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男人双眼燃烧着憎恨与搜索的凶光。
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妨碍视线,但他并不打算拨开。男子骑在马上。
尽管他的长相甚至可用〔俊美〕来形容,但与他擦身而过的路人却都露骨地表示出不悦的脸色,别过脸去。这是由于他那异样惨白——简直有若病人的肤色之故。如果是在夜里看到,这男人和幽灵没有两样。
不过,男人背后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健康少年,双手抱着他的腰。光是看到这点,人们的眼神便又缓和起来。
一进入格拉哈治村,男人立刻走入旅店的通宵酒吧,询问中年酒保知不知道有个在最近造访村子的美丽青年。要取得初次到访之村落的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知道啊。”也没问那青年的名字,酒保酒点了头。“听说坐着马车进去了福蓝多卿的城堡,不过去报仇不成反被杀了唷。下面的只是谣传,听说他的尸体被丢到河里,更可怜的是,好象还在那里被爱化妆的古洛墨给捡去了。”
“古洛墨?——然后呢?”
“这个费用不够哪!”酒保转开了脸。
“恩。”脸色惨白的男子考虑片刻后说:“对了,如果我现在动手威胁你的话,在我离开这旅店前,应该就会被保镖给围起来对吧?”他的语气阴沉宛若蒙蒙细雨。
“应该是没错。”
可能是这种客人很多的关系,酒保泰然自若。
“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和他们起冲突,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这个嘛——”酒保鼻尖突然被抵上一把宽刃刀,他脸色僵硬了起来。
“在你按下警铃以前——先看清楚了。”一说完,男人就把刀刃靠到自己的脖子,一口气割下去。
“——?!”酒保瞪大眼睛,确认从被割开的大伤口中没有流出一滴血。
“喂,看清楚了。”男人抓住自己的头发,让在脖子中间敞开的伤口不停地一开一关。
“你觉得保镖和这种男人动手的话,会变成怎样?”
他一把头摆正,伤口便迅速痊愈,只留下好似丝线的一条痕迹,那伤痕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难道……你是吸血鬼猎人……布死雅……吗?”酒保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表情上妆点着预知到命运的死心以及恐惧。
“也有刃那样叫我啦——好了,那个帅哥后来怎么样了?”
酒保脸上滴落的汗水显示他已经变得比较老实。
“如果古洛墨要替他化妆的话,他应该会在那家伙的住所里——就在西郊废弃仓库的其中一座里面。”
“谢了。”布死雅拍排酒保肩膀,右手一闪——拿回了先前付的小费。
“喂、喂!这样太过分了!”
“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赚钱。你就是那种会一直没钱的人哟,我没说错吧?”幽灵似的微微一笑后,布死雅走出酒吧。
他往载着少年的改造马走去,背后响起靴子的声音。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两个人影绕到了他面前,背后也有两个人。
“是保镖?”布死雅停下来询问。
“你当着我们的面做了很有趣的事嘛。”背后的一个人——一个留着胡须的男人说了,他右手拿着像是毛球的东西,正在不停地一张一握。
“要是就这样让你走了,从明儿起可就拿不到薪水了呢。看你是要回店里赔不是,还是要跟我们动手。”
从店里跟出来的客人和店员,已经字周遭围成了一个圈。
布死雅做了第三种选择,他往马匹那边走去。可能是早就算到这个状况,前面的两人拔出腰间长剑无声逼近,完全不留后路。
剑刃破空砍来,理应会从左右两边斜斜砍断布死雅的身体。
剑刃砍过他的身躯,因为去势太猛,砍中时又几乎没有阻力,两人当场向前摔倒。
布死雅悠悠然地走到马匹旁,抓起放在鞍上的火药式来福枪。
枪声轰响后围观者四散而逃,两名保镖倒在地上,有半个头颅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在枪口还没转过来前,朝布死雅撒下了状似细网之物,裹住布死雅全身。
