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对峙数秒——能听见的唯有『杀戮者』的擦鞘声,只有两人能感知的杀气也再度高涨。
白刃交锋时,不知谁的功夫较高?
在敏捷凶暴的人造侏儒进行攻击时,D的大衣被割裂,但白骑士的披风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尚不知妖剑『杀戮者』本身秘含何等魔力。
沈默由白骑士打破。
“要离鞘啰,『杀戮者』。”
白刃跃现。但那行云流水动作,与其说是拔剑出鞘,不如说是剑刃自行跳入手中。
相对的,D未摆架势——身体既不紧张亦不松懈,双臂自然垂放。
“高明……”
低声说话的人乃是白骑士。
“光是面对面而已,血液就好像要冻结了。在生命和灵魂的激烈争执岁月里,不会再有这样厉害的对手了。”
骑士忽然调转马头。
蹄声远离而去,连头也不回。这举动虽令人瞠目结舌,D却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知在等待什么?
远离的铁蹄声转为清晰。——白骑士奔了回来。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毫无疑问地蕴藏杀意。
五十公尺……四十……三十……
D不动。
面对如海啸山崩般由马上砍落的一击,自地上升斩的冰雪一剑将如何迎战?
十公尺……五……三……
狂躁马蹄与巨大身躯吞噬了秀丽身影。就在这一刹那——
极其清脆的声音响起,白光飞闪有如流星。万万想不到,D的剑刃竟然自护手处断裂飞离!
蹄部爆出火花后,马匹猛然停住,白骑士在调过头的马匹上哄声大笑。
“没有能与『杀戮者』交锋的刀剑!——这是最后一击了。”
不知D怎么了,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妖剑再度伴随呼啸声往他头上砍落。血花喷溅!
“噢噢!”
这惊愕的叫声,是因为剑身传来与砍入肌肉截然不同的手感所致。
『杀戮者』的剑身被夹于D在头上合拢的手掌间。
然而D的双手正喷冒血液。他自己的鲜血洒落头上,流过了鼻梁旁边。
『杀戮者』猛地下降。
“死吧、死吧、去死吧!和『杀戮者』交战的人都得死!”
大喊的白骑士双眼为狂意染为赤红。
不知是这名骑士竟然能在力量上胜过D,抑或是由于妖剑的威力?D合拢的手掌,正随着剑身不停洒落的血确实下沈。
“喔啊啊——”
宛如狂鸟啼叫的呐喊声变为力道,白骑士压下剑刃。
更加深艳的颜色射入了他满布血丝的眼瞳里。
那是D的眼中血光。
他从额上留下的自身鲜血,画出了红色轨迹连至唇中。
“呜喔喔!”
惊叫声自马上流移,和彼方五公尺外处的撞地声一齐止息。
D正欲往那边走去,一个白色巨躯跳到了他面前。是白骑士的马。它立定不动想要挡住D的去路。
“厉害呀。”
落地处传出了似是喜悦的话声后,马便一溜烟地往那奔去。一手提着血剑的白骑士,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垂于马旁的缰绳后,才总算爬了起来。
他用力摇头后:
“好厉害的力量啊。好像骨折了……难道……那个和公主有同样血统的人……那个吸血鬼猎人就是你……没错。”
“说对了!”
从黑暗深处如此发话的,不用说自是公主的声音。
然而,和她那堪称轻佻的语气相反,不仅白骑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连D也没发觉到她。
“这是……公主……”
似乎即使是对这几近疯狂的男人而言,这名主人也是特别之人。他将『杀戮者』背至背上后,接着单膝跪地,并低下头部。举止中毫无一丝狂态或揶揄,一片忠诚。
如舞蹈般翩然移动后,雪白的美丽公主出现在两人正中央,往左横移五公尺左右的地方。
“怎样,是个不错的经验吧,白骑士?”
所谓的“灿烂笑容”大概就是指公主现在脸上的笑靥。
“是的。”
骑士简短、果断的回答话声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这世界上,像这么厉害的男人也是有的呦。好像能赢过你的『杀戮者』呢。”
“虽然您如此说——”
公主慌张似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说错话了啦。请把它忘掉。比划之后再说。D——请你也是一样。没有了剑的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
说话的同时,她窥探D的眼神中明显有着害怕的模样。
D的双眼燃放血光。
他手无寸铁地前进。
“别摆出那种吓人的模样走过来啦,嘘嘘嘘!”
