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只在这里讲,我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这起杀人事件的犯人是怪盗弗拉努尔哟,徒野先生。」
在客人休息室内只剩两人之后不久,广岛县的罠鸣巡警兀然如此开口道。虽说我有在中途离开房间,但尽管在同一房间内一起睡了一晚上,能和他好好的讲话,现在还是第一次。
特别的是虽然我这边也不会拒绝沟通,看上去他也同样在寻找话题的切入点,从而选择了应该是共同话题的『有关怪盗弗拉努尔』。不过也是,就算想聊天气来开头,海底也没什么天气可言。
「诶?为何呢?那个不肯定是怪盗弗拉努尔干的好事吗。你是在说有其他的谁很奇怪吗?」
总之先装个傻,但是也要展现下自己对此感兴趣……,因为我可是被困在海底的记者啊。而且是企图写出第二弹有关怪盗弗拉努尔报道的记者。我反倒是要计划一下该如何借这个机会从罠鸣巡警嘴里套出情报。能由他来向我搭话真是帮大忙了。
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由于乙姬岛校长被杀了,导致海底大学完全跟外部隔断,但这种状况实际上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毕竟是人类制造的设施,总不会人类来不了吧。但至少直到地面方面准备好前往这里的潜水艇为止,肯定是需要时间的……,恐怕要花个数天。
所以说这种封闭的状况要忍耐个数日。食粮和水都很充裕。跟土块教授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相比,这点时间只能说是转瞬之间……,虽然他在这期间也不是没有通过某些手段往返于海底地面过吧。
自力更生操作停在船坞的,失去了把舵手的潜水艇离开也不失为一种手段。行是能行。但,说不上很明智……,乘坐那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彷徨在濑户内海,基本上跟遇难没两样。从风险上而言跟和杀人犯关在同一空间里不分伯仲。
说到底杀人犯在这所大学里吗?
我知道怪盗弗拉努尔并不是杀人犯。因为我甚至不是当事者而正是本人。所以我有在怀疑身为第一发现人,与其说是举止可疑不如说是情绪不稳定的四方山是不是犯人……,但是,从外部通过某种手段潜入的第三者,在金库杀害了乙姬岛校长,然后老早就逃亡的可能性,不更加大吗?
尽管各大新闻媒体没有公开发表,但我可是把预告函发到各处去了。入手这条情报的某人,借怪盗弗拉努尔活动的机会,犯下罪行的可能也该纳入思考。
不过,在如今大家都怀疑怪盗弗拉努尔的状况下,提出如此唱反调的假说是困难的……,我是这么想的,但没承想没承想罠鸣居然一开口就是这句发言,有些意外。因为待叶椎是那样子,我还以为他也一定是因为跟怪盗弗拉努尔有因缘,才志愿来到乙姬岛海底大学的呢……,叔叔也应该这么说了的吧。
「是的,我只在这里讲,听说东寻坊警部有所行动,我才渴望参加这项任务的。因为还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为了说服上司费了好大劲,最终用热忱打动。不过,跟爱媛县的待叶椎巡警相比,我的兴趣有所不同。比起抓捕,我更想跟怪盗弗拉努尔见面。」
「想要见面?」
虽然现在就在面对面,但这里他说的怪盗弗拉努尔,是初代吧。我的父亲。
「难道说和怪盗弗拉努尔在广岛县进行的怪盗活动有什么关系吗?和这里发生的被盗事件一样,我还不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在爱媛县的盗泉也是,被列入了怪盗弗拉努尔的『秘密事件薄』。父亲没有公开过的事件薄太多了。还是说没公开这一边的才是主要的本职工作吗。
「请告诉我。罠鸣先生在哪种事件里跟怪盗弗拉努尔相遇了呢?」
虽然不是取材其他事件的时候,但若是因为『初次事件』,才让罠鸣说出这种话的话,那么提前知晓事件经过就很有必要。虽然愚蠢,但我这之后不得不洗清怪盗弗拉努尔的冤屈。
被四次杀死的她,我一次都没有动手。至少没动我自己的手……。
「不,我和待叶椎巡警不同,不想以警察的身份跟怪盗弗拉努尔相遇。说到底我就没和他相会过……,只是听到了传闻。」
「传闻?」
「还是说传说吗?」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再怎么是怪盗,但把数十年前人类的所作所为当作传说……,要是谣言或者恐怖故事的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潜水进入这里的时候,徒野先生也中转经过了怨灵岛的港口了吧?」
「是的。岛波海道正下方的岛屿。」