强光爆出。布死雅沐浴在蓝白色电磁波下的身体,看来宛如在黑暗中燃烧的人偶。
“这可是五十万伏特,连火龙都会挂喔。”握着网子末端的保镖头头,露出黄板牙笑着,超高电压的放电装置就和发电器一同绑在他的右腕上。
布死雅不住喷冒蓝烟的身体倒下后,保镖头头一挥右手,可怕的电网瞬间变作一团吸回他手上。
“清理一下。”当他命令完另一个人往店里走去时,他注意到了围观群众的表情。当他转身之际,发凉的感觉轻抚过他的背脊。
布死雅已经站起,尽管他身上依旧冒散蓝烟,肌肤却毫无焦痕,仍然维持死人的肤色。
“你、你这家伙?!”保镖头头呆站着,来福枪的铁弹丸射爆他的脑袋。
布死雅对另一名呆若木鸡的保镖说:“要清理喔!”接着翻身上马,朝西边策马离去。
当人们终于开始聚集到尸体之旁时,有一个男人在酒吧的门边凝视马匹离去的方向。
“又来了个奇怪的家伙呢!看来村子又会有好久不见的刺激场面了。”
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如此喃喃低语的人,正是兼营酒吧的村内重量级人物——菲榭.拉衮。
※※※※
不到二十分钟,布死雅抵达了仓库群。把少年和马绑在附近的树木后,布死雅开始行走在半崩塌状态的建筑物之间。
目标旋即出现。在残存的几个完好仓库里,其中一间正点着灯。他静静走到那一间的出入口。
“爱化妆的古洛墨?——怪名字。”
门没有锁,这并非屋主不小心,而是显示了没人敢来的自信。如今,随着微弱光线一同涌来的空气中,含带着连布死雅也不禁发寒的鬼气。
通过门口后,在大约两公尺的前方立着隔间涌的墙板,让访问者看不到仓库里面。墙上只有一处开着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原子灯的光线从那里流出。从布死雅的位置什么都看不到。
布死雅踮着脚走近墙板,悄悄偷窥里面,结果眯起了双眼。
在充满近似自然光线的皈依室内,有许多人倒在地上或靠在墙上,有的单独放置,有的堆在一起,呈现出一幅宛如人肉市场的景象。
虽然仅仅如此就已经是令人发毛的光景,但令布死雅震撼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化有妆。每个人的妆都很吓人:有的人高吊粗浓眉毛,双眼炯炯有神;有的脸上充满情欲;有的怒火中烧。可是这些人全都一动也不动。
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传来了哼歌的声音。
布死雅注意到有两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其中一个——体型高大的那个人,正在对另一个人的脸挥舞着像是刷子的东西;另一个人,强壮美丽得连布死雅也不禁看得出神。
爱化妆的人——布死雅双眼一亮。
他忘了要隐藏自己的形迹,就直接走入,尽管他仍然忍着不让脚步声发出,但会如此光明正大,也是基于无论何种敌人都无法杀死自己的极大自信之故。
化有妆的人们动也不动,等布死雅站到能看清被化得乱七八糟的人的五官位置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化妆的,是一名陌生的威武男子,而正在被化妆的人则是:
“博拉珠男爵——”
※※※※
那无疑正是他一直追杀的俊美目标,可是服装虽然一样,感觉却完全变了个人。
他脸上肌肤被涂成了青绿色;因黑眼圈而枯槁深陷的双眼,如幽灵般散放阴惨光芒;唯有嘴唇如毒草般鲜红。乍看之下,即使是以往熟知男爵的人也认不出他来。
布死雅呆呆站着,但心中随即开始感受到一个奇妙现象。
男爵的美貌惨不忍睹——然而就在布死雅持续凝视的双眼中,确认出那化妆化出的凄惨形象正在逐渐消失。
就仿佛一个丑陋的哲学家观察了他片刻的人,自动感受到他内部涌现的可贵精神一样,男爵虽然被迫戴上丑恶面具,但他天赋的美貌瞬间便破坏了那个化妆,自行引人注目。
哼歌声打住,拿着彩妆刷的手停下,威武男子心灰意冷地垂下双肩。
“又失败了。福蓝多卿,你的儿子实在可怕。”
布死雅对这男子所用技巧的可怕之处一无所知,他嘴角挂着浅笑,喊道:“你就是古洛墨?”
恐怕是全心全意专注于替男爵化妆,男人这时才惊讶地朝布死雅转了过去。他的容貌与身材一样粗犷,看来不适合化妆这种需要纤细神经与技术的工作。
“你是谁?”
“布死雅,是——你就是那个爱化妆的古洛墨?”
