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中指点着一盏灯。
镶嵌边缘残缺不全玻璃的窗户,让与栖居北海的冰魔的吐息相仿、冰锐如刀的冷风无情灌入,坐于木头长椅的十来个人浑身发抖。
小屋的一边开着个洞,洞外是铅色的海洋和天空。由于风送来了无边寒水的生命力,因此理所当然寒冻冰冷。被安置在小屋正中央的旧式石油暖炉毫无任何功效,连它的性能本身也仅是为巨大外表所惑的产物。
如果来到墙边略一窥探,便可望见在遥远的彼方说是如此说,但在距离上也只是约十公里外的那一边,有陆地的形影黑沉沉地浮显着,好似巨大生物的背脊;还有生有钩状嘴喙的海鸟飞翔,想要打碎坚硬的浪头。
为了刺穿它们喜爱的食物甲壳鱼的甲壳,海鸟喙部拥有高密度的分子结构,并会在短时间内不停增加重量。因此,若不以高速接受波涛的冲击让嘴部渐次削磨,不久后海鸟就会变得无法从急速下降的姿势中恢复。
对岸的陆影向右连延不绝,水面看来简直就像分隔岛与岛之间的海洋,然而它乃是水渠。两岸乃是兄弟陆块,在数百公里外的遥远彼方相互接连。
要度过长阔水路至对岸的人、或是想前往遥远内陆部的人,都会来到这小小码头选择定期前来的船次加以搭乘。船只为能搭载超过二百人的大型渡轮,对畏避有妖魔妖兽昂首阔步的荒废内陆道路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文明利器。
缺点只有一个:会因天候及风浪连续断航。直到放晴为止,人们会被困在这里数天甚至数周;不过在驾船船长的技巧与心思下也总有办法解决。
班次一日六趟。如今人们等着的班次是午后第一班——当日第三越的船。
十多名候船的旅客颇符合边境气息,几乎皆为农夫与流动商人;但也有例外,有一群像在声色场所工作的女人、僧侣、手持长剑长枪似是流浪战士的数名男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名背倚墙角而立的高挑年轻人。他若有所思的沉思模样,与令人寒栗的俊美容貌想得益彰,吸引了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纵使如此,却连那些对付男人已经成精的女人们也没采取任何行动。不仅没有行动甚至连搭话都没有。由于他身上与美丽一同酝酿生出的危险气息,触动了人类对生死之间的第六感之故。
有如要故意无视这样的他,其中还有带着小孩的一群农夫同流动商人热络聊天;战士们彼此对酌。小屋内充满这些喧哗声。
突然,在小屋对面上下船之处,一直望着黑沉陆影的售票员叫了:
“船来了。”
明明已近夏日,但却会令人想起严冬的小屋气氛地活泼了起来。
“准时来了耶。”
“总算是赶上了。”
“你要去哪?”
“去露古熙村。是要去买药。”
有个小小色彩跑过纷纷闹闹交谈的人群。
是个普通年轻夫妇的小孩——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圆滚滚身躯摇摇晃晃地纵跑过小屋,把手中捡起的纸屑或糖果纸扔到门旁的垃圾桶,接着再跑回去做同样的事。
此时——
“混账!搞什么鬼?!”
可用“如雷巨响”形容的粗鲁声音响起,小男孩“啊!”了一声摔到地上。
一齐转过来的惊讶视线,捕捉到三名壮汉从靠近门口的长椅熊熊站起。
有麻烦了——所有人如此想。
三个男人携有剑与长枪,似乎是战士。他们在边境四处奔波谋生,以出卖武艺对付妖魔妖兽为业,但也因此成员中颇多流氓无赖。只要知道有能闹些细微琐事的机会,或手头不充裕时,即会自行挑衅找碴,毫不在意地恐吓、拦路行抢。
“这小王八蛋——踢倒我的剑了!”
生有一对三角眼如此大叫着的,是三个人中毛发异样浓长的人。况且他身上又穿着羊毛外套,所以不但不像对付妖兽的人,反而看起来像怪物。
“搞什么鬼!”
“他的父母是哪个家伙?!”
后面两人当下立即出声附和,一个是批穿满是伤痕的装甲板的秃头,另一个是穿着薄衬衫和长裤,蓄意卖弄健壮肌肉的高大男人。一望可知是最恶质的无赖之徒。
“啊——凯毕!”
生涩叫了一声之后,男孩的母亲跑了过来。父亲也走到了男子们面前。
“请原谅。只是小孩不小心。”
“不行!”
长毛男一手拍拍长剑剑柄同时口中说着。
“这是我的吃饭家伙!就算只是小碰撞,在紧要关头也搞不好会让我赔上性命。要是那样的话你们要怎么办?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哪有这种道理!”
男孩父亲脸色发白。四周的人也用非难眼神瞪着长毛男子,但被他的同伴一看便垂下头。
“请原谅一下——希望这让你满意。”
男孩父亲从口袋拉出布制钱包,将数枚硬币塞到男子手中。
对那望了一眼后。
“别开玩笑!”