「我生于濑户内海稍微往西的,名为似岛的地方。您知晓吗,似岛这个地方?就在吴市附近。」
「……江田岛的话我倒是知道。」
说到吴市的话就是军舰。难道说我的父亲真的从广岛县盗走了军舰吗……,哪怕是能盗走军舰的怪盗,从某地调派潜水艇,潜入大学也有些困难吧。
「不是江田岛。是似岛。江田岛是一个整岛。」
说着只有当地人能懂的玩笑,罠鸣腼腆一笑。这么面对面地对话下来,跟待叶椎一样,果然能被称为个性的东西也从他身上浮现。不过嘛,在自愿进行这种任务的时间点上,他们本就是个性派无疑了。
「然后,被盗的也不是军舰。而是年轮蛋糕。」
「年论蛋糕?」
「是年轮蛋糕。」
尽管把似岛和江田岛混为一谈的事被他一笑而过,但却因为年轮蛋糕的读音收到了他细小的指摘。虽然这是作为文章的专家而言不该有的失态,但在反省之前……,年轮蛋糕?
怪盗是甜党吗?在我家的餐桌上,也没有这种记忆啊。
「这是什么,是怪盗吃了霸王餐吗?」
「完全错了。您知道似岛是年轮蛋糕的发祥地吗?」
这位警察官到底在说些什么?
无论怎么想,年轮蛋糕的发祥地都应该是德国才对?还订正那么细小的发音失误……,但要是在这里不懂装懂被发现的话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吧。因为都是烤制点心。
「不,本人才疏学浅,并不知道。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它在日本的发祥之地。日本首次制作出年轮蛋糕的地方,就是似岛。」
原来如此,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类似于从种子岛传入的铁炮咯?虽然虎春花在吃的红叶馒头印象很强烈,但年轮蛋糕也是广岛名物啊。不过因为年轮蛋糕在全国的礼品店的都有售,所以没有它是特定地域的名产的印象……,更像是地域食材的万能配食。
「我对全国范围的产物比较生疏,但就似岛而言,从年轮蛋糕中也能学习到和平与战争的一面。你想听听看吗?」
「对记者而言聆听就是工作。」
切。不要说跟父亲一样的话啊。
虽然我不觉得知道罠鸣的出处会关系到乙姬岛校长的四种死因,但为了贯彻到底,我还是取出了笔记本和铅笔。如果说通过广岛的事能学习到和平的话,像我这样的犯罪者也要坐直腰板好好听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德国人卡尔·尤海姆从青岛被俘到似岛的收容所里。」
「青岛?中国的青岛吗?」
虽然想要集中精神倾听,但一开始就是被俘收容所这种打破我预期的词语,让我有些迷惑,提出了一般而言没抓住关键论点下的质问,但这也是事物的本质吗。
罠鸣说着『我只在这里讲』。
「虽然中国青岛是正解,但当时已经被德军占领看。那时候,远离故乡德国的尤海姆氏,夫妻二人共同经营着点心店。」
「占领……」
「然后在日德战争里日本军占领了青岛。」
「占领占领地……」
「在这之后,尤海姆氏就被俘虏到了日本。」
且不论第二次,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构图,羞耻的来讲我不是太熟悉。哎呀,要是我们光痛定思痛的话,是称不上和平与战争的学习的。即便是战胜也该悔恨才对。
「那么这位被俘虏的尤海姆先生,在收容所里做出的,就是日本首个年轮蛋糕咯?我是听说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按照国际条约,对待俘虏比较慎重……」
「是的,所以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事,但工作的话还是会给工资的。但虽说如此,历史还是稍微有些错综复杂。徒野先生,你知道原爆圆顶馆吗?」
确实到现在为止我让他看见了不少迟钝的地方,但这也太小看我了吧。只要是小学五六年级以上的,就没有不知道原爆圆顶馆的日本人。
「即便不知道广岛是年轮蛋糕的发祥地,甚至不知道红叶馒头,原爆圆顶馆还是知道的吧……」
「就在原爆圆顶馆里贩卖的哟。尤海姆氏在似岛制作的,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
「那里不是禁止出入吗?还是说有段时期并非如此吗?」
「有的。在原子弹爆炸前。」
物产陈列馆。
之后更名为产业奖励馆。
罠鸣用习惯的语调说道。实际上,他也习惯了说这种话了吧。也习惯了我这种一知半解之人的反应。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原子弹爆炸前原爆圆顶馆并非是原爆圆顶馆。这么一讲的话,这应该是在修学旅行里拜访原爆资料馆是理应学到的知识。
不过,物产陈列馆或者产业奖励馆这种名字的含义很广,到底是干什么的建筑呢,我还是未能掌握……,曾经售卖过年轮蛋糕?
