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郭挑衅苍穹。
尽管挖穿巍峨岩山后,灌入大量液体水泥的施工方法,便已够让他们吃惊,但令心惊胆战的学者们把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的东西,却是安装于城堡地底数十层处的硕大原子炉,至今仍运转不休一事。
“可是,能量供应到哪里去了?”调查队的一员紧握着大蒜花说道。
将整座山变为城堡的庞大建筑物里,别说是照明,就连在门户的开关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能源供给。要探索整座城堡的全貌,恐怕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
“这座城堡的贵族是何时撤离的?”另一名科学家问。
“是在两千年前。”
“原子炉在那之后一次也没停下来过吗?”
“根据记录装置来看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调查能源供应管线的终点吧。”
“不成,只有那部分的资料被删除了。”
“也就是说——是蓄意的?”
“十有八九是这样。”
“那座原子炉的发电量呢?”
“一小时五千万百万瓦特。”
科学家们沉默了起来,因为他们想到远从两千年起——不,恐怕是从更早以前起,便一直输往神秘物体的能量有多庞大。
接着战栗如极光般降临。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长达两千年里,必须不断供给莫大能量,而且需要抹去其真面目的存在到底会是?
两天后一个假设被提了出来。
在走上城堡瞭望台,享受着夏日凉风的科学家面前,原本一直窝在城中独栋图书馆内卖力解读贵族文献的语言学者,信步走了出来。
语言学者走近瞭望台边缘向下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陡立峭壁孤绝得毫无一丝凹凸起伏,一口气垂直下降一千公尺。
将视线停驻于为晚霞、雾气笼罩的远方群峰身影上,语言学者这才总算能冷静下来。
“在了不起的地方建了个了不起的东西啊。”科学家向他搭话。“与其说这里是座山城,不如说它是个固若金汤的要塞。”
“没错。”年轻的语言学者立刻认同。“就像您说的一样,这是个惊人的地方,大概从七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噢……”科学家感叹似的说道,但仍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也不过才七千年而已”的情绪。
“从七千年前起到人去楼空为止的五千年间,这城堡一直不停地进行战争哪。”
“这是什么意思?”
“您应该已经了解关于这座城堡设备方面的事了吧。这里……被武装得像刺猬一样。”
科学家心中一忧。
由于这里光明正大地陈列了许多传说中的兵器,只怕这城堡会被都城的政府给查封。
中子导弹、原子炮、雷射这些基本武器自不用说,而虽然只能经由残余的建筑结构判断,但此处曾经装配过次元涡动炮、气象混乱装置、能量射线等大范围毁灭性武器一事,应当毋庸置疑。这些对一般贵族城堡而言,乃是无法想象的重量级装备。
“以下是由这地方留下来的传说,加上堡内大图书馆内收藏的稀少资料,研判而成的结果:过去,在以这里为中心半径两千公里的地带,是被称为‘末日地区’的古代战场,而且还是个极端个人倾向的战场。”
“个人倾向?”科学家不禁望向下方。
仿佛事先约好了一样,雾霭裂开,替惨不忍睹的大地光景揭开面纱。
毫无一点绿意的大片红褐泥土,能令观者的心灵也荒凉不毛起来。即使他早有预感那是曾散布大量放射性物质的核子战争遗迹,但语言学者的说明仍是个冲击性的事实。
“这座要塞的主人,有一个可说是千年宿敌的敌对家族。对方的姓名和家徽现阶段都还无法查出,只能确定有这个家族存在。这两个家族不接受其他贵族的援助,五千年内持续交战不休,然后又在某一天突然消失无踪,就像许多贵族那样,此后再无消息。而这座城堡则保留了下来,原子炉直到今天仍在供给能量给某样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晓得,但可以确定不是我们已发现的武器。”
“另外一个家族怎么样了?既然这城堡留了下来,应该是这的主人获胜了吧?”
“这点完全没有眉目。”
语言学者点燃香烟,科学家露出羡慕眼神,都城的香烟配给量极其稀少。
“要不要来一根?”
尽管对语言学者表现出的优越感无可奈何,但科学家还是说声“谢了”接过黄色纸卷,并且借了火。
深吸一口入肺,至福的一瞬间到来。紧张得以放松,结果反而让他脑中浮现一个离奇想法。
“会不会是战争已经有结果了?
