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两度巡视四周不见苏后,便就此离开。系着改造马的树木旁的草丛间此时窸窣作响,苏猛然从中窜出。
她的左肩搭着某个怪异的物体。
那是一只男人的左手掌,从背后抓住她纤细的柔肩。如果拍照的话,应该就像所谓的灵异照片一样。
非但如此,那只左手还开口说道:
“离开了是吧。”
“嗯。”
苏道。
“喂,好不容易才让你成为自由之身,你却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误会了,我很高兴。只不过,他好像不是坏人。”
“也许吧。”
左手也认同苏,颇出人意料之外。
“但他是我们的敌人,此事毋庸置疑。既是这样,就得祈祷他早日一命呜呼,不过,你应该是不会这么做才对——上马吧。我们走。”
“去哪里?”
“当然是去和伯爵的自动车会合啊,就算苏拉把这一带整个翻过来找,也找不到那台车的。对了,D那家伙人在哪儿?我会比他早一步找到你,表示他并没有担任你的护卫。”
“D他……”
“他怎么了?”
左手似乎从她那不太寻常的说话口吻中察觉有异,指间顿时加了几分力道;左手整个跃起一般地从苏背后冒出,巧妙地保持身体平衡,重新坐在苏的肩上。
“他中了苏拉的术法,掉落水中……”
“什么?!”
接着,苏娓娓道出巨人和D交战的经过。
“嗯,他不可能就这样倒地不起,不过,你说的水……特别是河流,让人有点担心。好吧,等待会儿和普罗周会合后,就马上展开搜寻。”
“嗯。”
苏颌首应道。这是她一直牵肠挂肚的事。
“两人”徒步走了约十分钟左右,便在森林里遇见了自动车。
甫一走进车内,旋即传来普罗周伯爵的声音道:
“看来你平安无事。”
语气中清楚地带着放心和抚慰之情,苏闻言后,一时不知如何以对。
“很美的歌声。”
“咦?”
“我是指那首歌。歌名叫什么?”
苏这才想起。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伯爵一直在车内聆听她的歌声?
“没有歌名,是家母以前常唱的歌。”
“嗯,无妨。我们启程吧,那家伙快来了。”
“谢天谢地。”
苏轻抚着胸口。这么一来,普罗周和苏拉就不用刀剑相向了。
“谢天谢地?谢什么?”
“我不希望有任何一方受伤。”
在伯爵的询问下,苏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是因为她心里感到放心使然。
但,果不其然,伯爵的语气充斥着惊人的震撼和愤慨,令苏脸色为之惨白。
“哦——被人绑走的女孩,担心起绑架犯的安危啦?有意思。看来,我得在此好好试试这家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我没那个意思……”
苏极力解释。
“我只是觉得……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不管是不是坏人,他是我们的敌人。他的目标是取你的性命,而我们得保护你。”
苏并未发现话中带有怒意和嫉妒。
“敌人在哪里?”
女子的声音回答道:
“在北北西五五四公尺处。目前正在徘徊。”
“好,送我过去。”
“等一下!”
另一个声音插话道——是靠在苏肩上的左手。他的食指指向天花板——普罗周伯爵的方位。
“你刚才说过,保护这名女孩是你的工作,而目前在这里战斗只会引来危险,这样不是和你说的话互相矛盾吗?”