「作为交流事业中的一环,催生出了学习俘虏的各自母国的文化。身为点心店主的尤海姆氏,在似岛使用相仿的道具制作出的年轮蛋糕,在展览会上博得了非常高的好评。」
象征人类过去的原爆圆顶馆,曾经是售卖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的场所,知道这一点,让我不禁觉得有了新的见解。而且,这个年轮蛋糕也是身为战俘的职人之手做出的产物,所以这无疑是有关和平的学习。
「……尤海姆先生在这之后回到了故乡了吗?回到青岛,或者说德国?」
「不,他把家人呼唤来,选择在日本成为一名点心职人。虽然有一部分理由是因为日本人能接受年轮蛋糕,但实际上的理由应该是在故乡有霍乱蔓延吧。虽然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困难的决断,但尤海姆氏这之后的半生只能说是波澜。经历了关东大地震和神户大空袭,在广岛发生核爆后的第八天,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终战的前日去世了。」
确实只能说是波澜的后半生。可以换算成是现代人几人份的人生呢。
但话虽如此,这也绝不是能和现代割离的过去。
「因为被当作我在讲述美谈或者英勇传就不是我的本意了,所以我慎重地补充一下吧,晚年,在异国他乡,连点心都烤制不了的尤海姆氏,变得精神不稳定了。」
我的妹妹也是……,甚至连这句独白,我都无法说出口。虽然父亲是犯罪者是场悲剧,但也不及战争或灾害。虽然我不再是幸福的人,但放在人类史上,能够不亲身体验战争而活着,就不得不认为是幸福的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强制送返德国的夫人和尤海姆氏的弟子们没有尽力的话,恐怕就无法返回这个国家了吧。但是点心职人卡尔·尤海姆做出来的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无疑是走进日本全国大街小巷的年轮蛋糕的开端。」
「我为我的无知感到耻辱。」
我直率地垂下了头。虽然只要看上去不像四方山副校长那样是在逃避责任的谢罪一样就行……,特别是因为我甚至连尤海姆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确实年轮蛋糕在德语里,意味着木头点心吧?在医科大学里谈到德语,也有种暗示的感觉。
「对德国这也不算是什么大蛋糕,我也完全理解了年轮蛋糕的发祥地这句话,以及它的历史。然后尤海姆的本店,在百年后的如今也仍旧栖息在广岛县的吧。」
「啊,不,我只在这里讲,尤海姆的本店在兵库县。」
搞什么啊。
哦,是说过它经历了神户大空袭……,要我也说说只在这里讲的话的话,比起年轮蛋糕,我最喜欢的是『白色恋人』的石屋制果制作的北海道限定的『白色年轮 TSUMUGI』,但在这里还是不提为妙吧。嗯,北海道也有北广岛。
说起来……,经过这一通给年轻人的启蒙,我是为了什么才来接受和平的教育学习来着?