语毕,科学家觉得脊背发寒,因为他有个绝不想听到的回答。
语言学者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及这点。
“这也还不清楚。如果说有决战出结果,由这城堡的完好状态来看,应该是敌人败北了,但文献与记录上都没记载这点,我无法断言。”
“也就是说——”
“是的,没有分出高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
科学家沉默了下来。他脑中一直鲜明地浮现某个想法,支持那想法的,是至今仍在地下深处持续不死活动的贵族大原子炉,以及包围这座山城的荒芜大地。
他看了语言学家的脸,确认那上面怀有某种期待的神色后,便下定决心不顺着对方的话头发展下去。
关于贵族及其文明,有条坚如铜铁的不成文条律,那就是——
两者都充满了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物。
语言学者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和科学家的决定性差异,便在于他的年轻。
尽管他压抑自己不要吐出心中构想,可是澎湃汹涌的年少轻狂实在太过灼热。
“很可能……”他开始说出,并竭尽所能地慎重。
当科学家有所觉悟而再吸了口烟时——
奇妙的感觉自脚底涌现冒升。
语言学者的年轻双眸直视科学家,科学家闭上双眼。蓦地,语言学者注意到现在正是日暮时分。
瞭望台面向西方。
被染为朱色的远山峰顶,伴随着惊讶震撼了他的心灵。
他觉得仿佛这城堡曾活跃过的历史瞬间,也全被染成了同一颜色。
在科学家的干燥双唇长长吐出一口白烟之际,这一次换成有清晰无比的地震轰鸣声与崩塌声自脚下传来。
然后——高笑声响起。
☆☆☆
枪势夹带劲风自左刺来,这一枪奇快无比,像是连空气也被带起一齐刺来,令一切为之停止。但黑色身影却仿佛动也没动便闪过这一击,用左手抓住了枪头根部。
“呜哇?!”枪手伴着惨叫往前扑到,漆黑身影行云流水地朝他迎头一劈,接着扫视剩下敌人。
有风,是一经吹拂,便令人觉得脸颊好像要冻胀肿大的冰刺冬风。
在男人们眼中,那风有如正守护着他。
他是将冬日结晶凝萃而生的璀璨光彩再度研碎后,所蕴结而成的真正凛冬。他容貌那无以言喻的美丽,翻飞外套那令人陶醉的优雅——我们要死了,这是我们想抢如此美丽的男人的钱,对他拔刀相向的惩罚。
“呿!滚开!”一名极为矮小的男子踩过硬动泥土,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背上便发出声响张开黑色羽翼。那并非拥有生命的器官,而是在铁丝结合木材而成的骨骼上蒙上兽皮的工艺品。
那羽翼在俊美的杀戮者面前一个拍振后,男子自身便如妖鸟般飞入空中。恐怕是用了小型的高出力马达,而且男子本身的骨骼肌肉也极其轻盈之故。
喊叫声从空中落下。
“我也会动手!大伙一起上!”
接着,拥有翅膀的男人一口气爬升到五十公尺高的高处,这距离是为了得到攻击所需的惯性。
他的同伴们也晃动兵器朝杀戮者杀去。
但他们却不晓得飞在空中的身影在途中便已减速。
在众多人影合二为一的刹那,鸟人迟了一瞬后飞到上空,从他胸口洒下了淡褐色雨水。
人群爆出两次惨叫,第一次是他们被那水洒到的瞬间,另一次则是在被淋到的身体开始剧烈融化时。
洒下的液体恐怕是强力溶解液。
当鸟人又往前滑翔了十公尺掉头回转时,地上的人影们已完全不成人样。
他再飞了十公尺后变换方向,此时他“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在本该骨销肉融的人影堆中,有个人倏地站起。
那张仰望自己的天赋美貌——即使由空中俯看也不会认错。是那个男人!他的外套正在冒烟——是“那个”挡下了我的死液是吧?
眼中闪过憎恨的鸟人往上爬升。就算是第一次逃过了一劫,地上的蝼蚁也没理由逃过遨翔天际者的杀意与速度!
