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一被关进保安官办公室的拘留所,麻烦立刻接踵而至,外头开始有人叩门。
首先来的是目击D被抓入办公室的村民们,其中以女士压倒性居多。她们前来质问保安官,为何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他逮捕。
那倒是一项与他最切身相关的理由。
保安官告诉这些想知道具体内容的家伙,是因为D在自家农场萨姆森爷爷寄养的食肉兽饲育场附近鬼鬼祟祟才会逮捕他。
只要保安官家务事和公务上的纠纷牵扯得愈多,村里的人愈觉得安心。因为那样,自己就会和案情拉开了距离。
将D逮捕拘留不到半小时,连村长也前来表示关心。保安官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将他打了回票。
“那么,就不能再说明得更详细一点!”
在村长锲而不舍地追问下,保安官只好借口搪塞:
“事实上,我正在调查为何大家都会梦见他的原因!”
千篇一律的说词!
D躺在非常狭窄的床上,连个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果然——整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保安官见到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只好又接着说:
“说来也奇怪,好像是把某个尊贵人物关进了牢房的感觉。——你看!窗外。全村的女性都朝向屋内看呢!门外已被她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与其这样监视着我,倒不如去医院探视一下状况如何?”
扣留至今,D首次开口说话。
“思薇的出现,想必和使用那台机器治疗有关吧!还是……”
“还是什么?”
保安官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不是说在你出生之前这里一直很和平?”
“没错!”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或是怪异事件?”
“不能说没有,毕竟这里是边境地带!”
“你又好几次差点丧命吧?”
面对D如珠炮般的质问,保安官皱紧了眉头。本来该发问的是他才对,如今却反攻为守。这么一来,似乎无法回到原来的态势。
对于这个奇妙的问题,保安官感到焦虑的同时,也意识到话中所隐含的奥秘。
“你问了那样的问题又能如何?我还不是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交谈。”
“所谓生存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地重要!”
D平静地说着。
“我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让生命延续?”
一瞬间,保安官的眼里露出极其憎恶的表情。
他接着用力地将百叶窗拉下,走进拘留所。
用上衣使劲地敲打着床铺,把一件衬衫弄得皱巴巴的。
像是用黏土削成的胸肌到腹肌处,刻划着数条紫色的十字形疤痕。而左胸下有四个,而腹肌的正中央有三个明显的圆形弹痕附着其上。
“着十字形的疤痕,是五年前及八年前造成的。由于剑尖涂上了毒,留下的疤痕才会颜色不一致。肚子上的那两道伤是被铁弓刺伤的,其余全是弹痕!”
宽广的背朝着D的方向。肩胛骨一下,是一片烧得焦烂的紫色肌肤。
“那不过只是烧伤。并不是在夸口,我在这二十年来,只休息过两天。”
当保安官停止说话等着D回应时,外头有人叩门。
“我是贝兹!”
那几天,协助调查D的助手。
边境的保安官不一定是专职的,所以需要助手帮忙,若是出于自愿也是被允许的。贝兹应该也只是个普通的村民。
看样子是到街上巡逻过,才回到办公室来。
“听说那家伙被捆绑着?”
贝兹气急败坏地说着并走进了屋内。
“果然,还是脱不开嫌疑?既然如此,兰也……”
“这和托诃夫事件是两码子事!”
保安官非常冷淡地回答他。
咦?贝兹一脸错愕。
“我出去一下,这儿就拜托你了。你要看好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走开!剑就搁在那里。”
保安官说完,瞄了一眼立在桌边地长剑后,便取下挂在帽架上的帽子,走出办公室。
而D的方向连看也不看一眼。
贝兹吹着口哨。
“好久不曾见到他表现如此且有男子气概了!”
“他事村庄的英雄人物?”
贝兹兴高采烈地面朝拘留所。
“可以这么说!说是和平使者也行。他不断地东奔西走,却依旧宝刀未老,就算你是吸血鬼猎人,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把房间锁上之后,贝兹心神不宁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着D的方向。
保安官之所以感到自豪,想必有段辉煌的历史吧!
