的风势,随着砂尘铺天盖地地而来,眼前一片白茫茫。
“你……有关托柯夫的事,什么也没被问到吧?”
兰以悲伤的眼神凝望着D。
“对于被自己杀害的对手的名字、职业,以及他或许有亲人,你都无所谓吗?只要死了就与你无关吗?为什么会遭到攻击?你也不在意吧!真不了解你的生存哲学!”
D开口,并非因为对方责难他,有可能是因为集中注意力的缘故。
“想些别的事吧。”他说。
“说的也是。”没想到兰回答地这么干脆。
在边境,对旅人投注关心或牵挂都是多余。像她这般的妙龄少女,或许是热情使她忘了比礼节更重要的事——必须防范从内心爆发出来的犯罪欲望更切合实际。
D在酒店门口停下脚步。
时间是中午前。在活动木板的对面,有一群像是主妇的女性围坐在一桌。
在休息场所与娱乐设施极为匮乏的边境村庄里,一间店铺为了配合各种阶层的顾客,而兼营各种生意的情况特别多。
酒店是男人们的赌场,也是女人们的咖啡厅和聊天室,是少女的文学沙龙和流行情报、恋爱话题的交换场所。但酒店通常是不会允许未成年的孩子参与赌博的情况发生。
正因为这样,酒店全天候对外开放。
兰以僵硬的表情望着D,同时把缰绳系在酒店门口的栅栏上。
“不是要在〔旅舍〕里谈吗?我是无所谓啦!反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D没答腔,看都不看兰一眼就径自登上铺着木板的走道。
女孩咬着嘴唇。
真想要面对面地瞪他一眼。
那双瞪着黑色背影愤怒的眼神,此时却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弹开。
稍稍迟疑了一下,她才推开大门,而黑色的身影已在吧台前的桌旁坐了下来。
一阵呢喃絮语与视线,从大门左手边里侧妇人聚集的地方传来。每个人都是异常地狂热,却又充满了畏惧。
大家都知道。
这名年轻人来自不同的世界。
兰很安心地在D所选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她向吧台对面睡眼惺忪的酒保叫了已杯〔乐园鸡尾酒〕,然后看着D。
“香格里拉酒。”D只说了酒名,酒保点头示意厚转过身去。
“你这个人,确实与一般人不同!”兰以异常沉闷的语调说着。
“即使杀了人,连眉头夜不会皱一下,却不会带女人去旅舍过夜。偏偏又替我在这里占了大人用的座位!每个吸血鬼猎人,都是如此吗?”
“连职业都梦得到?”
兰点了头。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虽然无法明确地知道何时会发生。”
“为何会梦见我,你知道原因吗?”
兰摇摇头。
“有人能回答做梦的原因吗?”
接着她突然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
“没有人。可是,我知道原因。“
兰回答道。
“你只是在蓝色光芒中,走向某处吧!至于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不,我知道你的目的地,是思薇那里……被我说中了吧!”
难不成D是被那位长眠不醒的少女引来的吗?
但是,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只有这女孩——兰,会反覆地遇见D呢?
谜依旧是谜。
“那个女孩三十年前,被贵族咬了。医生说,建议她去医院接受治疗是理所当然!而你为何在乎那个女孩?”
“为什么思薇会呼唤你?为什么只有我不断梦见你?老实说,我,实在怕得不得了。”
兰的声音混杂着虚幻与真实。
“倘若在梦里,不管觉得有多恐怖,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变成现实反而比较痛苦。只有这次,醒来后恐怖感仍挥之不去——不,应该说是醒着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而D打断了正陷入沉默的女孩问道:
“这个村庄,是唯一人类与贵族可以和平共存的地方,虽然听说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我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
一瞬间,兰用异常愤怒的眼神朝着D俊美的脸庞,摇摇头。
“我……如果是这些问题的话,希而敦婆婆应该很清楚。”
“她在什么地方?”
“在村庄的西郊!你如果肯帮忙她整理果园,马上就能知道一切。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兰探处身体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也很想要知道呢!”
伴随着粗鲁的声音,数名人影同时出现在酒店里。
活动木门的链条发出巨大声响,大幅度地摆动着。
“是克莱门兹先生——”
在兰的眼中仿佛墙壁般披着皮背心的那名强壮男人,看似一幅张牙舞爪的模样。
以构成立体的要素而言,他们每一个看起来身高至少都超过两公尺以上,不单是因为身上穿着旧式的强化战斗服的缘故,其巨大的体型和重量也是造成压迫感的原因吧!
杀气腾腾地占领整间酒店。
主妇们纷纷吓得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除了叫做克莱门兹得男子以外,还有七个人影,每个人身上穿着强化战斗装。
“克莱门兹先生——请不要闹事!”
在酒台的对面,用托盘盛着玻璃杯的酒保,很苦恼似地叫着。
“滚里边一点吧!贾托可。”
巨汉的声音一如其外表般沉重。虽然间杂着一些白发,但是就算不穿战斗装,其威力也足以杀死一只熊!
“你最好先算算昨天的营业额,弄坏的东西我们会赔偿!兰——你快回家去。别跟这种流浪汉过于亲热,要是街坊说你败坏风气,当心以后日子会不好过!”
“要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兰的声音,每个人都可以很清楚地听到。
“好!这件事先等会再说。喂!”
克莱门兹用下巴指一指兰,左边的男子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拥有超乎常人数百倍力量的肌肉增强功能,一把捉住了兰的肩膀。
但是他的脸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奇怪的是,在座的男性,甚至连兰本身都没发觉D已经站起来了。
黑色的手按住战斗装内的手腕。
男子的身体颤抖着。
D纹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看起来只是轻轻按着对方。
对一般人来说,这名青年所谓的〔轻轻〕就是战栗的意思!