公主不停后退。
“请你先回去村子吧。那里因为我洒下的花的关系,应该正在闹得乱七八糟喔。”
空气“飕!”地被划开。
“公主!”
白骑士技艺高超,拔剑斩落了飞来的白木针。但公主“啊呜!”痛呼一声后按住了左胸;因为被如此厉害的白骑士漏掉的一根木针,射穿了保护胸口的手背。
“真厉害啊。”
她的轻轻一笑,似乎是针对D能闪过『杀戮者』之迎击的手法的赞词;不过,不知D是否亦有对美丽公主感到佩服?佩服她能间不容发地挡下刚才他所射出木针的手法。——就在一瞬间,大衣衣摆翻飞,俊秀猎人朝妍丽公主奔去。
白骑士正要站起。
此时大地轰隆作响。地下二百公尺——由可说是被无限的质量所支撑的地下室地面,如大蛇般剧烈弹跳。
D的身体飞入空中,没有二度接触地面,为黑暗所吞噬消失。
光线回来了。
四周乃是星辰的海洋。
“没问题吧?”
左手问了。全无担忧模样。是只能用“义务性”来形容的语气。
D也不回答,环顾周遭。
黑暗几近是这名年轻人的亲戚。
他身处巨大的圆形石头上。形状相同的成排岩石往遥远的下方连绵不绝,同时表面散放许多新月状的光芒。
远处闪灿的光芒应是聚落灯火。
“是山上呀。”
左手惊讶似地说着。
“从风的强度和方向来看。大概有三千公尺。敌人好像能进行瞬间移送的样子。唉呀、是搞错了吗?”
D仰望星星,但随即收回视线,开始无声离开岩石。
他从岩石跳往岩石的姿态,与天才舞蹈家相仿。
由星辰位置来看,可得知这里是公主管理地区的北部边缘。也知道了从这要到萨古力村,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花上整整一日一夜。
“这是个有趣的故事哪。”
老婆婆理理药草束后,把它往滚着褐色液体的大锅中扔了进去。
这是位在她家里深处的调剂室。即便是历代的村长中也没有人曾看过此处,在她旁边,是才刚全盘托出城馆中之事的艾蕾娜,是这里暌违了十年的访客。
隔着泛黄的蕾丝窗帘,近午阳光射了进来。
“没想到那个公主竟会拜托那个猎人杀死四骑士哪。嗯,如果是生得那般俊俏的话,大概什么都办得到吧。”
因为话题偏往奇怪的方向,艾蕾娜试着修正。
“麦麦·琪卜修,应该更吃惊一点啦。那公主竟然说要帮她杀死那些混蛋骑士,唉,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哪。”
老魔法医师从玻璃瓶中用大汤匙取了三杯红色粉末加入锅里,紧接着绕富深意地说:
“她也许是真心的呦。”
“你是说真的想杀死他们?为什么啊?”
“理由就像你说的一样呀。大概是想得到自由哪。”
“是说贵族要离开城堡?”
艾蕾娜耸耸肩。
“那种事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家伙跟城馆就像光线跟影子一样。不管哪一边消失了,另一边都没办法存在的。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待在地狱里面啦。”
“地狱哪。”
麦麦·琪卜修又绕富深意似地喃喃自语着。
“人类里会有怪人。像你和我孙子就是哪。贵族里会有的话也不足为奇哪。因为至少,他们的模样也是人类哪。”
“那么、那家伙是真心要……”
听了村中第一智囊——麦麦·琪卜修的话,艾蕾娜总算发觉到美丽公主所说的话的严重程度。
“可是哪,这话对谁都不可以说呦。”
强硬口吻拉回了艾蕾娜的注意力。
“为什么呢?”
“因为在这村子里哪,不一定只会有人高兴呀。”
残忍表情瞬间闪过艾蕾娜脸上。
“这倒也是啦。”
“比起那个,要先考虑解决眼下危机的方法哪。因为要完成这药,夜气青苔怎么弄都不够。”
麦麦·琪卜修叉着胳膊。
“青苔……是说那个吧。在夏巴拉森林里?”