接着,贝兹从八年前决斗事件说起,逐渐切入话题。
当时,有些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从“都城”来到这个村庄,其中好几位都是杀人犯,身上还配备着手枪和雷射来福枪之类的重装武器。
保安官从邻村的探子那儿,得知了来访一事,就这么单枪匹马,在道路中央等候这群通缉犯的其中三个。
对方一路上畅行无阻地来到这儿,停下了脚步。保安官警告他们最好速速离去。
“别净说些陈腔滥调!何不改口说留下来也无妨。我就是刚满二十岁,躲藏在柱子后面伺机而动地饿鬼,咱们已经走到筋疲力尽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
三人正准备跨下马来。
“用不着下来,尽管放马过来吧!”
保安官撂下狠话。
这是三对一的局势,虽然已考虑过对方会从马上拔枪的不利情况,但保安官仍处于劣势。
下一瞬间,开启了战端。
虽然三只手迅速地伸向腰际地枪套,但保安官拔枪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
太阳枪的蓝色光束在面前变成了火焰,保安官整个人摔在地面上。
原本的位置,被往返三人与保安官之间的轰隆声和火线所贯穿。
蓝色的光束连射了三次,最后一道在左侧男子上半身呈现一阵白热化之际,对方的子弹也连续不断地扫射过来,最后射进了保安官地腹部。
下一瞬间,第三个人的脸也化为乌有,战事就这样结束了。
“怎么样?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保安官,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自行走到医院,取出子弹后包上绷带,又继续开始工作。”
贝兹的脸上难掩兴奋之情,目光炯炯有神。好像一位骄傲的父亲在那里聊起自己刚出生的幼儿似的。
D等到他的兴奋稍稍冷却后,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你认为贵族怎样呢?”
“你在说什么?”贝兹表情严肃了起来。
“干吗提到这种事啊?你——”
“你一直怀恨他们吗?”
D的声音很平静,音量也未曾改变,但他的想法正逐渐在转变。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父母亲也从未说过关于他们的坏话。从前听说村民们与贵族相处得很融洽……也不曾遭遇过任何麻烦。”
“但,思薇仍被贵族咬了!”
“那是因为……”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对贵族的憎恶、恐惧,父传子、子传孙,历经了几十代。但这些憎恶、恐惧,似乎和这些村民之间的关联早已断得一干二净。尽管这是众所皆知得事实,但与其说是诧异,还不如说是近乎奇迹!
D无法听到他得答复。
突然传来一阵象征着愤怒得敲门声,在办公室内回响着。
“是谁?”
贝兹对着对讲机问。
“是我!——快开门!”
那是克莱门兹的声音。
“有何贵干?”
“不是找你。我要找的是被逮捕的那位猎人。”
“但是,现在正忙着哩!”
“我也很忙啊!喂,我可是又定期纳税哦!至少我有权进入保安官的办公室吧!”
这么一说,害得贝兹舌头都打结了。
“那你等会儿!”
说着,又朝着D的方向对他说:
“虽然似乎会有麻烦请放心,绝不会让你遭遇到危险!”
D仍是一动也不动。
门一打开,克莱门兹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却没有敲门时那样地冲动。他的背后还跟随着两名手下。
两人全身上下穿着茶色的战斗装,腋下都夹着武器,立刻吸引住贝兹的目光。
都是全长一公尺,直径达二十公分的圆筒式——大型迫击炮。
“想跟贵族的战车比个高下是吗?”
贝兹右手叉在腰间如此问道。火药式的旧型自动手枪还插在皮套内。
“就凭那个?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办家家酒的小道具罢了,怎能和我们的武器相提并论!”
“好吧,他仍是嫌疑犯呢!”
这么一说,贝兹到想起他好像没听说D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入狱,顿觉两眼昏花。
“听好!贝兹——把手举起来!”
其中一名手下向他大声吼道。
接着拿着直径二十公分宽,几乎可以塞进一颗婴儿头的炮口对着他,贝兹的右手便从自动手枪的枪把移开。
“别闹了!克莱门兹先生。你这样做,我和保安官都不会原谅你的!”
