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服装,那无论如何皆不可能复制的美貌——的确是D。
蜜雅抚抚胸口。占卜师的女儿并未注意到,这个因对之前素未谋面的青年的平安,感到欣喜所导致之动作,伴随着极其灼热的悸动。
“你……”年轻人说着,走近D一步。
下一瞬间出现的光景,大幅——而可怕地背叛了所有人想像。
一道灿光过,不知它自何而生、落向何处,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人“哇?!”了一声往后跳开,由此看来,说不定只有他看出了光的轨迹,又或者这可能只是反射动作而已。
D背后响起悦耳声音。年轻人小步跑了回来,在蜜雅前面停下。
看到他的双眼正流着眼泪,蜜雅有些吃惊。
“我……叫作索亚。”他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了。“请你记住……我叫索亚……可以吗?”
蜜亚感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气氛,她点点头。
“我——”在蜜雅面前正要说些什么的年轻人让两手交叉压在头顶,好像要把头给按住似的。
他的颈根“嘶!”地水平闪出一道红线。
蜜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惊叫了起来。
“蜜雅呀,我——蜜雅……”
年轻人眼中落下一道泪水,那在嘴角凝结为笑容,接着,他猛然仰天倒下。
他的脑袋掉到背后,从只能用〔光滑〕形容的切口喷出的鲜血洒向虚空,乘着恰巧吹来的风,往D那边洒去。仿佛受到召唤似的,落到他全身上。
满是鲜血的——朱红美丽人像。
尽管如此,他仍让蜜雅陶然出神,让男人们发出了感叹声——发出了充满性欲的呻吟声。
不过,数瞬后男人们立刻回过神来,保安官朝铁甲车的炮塔捶了一拳,吼道:“准备攻击!瞄准他!”
等一下!蜜雅心中想着,却又无法动弹。
因为名为索亚的年轻人的凄惨死亡,变成在脑里爆炸开来的震撼光景,粉碎了她一切思考能力。
无疑是那道光芒切开了索亚的脖子;然而,他没有当场毙命,在他觉悟到自己的死亡后,还让他告诉了蜜雅名字才死去——这诡异的神技,实在令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更重要的是,D为何做出如此凶残的行为?
令蜜雅几欲晕过去的正是这个疑问。
如今,美丽容貌因沐浴鲜热血雨染为殷红,那玲珑剔透的美感,甚至连阳光也为之逊色。
我知道——如果是这青年的话,连父母也能下手杀死。我知道的。
尽管如此理解,但蜜雅心中仍确信着D不会对无辜者进行残酷的杀戮,那确信宛若一团小小热意。
刺耳的齿轮与马达声合奏,把蜜雅的意识拉回现实。
因为铁甲车的炮塔转向了D,炮管朝向美貌的中心——朝他的脸庞形成了一直线。
炮塔内的射手,经由切除一小块铁板镶入玻璃而成的瞄准窗,冷静地进行了瞄准。画在玻璃上的瞄准线——十字线的中心,停止在目标眉间。
就是现在!
射手勾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一口气扣动扳机。那满是铁锈的触感,马上就要超过安全界限——就在这一刹那,射手的视野被染为红色,正确来说,是玻璃窗被染红了。
射手目睹到D猛然向后反转了上半身,而让人惊讶的是,彩绘D全身上下的鲜血,竟朝铁甲车飞甩了过来。这显然大出众人医疗。飞血的劲道——力量,打震了钢铁车身。
可是炮口也已喷爆出火焰,四十厘米爆裂弹正中目标——不,击中的地方偏了许多。没射中D的脸,而是射中他的脚下。
轰隆巨响混着火花与黑烟传来,冲击波扫倒了出神看着鲜红之D的蜜雅还有男人们。
D已人在空中。因为飞射血滴比开炮动作早一瞬间震动了车体,同时他那时也已跳至空中。
D落下,仿佛地上的十公尺距离不存在似的,他从空中降落到铁甲车前方。
银光间不容发地刺入炮塔。
D的刀身,将能轻易承受四十厘米炮弹的装甲如穿透纸张一般扎穿,并同时刺穿了车内射手的喉咙。