“有什么事?”古洛墨业已恢复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个男人——是我猎杀的目标,把他交给我。”
古洛墨瞥了男爵一眼。“猎杀连我的化妆都无法应付的对手是吗?原来如此,也难怪会猎杀失败。”
在他微微笑着的眼里,布死雅的表情瞬间转成凶恶的模样。
※※※※
“你露出了好玩的眼神哟。”古洛墨抬起下巴说着。“对付像你这么丑陋的家伙,我的化妆是再好不过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布死雅默默接近他。尽管不知敌人会运用何种招数,但对拥有能治愈一切伤势的再生细胞的自己而言,都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要化妆的话,我就化个把你这家伙大卸八块送入地狱的妆!他握紧怀中短剑。
下一瞬间,四周纷纷出现了活动的气息。布死雅一面仔细防范古洛墨,一面转过身,但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被化妆的人正在从地上、墙上起身,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他们目光迷茫毫无意识,也正因此显得极其骇人。
※※※※
D注意到风中开始掺杂了某种气息,吸了妲琪之血的贵族按奈不住渴望,自血色黑暗深渊中出动了。
小屋外响起改造马的嘶叫声,戴着黑头套的男人们似乎还没有发现。
“D——”妲琪在铁栅栏后面叫道,她对回过身的D说:“我想睡觉了,非常地想睡,好像……不太对劲。”不等D答话,少女便倒到了地上。
“还真罕见呢,”D的左手附近有个沙哑声好奇地说了。“从来都没听说过会让牺牲者睡着的。再说,这女孩——”
“可能是敌人的间谍?”D问。
“是呀,那个臭魔术师一定在这女孩的脑子哪里,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手脚。所幸在被贵族吻咬的时候没有启动,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可就是前门有火龙,后门有水鬼的状况咯。要不要趁现在处理掉?”
D走近隔离用的铁栅栏,从空隙伸出左手触摸妲琪的脸庞。确认过妲琪的睡眠变得更熟之后,他站了起来。
“睡着之后又被人弄晕,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只留下左手似乎感慨良多的喃喃低语,D出了小屋。
黑风飘扬他的漆黑秀发,这算不上是一个月明风轻的夜晚,只有D一个人晓得,有股鬼气从东边远处——那城堡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有五个人影站在D前方,其中一个问:“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们别插手。”D说了。
“那可不行,因为接受的委托是要排除万难保护你,不会连累你的。”
每一个站立月光下的身影皆带有凄厉之气。
D说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是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克拉丽丝。”
最后一个是女性的声音。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吸血鬼猎人D的高招吧。”布罗斯对D讲完后,转向同伴说道:“自由战斗配置。”
接着连同他在内的五个身影便融入黑暗中。
“真快呀。”沙哑话声说了,那声音在月光下袅袅流转。“——因为死人要旅行是很快的。〔这一句话有典故,是布瑞恩.史托克(BRAMSTOKER1847-1912)所著《吸血鬼》(DRACULA)一书中的台词。〕”
接着过了一分钟后,D耳中清楚听到铁蹄声。
“单独一个人呢。知道你的实力还这样做——看来是非常有自信,还是因为中意那女孩的血的缘故?”
也不回应左手的话,D只是凝望黑暗深处。即使对方已进入废墟,马蹄声依旧毫无变化。
“两百公尺。”左手说道。“一百五十公尺。”
清脆声音响彻夜空,钢铁互击的声音与骨肉断裂重叠,有重物落地,然后蹄声毫无停歇地继续逼近。
“一百公尺。”
D的视野中已然出现一骑撼夜而来的高大人马。
可以看到一匹宛如是在漆黑中,以威猛笔调勾勒出头部与躯干的马。马上的骑士是一团黑云,从那团不停反覆收缩膨胀的云块中,偶尔会露出仿佛黑色树根的手臂,在相当于脸部的位置,也可以看到似眼睛、鼻子的东西。
蓝白闪电自云间窜出,浮显出附着于表面上那宛如墨汁的喷溅痕迹。那是血。
怒涛般奔至的人马,在D面前五公尺利落停下。
绕着马匹颈部的缰绳是一条粗实锁链,末端消失在云中,也看不到操控缰绳的手。踏着马蹬的脚也被黑云所包裹,这似乎是骑士的甲胄。
“你是D?”一个有若远方雷鸣的声音问道。
D没有回答,他已经发现眼前的敌人并非福蓝多。
“我是葛烈德公爵。”云团随着闪电报出了名号。
※※※※
D问:“福蓝多在哪?”