男子一甩毛茸茸的手臂,硬币发出刺耳声响飞洒于石地。气氛僵硬。
“我不爽什么都想用钱解决的个性。这就好好教教你们父子什么叫礼貌。”
有若兽肢的胳膊一把攫起男孩父亲的胸口。父亲虽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在一切僵停的世界中,有个人快速地行动了。
小男孩用力拉了拉背对墙壁的美青年腰处。
“叔叔请帮帮忙。”
获取孩童的直觉发现了若这男子出手定能解决,他的呼求有如哭声。
青年纹丝不动,对小男孩不加一眼。反倒是三人组有了行动。
“你——想插手?”
身上包着装甲板的男人出声询问,语气有着和长毛男截然不同的险恶。他应该是三人中的头头。
“话说在前面,这家伙对美男子可是没兴趣的哟。别给我多管闲事。”
“不用你说。”
年轻人短短一句,也没望向三人那边。然而,任谁都发现了——他们正在用畏惧的眼神彼此对望。
“这事与我无关。你们的恐吓、这孩子的请托,通通和我没有关系。所以——”
白皙丽容缓缓转向男子们。
“不要再跟我说第二句话。”
语调淡静,并非命令口吻,仅是说出自己的希望而已。
男子们浑身僵硬。长毛男的脸颊抽抖,装甲板男子吞了口唾液。
大概是确认到了自己一言一瞪的效果,年轻人的脸回到原位。
忽然,秃头男抬起右手,手上握着长枪。两人间的距离一投必中。
尽管有人发觉到,但长枪已被用无法挡避的速度投出——
可它竟在空中停了下来。
因为“啪”的一声,宛若被鞭子缠卷的声音响起后,自左侧伸来的雪白手臂扎住了枪杆中间。
秃头男睁大双眼。
那是女人的手。
把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娴熟手法抓下的长枪轻轻一转,利落起身的是个有些丰盈的高大女子。年龄约20岁前后,容貌平凡,若混迹人群中恐怕毫不起眼。即使是现在,纵使一行饶舌多话的流动商人就坐在她旁边,也全没留意到她们的长相;连三名无赖也大吃一惊,忖
思这女孩是否一直在场。
然而,她手执长枪瞪视三人的眼神跟表情上,充满下定决心谴责蛮横行为的严峻意志。支撑这股意志的,不用说,自是一把抓下高速射来的长枪的娴熟武技。
“请住手。这算什么男子汉?至少也该看看地方吧。要是射到其他人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三人组被不似女孩会有的伶俐台词与威严所压倒,好一会,长毛男才低声说道:
“你这丑女人……”
眼神露出凶光。得救的父亲连忙走回老婆和孩子身边。
平静回瞪凶恶目光,女孩用温婉的语调说:
“唉呀!这次连对女人也要出手?”
长毛男的左手“锵”地一响——
剑扣已被松开,接着只剩下拔出。
有人出声喊道:
“请高抬贵手。”
是个僧侣,从头到脚包在老旧褪色的红砖色长袍内。
虽说是个僧侣,但却与怪异新兴宗教层出不穷的“都城”,以及其周边的僧侣有所不同。能行走于严酷边境者,皆为建基于人类精神能量的原始宗教的使徒。由于这些人身怀与身份相应的武技或奇术,所以三个流浪战士最忌惮的其实乃是这名男子。
不过仔细一瞧,他只是个头发稀薄掺混白发,身体同目光皆死气沉沉的老僧。
好!这样的话再凶一凶就能收场了,虽然已经动手了,但要真的打起来,果然还是有些不妥。
“你是什么东西?!——不要碍事”
连秃头男的声音也有些惧意。
“请停手吧。若真要动手,请等抵达目的地后再行动手。若是真有人流血丧了命,为着之后的乘船时刻,流血的一方会心有不甘。至少、应让他们抵达想到的地方才是。”
对老僧的话出现了赞同者。
“对嘛。别为些奇奇怪怪的事吵闹啦!”
“白活了这把年纪,白长了一副身体。笨蛋!”
三人组瞪了瞪似是烟花女子的女人们那边,女人们将脸甩过一边去。
事已至此真的下不了台了,因为没办法解决所有的反抗的人。
无赖们通红的双眼彼此对望。
让一切结束的,正是众人翘首盼望的售票员叫声。
“好了!请排队,请排队。——传来了呦。”
☆☆☆
“嘿!你做得很好嘛。”
被自前座走来的女孩一说,年轻人略略抬头。
他坐在船舱的最末方。
船内左右各分排了十张四人座椅子,上方盖有黝黑的塑胶布天棚。半透明的塑胶小窗外边,铅色海面露出雪白獠牙。
波涛汹涌狞恶。
离码头还不到十分钟。船速约莫十二节(约22公里)。打“都城”调来的汽油引擎,光看外表乃是庞大的古老物品。
“那三个人虽然只有气势还不错,不过被你一瞪还是害怕得发抖呢!年纪轻轻却那么厉害。看来你和那柄剑一起经历过许多凶险恶战吧。”
女孩火热的眼光望着向抱在健壮手臂中,有着优美雕饰的长剑。
“不过、要小心哟!那些家伙可是还没有忘记你的事。这里面也不能说是安全的啊,尽量别到外面去喔。”
女孩的声音转为灼热。
“嘿!你——叫什么名字?下船以后如果去的方向一样,要不要我们……”
女孩的手轻轻碰触年轻人的手。
“有件事要拜托你。”
听到这突然的话,女孩愣了一愣。
“好、好啊。”
她反射性地点头。
“纵使你跟我说不要出去比较好,但船尾有个我很在意的人,就是那个开船时跳上来的家伙。能不能请你帮我确认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女孩眯起双眼——问:
“有人在追你?”