抽回刀身,D看了地上的蜜雅后微微一笑。啊啊,青春结晶的美丽与残忍光彩夺目。
D轻轻跃过空中,在一行人五公尺外的位置着地。刀身为沾一滴血迹。
他初次发话,说道:“来吧。”
确认这是D的声音后,蜜雅品尝到了绝望。
“来吧。”他再度挑衅。
人影迅速从蜜雅周遭前进。
是村人们。他们手中纷纷握着长矛与木桩,他们斗志满满——至少看来如此,但表情却又茫然得有如被什么异形生物给附身了一样。
“不可以去!”蜜雅大喊,但这反而成了一种信号。
前进了数步的村人们发出无意义的吼叫,一起朝D冲了过去。
光芒交错,下一瞬间,变成了朱红飞雨。
鲜血从失去头颅的男人们身体喷出,看来宛如是为了装点地狱庆宴的热闹彩饰。
低沉声音在D周遭接连响起,因为被砍下的头颅落到地上。用刀刺起其中一颗后,D将它朝蜜雅甩去。
看到落在前方一公尺后滚到脚边那颗首级,蜜雅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索亚的头颅。
“是暗恋你的男人的脑袋。”D静静说了。
蜜雅拼命抬起了脸。因为她没法直视那头颅,所以脸向上仰。
D站在她眼前。
“……”
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蜜雅以及吸血鬼猎人之间,索亚的脸突然冒了出来。因为D刺起了那颗头。
“这副表情说不上是走得安稳。至少吻他一下吧。”
这是何等的残忍?惨不忍睹的首级猛然逼近了苍白少女的脸,可是D的表情却微微闪过讶色。
他是真的想让死人头与蜜雅接吻。
蜜雅已经吓傻了,他对这点有自信;但强按到少女脸上的首级,却一下子陷入了蜜雅脸上,不,是男女双方的脸部重叠了。而就在D看到这的瞬间,蜜雅的身体整个穿过了首级还有D的身体,站到他背后。
D愕然后转,同时朝后斩出一刀。蜜雅人在刀身能轻易攻击到的位置上。
然后,就在刀刃化为流光,水平斩过她身体的刹那,蜜雅爆出虹色光芒消失不见。
“啊?!”的叫声从铁甲车那边响起。
只见有个刃扶着车身后尾,一手按住胸口而脚步蹒跚,那正是蜜雅。
“障眼法是吧——以小花招来说做得很漂亮。”
D冷冷上前。令人讶异的是,索亚的首级依然插在他右手的刀身上。
面对不住逼近的魔人,蜜雅完全无法动弹。
她贯注心神施出的分身法术从未被破解过。能破除法术的只有法术,以及她母亲那学来的、绝对的——大自然法则而已;她对此有绝对自信。
但那法术竟被刀手看来稀松平常的随手一刀破去了,蜜雅的僵立,是幻术被破的物理性疲劳所致,也是这股绝望所造成的。
死人的嘴唇再度靠近了她惨白的嘴角。
“好了,送他安稳上路吧。”D说了,他的嘴角带着微笑。
冰冷嘴唇碰到了她的脸颊,因为蜜雅别开了脸。
“哦呀,为什么要躲?”D的问话声极冷极静,宛如冬夜。
死人嘴唇缓缓往蜜雅的红唇追来,蜜雅背部碰上了铁甲车,告诉她已经无路可逃。
就在此刻——
天地隆隆摇动,就连D也不禁踉跄摇晃,蜜雅往旁边冲出了两公尺。
在仿佛化为软泥的摇晃地面上,钢铁车辆与尸体跳了起了疯狂的舞蹈。
D努力稳住身形,同时想要往坑洞边缘跑去。
“太小看他了是吗?”不知他这声喃喃低语是在说谁?
他的肩膀突然被割开,就好象是碰到了隐形利刃一样。
血舞喷洒。
在摇动的大地上,D扭身望向后方。
十公尺外站着一匹黑马。
“哦。”D发出一声赞叹,连要止血的事都忘了。
是因为改造马的缘故。即使是改造马也有登记优劣之分,而如今在他背后稳稳直立、无视大地鸣动之自然法则的马匹,那骨骼的精壮、皮肤的光泽、肌肉的长生状态——从所有方面来看,它都显示出了超一流的品质与性能。不是在边境可以轻松获得的好马。
而D的双眼盯着马上的苍蓝人影。
之所以说他〔苍蓝〕,是因为他身穿深蓝色长袍,而如丝一般的长发从头顶直盖到腰部,连他的脸都看不见;而且,也因为那头发还呈现出令人微微毛骨悚然的神秘蓝色缘故。
“你是谁?”D对毫不止息的大地晃动时而抵抗、时而顺势起伏,一边问道。
“我已收拾了欧丽格。”苍蓝人影维持不动的姿势,对摇摆晃动的D说了。“接着——是你本人。”
※※※※
欧丽格是D为了解开〔梦魇〕之谜而拜访的女魔道士的名字。
她在与D会面当晚被大卸八块,那似乎是这名苍蓝骑手所为。
“你是什么人?”