“你逃不了的!”
在自天空袭来的拍搏羽翼之前,地上的美丽身影看来有如美丽而无力的存在。
为了落实这次杀戮,鸟人打算接近到敌人头上三公尺处。
想不到,在他正要洒下死液的前一瞬间,黑衣身影竟跃到了相同高度!
当他感到银光触及头顶的刹那,男人终于懂了同伴的第二次惨叫,并非由于死液之故,而是敌人的刀法所致。
在他继续滑翔的身躯前方,此时突然堵着一个有若小山的身影。
眼看就要撞上时,鸟人裂成两半。
血雨泼洒在巨人身上,鸟人尸体通过他两侧。尸体斜划过白濛濛的冬日大气猛撞于D后,两边都变得静止不动。
不知他是否有察觉闯入生死搏斗中的巨大身影,美丽身影默然背对“他”准备迈步离去。
“等一下哟!”
和缓声音从三公尺高处落下,那里有一张浑厚嘴唇和约莫孩童躯体大的脸。
身着黝黑外套的身影泰然转身。
“哇!”地叫了一声后,巨人本就浑圆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并吹了口哨。“哎呀,真是个漂亮到不行的男人呢——你叫啥啊?”
“D。”
“嗯,是个听起来有些寂寞却很棒的名字呢,咱啊——”巨人想了想,歪动粗如大树树干的脖子,“这么一说,咱没有名字耶。”他笑道,天地仿佛为之摇晃。
在这世界,巨人并不罕见,边境西方甚至有座贵族创造、身高超过十公尺的独角兽们的村庄。
但这个无名的巨大男子,却有着极其平凡的外貌,颈部以下包裹着看似窗帘的紫色天鹅绒布。他担在肩上的大棒子尾端,吊着足以装入五名壮汉的包袱——身为巨人的旅客倒是很稀罕。
因为巨人一直笑个不停,所以D转身离去。
“等一下啊,喂!”
巨人连忙追来,地面“砰!砰!”震响。
一面追着D,他一面指了指自己现身处的小土丘。
“咱原本在那后面睡得正爽,结果不但被你们给吵起来,连咱唯一的一件衣服也成了这副德行,都是臭死人的血腥味。你得负责任啦!”
“怎么负责?”D头也不回地问。
“原本只要宰上一两个人就能消气的说,可是全都被你杀光了,所以只能找剩下的人啦。”
巨人似乎不谙武艺,他连包袱也不取下,就用挥锄头的动作往D头上挥棒砸落。木棒粗五十公分,长五公尺,由它两端的断裂处来看,显然那不是以武器砍下,而是靠蛮力折断的,称它为原木还比较合适。
轰然巨响与强大冲击力震撼大地,龟裂往四面八方窜出——在地面裂痕的前方,黑衣人影飘然行进如故。
“咦?妈的!”
巨人一阵狼狈,他拔起木棒连忙追赶D。震动的大地上,黑色身影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前进。
“你这混蛋!”
这次仍是由头上砸下,却只见附着树皮的原木轻巧一转,改自横扫来。
D配合他的攻势一晃。
D的身形随着原木扬起的劲风绘出弧线,就在巨人认为这是破绽时,D却已朝他胸口跃去。
“哇?!”地一叫后,颈部遭刀鞘猛烈一击,巨人颓然倒地。
地面在D着地时,仍残有巨人倒地巨响的回音。
“你……真是强啊。”巨人疼得皱眉感叹道。“看来是赢不了啦。不,是我输了,我输了。”
接着巨人爬起,同时弄得草屑飞扬,尽管他才刚挨了D狠狠一击。
“喂,你要往哪走?”
被询问的D人已在二十公尺外,正要翻身骑上啃着草的改造马。
挂着黑手套的手指,指向身旁笔直延伸的小道一端。
“啊,那可太好了,咱也要去北边。现在这时节,那里必定盖满了一片冰雪花朵哪。”
巨人似乎很有诗人情怀。
“嗳,要不要一块走?不是说‘出外靠朋友’吗?咱最喜欢比自己还强的男人了,因为这样就算被强盗攻击也很安全。”
而且他还很诚实。
D无言策马前进。不知为何,这名青年没处理掉曾对自己怀有杀意的人。
“喂,等一下啦!咱叫你等一下!”