金色光芒消失在她上衣胸口处。
“这样够吗?——拜托了。”
女孩连忙取出金币,茫然凝视一会后,满脸喜色地点点头,朝船尾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客座前方发出了害怕的叫声。
是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妇。
小孩嚎啕大哭,父亲大叫:“你要做什么?!的声音随即转成痛苦呻吟。”
踏着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走向年轻人的,是两名战士。
“给我过来一下。”
长毛男往船尾方向一抬下颌。
年轻人抬头看看毫不费力地抓着那个男孩的装甲板男子,询问:
“还有另一个人呢?”
“去!担心你自己就好了。”
装甲板男子吐出这句。小孩可能怕过头了,只是用空洞眼神仰望二人。
“要是你担心,可以给你时间。不妨去外面看看吧。”
☆☆☆
察觉有人靠近时,女孩反射性地转身。
即使知道了是先前的秃头男,她的表情却未显现害怕或诧异。
“有什么事吗?”
语气十分沉着。
“你让我出了个大糗啊!”
秃头男的鼻头前方,枪尖闪烁生光。在一片阴郁的色彩中,惟有这一点光芒。铅色的天空及大海上,除船只拖出的雪白海路之外,仅能看见一块自先前不停随风飘荡,有如想追赶渡轮的乌云。
“有啥好笑的?!”
女孩脸上挂着微笑。
“因为你的长枪在发光,就算是这种天气也依旧有些阳光呢!因为太阳在照着。我的故乡冬天很长,夏天一转眼就结束了呢!”
女孩仿似在说着令人怀念的事物,当说完之际,白亮光芒朝她的胸部射去。
女孩身躯以不像这种身材会有的速度往左跃开,枪尖锋芒则拉拖曳尾迹朝她转去。
纵使如此却依然落空。
秃头男的两眼愕然大睁,虽然这样,也仅是停滞一瞬间即笔直刺出长枪,枪法精湛。
清脆声音轻轻一响。
——?!
这次男子不禁讶异地轻呼了一声。因为枪尖在丰满胸部的数公分前被女孩的手夹住了——夹在两只合拢的手掌间。
“哈!”
男子的肌肉猛然隆起,肩膀、胸膛、手臂、双腿看起来似乎全大了一圈。
枪尖一动不动,如同刺入拉马鲁格产的钢木般丝毫不动。
“如何?”
女孩有些艰涩地笑了笑。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但至少可以折断你的枪尖哟!它不是吃饭的重要家伙吗?”
秃头男不答。
他的脸突然发涨发红,宛如全身血液集中到了脸上。
“呜啊啊啊!”男子发出一串长叫。
女孩动摇的神情飕地升高。
在二公尺长的枪柄前端带着一个女人的情况下,男子竟然把她高举到了头上。
“要放手也好,要折断也成。我就这样把你泡到水里,你一定会先心脏麻痹。想放手?一放手我就把你在空中刺穿。”
接着给了她数秒残忍的犹豫时间,男子打算开始转动长枪。
这一刹那,女孩的身体在空中跳起。
女孩的体重倏然消失,枪杆为修正力道的大小、方向略微一乱,白皙手刀朝它斩落。
女孩侧眼一瞥不住翻转缓缓消失水中的枪尖,同时以立姿在狭隘甲板上利落着地。
她轻一吐气后,双手前伸站定,左脚微弓支撑上半身,右足前挪一步足尖点地,姿势仿若猫咪。若是这女孩,应当能自由运使无须支撑体重的右脚。
“很行嘛。”
秃头男大喊一声拍拍脸颊。
“真让我吃惊!不过,枪不行的话,那棒子如何?”
空气呜响,如似口哨声。女孩后跃扭身闪过神速突刺。
“吓吓吓吓!”
无法拉开与男子的距离,女孩二跳三跳后,来到船尾。
马匹嘶咯声传来。船上并非仅有徒步的旅客。
她正想闪凯,却已来不及。
圆形棒头满灌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杀气,在女孩前面五十公分处停住。
仿佛自棒头迸射的杀气,在女孩脸上汗如雨下。
秃头男露出黄板牙说:
“彼此都拿出真功夫了啊。”
就在此时——
他的视线略一偏,再重新聚焦——
对着在女孩旁边——有如自船舱后门中浮冒而现的秀丽人影。
“你是什么人?”
男子低吼询问。他语气及目光的微妙变化让女孩也侧过头去。
“你——”
“想插手是吗?”
秃头男好不容易才取回了原本的杀意。
对方不答。
取而代之的——无法言言喻的妖气如稠浓蜂蜜流漾飘漫,男子反射性后退。
深邃眼瞳望定那张和女孩一样遍布冷汗的凶恶脸孔后,满是忧思的丽容,露出了另一种,宛如在思索深奥哲理的模样。
☆☆☆
“那么——你要出手吗?”
装甲板男子右手按上剑柄。
“放开我啦!”
长毛男嘲讽地瞧瞧大叫的男孩,将目光移往面前的年轻人。
“咯!帅哥!有点反应嘛?想不到你是个无情的人喔。”
年轻人不答。纵使在毛茸茸胳膊中挣扎的天真小脸已进入了他的视野,无论是他的眼神也好,俊美面容也罢,皆未浮现一丝人类会有的感情动摇。
男孩的父母就在他背后。
“请……请帮帮忙吧。”
“请救救他——求求你。”
两人的声音皆惊慌失措。
“我说过别找我的麻烦了。”
“总算是开口了嘛、酷哥。”
“到另一个世界以后,记得要告诉阎罗王你是怎么被宰的啊!”