新出现的敌人——而且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派出,这男人必然实力高超,但D的语气却平淡至极。
“要称福蓝多卿!”黑云骑士——葛烈德公爵大声怒吼。
“福蓝多在哪?”D再问一次。
苍蓝闪电连接两人,D的左肩喷出小簇火焰。
“我从福蓝多卿那听说你身手不凡,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厉害到能对这种攻击无动于衷,还是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想是后者吧。”
肩头的火焰将D的侧脸染为蓝色。摇曳的光影让巧夺天工的美貌更显美丽。葛烈德之所以停下攻势,说不定是因为连他也被那美丽所惑。
“哦?!”当黑云发出惊呼声时,D已冲到马的鼻子前面。
黑马仰立站起,或许连半兽半机械的改造马也对D的美丽着了魔。
直到D弹出的刀身没有传来砍中手感的刹那,倒卷而来的冲击波将D的身体弹入空中,化为一道黑影。
在他正要撞上地面之时,黑色羽翼展开。那是张开的外衣。
当缓缓飘落的青年调整姿势,正要施出下一击时,漆黑人马如大山般逼近眼前。
无论D多厉害,恐怕都没有余裕施出对付黑云甲胄的致命攻击,闪电化为长枪形射向D的胸口。
眼看闪电要刺穿他之际,却被左手给吸了进去,白刃斩断月光,水平一字砍过。
“噢噢?!”黑云大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猛然向前摔。D横斩的一剑并非针对云状甲胄,而是砍断了黑马前脚。
从这一摔的速度与时机来砍,骑士的命运必然是一头撞到地上——
他横跳闪过喷血倒地的马匹。D看到了。
看到往前摔的黑云撞地后,有如皮球般弹起,朝小屋冲去。
D带起一阵劲风猛奔追去,他一面跑一面高举左手。左手掌打开一张小嘴后,空气便隆隆作响,被吸入那里面。
正当黑云的末端开始往那张嘴流去时,黑云接触到了小屋的门扉。
小屋坍塌,那模样有如是被卷入了巨大的暴风内。
就在此时——有个光球从空中往黑云落去,仿佛是被他吸引而来。两这接触的刹那,光球发出火花爆开,在云团表面布下雾状物质。
“呜呜……”发出痛苦呻吟的人确实是那云——里面的葛烈德公爵。
究竟是谁做的?——还来不及细想,紧追云团的D便灌注浑身力道斩出一刀。
有砍中的感觉,自下方闪过飞射而来的电光,打算砍出第二刀。
有另一颗球体黏在他的刀身上。
D闭眼躲过突然炸裂的球体,暗云这时迅速飞往黑暗深处。闪电爆出两三次后,便也跟着迅速消失。
左手一擦双眼,D望向左前方,他听到有引擎声从那里接近。
出现的,是一台会让人联想到甲虫的圆胖交通工具,月光在它的金属表面泛起冷硬波纹。有风。
难道是敌人的同伴?无论它站在哪一方,对D而言应该都是个能引起他浓厚兴趣的存在。
可是仅对它瞥了一眼,他便往小屋走去。
小屋虽然已倒塌,却未严重粉碎,残骸散落四面八方,要寻找妲琪反而十分简单。
她几乎还在原位上,正用同样的姿势躺着,问题是压在她身上的铁栅栏。
D的左手抓起将近两百公斤的栅栏,毫不费力地将它扔向后面。栅栏插入甲虫前端的地上,让它紧急煞车,油压煞车器的声音尖锐划破夜晚。
D对那边看也不看,检查起妲琪的状况。他要确认铁栅栏是倒下来压倒她,还是被炸过来砸上她的——这两种对人体的影响截然不同。
鲜血从妲琪口中滴落,显然内脏有破裂,奇妙的是她表情上却没有痛苦之色。
D左手先触摸妲琪头顶到后脑处,再从颈部滑到背上,然后是腰、腿,最后在脚尖处结束。
“断了两根胸椎,”左掌发出声音。“还有胃跟小肠破损了一部分。是重伤呢,还好本人还没有感觉。”
“让她能撑到医生那里。”D说。
“已经做处理了啦,新陈代谢机能已经降到最低点了,你可以把她看作是在冬眠。”
在这段时间内,停下的甲虫车表面有如鸟翅膀般打开,下来了一个令人觉得像是一堵墙的巨大身躯。
他从头到脚包裹着银色的衣裳,由光泽来看那应该是金属,可是完全没有类似关节的东西,但却能做出流畅的步行动作。
巨汉在离D五公尺处停下脚步,D也起身转向巨人那方。
“我是那五人的委托人。”他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是透过机械说出的。
“刚才插手的是你?”D的话意味着对方在阻碍葛烈德公爵的攻击时,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追击。
“应该是没错吧。”巨人苦笑。明明金属的脸部原本一片平滑没有五官,此时却清楚浮现了鼻子与嘴唇,显然这是液态金属。
“哦喔!别放出那种杀气,可是会吓死人的。”巨人向后退去。“虽然可能妨碍到你了,但至少也知道我不是敌人吧。听我说,不,在那之前得先让那边的女孩看医生才行,你有主意吗?要是没有的话,不妨带到我的朋友那,怎样?”