巨人追到道路上,之后又像是死了心,改为站在那里用喊的。
“帅哥,说不定咱们再也碰不到了,所以咱要报上咱的名字!咱刚才想到了,咱呢,就叫做达依纳司!记好啰,是‘达依纳司’喔!是流浪的男人达依纳司!”
回音久久不绝,当回音消失时,黑衣骑士的身影业已消失在冰冻道路前方。
这是冬日风情正盛的某日午后,这是D与达依纳司的邂逅。
☆☆☆
自从雪花代替雨水飘落后,已过了许久。
这天,从铅色天空绵密缤纷飘落的细碎白色幻梦,令睽违已久的阳光再度露出了耀眼微笑。
D造访的修拉特村也隶属于白色世界。
他在村中旅馆要了个房间,但他并非打算长期停留,而是因为在白天旅行的疲惫涌现。对半吸血鬼而言,体内的生物韵律最盛期是在日落至黎明这段期间。半吸血鬼多半在夜里旅行,但众人皆知,在边境夜行一定会连番遇到妖魔鬼怪。
五年前的例子中,旅经西北边境的调查队,在日落后的两小时内,就遇到了五头食尸鬼,两匹骨髓吸引魔,肉食有机体、招灵女各一只,而失去了半数队员。
与其彻夜苦战,除了D之外的人多会选择在白天赶路。
放下百叶窗形成人工黑暗后,D旋即入睡。
四小时后他醒来,走出户外,太阳正在下山。
边境的夜气中满是自然气息,从大地涌现的活力、树木散放的清净气息、奔驰原野的动物们的生命力——这些对有着遭人诅咒之造物主的妖兽而言,乃是至高无上的生命泉源。
D悄然走过洁白道路,一切声音仿佛皆被白雪吸收。
虽是晚餐时段,路上却人烟稀少。雪对某些危险生物而言乃是绝佳伪装,只要路人手拿木棒戳入雪中,十次中会有一次传出痉挛,震动白雪。
D进了酒店,在兼营餐厅的酒店内,盘旋着肉类、酒精与烟草的气味。明亮了俗气店内的耀眼光芒,乃是酒店里的女人。
有人注意到了D。
莺声燕语一齐停止,难以形容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即使D走到了吧台旁,喧闹声仍未复活。
好不容易,蓄着八字胡的酒保闭上张得老大的嘴巴,像要赶走什么似的甩甩头后,缓缓站到D前面,问:“你要啥?”他的语气仿佛长着翅膀般飘忽不定。
“红酒。”
“我招待你最上等的。”酒保干脆地说了。“但在喝完一杯后请你离开,只要你还在,气氛就会不对。”
锡杯与朱色液体运了过来。
D的嘴唇贴上杯沿,喘息也似的声音传荡店内。
“给我差不多一点!”酒保大吼,他似乎就是店主。于是,魔法解除了。
女孩子们再度开始用脸颊磨蹭身旁好色老头的秃头,继续拉起年轻小伙子们的手。
此时,酒店的门打开。
这次的反应与D出现时略有不同。
在畏惧与困惑——全无陶醉成分的视线中,提着藤篮的少女难过地低头走到吧台。
“照旧吗?”酒保亲切地问。
“嗯嗯。”她点头的模样有些畏畏缩缩,和凝视她的视线无论如何都搭不起来。剪短的红发、粗糙衬衫、羽毛外套及长裙,完全是个普通乡下姑娘的打扮。
“怎么啦,莱娅?”一名年轻人用满是污蔑的语气向她搭话,他已喝醉。“今晚没人陪啊?是不是呀,大小姐?”
“别这样!”旁边的一人拉拉他手肘,但另一个同伴又说道:“您的高手家臣怎么啦?啊?”
“咱们可不怕哟!”