随着出鞘声,两柄剑被拔了出来。
年轻人如无其事地说了:
“小孩是个妨碍喔。”
长毛男摇摇头。
“不!才不是妨碍。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啊。”
“请住手!”
母亲尖锐的叫声震荡冰冷空气。
“既然如此、就随你了。”
年轻人的右手亦按上长剑剑柄。虽说这两人仅是无赖,但显然身经百战,可年轻人不但同时与两人为敌,甚至让对方抢占先机,他胆敢如此,显然不仅止于自信的缘故。
“不放开也没关系。只是,你们的注意力最好也别离开我的剑。”
年轻人的话可算画蛇添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看着对手与对手的剑进行战斗,两名无赖也死盯着他的剑尖不放。
长剑“嗖”地下移,去势甚缓,却有足以分段空气的烈猛威势。
触及甲板的前一刹那,剑刃停下。
两人紧盯不放。
口哨声响起。
年轻人的剑沿着相同轨迹开始上升。
紧接着——
只见无赖们的剑再也举不起来,接着两人将剑高举过顶仿佛以年轻人摆出的上段架势②为范本,他们也摆出了上段架势,动作一模一样。
所不同的是——两人未学年轻人一样踏前一步。
年轻人的剑悄然挥落。
两人间不容发地挥下的剑身毫无抵抗地空斩而过,鲜血自长毛男头部如烟雾般喷洒而出。
他无声后仰倒下,为此——
“妈妈!”
男孩拨开长毛男的手臂逃开。
小小身影撞上年轻人的脚。
横斩一剑“嗖”地朝年轻人脸颊划去,是装甲板男子的第二击。奇妙的是,他在之前的一剑也与长毛男一样是有头上挥落。
白灿火花猛烈飞散。
年轻人神乎其技地挡下。
“妈的!”
装甲板男子低骂后正欲回剑,身体却出现了怪异动作。
他忽地改变中段架势③,双手往前甚至极限,“啪”地一蹬甲板。下一瞬间,年轻人用与他毫无二致的姿势冲来,剑身穿过他胸膛透背而出。
当装甲板男子静静往前倒下的身体撞地出声时,年轻人的剑业已被纳入腰间剑鞘。
他的手离开剑柄之际——
“赢了、赢了、打赢了!”
带着忘却恐惧、兴高采烈的叫声,男孩自他背后奔了过来。
朝脸颊染血的年轻人背部跳了上去。
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光芒交错而过。
本应被抱住的年轻人背部已不在原处,少年的右手被齐肩斩断翻转数圈后滚落地上!
空中血雨四起。
出乎意料,男孩立即跳起,按住喷冒血液的肩头,转眼间血色全失的小脸上已丝毫不见天真无邪表情。
仿若老人充满阴湿邪气的双眼中,映照出落于年轻人足畔的自身手臂。他望着握有尖针、圆滚滚的孩童手臂。
“是毒针啊。”
年轻人喃喃自语。
“很遗憾你没骗到我。只是,使用奇怪法术的人——那父母跟先前的酒家女都不是真的吧。当然,这家伙也是一样啊。——报上名来。”
尽管垂滴鲜血的剑刃就伸在鼻前,可男孩却低声发笑,声音不似孩童,而是皱纹深布、不知年龄几百岁的老人的声音。
他问道:
“何时发现的?”
“最初是那平民在码头拿出钱包的时候。硬币姑且不论,里面的纸币只是白纸。接着是那酒女,远看的话还发现不出来,但她太靠近了大概是打算准备在刚才的两人失败时用来接近我的吧,不过太疏忽了,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了手却感觉不到脉搏的女人。”
对年轻人的话,男孩——不、应该说是容貌属于孩童,精神与肉体却属于诡异老者的人——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此处,他仰天大笑。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过,对付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果然应该做到万无一失才对。原来如此,我的调整太简单了。真不愧是吸血鬼猎人‘D’。但至少收拾了那个狂妄女娃,或许应该先就此打住。”
“很遗憾没有。”
含带笑意的话声自船尾响起。
男孩转身。
那女孩站在那里,丰满的身躯后面跟着一名美丽无比的黑衣年轻人。
“你——你是?!”
男孩的叫声并非对着女孩,而是朝新出现的俊美身影而发。
“我叫古连。”
早先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说了。
“那位才是阁下要找的男人,真是我望尘莫及的美男子呀!有需要的话,要他用剑送你一程吗?”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百密一疏啊。”
男孩再度大笑。苍白脸孔上唯独双眼的憎恶凶焰未曾停绝。
“真是让我又惊又累,我一个人悠哉游哉地前来,接着就在码头发现了一个俊秀得过火的男人,嗳、原来是弄错人了。不过,既然都已到了此处,D啊、我们的目的地应该都一样吧?!”
女孩和男子情不自禁启唇发话:
“你是基里汉的手下?”