过了好一会,D才说道:“交给你了。”
不知他是否真的相信光烁巨人的话?他这样做是基于优先处理妲琪的考量,之所以没问巨人的名字或来历,是因为他认为无关紧要。
“跟我来。”巨人迅速往甲虫走去。当车门关上,引擎开始运转时,D已人在马上,妲琪置于他的膝上。
甲虫缓缓前进,跟着它前进一、二步后,D突然变换方向,他往某个方向策马跑了一百五十公尺后又停下。
黑土上倒着五具冷冰冰的身体,宛如石头。
布罗斯。
赛卡。
休玛。
拜安。
还有在不远处的克拉丽丝。
她颈部以下的防弹装甲被烧灼得一片漆黑,朝向天空侧脸却毫发无伤,散开的红发在她脸颊上哀伤地飘晃。
D默默改换方向。星光闪闪,这名年轻人没有会对死者说的话。
甲虫正要缓缓离开废墟,人马随它离去,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
憎恨黎明的黑暗,在名为〔葛里欧禄〕的容器里,如今正要揭开一出诅咒剧码的序幕。
舞台是位于高踏最顶端的广大实验室。登场人物为葛里欧禄与古洛墨、萨凡,以及担任助手的三名魔像,漂浮在房间中央巨大水槽内的女贵族——蜜丝卡,以及另外一个人。
葛里欧禄不时命令魔像们调整发电机的回转速度,自己则心无旁骛地检查水槽的电离层。
萨凡斜眼看着他,喃喃说道:“老大,拜托别再搞了好不好?”
旁边的古洛墨无意间听到这话后,有点吃惊又充满同情地说:“听说福蓝多卿的城堡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耶。”
“啊啊~~竟然又要搞〔那个〕,老大的脑袋不正常了啦。我敢发誓,这次一定会死的。”
“恩,我很期待呢。”
“如果是在塔外进行的话,我大概也会那样。”当萨凡如此回答时,老人意气风发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像起——
“好,准备结束!”他鲜有这种语气。“赶快——把最后的实验平台叫来!”
两名魔像笨手笨脚地大步快走,走到位于房间一角,一个像是一口井的物体旁。一名魔像抓住了另一头连在地面卡榫的绳索,开始拉动。
滑轮转动,一个被绳索五花大绑的人随即从井里出现在灯光下。
“这家伙是谁呀?”萨凡问。
“是个叫布死雅的猎人啦。他想杀男爵,才刚闯进我的地方就被抓起来了。”
“叫作——布死雅是吗?”
萨忘掉了这种深夜从睡梦中被硬叫起来的愤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听说过,听说他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都能瞬间再生。布死雅的布死,就是从不死之身这个词来的绰号。原来是这样啊,老大想到了这么惊人的事。”
“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马马虎虎啦——这下好像早点闪人比较好哪!这次要搞砸的话,真的会玩完了。”萨凡一边讲一边往门口方向退去,古洛墨抓住了他的手。
“可不能让你这家伙一个人置身事外呀,你没听过世上有〔生死予共〕这句成语吗?”
“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葛里欧禄突然飞来的一声骂,让两名手下当场立正不动。
“你们今晚有幸和我一起见识前所未有的科学成果,给我稍微严肃一点,要严肃!”