“算了,没关系啦。总会找到替代品的。”
艾蕾娜似乎在考量什么。
“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的啊。你从以前就不会说谎呢。——没关系的啦,我去拿。”
“不成。现在已经正午十二点了。就算骑你的机车到森林也得花两小时,找青苔要一小时——顺利回来也是下午五点了。而且那森林太过危险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一个人去啦。会带男朋友去的喔。还好那群家伙因为在村外的仓库里喝小酒,所以也有没受到吸血蔷薇洗礼的家伙在。”
“会枉送性命的哪。”
“不试试看不行呀。就连你的孙子,也是因为这种事才死的啊。为了不是自己的爱人,只是单恋而已的女孩哪。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呢。”
老婆婆低垂双眼,接着用手按着艾蕾娜的肩膀,说了声“谢谢”。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破坏那些家伙所干下的好事。”
如此说完后,艾蕾娜仿佛要确认决心的强度似地,紧紧咬了牙根。
离开住宅后,艾蕾娜转往广场。从麦麦·琪卜修家徒步过去花不到三分钟。
在埋有许多村人身体的场所,搭有仓促架起的帐棚。不用说,是为了遮蔽阳光。虽然南边村郊有贵族化者专用的收容所,但根本缓不济急。这帐棚还是没事的村人自黎明起花了五小时搭起的,但仍不敷使用,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毛毯与布裹着。
走近帐棚,异样呻吟声开始触动鼓膜。
即使再怎么愁眉苦脸也没有用。她也不想捂起耳朵。必须要听。因为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怒意,对让他们发出这种呻吟的家伙的怒意。
站在帐棚入口处的一名村人注意到艾蕾娜后露出凶恶表情,把右手的长枪换了手。他是没名叫葛林的农夫。
“我可不是贵族喔。”
艾蕾娜姑且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葛林的表情不变。
“我不晓得呀。”
“那年轻人来了以后,当天就变成这模样了。有人看到你们走上了通往城馆的道路。”
“在途中就折回来了啦。因为有在村子看不到的好男人来了哪,所以稍微和他约会了一下。”
“去、是卖淫吧!”
骂了一声后男子别过脸去。没有村人对艾蕾娜等人的放浪形骸觉得舒服。
“再见。”
艾蕾娜表情不变地通过帐棚入口,接着右脚猛地一弹。一如往常,隐隐约约的战斗直觉十分准确。恐怕这喜欢动刀动枪的农夫,还是头一遭在要进入帆布帐棚时被撩阴腿踢中。呻吟声从地面上传入耳中。
“至少要晓得对淑女的礼仪呦,瞬间阳痿的。”
尽管做出了排忧解闷的俐落一击,艾蕾娜的语气却很沈重。
帐棚内的呻吟声越发清晰,变得震耳欲聋。
即使凭着艾蕾娜的胆识,也必须十分努力才没有闭上眼睛。
村人们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有的半埋于土里,有的浑身沾满泥土。从他们得背部、额头、颈子上,突然冒出的四彩蔷薇正盛放开花。
尽管动员了所有平安无事的村人拔掉蔷薇,红、蓝、黑、白的蔷薇仍会从开裂的肌肉内侧绚烂开出花朵。
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似乎无法令人类成为贵族的仆人,本应在白昼中沈睡的他们,纵然被厚实的帆布帐棚保护着,却如被阳光照到的贵族一样痛苦无比。
艾蕾娜说服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没有在心脏打下木桩、而是这样看守着他们。若是接受了贵族之吻的人,老早就已经被处置了。这是边境的规则。
“艾……蕾……娜。”
犹如啜泣的声音在她脚边呼唤她。
艾蕾娜默默望着前方。
“……救救我……我……是……达可……伊。”
“我是赛……连。”
“好热……好痛苦……身体……整个……烧……起……来……了。”
她的脚踝被抓住。被冰冷的手抓住。艾蕾娜文风不动。
“再忍一忍吧。一定会让你们恢复原状的。”
虽然她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在发抖。无以言喻的恶寒,从被握住的脚踝冲了上来。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一个声音响起——
“艾……蕾……娜。”
“死怪物!”
她吼出了连自己都想像不到的话。
右手移往腰际,抽出配在那里的秤锤。甩起,挥下。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恶心的声音响起,微温的零星液体飞到脸上。
她仍旧挥砸着秤锤,一直重复不停。而在挥落秤锤时的空档,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如诅咒般不住响起,细微孱弱。或许是为了抹去那声音她才挥舞秤锤的。
另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大叫:
“艾蕾娜——你在做什么!?”