“没错!消息还真灵通。我是‘傀儡师辛’,因为不想让其他家伙捡到便宜,所以就告诉你们了:我和其他四人都要去那村子。我们是基里汉所倚重的保镖,个个都能使用奇法异术。有趣的是,我们彼此不知长相。所以就只告诉你名字了。其他人叫:艾伯特、莎蒙、晓鬼、茨。如果能在下次和我碰面前干掉几个的话就太感谢了。不过,说不定反是你这边比较危险,但我却认为那样也挺有趣的。”
似乎有大浪打了过来,船往右方——辛背对的甲板的方向摇倾,D抬起右手闪过碎散浪花。或许是精疲力竭了,声音嘶哑的少年放开抑止鲜血的手,往甲板外缘靠去。
古连的剑刃虽自下方斩起,却未击中飘在空中的身躯。恐怕连他也认为对方性命垂危而有所松懈了。
男孩的身体越过甲板落向浪涛间——不、他并未碰到水面,而沿着船体外围飞过空中!
遥望高高浮于顶上的一朵乌云后,女孩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行为。
从迅速飞过辽阔天空往彼方远去的人影,朝船上三人洒下嘲笑声及血浆。
“哈、哈、哈!连这片云也是‘傀儡’哟!你们大概看不见丝线吧。后会有期。段我一臂的帐到时再算。”
“真厉害。”
轻声自语好后,古连说剑入鞘,看也看看已化为小点的辛。
散落脚边的联名无赖的尸体已变成了木雕人偶。
全长约20公分,弯曲的手脚上装有关节,简略削刻的脸部及粗布衣裳确实留有男子们生前的形象。长剑乃是木片。不知是什么样的魔力赋予了他们虚假的生命。——令人难以置信的敌人。
“噢——还仔细地了装有血液的血管,手工真细,被切开的地方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女孩嫌恶地望了足畔后说:
“这两人也……”
因为她目睹了男孩双亲变成人偶的过程。
所谓的傀儡乃是线控人偶。无论于“都城”或边境皆有许多使用丝线、磁铁,或机械装置的人偶师。其中有些会切裁木头或马口铁加以着色作成大型背景,在上面操控等身大的人偶或怪兽。若再加上机械装置,不仅可以表演变脸,甚至还能喷吐火焰或攀登树木。
但是,在这船上接连呈现的操弄“傀儡”之技终究与那些不可同一而论,或许应该用魔法形容。
静静踏碎长毛男的人偶后,古连转向D。
毫不逊色——虽想如此说,但古连的俊美始终还是属于人世间之物,远不及D散发的非人美感。仿如夕暮时分的天空与海洋,独以妖诡光华彩饰他周身。
“你觉得我插手得太过火了?”
古连问了他。
“尽管抱歉,但我可是已经追了你一个礼拜了,既然来到这儿的话,我也猜到你的目的地是哪了。我装出死心的模样,但其实是抢先赶到这,你果然中计。”
D问:
“为何追我?”
“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啊。”
古连嘴角浮现苦涩微笑。
“是那天晚上——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害怕他人。明明连动都没动手的说。所以我追来了。”
“你想怎样?”
“杀了你。”
古连干脆地说了。短短一语,却有让女孩不禁背脊发颤的凄惨绝烈。
风声倏然鸣响,浪头接连粉碎,古连那同此气氛十分相称的话声响起:
“我要用这双手杀了你。在那之前,我无法原谅自己。”
D默默背过迸射杀气的视线。
“不会在这里动手的。”
古连的声音自后追上。
“迟早——会有遇到合适时间跟场所的时候——你可别逃走啊。”
此时,D自然垂挂的左手附近响起一个沙哑声音:
“这家伙简直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一样。嗯——真棘手。”
即使高明如古连也没听到这段话,那声音就此消失。
☆☆☆
“嘿,等等——”
在堆满马匹、马车、奇奇怪怪货物的凌乱后甲板,女孩叫住了D
“竟然一次遇到了两个武艺高超的男人呢。嘿!你要住哪——”
话刚一出口,女孩泛起不好意思的微笑,说:
“我向旅人问了多余的事了啊。不管再怎么看,你的目的地该都是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方吧!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为什么?”
女孩睁大双眼。因没想到这年轻人经会对其他人搞到兴趣之故。
“因为被我救了的关系?”
这也是原因之一。年轻人让持枪男子不及发出一招便遭斩杀的武艺,不仅令她赞叹,更令她战栗惊惧。
然而,除此之外——
“是啊,而且也还没向你道谢。真是万分感谢你。我名叫苏茵。”
“D。”
“好酷的名字,和你那忧伤的模样很配。”
苏茵破颜一笑。
不可思议的反应。凡面对D的美貌与妖气之人,皆会为伴随情欲的魔性感情所动摇。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贵族。
而似乎唯有这名女孩例外。她注视黑暗猎人的目光,仿佛充满了极其怀念的情绪。
风声作响。
苏茵打了个哆嗦,一手掩起襟口。
“真冷。就算说马上就是夏天了,南方来的人们也大概不会相信吧。”
女孩面向大海。
陆地的形影缓缓转浓——在它前方有雪白团块漂浮。
是冰块。
因这里乃是北海。
纵使是设置于各大陆的气候调节装置,也无法不接受调整而度过一万年岁月;而且人类的破坏亦波及了本被认为是铜墙铁壁的装置本身。
结果,就演变为无视自然状态的怪异四季于某地区不停运行的情况。
举例来说,这条宽十公里的水渠的气温水温便会在接近中心处陡然降低。在码头不见踪影的冰块一到水道中央即迅速增多。这事对附近居民来说乃自明之理,但初次造访的旅人和商人十有八九会落得在船上感冒的窘境。
“每次回到这条水道,就会觉得夏天好像不会在来临了。”
苏茵叹气似的说了。吐出的气息结晶为白雾。
D说:
“有件事想问你。”
“请不要客气。”
“你那技巧是自何处习得的?”