D再度发问。目睹了在这剧烈地震中仍能文风不动的对手实力后,尽管从右肩流出的血仍未止住,但他却毫无动摇迹象。
“为何要对我下手?”
苍蓝身影的头发被吹往旁边,有如无数条长虫。可纵使如此,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你知道了——就只因如此。”他的声调宛如匍匐在地。
D知道了什么?而苍蓝男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他又为何杀死了欧丽格?
“再问下去大概也没用了吧。”
D右手一甩刀身,索亚的首级飞了出去。
黑马与苍蓝骑士逼近。
马匹确实踩着地面,但它的步伐在仍持续不停的晃动中未受任何影响。
当骑士与马匹自然而然地进入刀身攻击范围的刹那,D默默横斩一刀。这刀会砍断马的前脚,让敌人从往前仆的马匹上摔出来,而D则会间不容发地朝他斩出第二刀。
马脚砍断了,黑马朝前瘫倒,一如D所料。而且苍蓝骑手也被甩出,这也一如D所料。
D的刀身一个反转,轻松横砍开对方的身体。
就在这一刹那,天地为一片苍蓝所封闭。因为苍蓝色彩从被一刀两断的男人体内冒出,飞舞在虚空中。
不,其实那是头发。不知在一身苍蓝的骑手体内,究竟有多少数量的毛发?万、十万,不,是超过百万根的头发四下飞射,并纷纷射入大地,刺穿岩石,甚至扎在铁甲车上。
D把第一波的飞针全数打落,但苍蓝针风无休无止地射来。
其中一根刺穿他左肩,还来不及拔出,D又击飞紧接而来的数十根,但漏掉的一根发针刺入心窝,强悍如D也不禁一个踉跄。就在这一瞬,另一根发针射入右眼,穿出后脑勺。
新一波苍蓝风暴又要往蹒跚后退的D袭来,白烟如波涛般由他身旁涌现。那是从坑洞底部喷出的烟雾。
虽然风向确实是变到了这个方向,但它正巧在D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如护卫他一般涌至,令人觉得它仿佛拥有打算保护D的意图。
不知烟雾中爆炸诞生了什么样的意志与行为,白烟怒涛的气势不住增强、盘旋涡卷,将万物涂为阴森的一片雪白后,开始往主要干道汹涌流去。大地的轰鸣震动仍然持续不休。
※※※※
当天深夜,蜜雅人在村中的医院。尽管身体叫嚷着疲惫已极的疲劳,但白天时的事件仍烙印在脑海,一直闪烁着不肯离去,造成了一种想睡又不能睡的失眠状态。
她记得的只有被D强迫与人头接吻,而就在他要成功的一瞬间,大地轰鸣震动——只到这里而已。
她的身体碰撞了地面一、二次,等醒过来时,她已经被村庄重新派遣的调查团员照料着。
根据其中一人的说明,现场只留了翻倒的铁甲车,还有被压在下面,失去了双脚的保安官,连同索亚在内的村人遗骸忽然消失不见。
村人们也从蜜雅那问了事情经过,但她维持沉默,因为她判断只要把一切交给保安官就行了。而要骗过村人们,只要维持着茫然的表情便已绰绰有余。
直到如今她仍在假装不知情,而蜜雅曾努力想找出自己对忽隐忽现的诸多疑问之解答,但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她只能沉沦在疲劳与绝望的结论之中。
到了最后,只留下一个身影。
蜜雅走下床,靠近窗边。花坛中的白花正摇曳生姿,那是沐浴月光下的月光草。
月亮高挂中天闪闪生辉,在那宛如银盆的表面上,烧烙着一张凌驾一切光芒的俊美容貌。
“……D”蜜雅并为意识到这声痛苦叫唤中的苦楚。
她目睹了他的残忍、对自己做出的行为——战栗、愤怒、憎恨——尽管如此,鲜烈的美貌仍俘虏了年轻的占卜师之女。
“这样子是不行的。”蜜雅用力说道。“你是来做什么的?甚至还丢下了妈妈不管?”