他的语气严肃凛然。
沉默半晌后,普罗周的声音再度响起。带有一点闹脾气的味道。
“刚才的指示收回,返回要塞。”
苏再度放下心中悬宕的大石,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苏拉听见远处传来车子的引擎声,他立即全力飞奔向前追,还没来得及看见车辆的影子,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想立即随后追赶,因而回到系有那匹改造马的休息地,但马匹已不见踪影;应该是带着苏逃离的人所为,肯定就是此人破解了号称铜墙铁壁的“迷宫”。
挫败感令他茫然伫立。
“你失手了。”
苏拉望向右方。
在交错的树丛间,站着一道殷红的人影。
此人穿着一袭连帽的长袍,听声音像是名老妪,但无法瞧见他的长相和双手。
“我叫奇马,是公爵的部下。”
殷红人影说。
“接下来的重担,光靠你一个人无法负荷。所以公爵命令我助你一臂之力。”
“……”
“我不会直接干预你。自始至终,我都将是辅助的角色,你只要谨慎行事就行了。关于普罗周伯爵那辆车,我事先动了点手脚,让他们没办法顺利回到要塞。等你想好收拾他的方法后可以再追上前去。”
感觉有人走近。应该是苏。
马休睁开双眼,眼皮感到一阵刺痛,但已比先前好转许多。
“伤得真重呢。”
马休全身为之一僵,并非因为这阵让人联想起D左手的沙哑声,而是那嘲弄口吻所蕴含的邪恶感。
“你……你是……”
他勉强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嘴唇因为药效而无法活动。
“我是公爵的部下。”
声音接着说道。
“把你们两兄妹带往公爵的领地,是我的工作。没想到起初受托的人那么不中用,竟让人给击毙了。不过,这也证明你的护卫确实难缠——别动。好不容易才快要长好的皮肤,会再度剥落哦。我叫奇马。”
“今日前来,自然是为了带你走,不过我不会强人所难,我会好好安排,让你自己主动去见公爵——哎呀,你还不可以起来。”
老太婆的声音蓦然转为年轻充满活力,就连感觉也完全换了个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吗?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苏吗?”
“是我啊。来,快躺下。”
肩膀被轻轻一推,马休躺回坚硬的床上。
“刚才……有人……在这里吗?”
“没人啊。啊,经你这么一说,我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好像有看到某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我自己神经过敏吧。”
边境的生活严苛,对于会制造无害的幻觉与梦境的恶灵和幻觉兽,边境居民根本不以为意。
“我替你换药。”
马休对苏的治疗心怀感激。
她替马休拆开绷带,将先前的药连同纱布一同取下后,很细心地用热水为他擦拭身体。
“你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尽情地说话,应该也能下来走路了。”
“这里是你家吧?”
终于可以开口畅谈的马休,向苏如此问道。
“是啊。”
“我住在你家不会造成困扰吧?”
“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你用不着介意。”
“村民们不会说闲话吗?”
“我才不管他们呢。”
苏似乎有点愠火。
“那些无聊的事,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我都是睡在沙发上,你可别乱来哦。”
虽然贴上新的药膏,缠上绷带,但这次只对前胸和后背的一部分做处理。
“好,这样就行了。”
“谢谢你,我该走了。”
苏双眼圆睁,像是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而且我妹妹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不好意思,可否借我马匹和一些食物,日后我一定会奉还。”
“不用还也没关系。”
苏说。她认真的表情令马休大吃一惊。
“不过,你得带我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丈夫明天就回来了。”
“什么?”
“反正我本来就想离家,是因为刚好看到你才改变心意。原本是打算对我丈夫说:‘喏,这就是我心爱的男人’,给他好看。”
“喂喂——”
“你放心吧。”
苏嫣然一笑。
“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这个作法不妥,因为我丈夫个性非常火爆。先前到【都城】观光时,村民们一行人向【保安局】陈情,才把他关进了大牢里。”
“你丈夫从事什么工作?”
“他是火龙猎人。”
“……”
猎人也有许多不同种类。专门对付凶猛妖怪的高手,皆拥有坚强的实力,自然也保证会有丰厚的报酬和响亮的名声;仅次于吸血鬼猎人的最高层级,便是火龙猎人,这已成为公定之论。
火龙并非单纯只会喷火的生物;它全身灼热释放而出的烈焰,会以时速五十公里的速度飞窜,转眼令整座山陷入一片火海,十秒内便可将一座小湖烧干。不久前,人们在深山里的某个角落发现火龙的墓地,但据说龙骨少得出奇,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坑坑洞洞,这也许是火龙在临死前,以最后所剩的力量让身体产生高度灼热,再自己埋进地底深处后所遗留的痕迹;也有另一种说法指称,这些洞穴通往地球的核心,因为这个缘故,当地才会有不少火山。
和这种妖兽交手的火龙猎人,自然要拥有清晰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其中也有不少人会造访都城的违法密医,要求让自己的肉体半机械化——亦即成为改造人。
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男子,要拥有沉稳的个性,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工作结束后在闹街里极尽粗暴之能事,斗殴流血,甚至犯下杀人恶性,像这样的火龙猎人可说是层出不穷。
苏的丈夫便是典型的代表。
每次他返回村内就会和其他男人斗殴,或是因调戏别人的妻女而和人大打出手,一直以来都有村民被他打得半死不活,就此离开村庄。村民们之所以向都城陈情,实在是因为已经忍无可忍。
如今,这个男人带着满腔对村民和妻子的怒火,又即将返回村内。
“村里的男人已经做好迎击的准备,但我丈夫全身有一半以上都已经改造。当初是藉由【都城】的保安队才有办法将他逮捕入狱。我们村里的人想要对付他,却无疑是以卵击石。我们快点走吧。”
“啊……好吧。”
由于情势转变太大,马休只能做出如此模糊不清的回答。如果只是想邀我一起逃走,为何先前还说要介绍我给她先生认识呢?年轻的马休心中满是不解的疑团。
“本来以为你身上的烫伤不会痊愈,但现在看起来好多了。那个人应该会真的来杀我。来,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现……现在就走?”