D似乎观察过她跟持枪男子的战斗。
苏茵毫不迟疑地说:
“小时候村子里有雇用过战士——因为有各式各样的危险的关系。我好像是女孩子里学得最多的。”
“就连男人也做不到那样。”
“别这样啦!怪害臊的。”
苏茵苦笑,笑容中没有女性的娇媚,犹如爽朗晴空的应对方式同这女孩的外表十分相称。
“就算不那样做,我就已经有‘男人婆’、‘打个喷嚏就能吹跑机械兽之类的奇怪名声了啊!拜托注意一下自己说的话。”
“我会的。”
“别这样啦。表情正经八百的。”
苏茵露出难受不已的模样摆摆手。
“望着你的话,就算只想讲一句话,也总会觉得非得找哲学性的话题来说不可呢。稍微放松一点如何?”
“生下来就这样了啦。”
苏茵双眼圆睁,因为突如其来的含糊回答声是与眼前年轻人的形象截然迥异的沙哑声音。
她的目光愕然环顾周遭后,落回D身上,带有讶色。
“刚才的是你?”
“是啊——嘿嘿嘿。”
兴趣盎然的话声突然转为痛苦呻吟,然后消失断去。
这次苏茵盯着D左腰处,她注视了紧紧握拳的左手后,仰望秀丽面容,问:
“是用腹语术做的吗?”
“算是吧。”
“真是多才多艺呢。”
她的表情十分佩服。
D再次若无其事地用力一握拳,凝望陆地的方向说道:
“马上要到了。”
☆☆☆
乘客们走下准时下锚的轮渡,旅馆揽客人员、家属迎了上去。码头仅比对岸的略大些,人声脚步声夹杂交混。
纵使这是午后第一班船,天空却仍旧昏暗阴沉,不让人觉得离黄昏还有很久。落于码头上的人群影子色调淡薄。
间隔道路的对面并列着色彩鲜明的屋顶,哪些全是石造住宅。在寒风一吹便冻彻心骨的边境,石头堪称最佳保温素材。住宅背后是映衬出暗郁天空的漆黑山脉。连路上行人的色彩也沉郁晦暗。
一走出码头,发现大众巴士的车站后,D带着改造马造访木板搭建的小事务所,询问前往芙罗澜斯村的道路。
对方说必须要离镇后往北走,翻越一座山脉才行。
“请最好不要在太阳下山后出发。”办事人员脸色苍白地给予忠告。
“那村子的附近原本是贵族的巢穴。即使到了现在,一到夜晚还是有怪事层出不穷。巴士也只有白天的班次。”
走出事务所后,D立刻翻身上马,对走出码头的人群未加一眼。
古连一定在某处注视着他。
发出惊人巨响后,门打开,苏茵的脸露出来。
“好像要分手了呢。”
对着双颊因冷气转为苹果色的脸蛋,D问:
“你要去哪?”
或许他早有预感。
“芙罗澜斯。”
“住在那里?”
“是啊。”
“听说晚上的道路很危险。”
只说完这句,D便拉动缰绳。
“你为什么知道?!喂?”
苏茵连忙对他大喊:
“如果要去的话一起走吧。不但岔路很多,而且如果遇上奇怪的东西的话,我可是对付他们的行家喔。我这边也很赶!”
“若你成为累赘,我便会抛下你的。”
“那是我的台词。”
苏茵露出皓白贝齿。
另一个嘶哑声音自她身边响起,说道:
“请多多指教。”
没看着D打了个招呼的,是苏茵在码头与秃头男起争执之际出声劝阻的旅行僧人。
“在码头里有麻烦时我承蒙他帮助。他说这附近好像可以传教,无论如何都想去芙罗澜斯看看。”
“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我也是。”
苏茵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握着货车方向盘的土气乡下女孩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改造马的铁蹄踏溅泥土的同时,汽油引擎亦高声咆哮。
穿越了城镇奔驰约五分钟后,抵达一条陡急山路。
它仿佛要蜿蜒爬过山坡表面一般,狭细道路在树丛间若隐若现。
苏茵停车,对D问道:
“要不要试着冒点险看看?”
“怎么做?”