「是的。怪盗弗拉努尔在我的老家盗走的宝物,正是尤海姆氏在似岛制作的,日本最初的年轮蛋糕。」
「唉?」
这样啊。
原来是在讲父亲吃了年轮蛋糕后逃餐的事……,不,不是逃餐。跟我一样,论世代父亲也没有经历过战争。父亲是怪盗,而不是佣兵。不对,假如他乐意趁火打劫,也许会混进战场浑水摸鱼,但至少他没有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
再怎么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怪盗,也无法对百年前制作的年轮蛋糕吃霸王餐……,所以怪盗弗拉努尔盗走的是作为古董保存的年轮蛋糕。
他偷走的是通过冷冻或者真空的方式,从一九一九年至今的约百年间,在某处一脉相承秘密保存的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确实我也听说过,NASA也在像这样偷偷保存宇航员拿到宇宙中的三明治……,就像是从爱媛县盗走秘泉一样,他从广岛县盗走了年轮蛋糕。
荒诞无稽地。
「身为似岛的住民,这是比起军舰被盗走还要叫人震惊的事件。但是,与此同时……,从祖父母那里听闻这个『传说』之际,我个人却觉得很高兴。」
「高兴?明明被偷走了东西?」
「我只在这里讲。这是在我成为警察以前,我还是初中生时的价值观。价值观……,是的,价值。我因为它的价值被扰乱世间的怪盗弗拉努尔认同而高兴。我家传承下来的,无论是出处还是可信度都很可疑的,年轮蛋糕的价值。」
「……」
冷静下来思考的话,被盗的这份年轮蛋糕不可能是真货。百年前在展览会里出售的对当时而言还挺稀罕的年轮蛋糕,又有谁会想到将其保存到百年后呢……,这比起绘画作品『达·芬奇的浮世绘』还要更为可疑。即便假设它是真物,也没有实际证据吧。
不过,因为被怪盗弗拉努尔盗走了,从而完成了鉴定……,至少罠鸣巡警,不,罠鸣少年是这样想的。
「所以说。」
罠鸣继续着『我只在这里说』的话。
「我怎么都不觉得,这起杀人事件的犯人是怪盗弗拉努尔。这起案件跟我所知的怪盗弗拉努尔的犯行模式相比,差异太过大了。没有空想感。」
空想感。
这就是怪盗弗拉努尔的犯行模式。
「……要这么说,返还宝物这一行为自身,也和怪盗弗拉努尔的行为模式相去甚远吧?跟东寻坊警部的假说一样,是假货犯下的罪行。」
「并不是因为我是似岛出身所以才这么讲,但我觉得至少这位假货的行为相似。虽然之前有想过是不是因为在犯罪中被目击,从而对乙姬岛校长下手,但是单纯要封口的话,没必要如此惨虐地、彻底地杀人吧。」
这位年轻人的语调中顿时带有了热意。
原来如此,确实和待叶椎的兴趣相异。如果说她是因为地方被盗走的温泉而来逮捕怪盗弗拉努尔的话,那么在上警察学校之前就直接接触到那个『传说』的罠鸣眼里,怪盗弗拉努尔就是某种意义下的英雄。
或者说黑暗英雄。
如果这种『不纯的动机』被知晓了的话,东寻坊叔叔无疑会大发雷霆。当然,初中生时候的感性也不会带到成年后,但志愿参加这项任务的理由,是为了想要跟怪盗弗拉努尔见面,这句话是没错的。
是想要在犯罪现场跟我握手吗。
也不是不能懂。在我知晓父亲的真面目是犯罪者的时候,也有股蛮不讲理的这是谎言的想要否定的心情来袭。但是,尽管我听得投入到想要申请正式取材了,但遗憾的是这件事无法洗清怪盗弗拉努尔的冤罪。简而言之就是粉丝心理作祟,看作是自己的英雄的怪盗,其实并没有想要这么做的意思。
跟爱媛县的秘泉一样,有朝一日我会把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还给似岛的罠鸣家的,让少年心从梦里醒来……,别说是只在这里讲了,要是这次的危机能顺利度过的话。
虽然没有伪装好自己失落神色的自信,不过,这时候我完全理解错了。罠鸣所说的『只在这里讲』,并不是暗示,或者是下一部作品的伏笔,而是直接关联着乙姬岛校长的死因,甚至乙姬岛海底大学的秘密,乃至事件的真相,可我却完全忽略了。