“咦!若是村民的话肯定会原谅我。也不打听清楚这儿是谁的地盘?难道有人要杀害同村的人,我们还能坐以待毙吗?”
“那件事明明是托诃夫先动手,兰也目击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究竟是何目的?”
克莱门兹舔舔舌头说道。
“那个小姑娘——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跟她咬咬耳朵,任何谎言都可以使她相信。”
“到底——你想怎样?该不会是被什么恶魔附身了吧?在这里,那种大炮只要稍一不慎,就会摧毁对面的三栋房子唷!”
没想到这句话带来了意外的效果。
克莱门兹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膜,他站在原地数秒后,便急急忙忙地对那些哑然无语地手下们命令说:
“你们还在那儿蘑菇些什么?快收拾收拾,准备闪人啰!”
“等一下!——若是在保安官地办公室内杀人,肯定是死刑吧!”
从侧面挥来的一拳,冷不防地袭击贝兹的脸颊,当时他正好站在炮口何拘留所的中间。随后贝兹便倒地不起。
那冲击到骨头教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直停留在案发现场。
“好了,没人能拦阻我们了!快觉悟吧,小兄弟!”
面对克莱门兹的嘲笑,D依然纹风不动。
只问了一句:“你也梦见我了吗?”
“杀了他!”
安静的命令声中,两名手下不明所以地按下迫击炮的开关。
铁栅栏立刻被射穿,凹向内侧,连突奔而来重达五吨大型兽都可以轻易将之弹开的冲击波,不但将D的床铺粉碎了,地面也被凿穿成一个大窟窿。
D在空中飞舞。
随着微弱的炮声响起,穿透厚达二公尺的墙壁,瞬间片瓦不存。
大衣的衣摆也翻了过来。
它的表面,立刻弥漫着砂尘般的烟硝。
那两名手下,承受着迫击炮的反作用力,虽没有立即死亡,但内脏破裂,在地面激烈地打滚,苦不堪言。显然是因为有D的大衣挡住,才使得迫击炮的威力减半了吧!
克莱门兹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铁栅栏受到外力冲击波的强震,螺丝一个个弹开,栅栏顿时坍了下来。
克莱门兹来不及逃,被压在下面。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来,肉和骨头发出令人觉得恶心的声响。
痛苦的惨叫声忽然中断了。
“我要休息一下。”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三名敌人的D如此说道。
“嗯!”
贝兹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到底谁才是被害者?他已无从判断。
连自己最后说的话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当时贝兹用手按住渗着血的脸颊,恍惚地说着这句话:“啊!像是做了一场很精彩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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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官抵达医院。
不知何时,他心跳得宛如铅块般沉重。随着一步步接近医院,那重量是有增无减,一颗心直往下沉。
“保安官!”
柜台的护士教主他,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保安官——院长有话要跟你说!”
“等会儿我会去找他。”
语毕便进入了穿廊。
心脏的沉重感不断增加,心跳也愈来愈快,即使到了病房,也丝毫不见回复的迹象。
有好几位护士何患者,像是被威胁似的空出了走道。
比以往少花了一半的时间,就来到了病房前。
保安官转开门把,很轻松地打开了门。
思薇的病房没什么变化。
床铺、窗帘,静静地被带入了昏暗的世界。
但思薇并不在这里。
他焦急地有如热过上的蚂蚁。
“保安官!”有人在叫他。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已知道来者何人。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名叫贝佐鲁的男看护。
回头一看,医院里最戏剧性的人物,立刻浮现出僵硬的笑脸。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卫。大概是柜台的护士通知他们的吧!看来那些护士的反应相当敏锐。
“保安官——院长他……”
贝佐鲁的喉头突然被一把抓住。
保安官用一只手轻易地将百公斤重的躯体,一口气从地面上举起来。
“保安官?!”
一前一后伸过来的强韧手臂,按住了保安官的手腕及肩膀。
“这里是,思薇的房间!”