“那还用说。我不是说他明天就回来了吗?既然这样,得赶在今晚深夜前离开。你要待在这里也行,但村里的人都知道你住在我家,我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跟我丈夫告状哦。”
“你这是在要胁我吗?”
“我也是情非得已。你决定怎样?”
“走吧。”
马休没有其他选择。不到一个小时后,万籁俱寂的村庄里出现两个骑乘改造马的人影,急如星火地奔出村外。
夜里的边境是充满魔性的世界。为了防范未然,他们备妥了武器;马休仍在隐隐作疼的手臂,紧握着一把火焰放射器,背上则背负着油筒。
他们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疾驰,当两人抵达大路时,马休发现苏的努力完全是白费力气。
在马休告知要塞的位置后,苏说了一声“往这边走”,接着伸手指向一条宛如白色缎带般的道路,但她动作却就此急速冻结,而马休也同样跟着停顿动作。
有个骑着改造马的人影,在月光下悠然走来。
“是你丈夫?”
“没错……”
苏的回答听起来有气无力。她驾着马走近,身子往前倾。
“等他来到射程距离内,就放火烧他。”
“这怎么可以……”
“你想死吗?!在被杀之前,得先杀了他才行!”
听闻此语的马休,此刻心里好怀念另一位苏。
改造马停下脚步。
马上的人影单手扬起。马休发现此人戴着粗大的头盔和护目镜。颈部以下全是装甲。一道冷汗从马休脸上滑落。
“你是苏对吧?”
像是粗鲁咆哮般的浑厚嗓音,从夜气中传来。
“你的丈夫回来了。竟敢把我关在那个狭小的地方,而且一关就是好几年。”
“吵死人了。”
苏回了这么一句。
“像你这种野蛮人,要是能一辈子都关在【都城】里就好了。你知道吗?这个人是我的情人,他和你不一样,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回来啊,赶快滚回监狱里去吧。”
“臭娘儿们!”
马休望见这名男子右手高举过顶。
两人距离有十多公尺。男子手上之物莫非是来福枪?
只听得耳畔一阵呼啸声传来。
一道长线从男子手中回旋而出——马休在自己身上腰带里的火焰放射器握把被弹开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鞭子?”
“正是。”
男子朗声大笑。
“这是特殊的钢铁打造,用来绊倒火龙的脚,再缠住它的脖子给予致命的一击。现在看我用这条钢鞭把你的脖子连根拔起。”
“快逃啊!苏!”
马休将马头调往右方,放声喊道。眼前的森林黑漆漆一片。他死命地朝马腹用力一蹬。
耳边传来一声枪响。这足以令耳膜麻痹的沉重声响——是散弹枪!
男子的改造马倏然向前倒卧。
“快点进入森林里!”
苏大喊一声,调转马头。右手的散弹枪兀自冒着紫烟。缩短的枪身,是为了在近距离下,一次对付多名敌人;散弹多达有二十发。
进入森林之前的这数十公尺的距离,宛如地狱。
马休转头喊道:
“他没追来!”
“已经跟上来了!”
马休听见这令人意外的回答,急忙望向一旁。与他并肩而驰的苏,目光倏然望向左下方——亦即两人之间的地面。
马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跟着瞪大了双眼。草丛间有个东西飞窜而来,动作轻灵彷如游蛇。
是鞭子。那条钢鞭正尾随而至。
钢鞭倏然朝苏扑去。散弹枪拉出的火线击向地面,命中钢鞭。
钢鞭仿佛也会感到痛楚似地,只见它在地上扭动翻滚后,逐渐远去。
“成功了!”