如果能在这个阶段注意到这层关系的话,就算谈不上绝对,预防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预防那第二起悲剧。
虽然不知悲伤为何物的我,别说第二起第三起了,应该连防止悲剧都无法做到才对。但,尽管如此呢。
2
由于对事态的发展有些茫然,让我忘了说明为何我会和罠鸣巡警两个人呆在客人休息室里。我就是这点不好。因为地面和海底之间的交通措施出现了问题,让东寻坊叔叔花了超乎想象的气力,而我们几个一直呆在第一会议室里也不是个事。
『我有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吗?』,疑问涌进了我的脑袋。为了监视第一发现人四方山副校长,待叶椎是必须要留在这里的,跟她手铐相连的虎春花也同然。但是,尽管我也顺带着留了下来,可说不定我只会是个从旁插嘴的局外人……,眼前有记者在的话,四方山也有说不出口的话吧。也有可能他会把我视作鬣狗记者。而且,我也有想要单独思考的事。还挺多。
话先说在前面,我不是想钻缝跑路。在这里逃跑了的话,就像是留下了我即犯人的手记一样。不过有一半的犯人是我,所以虽不中亦不远矣吧……,不得不去思考的东西真的有很多。在通往地面的路线被断的如今,又让要思考的事翻了个倍。
如果现在罗丹在现场的话,就会把我当作模特造出地狱之门吧。
所以说,我找了个适当的理由,来到客人休息室避难。糊弄地说了些心情糟糕之类的话。但也并非不自然吧,谁在这种状况下心情都会变坏。心情愉悦的只有名侦探。
但是,成了一个人之后,还没等我厘清该去想什么,收到以某种途径知晓我单独行动的东寻坊叔叔的命令,罠鸣过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的真实身份暴露给叔叔于是快要死心了,但并非如此,其实是为了护卫我。
虽然叔叔在警戒背地里统一口径的行为,但在和外部的往来被遮断的情况下,他似乎是判断出分散行动很危险。在推理小说里说出『你们里面可能会有杀人犯我怎么可能和你们待在一起!我要一个人呆着!』的人,从规律上讲就是下一个被害者。
「不,可是,罠鸣先生。犯人是怪盗弗拉努尔对吧?那其他人不就是清白的吗?」
「怪盗弗拉努尔是变装的名手。有可能变装成谁混迹其中,警部是这样说的。可以说男女老少皆能假装。……我只在这里讲,我有可能是,你也说不准。」
如果是假货的话那就更是了……吗?
因为伪装正是伪物的专长。
不过嘛,怪盗弗拉努尔混在众人里面是正解。就是没有变装罢了……,结果,我独自一人的时间还未满一小时,这之后就接受了罠鸣的战争与和平的授课。
然后,时间又过了一会儿。
「久等了,徒野君。罠鸣巡警也是。虽然很勉强,但还是商量出来个办法。」
东寻坊叔叔回到了客人休息室……,待叶椎和虎春花也在一起。身着发皱制服的老练刑警和制服警察官,以及近代法国的名侦探。这么一瞧,真是气派。尽管只有龙宫城融不进画面里来,但也真是气派。
或者说讽刺。
「应该是海上安保厅会派来救援。搜查工作则当前由广岛县警和爱媛县警联合进行……,但是,海面上不巧气候恶劣,濑户内海有些风波汹涌,救助或者搜查班要到达最快也得等到明后天。」
一边说明经过,叔叔『嘿咻』一声坐在椅子上。虽然是叔叔风格的动作,但毕竟交涉了这么久……,组织间调整什么的,本来并不是怪盗对策部部长的工作。
说到底叔叔本就是为了探查情况而来到这里的。
「最快也要明后天。也就是说,可能会更长是吧,东寻坊。」
哪怕是虎春花,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也不会用老头来称呼,她对东寻坊叔叔直呼其名……,不,直呼其名就已经非常不礼貌了。
他可是你年龄一倍以上的人哟?