一字一句将三十年的岁月一语道尽。
保安官大手一挥,浑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左手。
两名惯用暴力的男子被抡在墙上,使得墙面产生剧烈的震动,两人随即滑落至地面。
此外,他还用左脚往其中一个腰间插有电磁棒的地方,踢了下去。
警卫紧握着武器的手已折断,钢棒也应声而碎,迸出蓝色的火花。
在疼痛与电磁波的双重攻击下,那家伙便失去了知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安官……”
贝佐鲁在空中以嘶哑的声音吐出这句话。
“这儿是思薇的房间!”
保安官又重复说了一遍。
“三十年来,我一直都是来这儿探病。现在你、我,以及这个村子,都已经上了年纪了,只有这里从未改变,那是因为又思薇在这里的缘故——你们把她移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是院长他……”
“院长人在何处?”
“我在这儿——快把他放下来!再过三秒,就会窒息了。”
幸好院长及时出现。
保安官稍微犹豫一下,便放下了贝佐鲁。
“别轻举妄动!不管他们的腕力多强,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鼎力相助。”
最后那句话似乎勾起他心中的回忆,转眼间又忘得一干二净。保安官问道:
“思薇在哪里?”
“我把她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有什么危险吗?”
“别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她的状况暂无大碍。不过,必须趁早相处对策来。保安官——请跟我过来!”
保安官紧追其后,步出了房间。
有数名护士及患者们,环视着他们通过走廊。
脖子上敷着冰块,想必是刚才受到袭击其中一名警卫吧!
正当保安官想转过头去瞧,身体却成了失去意识的肉块,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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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独自一人走在熟悉的森林中。
现在是夜晚。
四周悄静无声。
仿佛能清楚听见轻柔的薄雾呼吸一般地宁静。
听不见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究竟是源于自我的意志?抑或是置身在梦的世界?就连D也搞不清楚。
管它什么原因!思薇应该一直等待着他才对。
铁门沐浴在月光下。
D在门前停下脚步。
或许今夜必须做个不速之客。
黑衣男子再次出现。
鼻子以下用黑色围巾以及黑色衣服包裹着全身的装扮,几乎和D的穿着如出一辙。
仿佛深埋在青铜般的皮肤下,明璨如星的双眸,辉映着D的脸庞。如果说,连深藏在那双眼眸中的感慨,对于D亦无任何特殊之处,那么万物见了他,必然会胆战心惊吧!
“你不进去吗?”
D平静地问。
“在这儿战斗时没有用的,因为梦中的决斗不叫做决斗!”
对方并没有回应,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耸立在那儿。
“你也和豪宅一样,全市那名女孩梦中的产物。将我引来,又救了我。——最后再把我丢在一旁。”
“回去!”
对方的围巾稍有震动。
两人相互对望。
黑衣男的双手开始动作。
他抬起一支箭和一把弓架在胸前,将必杀的意志灌注在钢弦的力量上。
不管D如何移动,也无法逃脱的距离。
“回去!”
黑衣男再次下达了指令。
“豪宅里还有其他客人吗?或是有谁会来?”
黑衣男手上的弓一度放掉,随后又拉紧。
紧张的情势愈见高涨,月光仿佛冻结住,连雾气也停止飘散。在杀气腾腾的世界中,惟有年轻的狩猎者依然俊美如昔。
钢箭飞驰。
D伸出左手接住箭的同时,那只手好像变得模糊不清了。
相隔几个瞬间,从D的右方掀起一道惊人的气势。
D与黑衣男,同时蹬地跃向空中。
下一瞬间,自他们并肩疾走的对面树梢,迸出一道黑色闪电。
两道影子分别往左右分开,D伸出的那只手,握着一支黑色的箭。
D空手接住敌人丢弃的弓,然后朝它的主人扔过去。但敌人又将它反掷回来。
决斗的过程当中,连一道血痕也没有。
原来就活在梦境世界的人,难道会有血肉之躯吗?
不,这里仍是长眠少女的梦中世界。
侵入梦里面的,不光是他们两人,对任何想要揭穿真相的人来说,并非难事!