理智与情感剧烈搏斗了一刹那,与年纪相称的丰满胸部猛地高起,化为痛苦的吐气后又缩塌下去。
“等到明天,就会恢复的,”蜜雅告诉自己。“等到了明天。”
这是没有任何保证与自信的话语,蜜雅像要寻求救赎似的,对澄净冬夜投以真挚的目光。
夜暗转浓,因为光亮隐入云中,没有其他光线。明月随即取回了主角之位。
她感觉寂静更深了一层,但,并非由于月亮的缘故。
因为一个骑着白马的人影立在庭中一隅。
在月亮仿佛是为了赞美它才存在的美貌上,月光烙下了罪孽深重的阴影。
是D。
恐惧涌现、疑问旋转、愤怒冒出——蜜雅浑然忘了这一切,推开玻璃窗。
白马与骑士走近,寂静无声。纵使中庭的小路铺着地砖,但D操控的马匹蹄下仍维持着安静。
“——你没事吗……”朝着在不到一公尺位置停住的俊美容貌,蜜雅喃喃问了。
你没事吗?——她始终没有发觉,这是对跃入巨坑内的D发出的询问。
D的身体从马上靠近。蜜雅想起自己一手按在窗棂上,但她还来不及退开,一阵风便紧接着吹入。吸血鬼猎人已站在室内。
“——D。”
“我有事要问你。”D以夜晚的声音说了。
“是……什么?”
在答话之前,D伸出了右手。蜜雅感到背上有股暖意。
数瞬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忘了要关上窗户,害臊的情绪涌现,为了抹去那股情绪,她再度问道:“是什么?”
“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花了一些时间后,她才理解了这个问题。
“你说上面——拜托你别开玩笑了!那不就是你吗?”
D静静凝视好不容易才压抑下责难的怒骂少女。
“我做了什么?”
“你说……做了什么——你的脑袋没问题吗?”
“虽然很遗憾,不过好象是没有。”
蜜雅的眼睛瞟向D左腰一带,露出了些许疑惑,接着又再度瞧向他的脸。
“我才刚上来,上面充满了血腥味——那是我做的?”
过了片刻,蜜雅点点头。
“那个不是你是吗?”
“……”
“还是说——你不记得了?”
“不知道。”
“说什么不知道……”
“我到了坑底以后马上就失去意识,不记得那段时间内的事。”
这名美丽的猎人竟会失去意识,就算那只是一瞬间,蜜雅也觉得难以置信。
勉强按捺下惊讶后,她说:“知道了啦,我会告诉你的。相对地,你也要跟我说底下发生的事。”
“那办不到。”
“为什么?!”她不禁变成了责备的语气。
“因为不知道比较好。”
蜜雅从这句话与夜暗相称的低沉话语中,感受到避无可避的沉重压力,但她仍反驳道:
“这样太狡猾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遇到了很可怕的事耶!那就是、我被你……”一说到这,想起让自己遇到骇人事件的凶手就在眼前,蜜雅不禁无言。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那个D会是这个D。
“被我?”
“被、被你……那个……”
“果然~~~哪?”沙哑声音说了。精神极度紧张的蜜雅完全没注意到这声音。
“发生了什么?”D再度询问。
太狡猾了!蜜雅心想,但却无法在抗拒他。
D没有散发出压迫感,不,确实也带有一点压迫,但蜜雅会无法抗拒,是因为在他平静的询问中,听出了一种细微又确实存在的语调——与这名彷如由钢铁与冰构成的青年不相称的哀伤语调。
“好吧。”蜜雅丧气地垂下肩膀,要D坐入一旁的椅子,接着她自己也坐到床边。
冬夜月光下时光流逝。
“我了解了。”如此说完,D俐落站起,转向窗户方向。
“等一下。”细微的话声让他转了回来。蜜雅在这之前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就只有这样?”
“……”?
的确,这样别说是亲切,根本就是太过无情。
“你听完了我的话然后就要这样走掉?也不道谢?”