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这么活着就好了。
「一周,或者说一年。」
「天气再怎么恶劣,也不会持续一年吧。没有下个不停的雨。」
「你是指车到山前必有路?」
「虽然这里是海就是了。」
「所以你才说下个不停啊。」
不要和我的叔叔这么开心地一唱一和啊。
非要说的话连一周都要不了……,虽然身处海底很难懂,或者说完全无法理解,但今天的濑户内海好像是暴雨天气。
在海底也要关注天气的话题啊。
时机也太不可喜了……,不,本来濑户内海就容易起风暴?虽然那个指的是德岛县,但鸣门海峡不也是濑户内海的一部分吗。
我重新因为只通过那种依赖浮力的潜水艇跟地面形成交通网络的脆弱性而感到震惊。如果认真衡量的话就不该乘坐那种东西,但由于对父亲的憎恶太多了,导致完全没能想到这一点。拿四方山副校长的话来推断,在某处应该是有备用机,但没有驾驶员的话,就只是个球体。和大号乒乓球没两样。
「所以说,在救助到达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就要负责起保存现场和粗略的初动调查任务。尽管我知道这在专业领域之外,但还是拜托待叶椎巡警和罠鸣巡警你们二位了。」
「当然!本官已经以这个为目的开始了行动!」
「我只在这里讲,我了解了。」
包含动机在内,我能切身感觉到他们各自的价值观代沟,但警方能一条心,而非乱成一团的话就万分感谢了。在某种意义下,在县警同志们和海上安保厅的人士聚集在一起,三个和尚没水喝之前,让初动搜查由这个团队进行,也不失为合适。
不过……。
「我知道了,东寻坊。好好感谢我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再吝啬协助调查吧。不要再犹豫了,在这种情况下还不依仗我伸手的话,那就是指挥官失格。有优雅的本人(Ultra)在,什么都不在话下。」
一边优雅地吧嗒吧嗒地吃着红叶馒头,名侦探骄傲地接受了委托。没人要求的委托……,因为是禁止出入警察厅的名侦探。
不,为什么你在这里啊。
虽然是因为跟待叶椎用手铐绑在一起,所以她也来到了这间客人休息室……,这么一来,她不就像是搜查班的一员了吗,堂堂正正地。
我看向叔叔,而对面的叔叔也像是真的累了一样,只是耸肩。可以说比起在各个部门间协调,处理这位近代法国名侦探才更为叫人疲敝。
不过,叔叔也并非是因为疲劳而判断力下降。
再怎么被手铐困住,又不是钥匙扔进垃圾桶里了,真有此意的话使用三人的权力也能把虎春花排除在外,而之所以没这么做,理由之一还是为了继续监视这位名侦探,以免她做出多余的事。
另一个理由,则是在确实压倒性的人员不足的环境里,不得不指望她出一把力吧……,能让警察厅下发禁止出入令的,泪泽虎春花的推理力。
这是个危险的赌局,对我而言不可喜。无论是虎春花会像鸣门海峡一样扰乱搜查,还是借她与生俱来的超级推理能力,戳破怪盗弗拉努尔的真身。
啊啊真是的,干脆把这家伙定为犯人算了。
希望上面一行字能成为伏笔。
「所以说呢,道足君。能让我们看一下你拍摄的现场照片吗。即使没有打印出来,在相机的显示屏上还是能看的吧。」
对于在为什么能和搜查班同席这个问题和虎春花不分胜负的我(看上去是什么权限都没有的自由记者,但真实身份是罪犯哒),是因为情面给我派个事情做吗,叔叔这样催促道。
那我就只好回应这份期待,展示下我的存在意义了。
因为要让全员都看相机显示屏很困难,于是我把取下的SD卡插进从包里拿出来并且开机了的笔记本电脑里,全屏展现一百八十度开合的画面。即使是使用纸笔和磁带取材的记者,笔记本电脑还是会常备的。
金库里的乙姬岛校长的尸体。
既是绞死尸体也是刺死尸体也是毒死尸体的,病死尸体。
这种画面无论如何都不能上传给世人看……,尽管是我自己拍的照,自己展示出来的,我也反射性的背过脸去,但除我以外的其余四人都没有从画面中挪开目光,果然大家是专业的啊。
沉着冷静得很。
「大学方面的人怎么办呢?四方山副校长和土金父女……,以及刺拔兄弟。」
「在粗略的询问结束之后,他们已经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为了避免单独行动,我让他们成组活动……」
「是分成了A班和B班吗?」
「虽然是打乱随机来分的,但形式上是这样。因为不想让哪位孤身一人。」
从安全性来考虑的话大概只能这样做,但是也有一定的风险……。因为有可能和犯人身处同一队里,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会和犯人一对一。因为还活着的教职员只有五人,无论怎么组合,都是三人和两人的队伍。在这种情况下,虽说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能够特定出犯人来……,我也很在意新的分配方案。