黑衣男继续往前推进。
D的速度虽不及他,仍顺利跃过树丛。因为这里属于他的世界,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恐怖的战斗气息狂吹,那股气势嘎然乍止。
迟了一会儿,飘散的薄雾在瞬间竟变成漩涡状,在D的眼前闪现。
此时,男子以及他的敌人都不见踪影了。
或许是从梦中醒来也说不定。
D弯下腰去,确认地上的某件东西。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摸到的,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碎布。
有着被强烈的力量撕扯开来的痕迹,末端留有锯齿状的纹路。
那名男子是在瞬间的决斗当中夺取的吧!
D心里很明白对方是不可能用力气拔出这东西的。
物理法则也适用于梦境世界吗?那东西,渐渐与黑色的地面同化了。
D从皮带上抽出配戴的短剑,切下布的尖端,接着走出树丛。
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未解的疑惑。不只那两人消失到何处去?也不晓得是否该继续的陌生的世界中,进行循环不断的战斗?他飘然地返回原来的路上。
穿着黑衣的男子,或许早已预期入侵者的到来,而崔促D回去吧!看来今晚对方至少没什么敌意。
在蓝色光芒的包围下,豪宅仍旧屹立不摇。
D停下了脚步。
从天上,不,是从地底,传来奇怪的呻吟声。
是人类的——而且是女性的声音。
无声无息地,D跃至后方。
轻柔的薄雾逐渐靠近D,一碰到他的胸前,吓得直打哆嗦,便连速散去。D环视四周,没什么改变。有条白色的带子在前方的树丛穿梭,散发出哀怨的气息。
前方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那条带子很明显是朝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违反了这世界的法则。
应该逃得过去吧!然而,如果雾是为了切断豪宅和D之间的联系,不就意味着D只能无止尽的撤退。
“是听见了梦的悲鸣,才起雾吗?”
D喃喃自语。
雾已逼近。
D一动也不动。
他的视野已被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所覆盖。
来了吗?
即使拖着白色尾巴的雾随风而逝,D过了好一会儿,依然在那里文风不动。
豪宅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沐浴在蓝光之中。
D不急不徐地,穿过了铁门。
再前进几步,铁门紧闭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那儿好像有什么动静吧?”
左手附近传来沙哑的声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好是小心为妙!”
D停下脚步,确定位于大厅中央的白色身影。
是思薇。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低着头,脸上尽是哀怨的表情。
悲哀的梦,毕竟也只是一场梦。
“虽然我的行程没那么紧凑,但如果每次一睡,就被带到相同的地方,岂不是太无趣了?——今天,我想问个清楚,你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D的声音,使少女纤细的脸,更增加了几分哀怨,头也垂得更低了。
思薇的肩膀摇晃着,愈摇愈激烈。
从她低垂的脸庞,流泻出啜泣声。
不,那是她的笑声。
这名女孩,让D站在她的面前,发狂地放声大笑。
慢慢地,豪宅整个外向一边。
“哦!原来都是刚才的雾气在作祟!”
D恍然明白地说着。
“那时梦中梦吧!还是被别的梦干扰?即使那样也不麻烦。不过,该如何从梦中走出来呢?”
那声音似在诉说着,即使活在梦中的人们也会因为那雾气产生疯狂的幻想吧!
“梦真的就让它像一场梦吗?”
D丝毫没有感觉到整个豪宅像是在水中一般剧烈地摇晃,仍旧在那里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
“因为讨厌而毁灭,因为美丽而毁灭,因为不想毁灭而毁灭。——人类这么做,到底能留下些什么?”
那番话,不会是针对眼前的女孩所说的吧!
少女的声音已经幻化成人以外的东西。D发现到状似白云的东西围绕在四周。
随着少女说出的每一句话,从那深处就会飞出一朵白云。
这里毕竟还是梦的世界!连声音都会变成白云。
“咻”地一声,银光将白云斩成两半。
D毫不退却,右手握着长剑,朝着假思薇直奔过去。
云朵从四面八方袭来。
D挥舞着长剑,一朵朵白云便像棉絮般,一个接着一个卷曲起来。
D在少女的面前,将长剑一闪。
用这把利刃,可轻松地将首级砍断,但大概是因为手的动作不够利落,却被反弹了回来。
这时云朵使出力量的缘故吧!