“是的,十分抱歉。”
“我也很抱歉。”
姑且不论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古洛墨,萨凡的声音里已然充满绝望。
不知葛里欧禄打算做什么?他驼着腰慢慢吞吞地走近装着蜜丝卡的大水槽,拉下了旁边的一枝大型杆子。
于是房间的所有窗户一起打开,蕴藏难以言喻的妖气的夜风灌入,阴阴惨惨地巡游室内。
虽然因扑撞而来的强风转开了脸,古洛墨与萨凡的心思,还是飘到了打从进这房间起便一直无法释然的对象上——那个漂浮在水槽中的美女。
水对贵族乃是禁忌之物,水会夺去被包于水中的贵族之意识,强迫贵族永远沉眠。
“已经封锁住蜜丝卡小姐了。”葛里欧禄凝视置身于晃荡水中的美女,同时喃喃说着。“而且那家伙也一样。只要那家伙还在贵族体内,就应当拿水没辙。那家伙——就是名为〔破坏者〕的存在啊。”
他用手杖敲敲地板,有许多塑胶管从水槽连接出来,蜿蜒盘卷于地,它们抬起了酷似蛇类的弯曲身体——举高附有尖针的末端,开始往从井里被拉出来的布死雅移去。
看到针头深深刺满猎人全身后,萨凡一反常态地“呜哇!”低叫了一下。
另一只手肘撞撞他的肘部。
“干什么?”萨凡龇牙咧嘴地嚷着。
“你看!”古洛墨指着水槽。
青光开始从蜜丝卡口内溢入水中。
“是破坏者。”萨凡无法掩抑声音中的颤抖。
※※※※
贵族制造的疯狂最终兵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还能破坏这个次元的可怕怪物,既将被再度解放。
然而在离开可算是〔降神者〕的蜜丝卡身上后,青光明显开始痛苦扭动。因为它潜伏于忌水的贵族体内,所以破坏者也畏惧水。
急速盘旋、涡卷打转的青光,此时突然被迫流向插在水槽边缘的塑胶管那里去。并非是导管本身吸引它,而是痛苦的破坏者在寻求逃出处。
蜜丝卡口中依旧吐着光芒,如今所有导管皆被染为青白色,流动物质注入了布死雅体内。接着布死雅再度被浸回装满再生细胞强化液的井内,增强他的不死身能力。
一分钟……两分钟——注射持续进行。
终于,当蜜丝卡口中吐出最后一丝青光时,布死雅的双眼猛然张开,发出眼睛形状的光芒。
“糟糕——太快了!”葛里欧禄大叫的同时,导管一起从布死雅身上弹开,管子一根不剩地缩回水槽,瞬间将水染青。
绳索断裂,布死雅的身体落到地面上。不仅如此,只见地面塌陷成圆锥状,还往四面八方爆窜出惊人的裂缝。他已经是不死之身的破坏者了。
“它还没渗入体内!趁现在阻止他!”
三具魔像逼近布死雅,当它们一碰到他的刹那,便化为了尘土撒落地面。
布死雅的手按到还绑着自己的绳索上,绳索一下便被扯断,他的手所到之处,绳索如鞭子般弹甩飞开。
不知是狂气、鬼气还是妖气的热风在室内一爆,从房门涌泻下流。
萨凡和古洛墨相亲相爱地一起趴在地上,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事——
水槽无声炸裂,流泻的水与蜜丝卡一同落地。
她并没有倒下,而是用两脚站着,浑身滴着水滴瞪视布死雅。
“水槽剩下的破坏者回到蜜丝卡小姐身上了!”葛里欧禄放声大叫,语气充满深切的绝望及恐惧。“而且两边都跟身体同化了!就要在这里、就要在这里战斗——世界要毁灭了!”
葛里欧禄一摊双手,冲入眼放青光的两人之间。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出的话,显示他并非为了世界才这样做。
“破坏者啊,听我说!之所以把你移到不死之身的身体里,是为了杀死福蓝多卿!”
地上的两人——萨凡跟古洛墨惊愕地看着老人,正因如此,他们没注意到有个宛若幽灵的身影从门口走入。
凄厉气息笼罩在蜜丝卡与布死雅之间,一旦那达到密度的极限,恐怕世界便会迈向毁灭。
似乎就连葛里欧禄也束手无策,当他在胸前结起手印的刹那,他被布死雅双眼射出的青色光束打飞,大力撞到墙上。
老科学家包着防御膜的身体从地上爬起,“啊!”地叫了一声。
古洛墨和萨凡也配合地叫了一声。
“原本是让您屈居楼下暂歇的——莫非是流到下面的〔气〕,让您移驾到战场来了?您果然——果然是真正的贵族。”
葛里欧禄说的话已经超越了〔感叹〕的程度,甚至用〔感动〕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让他呈上这些话的贵族——巴龙.博拉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
甲虫领着D来到的地方,是耸立于闹区正中央的某大楼内的一间房间,门上写着〔琉贝可医院〕。
巨人告诉D:“治疗结束的话就要换到别的地方去。”
敲了敲门后,出来一个高眺的白衣女性请众人入内。
“我是梅蕾悠.琉贝可。”她介绍姓名的声音心不在焉,当然,这是因为看到D的缘故。
D说明了妲琪的症状,拜托她治疗。
包含检查在内,过了三十分钟后,梅蕾悠告诉他治疗已经结束。
“要彻底静养一个月——虽然我是很想这样讲,可是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对遭到贵族之吻的女孩来说很平常,应该再两天就可以完全痊愈了。”
之后她瞧向银色巨人,“你在找的帅哥就是这人?”