总共三个人——每个人的长相和体格看来就是村中混混的模样。
“还不住口!”酒保边递给少女绿色瓶子边制止道。“纠缠莱娅做什么?又不是这女孩叫那些家伙来的。”
“我们知道啦!”三人中的一个举起酒瓶大吼。“根本完全没有关系的三个男人,在某一天就自己跑来她家里赖着不走。村里的人只是摸她屁股一下,就被他们从肩膀折断两手骨头!只是去唠叨要她还钱,就被卸下下巴,还被拔掉舌头——这些是会替压根不认识的人做的事吗?根本就像是保护公主的保镖,或者是忠心的仆人嘛!”
“可是,听我说,科尔达和阿吉那斯也确实混蛋。我听说他们也做得太过分、说得太难听了,因此莱娅才忍不住逃跑,结果他们还追上去想得寸进尺。如果是受过莱娅家恩惠的人,当然也会想做些什么吧?”
“所以就可以让同村的人落到那种下场吗?”
“呿!只是因为殷勤照顾酒精中毒的老子,就每个人都当她是乖宝宝。这女孩压根就是个厉害的婊子,那可是三个男人喔,三个男人!”
“叔叔,谢谢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后,少女转身离去。
不友善的空气流过店内,在发现这气氛的矛头是针对谁后,“呿!换地方吧!”三名青年站了起来。
他们把金币扔到桌上,故意发出粗暴的脚步声走出酒店。
“真是拿这群混小子没办法,根本就是村里的讨厌鬼。”
一枚银币被放到发着牢骚的店主手边。
当店主想到它的意义时,黑衣身影正要飘然行出门口。
D向左转——转入他原本的前进方向。他的脸微微泛白,是雪光。
无论何等出色的美貌,总会有某些部分让人联想起人性化的生活层面,但这名青年身上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美”而已。
不管如何仔细观察,他与别人交谈、饮食、睡眠的这些举动,都只令人感觉那是另一个次元的行为。甚至连他行走的动作,也是不带有一丝刚离开酒店迹象的美之夜行。
走了一两分钟后,他来到一处街角,道路深处黑黝黝地耸立着仓库。这是在每座村庄都有,用以收藏农具、粮食的场所。
D正要继续前行,耳中听见两道混杂交错的声音。
“放开我——不要!”
“有啥关系,来嘛。”
“别啰嗦了,反正已经让那些家伙上过了不是吗?”
黑色步伐并未停下。
走了五步后又停住。
因为他们说话的语气骤然大变。
“你、你们?!”
“是什么时候——”
接下来出现的声音,恐怕除D以外的人无法听见。
那是骨头断碎声与内脏破裂的声音。
在细微惨叫的回音即将消失前,D再度迈开脚步。
这身影与这世间的一切尽皆无缘。
当他走了五公尺时,“来人呀——来人呀!”少女的求救声令人无法充耳不闻。
那个随处可见的农家少女,之前才从酒店无地自容地走了出来。
仿佛被风吹回一般,D转身回行。
一弯过转角,便看到在仓库门口处纠缠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比少女高一个头,那并非之前在酒店里的年轻人。
D走到距离他们两公尺时,那人转向他,因D那绝无仅有的美丽五官而面露讶色,这给了少女甩开他手的机会。
“救救他们!”抓着D胸口,少女圆润的脸庞哭喊着。“那些人正在里面被折磨!快阻止他们!”
D对少女看也不看,在他的视野中,一个沙哑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是个身着田间工作服的男子——身上却散发着真正农夫不可能会有的鬼气。
D不答前行——男子无声后退。
“你这混蛋……”他呻吟道。
他的身体忽然一沉,并不是他往地上坐下,而是男子从脚踝到腰部——不,是连头部都整个沉入了积雪中。不对,就算积雪再怎么深,也没有超过五十公分,这是只能令人想成他融入了雪中的诡异状况。
D的视线落向仓库门口,板门开了一扇,里面满是黑暗。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包围了D。
或许他早已注意到了,仓库里的东西并不止被扔到墙边的农具跟拖拉机而已。
堆积于黑暗中的木箱,上面全都镶有铁棒组成的栅栏。
木箱里面,在毛绒绒的腿部或树根般的触手上,有宛若鲜红血玉的眼珠熠熠生光,流泻出不知是诅咒或是憎恶的低沉嘶吼。
那是要送往都城的妖虫妖兽。
它们的用途五花八门,有以传染病病媒毒虫为食的速捷蛛,有接受简单手术后,便能成为护宅守卫的类人蜥蜴——这些生物原本在乡间都只是被杀戮的对象。
当然,它们如今极度危险。
在高耸栅栏山前的略宽地面上,趴着三个人影,是那些年轻人。
由他们微弱的呻吟声来判断,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们的手脚已经扭曲变形,这或许也是难免的事。
只是轻轻一瞥便看清一切状况,D的脸微微上抬。
“小心。”之前在外面曾说话的声音说道。“就算是我也没发觉这家伙来了,而且光是靠近他就浑身发毛,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
“他就是那个家伙吗?”另一个声音应道。这股诡异的声音听来既像从上、又似由下传来,如果想弄清发话之处,恐怕会马上陷入一片混乱,搞不清楚自己所处位置。
“不对。”第三个声音是三人之中最庄重的。“是不同的人。不过——这男人说不定比那家伙还强……”
“怎么可能!”