“哪里成功了?!”
你成功击垮了那条钢鞭——正当马休欲如此回答时,一道黑影从右方袭来。
正当马休从它下方穿越的刹那,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那是一根需要两人才能环抱的粗大木栅。
“怎么会这样?!”
“还没完呢。快闪向右边!”
在马休依言控制缰绳之前,一株孤独树巨木震得天地为之摇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马休的声音近乎哀嚎。
“是我丈夫的钢鞭。他不是说过吗,他的钢鞭就连火龙的头也能切断!为了抵挡火龙的烈焰,它甚至能伸长到一公里远。”
“哇?!”
马休这声惊呼,是因为有个双眼赤红的黑影陡然从他眼前的地面窜出。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黑影被一声枪响给轰飞、滚落地面,还来不及喘息,随即便又有一株倒木袭来。
在敌人的紧追下,两人盲目地狂奔,猛一回神,已冲出森林外头。
这时,马匹突然往前扑倒。
理应会一头栽向地面的两人,但在千钧一发之际采取了护身倒地法,这是因为在边境生活中早已习惯骑马所面临的各种状况。
但还是得忍受令脑门为之麻痹的冲击力道。
“啐……”
“好痛……”
猛然抬头,眼前站着一名全身装甲的大汉。
“这里是……原来的地方。”
马休错愕地望着那名男子。
“没错。”
男子低俗的声音显得非常愉悦。
“在我钢鞭的追赶下,你们只是在森林里绕圈罢了,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门都没有!”
男子右手的长鞭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尽管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公尺长,但却能紧追在两人身后达一公里远,令马休无法置信。
“亲爱的——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苏跪着走向马休前方,想要护着他。
“他只是个普通旅人。因为他急着要离开村庄,所以我才要他带我一起走。”
“小鬼,身为一名旅人,你的行李未免也太少了吧。”
男子道。他似乎是用内建的喇叭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算了,不重要。反正我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要杀光村里所有的人,多杀一、两个人也无妨,就当作是特别服务吧。”
“你别这样。”
“你放心,我会一鞭让这小鬼人头落地。不过,对你可就不是这样啰,我会扯下你的手脚,将你剁成肉酱。闪一边去!”
“我不要!”
马休喉咙周边的空气蓦然发出咻的一声,令他整个身子往后仰。男子手中的长鞭绕过苏的身体,缠向她身后的马休颈部。
尽管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马休逐渐发黑的脸色,苏见状后犹如发狂似地跃向丈夫身上,抡起右拳朝他面门挥去——他头上所戴的特殊合金头盔,能抵挡一百万度的烈焰达数秒之久。苏的这一拳,只传来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她旋即按着拳头,整个人蹲在地上。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就此结束。
地面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苏以一脸痛苦的表情往声音的方向望去,随后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丈夫居然已倒卧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
苏如此喃喃自语着,她背后的马休开始一阵狂咳,他已摆脱钢鞭的束缚。
苏步履蹒跚地凑向丈夫面前,伸手解开他面具的锁扣。
“他死了……”
她本想大喊,但最后却变成极度恐惧下的低语。
丈夫的脸呈现茶灰色,皮肤萎缩,布满无数的皱纹。
“这……这根本就是木乃伊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边境的女人。她丈夫此时那张宛如死去了百年的脸孔,她竟敢伸手抚摸,实在是胆识过人。
苏还撑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
“真不敢相信。我先生确实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
马休大胆地走近,摸着淤青的喉咙如此说道。
“他刚才活蹦乱跳的,而且还能说话呢。”
“他被人施了魔法。我先生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是为了报仇……不对,他为什么凑巧在这时候又死一次呢?”
“不知道。总之,这样就能安心了,你回村里去吧,我自己一人离开。”
“等一下。你打算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苏如此质问道。
“这么做对你我都好。谢谢你的照顾。”
马休向后退开,苏使劲勾住他的手,双眼紧盯着他。
“我没说要一辈子和你长相厮守,只是想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地方去。这一路上我们就一起同行吧。我很不想这么说,不过你别忘了,我可曾经救过你哦。”
马休注视着苏的脸庞。苏并不知道,她在马休眼中,正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对。”
马休的沉声低语,听起来无比悲切,苏不解地“咦”了一声。
“苏,保护你的人是我,不是你自己。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我在守护着你。但你却想要离开我。”
马休十指如钩,使劲地掐进另一个苏的喉咙。
“你竟然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吸血鬼猎人勾引。你要叫我脸往哪儿摆?我不能原谅你,苏!我绝不原谅你!”