粗壮手臂用力抱住她的胴体,把她往后拉。
“放开我、怪物!我要宰了你!”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阳光下响起。
“笨蛋、冷静点!”
脸颊一响。
附身在身上的东西似乎已被驱离了,艾蕾娜站在广场的一角上。
葛林蹲坐在帐棚前;从艾蕾娜背后转到她面前的,乃是机车团中的一人。光秃秃的头顶上留有一长条头发,看似巧克力奶油点心。他是机车团的副头目——修塔尔。
艾蕾娜抚着脸颊,镇静地讲道:
“很痛唉。稍微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意思。”
大汉露出雪白牙齿笑笑。眼神却说着:那种状况哪能留手啊。
艾蕾娜问:
“剩下了几个人?”
“有七个人遇害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丹、尼修。”
“连我四个人。够了。”
“够什么?”
“要去夏巴拉森林找青苔啦。”
艾蕾娜凝望贵族城馆的反方向,修塔尔对着她睁大了双眼。
“现在吗?——要变夜晚了唉。”
“我有心理准备了。”
“在黄昏的时候跑去那里根本是自杀行为。会白白赔上性命的啦。”
“为什么每个家伙都只会扯些一样的理由啊。如果到了紧要关头才在爱惜生命的话,那就不该在这种乡下小村子里耀武扬威的。不如去裹着棉被发抖算了。”
“可是——”
“我可受不了再听继续听藉口下去。算了,我一个人去。”
“有了那个青苔的话会怎样?”
“大家就会复原——应该是吧。那要看麦麦·琪卜修的。”
“……”
对仍旧在碎碎叨念的修塔尔视若无睹,艾蕾娜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在想的,只有要去哪里调来什么武器这件事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
黑衣年轻人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为艾蕾娜的决心注入了几分哀愁,她将那感觉压了下来。
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奔驰整整两小时后,可以看到红土平原的彼方有貌似黑色云雾的一团东西。
她打算加快速度,才刚一催了油门,就有微弱引擎声从背后不停接近。
艾蕾娜继续驾车毫不理睬,数秒后,三台机车在左右两边整齐并列成了一横线。
“窝囊废快回去。”
她朝向前面说着。右边的骑士“啪!”地拍了一下脑袋,讲道:
“别这样说啦!这不是来了嘛。”
“还真骄傲咧。”
“就饶了他吧、艾蕾娜。”
左边的尼修眨了眨浑圆脸庞上的眼睛。他是个如包子般臃肿的男人。
“我跟丹两个人,已经因为他为什么没早点儿去我们那里,好好教训过他了啦。”
“修塔尔是在担心我们的事情啦。”
说完这句后,机绣旁边的丹微笑了起来。虽然他同尼修的交情堪称莫逆,但体格却是宿敌——全是彻底锻炼过的肌肉。
“我打一开始就想太多了啦。我们可不想堕落到会让头头一个人去做植物采集啊。”
修塔尔不好意思地玩弄着稀少的头发。艾蕾娜毫无笑容地说:
“知道了就好。因为我们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帮上其他人哪。就把你们的性命借给我吧。”
回答是机车的轰隆声。
十分钟后,四人抵达了森林入口,巨树伸展着阴沈色调的枝叶。
在看似几无立锥之地的树木之间,可轻易找到一条由人所走出来,犹如丝线的羊肠小径。
“只能留下机车走进去了。”
艾蕾娜离开座垫。
修塔尔把像大炮一样的火药枪跟弹带背到背上,一边问:
“知道青苔长的地方吗?”
丹把长约一公尺的大圆筒连同连在圆筒上的软管从车上卸下。尼修踩着轻盈脚步,反覆快速翻动双手,在手的周围有许多细长光芒闪烁——
当艾蕾娜宣布“走了!”时,那些光芒变成了三柄飞刀。
树梢如乌云般欲当头压下,但其中仍有缝隙,细长光束由那泄落。这景象虽为自然产生,却有种微妙的几何学秩序,据说有许多旅行画家与游客为此前来。
在艾蕾娜的记忆里,位于森林西边的岩石区一带乃是青苔的群栖地。
随着小心翼翼地进入深处,森林孕育的各色生物一齐填满了视野。
“哇,极乐草、减肥草,那个是楼竹。把那些收集起来卖到『都城』的话,差不多有半年不愁吃穿了唉。啊啊、真浪费。能不能去摘啊?”