轻轻一动,战斗装内的手也跟着在半空中画除一道半圆的弧形。
“这女孩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当然也要和我一起离开。”
接着,把手轻轻放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店内听起来特别清楚。
克莱门兹用轻蔑的眼神看这他的手下翻着白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只不过是个猎人_罢了——真是不检点的家伙!”
克莱门兹望着D,很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我是史丹雷.克莱门兹——村庄的自警队团长,也同时饲养防御兽。不是我在说,我可是个大人物,劝你最好放尊重一点!”
D沉默不语。
你这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听说是你杀死了托柯夫。不过是个流浪汉,竟敢对活着的村民下此毒手,也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克莱门兹充满自信的语气说着。
“你误会了,克莱门兹先生。我全都看见了,贝兹先生也相信我的证词,人并不是他杀死的!”尽管兰极力解释,对方也不理会。
“我才不管那个助手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我们好好教训你之前,赶快离开这个村庄,滚得愈远愈好!”
兰带着嘲讽得语气插嘴。这女孩的胆识非一般人所及。
“贝兹的指示就是治安官的指示唷!他回来后一定会责备你的。”
“吵死了,小鬼!”
克莱门兹的怒声,好象恶鬼似地面目狰狞!
“喂,干掉他!”
号令一下,三名身着战斗装的手下冲向D。
并没有把和在一起的兰也考虑进去。
就在女孩身体被推开的同时,D被橘色的铠甲吞没。
兰的双眼为之一亮。
看吧!
在半空飞舞着,轰然一声撞向地面的,不正是那些自称拥有五百人力量的自警队员吗?
如果在这个时候,以超高速的摄影机拍下这光景,就可以确认在混乱的三人之间,D穿过极细的空隙,将他们的手腕全都反转过来的绝技!
男人们的手和关节,都已完全被折到无法恢复的地步。
当然,即使他是半吸血鬼,其力量也不及战斗装。大概利用敌人的速度和力量,运用四两拨千斤的古代技法,来发挥出原本的怪力吧!那超水准的熟练技法,果然还是只有年轻人才办得到。
“真有意思!”不愧是克莱门兹,即使苍白着脸仍勉强挤出这一句。
依然斗志不减。
如今只剩下两名部下。
猛然,跨出一步!
“住手!”就在此时,一个稳重得声音出现了。
“治安官!”兰欢喜地叫着,穿着橘色战斗装的男人们停止动作,闭上眼睛。刚才发狂般的斗志,像梦一样消失了。
“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兰?”
站在门前颀长的身影问道。
“是克莱门兹先生!”
“这是误会啊!克鲁兹。”
巨汉改变身体的方向抗辩着。
“能信得过这小女孩所说得话吗?我一直谨守着和你之间的约定!”
“既然这样,那么从现在起,我要解除你身为队长得职务!”
治安官胸前闪闪发亮得银星,映现出克莱门兹扭曲的脸孔。
“喂,克鲁兹,我只不过是……”
“把你得手下带出去!没被人丢出门外就该心存感激了,今天不必赔偿酒店了,快滚吧!”
巨汉稍微踌躇了一下,很快地低下头离开酒店。剩下的两人和四名伙伴也彼此搭着肩膀追上前去。
一句留言也没有,砰地一声,门就带上了!
“欢迎你回来,治安官。”
兰满面欢喜充满信赖地向对方打招呼。
“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不,其实我只是回家一趟,还有些事没解决。”
治安官故作严肃地苦笑着,接着向D点头示意。
“幸好有你帮我解决了朋友的麻烦!像你这样的高手,即使对方有一百人也难以匹敌!”
D和他初次见面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大概是因为拿下了徽章的缘故吧!
稳重,有强韧的意志力和充满坚毅表情的脸,在医院的走廊下擦肩而过的那名男子,原来就是他!
治安官轻轻地向D点头打招呼。
“我听贝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不过短期之内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但请你尽可能避免引起事端。我也会多留意,任何一个村庄总免不了有暴力倾向的人存在。”
说完,治安官豪迈地笑着。
“想跟你起冲突的家伙,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兰期待地望着D,以为他会有善意的回应,但是他依然面无表情。
“我待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帮助,还是早点替我做好身份调查。”
“调查已经完成了。”治安官克鲁兹以平静的眼神望着D说。
“不知道吸血鬼猎人〔D〕的人,没资格在边境地带混下去。我也曾见过你所救的那些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吗?”
一个黑影在治安官和少女之间,无声无息地穿过。
“我会待在旅舍里。”只有声音从活动木门的对面传来。
“等一下!”
兰正想追上前去时,被治安官用他骨节突出的手指抓住。
“可是,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关于梦中的事。”
“告诉他就能把事情解决吗?”
兰倏地垂下了肩膀。
她专注的眼睛,一直朝着门边的方向追过去。
阳关慵懒地照过来,那是午后的阳光!
“不要太靠近那个男人!”
治安官的声音在兰的耳朵里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地。
“那是个危险的男人!太靠近他很可能会酿成悲剧。至于女人,更不用说了!”
“你不是说曾经见到被那个男人帮助过的人吗?”
兰轻声问道。
“大家是怎么说他的?”
治安官低头不语。久久才缓慢地摇着头说:
“什么也没说。——大家都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门或道路的深处。大概他是从那里离去的吧!当他离开这个村庄的时候也会一样。”
兰的眼睛,顿时如阳光般闪亮。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治安官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但始终无法理解。
“既然会从这里离开,就非得先来这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