声音颤抖,马休的肩膀和手臂也簌簌发抖,苏的身体一样颤颤巍巍。在马休停止全身的颤抖时,苏的身体也同时仰躺倒落在大路上。
隔了几秒后,马休才看清眼前是那名救过他的女子。
“苏?!”
他牢牢抓住恩人的身躯,粗暴地摇晃着,即使他明白大错已经铸成,但还是再一次摇晃那没有生命的躯体。就在这时候——
“你可真不死心呢。”
一阵沙哑声响起。
月光下,一名全身鲜红的女子伫立,彷如一道燃烧的烈火。
“那女孩已经死了。能让她起死回生的,只有法尔休雅大人。”
马休对她发动攻击,在一声枪响和散弹的攻击下,奇马飞出三公尺远。
她长袍的下摆如同火焰般向地面散开,轻柔地包覆住落地的奇马。
“你刚才杀了一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她名叫苏,你的妹妹也叫苏,这就如同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一样。”
“才……才不是呢。”
马休想要辩解,但却开不了口。因为奇马的指责并没有错,他确实是杀了自己的妹妹。一位他从小百般怜爱、呵护的女孩,但她却背叛了自己。苏,一切都是你不好。我什么都没做。我勒你的脖子是开玩笑的。苏的散弹枪从马休手中滑落。
“你已经逃不掉了。怎么办,马休?要和我一起去见公爵吗?”
“我没杀人。”
马休喃喃自语道。
“我一直都在保护我的妹妹——苏。我不可能会杀她。”
“不,你并没有保护她。苏可曾向你道谢过?”
马休在脑中思索着答案。答案很快便已出现。所以他沉默不语。
“你这种哥哥对妹妹而言,就像是关闭一扇让她通往宽广世界的大门,将她囚禁在狭窄房间里的害虫一样。你所做的一切都令苏感到反感,你对妹妹的任何夸赞,听在她耳里就像是从墓地里复活的死尸所下的诅咒。认清楚事实吧,马休,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才对,所以你才会对苏如此百般呵护,企图要掩盖真相。当她因为一名比你俊美上万倍的男子而开始动心时,你便亲手将她给……”
“住口!”
马休朝红衣人冲去。
尽管长袍的前襟被一把揪住,风帽被抓在马休手里,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这家伙!”
马休放声大喊。被一把扯下的风帽底下,有一张望着马休的脸庞——那是刚才被他杀死的苏。
马休呆立原地,一双冷若寒冰的白皙手臂环住他的颈项,阵阵有如墓地腐败烂泥般的气息扑鼻而来。
“你竟然杀了我。”
苏说。
“和我一起到黄泉去吧,哥。”
当马休看清那张脸是自己的妹妹时,便急忙甩开女子的手臂,随后有如脱兔般在大路上撒腿狂奔。
几乎是马休和另一名苏离开村子的同一时刻,在另一座需骑马耗时约七日才能抵达的森林中,有人展开以下的对话。
“为什么停下来?”
“感应器感测出前方有看不见的障壁。”
“无妨,我们也从要塞装备的重力磁场包围机关。马力全开,强行突破。”
“敌人也是重力磁场防护罩。只要一碰触,便会被分解成比原子更小的基本粒子。”
“这个我们也一样。就以力量来一决胜负,看是谁会被吸收,谁又能存活——冲吧。”
普罗周伯爵的自动车发出一阵猛烈的引擎呼吼,开始急速狂飙。
它前方约两公尺处,空间突然像烟霭般扭曲。
引擎无声地停止。
“怎么了?!”
普罗周伯爵大声唤道。
“危险。”
女子的声音说道。听了之后不禁让人幻想,声音的主人肯定有芙蓉出水之貌。
“电脑做出结论,在接触五秒内,空间将会扭曲,本车也会在五十秒内被消灭。”
“无所谓,冲吧!”
“我劝你住手。”
有双手搭在伯爵肩上。
“苏也在车内。难道你想让她被重力磁场碾碎?”