反转的剑刃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然而就连D也没有察觉到是思薇。
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挥,D的长剑已被折成了两半。
思薇将留在手上的一半朝D扔了过去。
D用左手接住了。
但,那支剑从D紧抓着的指间伸出,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思薇笑了起来。
当她看见D的左手,慢慢地将怪异的剑刃取出时,她的整个脸变得僵硬了。
这名年轻人,难道连在他人的梦里,都不会被控制住吗?D一拔起插穿至背后的长刃,又立刻朝思薇的方向跳去。
D在空中胡乱飞舞。
他所踩踏的土地上,像有黏胶似的,将他给拉了回来。
假思薇一边将白云挥出,一边朝着豪宅深处退去。
D在纷乱的情势下,射出了白刃。
那支白刃在空中呼啸而过,贯穿了细细的颈项,女孩应声倒地。
D从鞋底可以感觉到女孩贴在地面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他走向假思薇。
白色的礼服上,眼看整个背都染晕起红色。
那就像是开出的蔷薇,不,应该说,根本就是蔷薇。从礼服的布料涌了上来。
渐渐变成大红的花,而且并不只是衣服而已。
横倒在地的肢体上,到处长出了红色蓓蕾,宛如大车轮的蔷薇盛开着。
面对这种怪异现象,D的眉头动都不动一下。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女孩身上。忽然,从她身上射出好几条黑色直线,向四方伸展开来,穿入天花板、地面和墙壁。
她被吸进去了?——正是如此,整个豪宅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形貌,像软化的颜料似的,将从女孩身上长出来的花朵和藤葛吞噬殆尽。
D察觉出哪有什么意义了吗?
悠然地回过头,在他眼前,从天花板、墙壁上又逆生出藤葛莱,交织成细细的藤各子。
在眨眼的瞬间,D已被它们封锁了起来。
剥开了鞋底的黏性,D才一走近手边的格子,他的左手和两脚已被悬挂在上头,然后整个身体都黏在上面了。
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那细细的藤格子长出像针一样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手脚。
“好痛……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要怪他的声音太夸张了,事实上真的很痛。血也不断流了出来。那是梦境的现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从梦中所迎接的死亡,就等于是现实上的死亡了。
突然,墙壁一点一滴地互相靠近,天花板也渐渐下降,地面开始上升。在几声咻咻声响之后,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假思薇身体开始逐渐溶解。
从上下四方同时压迫而来的威胁,花不到十秒就已逼近D了。D右手上的短剑闪闪发光。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着剑刃,在藤格子的表面,不断甭出火花,反弹回来。
“没法进退了吗?”左手呻吟着。
“要不要吞吞看?试试天花板或墙壁……”
D淡然地问。好像是邀朋友喝茶似的语气。当然,这是生死攸关的重要对话。
“别开玩笑了。梦哪里能吞?而且,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梦!”
“那么……”
“打算怎么办?”
“在梦里死去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晓得。反正没人死。必要的话,我们就把肇事的罪魁祸首抓出来问清楚,你说好不好?”
D不说话,右手插入大衣的内侧。
“在梦里死吗?——颇有趣的实验,行不通吧?”说着说着,他又将右手伸了出来。
此时飞来一张小纸片,D迅速把短剑插在上头。然后,这两件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命中了上升中地板的一角,“咻”的一声硬质物闷响,剑插入了软泥中。
突然,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
D的眼睛张开了。
他站在思薇房子前的路中央。
从梦中的梦醒来之后,他又回到原来的梦里。静静地以左手搓揉眼睛,手指、手掌、毫无损伤,长剑也完好地收入剑鞘里。
“嘿!你在干吗?”左手有点震惊地问。
D弯下身子,从地下拾起发光体。
地面时刚刚投掷短剑的地方,他所拾起的发光体,也就是短剑本身。
剑的末梢有棕色的布,是树丛中的刺客所留下的。
那溶化、倒塌的屋子,如果是刺客,或是某人的噩梦,那么,往那块与思薇有极大关连的布上攻击时,必然会对D梦中的梦造成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从梦中醒来,仍是所谓的梦的世界。
“怎么办?”