对忍不住这样说着的丹,艾蕾娜训斥道:
“就算是一秒钟也很珍贵啦。这时安分的森林差不多要露出獠牙了。”
尽管如此,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可惜。
丹说出名字的植物——不、是比他所说的还要多得多得植物,正纷纷从树根或枝干间露出身影,色彩鲜艳绚烂;这些每一样都有医疗用途,能令打『都城』而来的商人垂涎三尺。这附近的村子之所以连像样的耕地面积也没有,却还堪称富足,便是托了它们的福。此外,由于这座森林的树木所喷出的臭氧与土壤成分特殊,所以无论如何采集均不枯竭。他们走的道路就是那些采集者所留下的痕迹。
在那之后过了约三分钟,艾蕾娜若无其事地问:
“有注意到吗,修塔尔?”
他应道:
“啊啊。”
光秃秃的头连点也没点。
“打刚才开始就被跟着了。我觉得会是有点棘手的家伙。”
“我也这样认为。是森林的居民吗?”
“天知道。不近也不远——好像满精明的。”
跟着两人的丹与尼修应该也听到这对话了,可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边境,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胆识十足。
“要不要稍微试探看看?”
“说的对。”
出声的同时艾蕾娜右手打了两个响指。
毫无反应。
道路在前面蜿蜒,消失于树木群中。
当一踏入那弯道之际,艾蕾娜小队的团队合作便发挥了效果。
上半身微微向右一转后,黑光从尼修右手拖曳轨迹射出。飞刀以只能用“神速”形容的速度消失于树林间。
数瞬之后,修塔尔的火药枪枪口,与丹的管口也转了过去。
又过了数瞬——
修塔尔喃喃低语:
“停住了哪。”
并非是指飞刀,而是意指那追踪他们的气息。艾蕾娜的双眼也为之一亮,问:
“飞刀不见了,没射中?”
“不、即使被打掉了也会有声音。被躲过了也会有刺中树木的声响。可就算是这样,应该不可能挨了我的飞刀还没事的。”
“那会是怎么回事?”
艾蕾娜毫不怀疑同伴的功夫。
“大概——”
尼修才刚开口时,一个黑色人影从空中无声落下。
尼修大喊:“猎头者!”他的脖子被只毛茸茸的手臂掐住,被高高抓入空中。修塔尔的火药枪正要喷爆出火焰,艾蕾娜的秤锤已早一步向它追去,骨头碎裂声与野兽惨嚎一同响起,尼修回到了地上。
树枝的声音接连不断,接着仿佛如雾一般的物体落到了一行人头上,紧接着寂静降临。太阳仍在空中:但这座森林的特征却是听不到一声虫鸣、一声鸟叫。
“呜哇、这是血嘛!”
修塔尔用手指沾了粘在光头上的液体后嚷了起来。
“混帐猎头者,竟然敢跑来挨艾蕾娜的秤锤,活了两百岁以后终于也老糊涂了哪。”
艾蕾娜瞪了修塔尔,又说:
“既然没干掉它,说不定还会再来。跟踪的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差不多要做好准备往下走了呦。”
她再度迈出脚步的动作中满溢着千真万确的决心,三名男人露出了“真不愧是老大”的笑容。
一开始前进后尼修对丹说:
“刚才的猎头者,那个——你有注意到他的打扮很奇怪吗?”
“没有、因为我在你的正下方所以看不太清楚。它——穿着什么吗?”
“我看了哪。是绿色的衬衫跟条纹花色的长裤。那种搭配是杰佩爷爷最喜欢的。”
丹沈默不语。
一年前,九十岁的杰佩爷爷为了寻找被称作返老还童妙药的回春草进入了森林,之后再无消息。尼修便住在老人隔壁。
“老爷爷果然——是被猎头者给杀了吧。”
好不容易说出口后,尼修一面摸着脖子一面说:
“我还看到了一个东西。就是抓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呐。虽然毛茸茸的,可是手肘内侧有个伤痕呢。那和我还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老爷爷在劈柴时不小心弄伤的伤口一摸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是……老爷爷?”