“啐、少来烦我。”
伯爵的肩头使劲一甩,将左手甩开。左手就此掉落地面。
“好痛……”
左手咕哝道。
“有个看似人类的物体正从南南西方位接近中,灵能检测并非人类。”
空中浮现苏拉的身影。立体影像走在没有人径的森林中,一路前进无任何停顿,在他前方和四周的巨树与灌木,宛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排向一旁,接连倒落。
“我不认为那家伙身上装有重力磁场。他如此准确地尾随而来,表示有人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播放房间的影像。”
空中出现苏的身影。
在空间扭曲技术的运用下,造就出这个宽敞奢华的贵族世界,而在某个房间的角落里,一名少女正靠着椅子沉沉入睡。
“不知道她现在梦的是谁。”
这句话的语气充满神秘、祥和。伯爵望向车门的方向命令道:
“开门!”
“你想做什么?”
躺在地上的左手如此问道。
“当然是出去迎敌。不然有其他方法吗?”
“他是个吨位和你不相上下的对手,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倒希望对我说这句话的是别人,而不是你。”
普罗周伯爵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那家伙兴高采烈地走了。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嫉妒。男人的醋劲还真是可怕呢。”
左手在地板上口无遮拦地嘟囔着,接着突然又说道:
“等等。搞不好是……喂,打开操纵室的门。”
“除了主人的命令外,概不受理。”
左手伸出食指,指向这声回答的方向。
“嗯,在那里是吧。”
他语带玄机地喃喃自语道。
走出车外约莫十步后,伯爵开启嵌在右胸里的重力磁场屏障开关,这是以意念所启动的。
他从振波一致的自动车防护罩中走出。
全身散发的森然鬼气,是对步步近逼的敌人所怀的恨意,此外还有另一股宛如油灯般充满黏性的感情烈焰,在背后支撑着他的恨意,只是伯爵并不知情。
他又往前走了约十公尺,来到长满灌木的角落。
“这里可以了吧?”
他右手的长枪划出一道银光,脆弱的树木尽数被扫出数丈后,形成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尺长的大圆,伯爵就矗立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空地中央。
过不了两秒,前方的树木倒向左右两旁。
“白天的时候和你打过照面。”
伯爵的视线移向苏拉的棍棒。
“真亏你找得到这里。是谁帮你的?”
苏拉那近乎愚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嗯,不会说话?那你就这样下地狱去吧!”
伯爵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向这名巨人。
就在来到十公尺的距离时,两人之间的空间赫然眼中扭曲,闯入扭曲空间中的伯爵,身体也像波浪般起伏、变形。
也许是因为彼此重力磁场特性不同的缘故,就像拨开一道不透明的皮膜般,伯爵的长枪穿透苏拉的肩头。
枪尖在碰触苏拉肩膀前,早一步凭空消失。
“哼!”
苏拉低哼一声,手中棍棒倏然扬起。
朝伯爵脑门疾劈而下的这一棍,彷如被电波干扰的影像般扭曲歪斜,穿过伯爵的身体。
“能打倒我的,只有这把长枪。”
伯爵的长枪再度窜出。
一道线条从苏拉的前额划向下颚,甚至延长至外衣的下摆,他巨大的身躯暴露在月光下。
伯爵双眼紧盯着他身体前方所画的一道巨大的鲜红【迷宫】。
“唔。为什么脸部没画到?”
长枪贯穿了苏拉的脸。
这是伯爵使足全力的一击。他完全没想到要后退,卯足了劲往前冲。
隔了几秒后,他才发觉没有一击得手之感,因而为之瞠目结舌。枪尖并未刺偏。
苏拉一把握住枪身。
伯爵发出一声惊呼。苏拉猛然一个甩身,长枪就这样嵌在他的脸中,从伯爵手中松脱。
紧接而来的,是骇人的瞬间。
在苏拉握住抢来的长枪摆出攻势前,伯爵根本无暇做好架势抵挡,他只能选择加强屏障的能量。
空间扭曲歪斜,长枪贯穿了屏障,闪着寒光的枪尖不偏不倚地刺向伯爵的心脏——但就在即将贯穿之际陡然停住。
因为蓦然出现了一只手握住枪身。一只只有手掌的左手。
“小心大意失荆州啊!”