左手又问了一次。
D走了出来。
不管那是梦,抑或现实,这年轻人的脚步始终没有改变。
**********
待眼睛一张开,保安官马上察觉到这里时内科检查室。
他躺在床上,衣服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想要从床上爬起,头却重得抬不起来。
手一拨弄,意外地摸到许多电线。这些软质电线覆盖在头发和头皮之间,电线的末端插在他的头上,是一些脑波检查用的导电端子吧!
当他正想抽出那些电线时,角落的门突然开了。院长站在那儿。
这老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退到旁边去。
他被保安官所释放的黏块,连同电线撞击到墙壁上去。
在他原本就有斑点的脸上,又沾上新的斑点,这可以是最起码的报复行动。
“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老人对着走下床的保安官说:
“等一会儿!”院长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
正当保安官准备口出秽言时,突然沉默了下来,因他看见深深地愁苦占据着老人的那张脸。
“哎,既然你已经这么倒霉了,当然,我就把情况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太想说,而且,我想你不知道我会比较好。现在结论已经都出来了,其实这一切不幸啊……”
“思薇在哪儿?”
保安官穷追不舍地逼问院长,手上正将枪套系在腰间。
“在这里,快来!”
保安官随院长到外面,左顾右盼着。
“已经没有突袭的情况了。”
院长以讽刺性的口吻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不久保安官接着问。
“我在测试脑波的异常——虽然这么说,你也不要不相信,所有的事情,在这儿自然见真章。”
两人于是乘着木制电梯到地下室去。
“这里是急诊大楼,难道是病况危急吗?”
保安官的声音从冷冷的走廊里传出。
声音还未消失在长廊,两人已走到白色大门口了。
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医师守着。其中一人手上抱着旧式火箭炮,另一个手上却抱着粒子光束飞弹,保安官看得眼底冒出了光,简直傻眼了。
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思薇身上。
保安官穿过门前一步,便始终站着不动。
黑暗静悄悄地掩盖过关门声。
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少女、窗帘、枕边的机器,还有人工的黑夜,所有的所有,都和从前房间内的情景一模一样。
“现在,机器正停止运转。”
院长注意到保安官的视线说道。
“它和你的头连动着,虽然目前运作相当顺畅,但接下来的一步却失败了。”
“没有护士照顾吗?”保安官怀疑地问。
“没她们的事了。今后这间屋子,只有你和我,谁都不准进来。如果有谁违背了我的话……唉!叫医生杀人毕竟还是有违伦常。”
保安官不安的视线,飘到了老医师的眼里。
“你到底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保护思薇?”
院长招了手势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看着保安官紧贴着墙坐下来。
“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恐怖的眼光让人感到十分灼热,宝安观强忍着说: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院长一直盯着保安官看。
恐怖的目光和泛着褐黄色的房间十分相称,其中还带着些许寂寥。
突然,这位精神饱满的医师看起来却像一名身体虚弱,满是皱纹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保安官开始有所动摇了。
“刚才——带着那名猎人返回街上的途中,我遇见思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院长有什么反应,然而院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大概觉得保安官是在开玩笑吧,或是在想别的事,也可能……
有关思薇,保安官正想好好地跟她谈谈,突然,他想到别的事情。
在哪儿见过?那服装……白色薄衫及裙子……
“你所看到的思薇,是我呼叫出来的。”
突然之间,从院长口中说出的内容,形成一股冲击,让保安官清醒过来了。
风在耳畔呼啸着。
“你说什么?”
“说正确一点,是从思薇的梦中,抽出她的影子出来,也是用这部机器做的。”
“这么说,眼睛也会被迫张开啰?用这部机器?!”
“……”
“真不愧是从‘都城’运来的机器。实在是了不起!”