丹的声音宛如细线。尼修摇摇头。
“不是吧。因为那家伙的脸跟猩猩一样。绝对不是老爷爷。”
“干吗从刚刚开始就老是在讲着令人不舒服的话题。”
被修塔尔忽然一吓,两人露出吃了一惊,但更像是得救了一样的表情,之后便噤口不语。
树木的墙幕仿佛遭到切截一样消失不见,然后形状特异的岩山便突然填满了视野。
它是一堆相互接连的立方体,平滑得简直像是用精密机械研磨过;可一群人的目光却只是盯着它周遭的地面。因为那里正是目的地。
“喂、没有呀。”
众人跟着走上前的修塔尔环顾四周,但在岩山附近,别说是青苔,连黑土以外的色彩都找不到。
“搞什么鬼。——可能枯死了吧。”
丹互击拳头。艾蕾娜望向岩山,
“不会有那种事的。去年也有找到过的呀——在那里!”
在她指尖前方——高度超过二十公尺的岩山近顶处,牢牢粘有似曾相识的青绿色。大汉转了过来问:
“谁要爬?”
“我啊。”
“很危险哪。”
“换你就会安全了?”
尼修摸着脖子,同时耸耸肩。
“说不定猎头者会跑出来。要注意。”
说完后,艾蕾娜抓住附近岩石的突起部。她灵巧攀登的姿态仿如上罩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不清。苍茫黄昏正在逼近。
举着火药枪,修塔尔忐忑不安似地张望四周。说道:
“起风了。”
“其他的东西也会出来哪。”
丹说了话后看看尼修,又问
“脸色很差唉,行不行啊?”
尼修揉着脖子,同时用一只手擦去额上汗水。
“这是我以前从麦麦·琪卜修那听来的。”
丹换只手拿着管口的金属喷嘴一面说着。
“听说这座岩山在很久以前是贵族用来进行某一种实验的地方,所以——才会整齐得像是人工做的。”
尼修问道:
“是什么实验?”
“鬼才知道,为了制造出要散布在边境的妖物,必须要收集真正的生物。因为要做为母体嘛。这岩石好像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司令塔。猎头者、无牙噬兽通通都是那样做出来的呢。”
“竟然干下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混帐事。”
“唉呀、尼修,稍微有点精神了嘛。”
“嗯嗯,终于好点了哪。”
他把手拿开颈部,微微笑笑。
修塔尔把一只手靠在嘴边往上空大喊:
“艾蕾娜、怎样了?”
当然,是等看到艾蕾娜牢牢站稳后才喊的。
“没问题啦,还差一点点。”
就在他因中气十足的回答而放下心,朝森林那边转去时,“啊!”的惨叫传了下来。
修塔尔“噢!”了一声,因为在他仰望的双眼里,看见了不晓得是常春藤还是绳索的数条细长物体缠住了艾蕾娜全身。它的活动状态显然是有意识的,而且正不停从最上方的岩石顶端冒出来。
最吃惊的是艾蕾娜。当她的手刚碰到牢牢长在岩石表面最底部的青苔,在那一刹那便被这东西从头上给缠住了。她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摔了下来。而拉住了她的正是这奇怪的触手,实在讽刺无比。在被它缠住的瞬间,艾蕾娜注意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冷冰冰又坚硬的触感——是金属。这家伙不是生物!
“大伙、别开火呦!”
大声下令后,她一面推开卷曲的触手,一面将右手移往绑在腰间皮带上的圆筒。
那是已故父亲跟“都城”商人极其隐秘地买来的火焰弹。
只消拔去发火栓后放着,五秒后,一万度的高温便会彻底燃烧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与其说是燃烧,不如说是融化。尽管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可能太过乱来,但也别无他法。
嘴巴咬住了插栓。弹体本身却突然被抢走了。银色触手卷走了同色的圆筒后,随即在头上盘旋缠绕。保险丝燃烧的声音听来清楚得令人发毛。还有四秒。
“拿着快滚吧!”