“这倒也是。”沙哑声音说了。左手似乎颇觉有趣的样子。
D猛地握紧左掌。
“多谢了。”说完,他又要再度转身。
“不行!”被这样一说后,D又转了回来。“请你报答得更积极一点。”
“哦喔!”沙哑声音这次惊讶了起来。
然而,最惊讶的人恐怕是蜜雅自己。
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某种灼热事物在胸中蠢蠢欲动,她忍无可忍地将那说出口后,就变成了令人吃惊的话语。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深夜,在医院的一间房间里,她和俊美绝伦的青年两人独处;更刚好的是,旁边甚至还有张床。
蜜雅也不知道是要怎样报答得更积极一点,只是胸中一片火热。
D的手伸往她的膝盖上。
由于一个快让心脏停止的想象,蜜雅闭上了双眼。D的手马上又离开。
睁开的双眼,看见躺在膝盖上的数枚金币。
“我只知道这种报答方式。”D说。
“不是——”
她忍不住站起。金币在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戴着手套的黑色手掌按到她肩上。尽管蜜雅心中期盼如此,但她只是茫然呆立,说不出话来。
搞不好这个青年是个残忍无情的杀人魔,自己在面前做出什么事了?
手掌随即离开,那手厚重而冰冷——但尽管如此,却有股和先前截然不同的温暖渗入蜜雅的胸口。
冷气扑打她的脸颊,人马的身影已在月光下远去,悄然无声。
很长一段时间内,占卜师的女儿都在床边一动也不动。之后她站了起来,轻轻开窗。
※※※※
翌日,蜜雅在晨光中苏醒。
医院仍在安静沉睡,即使她整理了行李——说是行李,也只有被送到这里时随身携带的东西而已——走出了病房,也没有人盘问她。
她走到村外的马店,买了匹矮小的改造马,架上了简易马鞍。
“这么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啊?”马店老板问道。“你就是那个昨天被送到医院去的占卜师的女儿对吧?”
这个小村庄,情报传播的速度和电脑网络没有两样。
“今天离昨天出事还不到一天,可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哪,昨天那些下落不明的村人家人嚷着要找你,听说他们很火大。”
“那可真是伤脑筋了。”只回了这句话,蜜雅便骑上马,开始往村外——并没有,而是往村内行去。
途中她与数名大概是要前去农耕的村人擦身而过,但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不到十分钟厚,便来到了村子西边外头。她穿过了整座村子,巨大凹洞位于村子北方。
在这个乍看与事情毫无关系的场所,蜜雅下了马。她是来做什么的?
荒凉苍茫的平原在眼前展开。由于酸碱值颇高的酸性土壤之故,这一带并不适于农耕。
虽说这里是平原,却处处有峨然耸立的岩块冒出或倒在地下,在荒凉气氛中增添了凄惨阴森。而蜜雅下马的地方,若由上空往下看的话,是在位于岩块群中央处的一块巨岩前面。
把缰绳轻轻绑在附近的尖细岩石上后,蜜雅开始攀爬那座巨岩。
由于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在母亲的指导下每天修行占卜以及相关法术,所以并不擅长野外的活动,她的手受了擦伤,呼吸变得急促。
当抵达有十五、六公尺高的岩石顶部时,她难受不已地大口喘气。
“的确,是这里。”
一面继续喘着气,她的双眼一面望向下方,这一瞬间,她眼中出现了确信与恐惧的色彩。
在蜜雅以外的人类眼中,这看来只不过是一片黑土大地,但她能在其中看到一道红线。
红线粗大,由这里的位置倒推回去的话,它的宽度不下一公里。蜜雅联想到在地底钻地前进的无限长大巨蛇。
要怎么做才能截断它?
蜜雅吐出了绝望的叹息,但仔细一看,她正紧紧抓着背包的肩带。她判断唯有这个能帮得上忙。
在更集中目力观察的同时,蜜雅双脚的鞋底用力踏住岩石表面。散布在这片土地上的石之力开始往——往视神经流入。
是在红线的哪里?请一定要出现!
对着在地底延伸的大蛇背部,她不停送出有如要深深刺入的视线。
赤红色蒙蒙浮现。就是那里!