在落下的同时,那只手轻盈地弹起六公尺长的长枪,使其转动,接着以手腕的力量投掷而出。
苏拉在长枪即将命中脸部时躲开,只略微划破他脸颊的皮肉——不,应该说是脸上皮肤。
出现在皮肤下的另一张脸,同样画有颜色鲜红的【迷宫】。外面这层面具,想必是以不碰触【迷宫】的方式贴于脸上。
“这么一来,你们两个都没有底牌了。”
左手开心地说道。
“谁要你多管闲事。”
伯爵一脸怫然地说道。他全身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身陷九死一生的险境,而是因为被人所救,令他倍感屈辱。
“你打算怎么做?”
左手问。
“别小看贵族。”
伯爵右手伸进斗篷内,抽出一把长剑。
宛如要因应这样的举动般,苏拉也向后跃开并含着右手的食指,不知在左手掌上画了些什么。
伯爵朝地面一蹬,犹如纵身跳跃的野兽。
迎面劈来的这记石破天惊的一击,苏拉以左手挡下。刀身就此消失。原来他在左手的掌中画下了【迷宫】。
伯爵调整姿势,欲再挥出第二刀。
这时苏拉猛然沉身。既非意在诱敌,也非虚招,而是身子自然地往前倾倒。
伯爵手中的长剑未有丝毫迟疑。
这沉猛的一刀,不让敌人有活命机会——然而,苏拉却又从钢刀下消失。
“可恶,又来了!”
前方的树丛里,一阵沙哑的笑声朝露出森森白牙的伯爵传来。
“在那里!”
就在他巨大的身躯欲纵身跃向前时——
“快住手!”
左手的叫喊已然迟了,只见一颗细如雨滴的红点凌空飞来,直接命中伯爵胸口。
重力磁场屏障染成一片鲜红。
当红潮褪去时,伯爵已失去先前野兽般的斗志,双眼注视着树丛深处,迈步拾起长枪。
“看来又多了一名敌人。”
左手朝返回的伯爵如此说道。
伯爵也许是对自己没能收拾对手感到忿恨难平,所以沉默不答。左手仍自顾自地说道:
“枉费你刻意引诱他前来,真是遗憾啊。”
“什么?”
“刚才我到操纵席调查了行进记录,发现从找到苏的地点到这里,期间一直都有亚空间通讯波在流通,那是贵族之间使用的【秘波】。你就是用它呼唤苏拉前来对吧?只是因为他保护过苏,就令你如此憎恨吗?”
左手的话语未歇,便传来了一声破空呼啸。
左手向后跃开一公尺远,望着插向自己原本所在位置的一把长枪。
“喂,可爱的小苏正看着我们哦。我在离开时,可是打开了荧幕。”
左手冷言嘲笑。
“你这家伙——可以随意控制我车内的功能?”
伯爵随手拔起长枪,望向自动车的方向。
只有夜里才会开启的车窗,浮现苏的脸庞。
“没让她看到你帅气的一面太可惜啊。”
面对左手的窃笑,伯爵沉默无语,他将手中长枪轻轻一挥,径自迈步朝自动车的方向走去。
一走进起居室,苏立刻向他跑来。
她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望着伯爵放下长枪,脱去身上的斗篷。
“你在看什么?”
伯爵不耐烦地问道。
“不,没什么。”
苏低着头。
“那只左手有跟你说些什么是吗?”
“不,没说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所以才……”
“担心我?”
“——是的。”
“你以为身为贵族的我,会死在贵族的爪牙手中吗?”
“……”
“快睡吧。”
伯爵将脸望向一旁,对苏如此说道。
“……”
“——怎么啦?快睡啊。”
“……对不起。”
从伯爵略微回头的模样来看,似乎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含意。
“……不,我要说的是……谢谢。”
这次换伯爵无言以对。
“你为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交战,甚至负伤……但我却无法报答你……”
“这是我的工作——快睡吧。”
“是。”
苏向他行了一礼,走出房间。在房门关上前,伯爵再度听见一声“谢谢。”
他长叹一声,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声音从他脚下响起。
“哈哈哈,真是个傻大叔。对方一句谢谢,就哄得你飞上天啦?你这个贵族可真好骗。谢谢你——叔…叔——”
紧接着,房内展开了一场长达十分钟的你追我跑,直到左手冲出房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