处在连血液也要为之结冻的恐惧中,她竟然还能说出话来。不但说出了话,而且竟然还不是对下方同伴求救的话语。
纵然艾蕾娜拼命大喊了,那三个人却对是否能接应她没有把握。
因为在稍早前,三人便已经因从森林内现身的异形而紧张了起来。
它的上半身是男人。暴露在眼前的是具精心锻炼过的健美裸体——下面却拉拖着修长的尾巴,虽然它已经离开森林五公尺,但尾巴的末梢竟然还藏在森林里面!那是蛇的尾巴。尾巴的鳞片绿油油地反射夕阳残照——腹部是妖异扭蠕的蛇腹。它无庸置疑乃是蛇类。
一直到走到三人面前为止,它的眼神一直空虚迷惘,但在它停下不动,开始仔细打量男人们的期间内,眼睛便开始散发出炯炯绿磷光。
“有猎头者的血的味道。你们与其变成他的,不如变成我的食物吧。”
蛇人一边发出如漏气时的“咻咻”声一边如此大喊后,猛地一把抓住了修塔尔。
它脸上——眉心处开出了个黑色大洞。
直径二十厘米的铅弹从大汉的火药枪打入了蛇人眉间,子弹的所有能量无法在脑内消耗完,随着大量脑浆往后脑勺喷了出去。
不到一秒,射入孔、射出孔便愈合塞起,蛇人微微一笑。它可能是贵族所合成之生物的末裔。——这是惊人再生机能的功效。
它的人类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恶魔脸孔。
犹如细线的舌头从猛然大张的嘴巴中射了出来,舌尖“啪嚓!”一声裂为两股。
橙色团快“轰!”的一声喷到了它脸上。那是火焰。是从丹手上的管头喷口所喷出。他背着的油桶中满装能高温燃烧的油性物质,一经高压空气送出,便可藉由与外部空气的摩擦化为火焰。——这是火焰喷射器。
妖物即使被刺被砍,不、即使是被枪射中也依旧毫不在意,但它似乎无法再生被烧伤的伤口;包裹火焰的外皮转瞬间被烧烂,蛇体跳着临死的舞蹈。
“采到了!”
听到艾蕾娜的大叫,只有修塔尔有时间抬起头来。
艾蕾娜正在往下爬。抱在腋下的确实是成堆的青苔。
述说着“成功了!”的喜悦双眼深处有火焰摇荡。
在她“啊!?”地低叫一声的刹那,凶猛烈焰轰隆隆地自岩石顶部喷爆,整座岩山摇摇欲坠。
“快下来、山要塌了!”
“知道啦、接住!”
因为她这么说,所以修塔尔心想会不会只有扔下青苔而已,才刚一想当事人就连人带物跳了下来;尚未完全准备好的修塔尔虽挡下了丰满的肢体,却也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地步。
在呻吟着:“好痛。”的期间内,艾蕾娜迅速站了起来,对着眼前乱滚的妖蛇瞪大了双眼。
将近十公尺的胴体正用力扭曲击撞大地。仿佛每一次都会发出震天大响。
岩块忽然砸到它身上,“砰!”地砸烂它后又弹了起来,在地面上弹跳了两次。
艾蕾娜一边拼命稳住身形,一边往森林跑去。
因为位于背后的岩山——那岩石金字塔正如骨牌般不住倒塌溃散。
在那条人们踏出的小径一边狂奔,修塔尔一边问:
“怎么一回事啊?”
“那白痴触手把火焰弹从我这抢走了,还把已经点火的那玩意给带回了那堆岩石里面啦。那一定是捕捉装置之类的。不晓得那岩石里面变得怎样了。”
“想看吗?那可是贵族的机械哟。”
“谁要看!?”
回嘴的同时,艾蕾娜在背后听见了清楚的马蹄声。
不知何故,这在边境生活的女孩没有想起贵族,而是想起了黑衣猎人。一转过头后,艾蕾娜当场呆住。
马匹与其说是在配合着他们的狂奔,不如说是在慢慢接近,而马匹的主人乃是黑骑士。
她曾看过他无数次。十二万分体认过四骑士之长的气势与骇人力量,但一旦落入被他追猎的状况后,才发现他远不仅止于此。是千真万确的死神。
只是,为何他会在这种地方?
“妈的!”