“没错。”
“为什么你要找他?”
“你别管。”
就这样一说后,女医师耸耸肩。
“不管怎样,再绕圈子下去我想也不会有进展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露出真面目好了。”
巨人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点,银色装甲旋即如水流落,露出内侧的人,是D曾见过的独眼龙。
“是我,菲榭.拉衮。”
※※※※
D毫无反应,这可能和拉衮的预期相反,他讶异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曾见过一次。”D说。“没有体格一样的两个人。”
拉衮望向自己的身体,注视了自己数秒后说:“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男人哪!”
“我欠你带我来这的人情——说出你的事吧。”
拉衮微微一笑,原本凶残的表情变得充满人性。只是,在D的绝代美貌之前,恐怕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一般都是先问说〔为什么要帮助我〕吧”
“没事的话——那就扯平了。”
“等一下嘛。”拉衮语气镇静地说着。“我曾见过那为大人。”
D脸上首都浮现表情。
“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吧,就在这村里,那时我还是个才刚出来混的小兔崽子。”他叹了口气。“有哪个贵族城堡在的村庄晚上能这么热闹的?这是因为就里连福蓝多卿也不能对我动手的关系呀,由于有那位大人的保证在。”
“保证?”
“〔第一,不可吸此村之人的血〕、〔第二,夜间公共场所只要仍为菲榭.拉衮掌管,便不得干涉〕诸如此类的。”
“为什么?”D问。
拉衮脸上浮现无法形容的表情,恐怕没有比这男人更幸运或更不幸的人了。
“在告诉你之前,D啊,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自指尖上升的液体光泽将他变为银色巨人。
“梅蕾悠,用那个射我。”巨人的手指指向立在房间角落的一把火药枪。
可能是习惯了这男人的莫名其妙,女医师毫不犹豫地走去那里,抓起双管火药枪,确认装有子弹后,便架枪上肩。
“可以了喔。”
“射吧。”
火花与轰然巨响震撼房间。
在医生的诊疗室要人开枪射自己的装甲男人;毫不在意地开枪射人的女医师;还有看到这一切,却连眉头都动也不动的美青年。这幅光景称得上是一幅异世界的梦魇景象。
拉衮的胸膛开了两个洞,奇妙的是,当泛出有若石子落入水面的涟漪后,弹痕便如水般消失无踪。拉衮一挥右手,手掌冒出波纹,两枚弹头被吐到地上。
“不管是哪种武器都无法击破这玩意儿,除了我想象中的某人的刀以外啊——D,换你了。”
拉衮说话的同时,银光一闪。
“哇!”拉衮向后退去,好像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
一道砍痕鲜明地从他头顶直划到股间,痕迹随即消失。
D已在收到入鞘。梅蕾悠医师叹了口气。
“看来是想错了。”拉衮语气冰冷,他的声音跟着又再转成“呜喔!”的惊叫,再度浮出的砍痕让液态铠甲瞬间溶化坍落巨人脚下。女医师梅蕾悠也说不出话来。
一会过后,拉衮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宛如孩童的欢欣雀跃洋溢在他脸上。“总算来了,过了三十年后总算来了,能让我说出秘密的男人到了。真高兴呢!我都快哭出来了,真好!”
他的感动里,无疑地充满了一个男人的历史岁月。然而他应该换个表达对象才对。
“说出你的事吧。”如钢的语气说道。
似乎是能理解这点,拉衮一点头后,立刻这样说了——
“当我遇到那位大人的时候,那位大人好像正热中于一项实验。那位大人看了我一眼,便这样说了:〔我需要你的精子。这是位了和女贵族结合,创造新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