“世上总有令人害怕的人存在,虽然这点我也清楚,但没想到能亲眼见识到啊。”第三个声音似乎甚至有些感动。
“那就报上名吧——我是裘蓝。”一个声音说,这是刚才外面那男人的声音。
“好吧——我是萨贝伊。”
“了解——克拉姆。”
这并非为了友好,每个声音中所充斥的情感都是同仇敌忾之意。纵使如此,他们仍未泄露出一丝气息。
此时,三人首度出现动摇情绪。
因为D转身离去。他竟做出如此目中无人——无礼的行为?
确认三名青年无性命之忧后便算完事,剩下的只要叫来村人即可——这是只对D才通用的逻辑。
仿佛是为了纠正他这个观念,黑色人影从他正上方跃下。
“住手!”说话的是萨贝伊的声音,但不知这算喊得太早还是喊得太晚。
白光斩破只充盈淡淡雪光的黑暗,黑色物体发出坠地声落在D左右两侧。
“很行嘛。”如此低声说话的,是那个自称克拉姆之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是从掉在D的右边——两公尺之外的上半身发出的;腰部以下——滚落在D的左侧。
“接着是我!”不再隐藏气息,萨贝伊的声音自天花板传下。
“哇——停手!”大叫的乃是克拉姆的上半身。
“快逃!”当萨贝伊高声大喊的同时,碎裂声充满整座仓库,因为所有栅栏一起粉碎。
钉子弹出、高压电线飞甩,这些并非外力造成,而是因为笼内的妖兽们疯狂暴动了起来。
“好了——上吧!吾友啊!”萨贝伊命令一下,异形生物群便朝静立不动的美丽身影杀去。若有熟知它们的人在场,肯定会对它们这在平时无法想见的速度与敏捷大感惊讶。
并且,为更胜它们的神速感到震惊。
切骨断肉之声听来仿佛只有一响。
在以自身臂长为直径的圆圈内,D出手了。刀刃一闪,便给予数匹妖物致命伤,刀光四闪后袭击尽数止息。
“呵、呵、呵。”
大笑的并非在场的“任何一人”。
不,其实从天花板流泻出的气息紧张无比,紧张到连这笑声都没注意到。
“无法置信……”
“天杀的怪物……”
隔了数息后,才有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黑衣身影无声行过开始弥漫寒气与血味的仓库,打算离去。
当他跨过门槛之际,裘蓝的声音说道:“等一下——至少报上名来!”
“D。”
简短回答后他走出仓库,紧接着他左腰处响起一个沙哑声音:“那群家伙很强哪。”
这是先前发笑的声音。
“一开始的那个臭小子,是故意在巧妙的时机让你砍中,本来他在被砍到后才会出杀招哪。第二个人是‘妖兽师’——他的实力可不止那样,那只是在试探你而已。然后,第三个人最棘手。”
D看着伫立面前的少女。
“三人都没生命危险……叫人来吧。”
如此说完,D走过她身边,少女悲痛的声音对他问道:“请等一下!另外那三人怎么样了?”
“是你家里的人?”
“不是!他们是在半个月前突然跑来我家的,然后——”
D默默继续前行。
“拜托你!请让那些人离开!这样下去的话,我和爸爸都会在村里呆不下去的!”
声音已无法传给往左转过街角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