用眼术将那位置烧烙在眼角膜上后,蜜雅开始爬下岩石。
骑上马后,不到五分钟便抵达了目标地点。
“好不容易呢。”
她心跳加快,这是她头一件不借助母亲帮忙的重大工作,没想到她竟然要破坏通过地下的能源管。
深度——大约十公尺,恐怕谁也无法料到,在这么浅的地方居然埋有能将边境四分之一化为灰烬的能源回流装置。不知它究竟经历了几十几百年的岁月,竟然还能完整无缺。
可是,如今自己就要破坏它了。
她犹豫了一瞬。
蜜雅卸下背包,取出一个粗短的椭圆金属球。拉出红色的尖端后,又把锥状的指向性天线给拉长。
她伸往计时装置的手指不停颤抖。打开开关,红灯开始闪烁。
已经无法回头了,剩下的,只有在十分钟内尽量逃开而已。
原子弹的爆炸会经由天线传入地下十公尺,摧枯拉朽地破坏能源管。至于外泄的能源会变得怎样,只有神才知道。
依这状况,蜜雅或许会被当作让这一带生物皆灭绝的死神而名留史册。
“妈妈——我要动手了。”如此告诉自己后,她把原子弹插立在地面上。
因为是在地底爆炸,所以虽然通常只要离开五十公尺便是安全范围,但这次不知道从管线外泄的能源会失控到何种程度。
至少得离开一公里才行。
蜜雅转身打算骑马时,不禁愕然。
D站在她眼前。
由不远处站着的棕毛改造马来看,他大概是在蜜雅没发觉的情况下,从某处来到这的。虽然完全没有听到一声脚步声实在不可思议,但若是这名青年的话,倒也不令人讶异。
“你是……D?”蜜雅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遥远。
“难道看起来像别人?”
“不。”回答后,她对走近的D说:“我刚刚启动了原子弹,没办法解除倒数计时的,你快逃吧。”
“你要做的事很有趣。”D没停下脚步,他来到蜜雅身旁,注视原子弹。
“是啊,这是为了净化这村子的——不,是要净化意图污染整个边境的邪恶。”
蜜雅的右手悄悄深入上衣内侧,但D并没有发现。
“我……”D说到这便转向蜜雅,因为他感觉到蜜雅的杀气。
D还没转完身,蜜雅就已将右手的短剑准确无比地刺入D的心脏。
时间停止。
一切活动尽管停止,甚至连风也停了下来。
重新出现的第一个活动,是蜜雅的动作。她的手放开插着的短剑,后退了一、二步。
D僵立不动,问:“为什么?”
“你是杀人魔——托你的福,我知道了昨晚的D是真的D呢。果然是有两个人。”
D气息奄奄地说:“为什么……会知道?”
“昨天的你骑的是白马。”
“原来如此啊。”蜜雅还来不及对他的声音充满力量感到惊讶,D左手抓住插在胸膛的短剑剑柄,接着将它轻而易举地拔出来。
“要再试一次吗?还是说,你想被我剥下皮之后在这里被原子弹的火焰烧死?”
喉咙闪过些微痛楚后,蜜雅这才知道不知在何时,自己已被D长刀的刀尖抵住。
“这种型号离爆炸会有十分钟,还有时间说一下话——原来如此,我昨晚去了你那里是吧?”
蜜雅蹙起眉头。
因为她感觉到D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邪恶的玩笑,而是真的不知情。
由于马不一样,所以她才认为人也不同;然而莫非——
“我在那里跟你说了什么?”
“……”
“我问了我对你和村里的人动手的事对吧?”
“……”
“我进入医院,从窗户进入了你的房间——对不对?而且离开的时候,手还放到了你的肩膀上——还记得吗?”
蜜雅浑身发凉。
果然这个D就是昨晚那个……
“你就姑且想成我买下新马替换了吧。我们谈了些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过的事——只有那样。”
“接着,下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
刀刃微微刺入喉咙。
“……因为我做了梦。”
“因为梦?”
“母亲来到梦里对我说,她告诉我这片土地和我爱做的事——喂!”蜜雅强打起精神说道。
D兴致盎然地问:“怎样?”
“你也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这条能源管又是要做什么的?”
D的嘴角扭曲笑容的形状。
“等到了地狱就知道了。马上会有无数人步上你的后尘,到时你再随便去找个人来问吧。”
听到包含在残忍口吻中的宣告,蜜雅闭上了双眼,她早已有所觉悟。各式各样的回忆在她脑海来来去去。
在梦中出现的妈妈——她大概已经死了吧。要是连我也死了,要由谁来负责附近村庄的占卜呢?肯宾爷爷孙女的对象,是梭亚家的次男吗?还是邮局局长的傻儿子呢?
灼热感刺入喉咙——又忽然消失。
因为那阵疼痛的缘故,更因为从前方爆出的凄厉凶气的关系,蜜雅不禁一个踉跄。
在变得模糊的意识中,她如此听见了。
“终于和我碰面了呢。”
蜜雅忘我地睁开双眼。这幅光景既超乎蜜雅的想象,也一如她的预想。
和她隔着三公尺的距离,站在那里的——是两位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