“正常的道路是右边。——不过要到明天白天才会到。若是这边,天亮以前就能到了。”
白皙玉指向斜前方。
那地方乍看下只会认为是树木杂草丛生之处;但即使是在现今这种幽暗的光线中,仔细一看,于扭曲得千奇百怪的枝茎与叶片间仍依稀可见金属光泽。看来大概是道路。
“是贵族的道路,一直线地贯通山脉往芙罗澜斯。就连到目前为止走过的这条路,其实也是在它上面盖上泥土造成的。虽然曾有人想破坏它,但即使用了堆积如山的火药,却连个细缝都没造成。——如果是那些家伙的交通工具大概两个小时就能走完,不过只要能在天亮前抵达就是意外收获另外啊。对了!看起来虽然危险,但只要试着一走就会发现树木和杂草不会构成严重的妨碍啦。”
“好吧。”
D调转马头!下一瞬间奔驰而出。迟了一会后,货车开始疾冲。
正如苏茵所说,杂草与长春藤并未构成阻碍。
钢蹄在道路上发出高刺声响。
道路左右两旁为绿与青所覆盖,宽度足足超过10公尺,质材为强化塑胶,显然是高速车的专用道路。过去,应当有外型仿造优雅马车的电子车与火箭马承载男女贵族往来于这条道路。这一切皆已化为往日幻梦,如今,是吸血鬼猎人的马蹄声及粗野引擎声响彻其中。
奔行了约有两个小时。世界业已完全委身于黑暗的支配,但虽如此,阴霾的天空中不仅不见月亮,甚至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这是会让边境所有居民心神不宁的黑暗之夜。
远方有像是野狼的生物吼啸。
马匹与货车并排为一列。车灯圆圆地落在道路上,同时以六十公里的时速不停行进;在货车驾驶座内,老僧突然以非常严肃的表情感叹道:
“唉呀!妖气变浓了。因为有那位先生在所以相互重叠了。”
“真的呢!真厉害的男人。大概就算没有光线,他也能通过那条山路吧。”
“怎么可能,在这种乌七抹黑的黑暗里——”
话中途断去,接着他点点头,看来这名僧侣亦是能看出并行青年之力量的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码头的男人虽然也是美男子,却远远比不上他的神秘感。该怎么说呢?这模样简直是混有妖魅的血统……”
“说不定呢。”
“不过、贫僧曾在古罗涅贝可城看过你村子的风景明信片哟。相当漂亮……”
苏茵大叫:
“危险!”
包裹橡胶的木头车轮发出巨响,僧人的鼻头狠狠撞上了车窗玻璃。
侧眼看看他后,苏茵从车窗探出身子问:
“D——刚才的是什么?”
方才有个白色物体打横跑过车灯的光图。由马匹停下的地方来看,D一定也目击到了。
“外型是人类。”
他注视的地方是那东西消失的道路末端。
“外型?”
“能看到他身体对面,可能是幻觉或雷射影像——有线索吗?”
“听说这附近曾经是贵族的狩猎场,没准是亡灵。”
“很难说。——没时间调查,走吧。”
“这提议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茵恍恍惚惚地点了头。
再度展开朝向黑暗的疾驰,一个小时过去了。
“啊!那个是?”
用手帕按着额头的僧人没有学会教训,把身体往前倾。
半圆形的亮光自前方迅速接近。
“是隧道。”
“可是有灯光呀。”
“因为是贵族造的嘛,就连这条道路也是一万年以前的东西了。”
D与苏茵的奔驰皆丝毫不缓。
忽然间马蹄声回响四周。
停住。
苏茵也踩下刹车。在令人不禁觉得没有尽头的直线道路中央,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是个身穿蓝色斗篷的男性。
苏茵颦起眉头。
闪闪生辉的物体自男子全身落往脚下——是水滴。男子全身上下有如溺毙者一般,正不停滴落水珠。
金发浓密、眼神冰冷、鼻梁高挺——必定是贵族。
数秒剑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能是在观察对方的态度。
喀喀声传荡响起。
看到前冲的D后,僧人“呜”地呻吟一声。
闪光自马上朝一动不动、呆立原处的男子颈部迸射。
“消失了!”
听到僧人的话,旁边握着方向盘的苏茵回过了神,发出“咦!”的声音。
在D走回来的路上已空无一人。
“是幻觉吧。没有击中的感觉。”
D淡淡说了。
“那是什么?”
苏茵有如要寻求安心似的对他发问。
“应该是贵族吧——还是第一次在这道路上遇见呢。真可怕!可是这附近已经有二百年以上没有贵族了啊!也没听说过有怨灵徘徊。”
D不发一语,凝望贵族站立的地点。
四只眼睛顺他的视线看去,两个人都“啊!”的惊呼出声。
半透明的路面上遗有一块光华——
是一滩水。
D说:
“是海水。”
苏茵并未看到他把左掌按到那里的事。
“海水……”
尽管话说得断断续续却咬字清晰。因她正在咀嚼单字的意味。
顷刻间一片死寂。
“走吧。”
D出声催促。
“好的。”
苏茵的声音亦已恢复镇静。
约三十分钟后通过了隧道。
左右皆是森林。
于仿若曲折的巨人手指的树木间,有貌似朽破、松落建筑物的残骸东零西散。
僧人用颇感兴趣的语气问:
“请问那是什么呢?”
“据说是贵族的别墅,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噢,是避暑地啊。——这么寒冷的地方。”
“这一带会变成今天这样,原因是气候控制装置的问题。虽然我也没看过,可根据传说,大概是在数千年以前,这里是绿意盎然、闲静凉爽的世外桃源呢。村子附近也有遗迹残留下来。”
“噢,是这样的啊。”
“一切都在走向灭亡啊。不管活着的和死去的都一样。请看——”
听她这样说后,僧人把目光焦点放到挡风玻璃外,之后“呜哇!”地呻吟出声。
不知何时蓝白光芒包围了货车和D。
那是狼。身上包裹绚灿磷光,有数十有之多,正围着马车不住疾奔。
一道火痕自狼眼中溢落,皲裂口唇的末端喷冒炽烈燃烧的蓝色吐息。
“这……这是……糟糕……是贵族们的宠物‘夜之子’,是世上最贪吃人肉的东西呀!”