同样呆若木鸡的丹把喷口朝向黑骑士。
火球喷出。
黑骑士避也不避地冲入其中,穿了过去。火焰滑过盔甲与披风后消散熄灭。
逆光自地迸现。丹被无声垂直劈开。铁蹄踢散裂开的身体,整个人变成两片后,勇敢男人倒入了草丛中。
艾蕾娜停下,转了过来,对尾随而来的骑士怒目而视。修塔尔及尼修也朝右方学着她做一样举动,于是黑骑士也停了下来。
等心中的悸动平静后,艾蕾娜便问道:
“从进入森林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的人——是你吧?”
“没错。”
他的声音宛若地震声响。
“为什么要跟踪?”
“是事先决定好的。那青苔若被携回村中便有不妥。因为会无法收拾死不足惜的家伙。”
“会用这治好他们的!他们不会变成你们的同类的!”
“龌龊!”
光芒闪动,大地在艾蕾娜眼前炸开。
即使土块迎头洒落艾蕾娜仍不胆怯。
“等一下!”
艾蕾娜放声大叫。或许是这股气势的效果,黑骑士停了手。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艾蕾娜下定决心说道:
“龌告诉你一件好事。是关于你们发誓对她忠诚的伟大公主殿下的事情!”
“公主的事?”
黑骑士喃喃说了,语气虽然讶异却含带笑意。或许他认为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胡说八道。
“没错,就是那家伙的事哪。你的行动可有得到公主殿下的许可?”
“……”
“果然没错嘛。诚实可是优点呢。就是因为这样装出一副忠义脸孔,然后又私底下违反命令才会被觉得烦人!”
“觉得烦人?——对我?”
沈稳如黑骑士也不禁发出了讶异似的语气。对这名男子而言,会说出这种发言恐怕是难以想像的事。
“不是,事你们所有人哪。”
艾蕾娜觉得情势正在逆转,话声铿锵有力。
“就告诉你吧,这可是特别对你说的哪。你的公主殿下,要求我和D帮她收拾你们啦!”
不知他会如何反应,说出秘密后艾蕾娜立即战栗惊怖。
沈默降临。心脏的鼓动如铜锣声般在脑中不停作响。
黑骑士的肩膀抖动。
低沈声音从甲胄的某处流了出来。
让人认为他似乎在哭泣。
修塔尔与尼修也面面相觑。
突然,艾蕾娜发现弄错了。
如今,压过夕暗的高扬声音乃是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一想到你说出了什么话以后就忍不住了。出生到这世上后,我还未曾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哪。你是说公主命令你们处分我等吗?”
“这是真的!”
艾蕾娜觉得即使抗辩也是无效。无庸置疑,漆黑死亡即将在她头上张扬死亡之翼。
黑骑士终于开始前进。没有奔跑,而是缓缓前进。宛如巨大山脉一般。
“由于昨晚的战斗风范,我本认为你是人类中的出色女子。但你竟然会使用此种鬼蜮伎俩,让我失望啊。而且这种鬼蜮伎俩无礼至极。——万无可赦。”
“什么嘛、你才是咧。鬼鬼祟祟的跟在人后面。——干吗不一开始就跑出来?”
“因为想看看你如何离开。明知是这种时间还敢前来这个森林,应该就有足以应付的意志与力量。也对你们打算要找什么抱有兴趣。”
“打什么时候起开始跟着的?”
艾蕾娜寻找问题。现在要争取时间。纵然这只不过能多活短短数分钟而已,但没有理由舍弃把青苔送走的可能性。
“从你们离开村庄之时。”
“讨厌鬼。打一开始就在跟监了嘛。”
黑骑士的身影逐渐转大。艾蕾娜总算注意到黑骑士正切实逼近一事。
“艾蕾娜、快逃!”
修塔尔倏地冲入两人之间。火药枪喷放雷鸣与火焰。一个脆硬声响回荡不绝,黑骑士的上半身微微一震。
“对不起!”
艾蕾娜在第二枪时发力蹬地。修塔尔的枪声令她心痛。
她虽有想到为了让黑骑士的马进退不得而冲入森林里,但若是被他先绕到机车所在地点,便万事皆休。所以她直接拔足狂奔。
蹄声响起。她感觉浑身发凉。
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
“修塔尔。”
铁蹄轰响逼近到不足一公尺之处。马匹的火热气息喷到了脖子上。
——结束了是吗?
在艾蕾娜突然这样想的瞬间,响彻云霄的咆哮声自右手边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