“错了!”院长说着,将痛苦的视线朝向安详的少女身上。
“这部机器并不能使思薇的眼睛张开。能叫醒思薇的,只有那位在她喉咙上留下两个齿痕的贵族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都城’所制造出来的。”
“不是‘都城’制造的?那时谁做的?”
保安官看着这部金属、水晶及电池的复合体纳闷着。
“是我!花了两个钟头才完成。”
“……”
“在那房子外面,遇到你和那狩猎者约两小时前,我看完患者的病,才刚返回房间里去。稍稍眺望窗外,抽了一根烟之后,重新望向桌子时,就发现这个了。”
“……”
“话是这么说,也只有材料嘛!也没有什么设计图啊!但是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弄。……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更别以为我疯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不是那种人。我只会说出事实!”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
“克鲁兹!”院长以深切的口吻说。他很少用保安官的本名叫他。反过来说,这次的事,可以说不欠缺同伴——保安官,也是共犯。
“三十年,好长!三十五岁的我刚开业。思薇遭受到贵族之吻时,我想好好地替她治疗。是因为感觉到死亡,而想跟它搏斗……”
院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凄惨的光芒。好像相当贵重的东西,正从胸中丧失掉,又从哪儿放出深沉的光芒一样。
“我现在应该还记得,你和思薇两个手牵手从学校回来的情景。思薇还在后花园里,用花为你做了个花圈套在脖子上。那是白绿相间的花吧?结果她一将它挂上,你这混蛋却觉得很丢脸,马上又把它摘了下来。但是,当思薇掉到河里时,你又会奋不顾身地率先跳下连大人都要踏稳两脚才不会被冲走的激流里。还有,当她和女伴们出去采葡萄,你发现只有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又会立刻拿着旧式手枪,去充满妖魔鬼怪的森林里寻找一番。没错吧?”
保安官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凝视着永劫地地狱般遥远的地方。
“思薇的手温温的。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唇也好温柔。她一头的金发,就像绢衣一样。然后她又用温热的脸颊靠在你的胸口,说你的好像铁一般刚强,可以清楚地听见你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对不对?”
“或许吧!”
忽然,老人的声音急起直落。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的话?”
顷刻间,保安官又陷入了他的回忆。
之后,他静静凝视老医师的脸。
“什么?”他说。
“跟他说说话吧!”院长悄悄地伸出手摸摸思薇的额头,小小声,小小声地对她喃喃说道。
“她听不到的,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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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保安官回来,D躺在没有铁格栅栏的房间里。
“怎么啦?”保安官问着,接着助手贝兹跟他说明事情的原委。
“克莱门兹从医院跑出来,马上攻了进来。”
“我知道了!”他似乎有点不太能理解的样子,但贝兹还是走出了办公室。
保安官再向D那儿走去,直盯着破损的墙。
“解开思薇的谜了吗?”D静静地问。
“还没——你以为我已经明白了吗?”
“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知道?”
“待一切解决之后!”
“不知道!”
保安官的口气听来很疲惫,和院长一样面带倦容。当然D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照贝兹说的,似乎还在沉睡之中——难道你见到的是思薇的梦境?”
“八成受到了干扰!”
“干扰?”
“似乎是有些家伙想阻扰人们进入思薇的梦中。”
“是闯进她梦里的敌人吗?”保安官茫然地说道:“虽然是闯入梦中的敌人,应该仍是梦吧!”
“在梦里也会做梦吧!”
D静静地看保安官:“把我关在这里无所谓,但你们就这样,任由那梦发展下去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回过头来看着D。
两人之间,初次萌生杀意。
突然之间,他们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转动。
随着尖锐的敲门声,闯进了一名骑士凶狠,身材肥胖的女子。
这面无人色的妇人,正是那位号称“万能屋”玛琪的女人。
“哎呀!不得了啦,保安官!”她的叫声同她刚进门时一样颇具声势。
“怎么啦?”保安官回过头来问她。
妇人指着门外。
“我好久没去希尔敦婆婆家,结果一去……”
D的眼睛一亮。
“结果……老婆婆她,在后面的院子里……被人用黑箭刺穿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