“请振作一点啊。明明是和尚却还看不透啊。”
苏茵轻蔑地说着。
“全是幻影啦。这些宠物早就已经死了。”
“噢——真是的。”
僧人心情一转,露出笑容,轻拍双颊。
他高兴笑道:“唉呀、我还在想它们是不是幻影呢。”
对着如此说了的僧人,她又说:
“可是,真不愧是贵族的宠物,即使变成了幻影还是会袭击人类呢。请听——”
树木遭撕裂的生硬震动耳膜,僧人面如死灰。
“没问题,就算是这些家伙也咬不动车子的。比起这个——那个人……”
“不用担心。”
不知为何,僧人自信满满地如此说了。
发光狼影也逼近了D脚边。
从大张狼口中冒出的,不知是燃烧的吐气还是发光的唾液,其中一头浑身蓄力后化做一团流光咬向马右腿。——就在让人以为它要到了的刹那,横击银光乍闪,它身首分离后停在空中,于坠落地上前便已消失无踪。
这次又有两头拉曳蓝色残影往骑手奔去。
D连头也不转,往右挥出一剑。
凶兽宛如被长剑吸去一般朝剑的轨迹跃去,化为光粒后消散无踪。D的剑技连速速达到音色的敌人亦能击中。
狼群骤然减速,D穿过它们之中,货车也穿了过去。
之后再也没遇到奇怪事物,又过了数小时,当东方天空萌生射出淡白曙光时,一行人抵达了最后一个短隧道的出口。
贵族的道路于眼下蜿蜒不绝,在它左边——支撑道路的漆黑悬崖的彼方,灰色海面寂静无声。
靠近水平线处的光芒应该是冰块。
即使距离不明,但有自白色道路岔出的如线小径在看不到处沿悬崖蜿蜒前进。于小径的那一头可见似是聚落的成排屋顶。
在芙罗澜斯这名字背后的,乃是沉重的色调。
纵使驾驶座中暖气正在发挥效果,僧人还是拉紧了衣服浑身发抖。
因为苏茵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她朝马上的D说:
“总算是到了啊。”
没有回应。
自大海吹送而来的冷气飘摇长发,美丽身影默然注视远方的村庄。假使说他的目光现在正在预见着接下来将发生的故事,显然他似乎认为那结局是无比的哀伤,苏茵茫然呆立。
天空、大海、冷风以及年轻啊人皆悲凄哀怆。
“喂——”
当马上身影拉紧缰绳之际,她才挤出了声音。
“既然都到这里了,就算问你应该也没关系了。你要去芙罗澜斯的哪里?”
“名叫葳玲的女孩的家。”
苏茵双眼圆睁。
“你知道姓吗?”
“不知道。”
“为什么要去那孩子的家?”
D转向苏茵,并非为了她近乎诘问的语气,而是由于她用了“那孩子”这种说法。
“你认识?”
苏茵没将目光从深邃的视线中移开,说: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并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葳玲是我的妹妹。”
D注视女孩的面容片刻,把左手往苏茵那边伸去。左手握成拳头。
打开——苏茵茫然凝视放在手掌的奇妙珠子。
“若是其他男人就算了——但既然是你拿着——”
苏茵的双眼浮溢泪花。
“我妹妹——死了对吧?”
“没错。”
D平静却清楚地说了,仿若俊秀的冥府使者。
“最后只听到帮她把这送回家而已。请收下。”
苏茵没伸出手。
“你为我把它送来了啊!像你这样的人……真难以置信!我不能收下它。”
“为什么?”
“因为我一收下的话,你就会离开这里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拜托!请和我一起到我家去,告诉我葳玲的事情。让吧孩子到古罗涅贝可去的人是我啊!”
D眼中轻轻涌现感情的色彩。
五指再度一握回复拳状,D抓住了缰绳。珠子没有落下。因为它已在手掌上突然消失。
“谢谢你。”
当苏茵如此说了时,又有人从她背后发出声——
“唉呀、我也必须要致上谢意。”
不知何时走出货车的僧人低下头说着。
“啊——失礼,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三叉降临教的开山祖师,名叫蛮晓。话是这样说,那却是个只有我一名信众的新兴宗教。眼下没钱的弟子也没住处,只是信仰着教义在作传教的巡回旅行。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只说完这些后,他便迅速转身打算回到车里,途中头又转向后面说:
“这位阁下——表情虽然冷淡,可是为了送东西竟然来到了这种地方,唉呀、真是位奇特的人啊!或许是身上流着神的血液吧。在日后定会有大福相报的。”
如此语毕后,便回到助手席内,关上了车门。
“真是个怪和尚哟!”
苏茵“咦?”了声望向D,当然,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
俄顷,马匹同货车切裂寒风疾驰奔下白色道路。
恐怕五名凶人业已朝村庄而来;那名执着的战士——古连亦尾随在后;更不知库罗洛古教授和怪盗托托是否已然罢手。
在芙罗澜斯——北方尽头的村子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D呢?
★★译注②:为日本剑道中将剑高举过顶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成为“豹头式”。
★★译注③:日本剑道的姿势之一。双手执剑朝前,剑尖略朝斜上对准对手眼睛。相当于中国剑法中的“逆鳞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