在我询问了之后,
「四方山副校长和刺拔兄弟一起待在实验室。土金父女二人待在自己房间。」
叔叔这样告诉我……,是个妥当的分法。把具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分在一起,然后把四方山副校长加塞到某一边……,想到土金父女强烈的羁绊,四方山可能插不进去吧。
「说起来,之后还要逐次进行一对一的例行询问……,那个,泪泽小姐。」
在我已知的范围内,东寻坊叔叔首次主动向虎春花搭话。虽然明显不是太乐意,但这也是工作。
「你这位名侦探,经常在没有证据也没有证言的情况下突然指摘出犯人。是叫做初步判断来着?现如今,你可以想想看吗?如果怪盗弗拉努尔混入了这间设施的人当中,那么到底会是谁呢?」
完全演绎出了『脑袋顽固对名侦探抱有坏感情的警部』这一角色。还是说他了解这是最能勾引出她的资质的手段呢。
这就像是老练刑警的格斗技一样。
但遗憾的是,和罠鸣不同,叔叔把怪盗弗拉努尔肯定为杀人犯。非要说的话,身为怪盗,我本想要看见的是他和待叶椎想法不同。
「呵呵。变装的名手呢。」
虎春花用鼻子嗤笑道。
「这种事才是我等名侦探的初步。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也要去思考因为无法逃跑而藏在某处的可能性,和从途中代替了谁的可能性才行。」
这也是自然。
不要把我纳入思考就好。就我一个。
「要回答你的问题的话,在现时点无法特定出谁杀害了乙姬岛。既然我都做不到,那就没人能做到。故而你们也不必太过自责。」
不过……,虎春花接着说道。
带着叫人无法相信的得意。
「虽然无法猜出谁是杀人犯,但有一位,绝对不是杀人犯。这是通过排除法向前推进的一步。」
绝对不是杀人犯的人?什么意思?有确凿不在场证明的人类,在这样独立的环境下,应该一个都不会有才对……,硬要说的话,就是被待叶椎用手铐绑在一起的虎春花自己了。
「先说在前面,不是我。因为我是如遇不测会痛下杀手的人。会因为兴趣DIY断头台装置。」
一边说着像是没到不测之时也会杀人的话,「而且,也不是你,徒野。」她一边微笑补充道。
虽然像是附带说的一句,但被名侦探这么说还是让我内心一惊,为了我的狼狈不被发觉,
「那么会是谁呢?」
我质问道。
我本以为肯定能听到她傲慢的谜题解答,但虎春花却浮现出『哈?』一样的表情。
「骗我的吧?你不知道吗?徒野。不是有吗,绝对不是犯人的人物。这么一来我就头疼了啊……真是的,这以后该怎么办?」
满含失落,虎春花再度回到摄取红叶馒头中去。就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一口气把三个放入嘴中。虽然不是太懂,但似乎我让她失望了,看起来她不想把话题再继续下去。
但是,被她轻视、说教、责备都是常有的事,可让她期待落空是超乎我意料之外的。让禁止出入的名侦探期待落空。虽然也可以把这单纯理解为名侦探特有的装腔作势……,但尽管她是个傲慢而讨厌的家伙,可她现在的举动基本上不像是那位一直都心情好的虎春花。居然在像闹别扭一样吃好吃的零食。
「要说排除法的话。」
虽然我不是感觉到了责任感,但为了打破房间里变得尴尬起来的气氛,我生硬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不管是否生硬,这都是个重要的话题。倒不如说现在只能继续。
「为了排除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来想想怪盗弗拉努尔不是杀人犯的可能吧。我刚刚稍微跟罠鸣巡警聊了会儿。如果把那个『玉手箱』的返还,和杀害乙姬岛校长当作两件事来看如何呢?」
虽然没有聊到这份上,但我想要借这是和罠鸣共同想出来的点子的形式,企图把搜查班诱导到真相上。如果顺利的话我想把搜查的对象固定到杀人的那边……,但因为本来是针对怪盗的搜查班,所以想要达成这一点还是有些厚颜无耻吧。
「这不可能。」
大概是本就没抱太大期望,叔叔没有太在意虎春花话里有话的发言,但是也没有顺着我的诱导提问走。
别说顺着走了,这是完全否定。
「杀人犯无疑是怪盗弗拉努尔。」
「为……为什么呢。叔叔你不是说过的吗。怪盗弗拉努尔在其活动中,绝不会使用暴力。不会伤人……,哪怕伤了人,也不会杀人才是。」
「当然,正确来讲是这位假货……,不,说不定是本人。说不定是我在不知不觉间,把那家伙太过理想化了。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是我人老变迟钝了啊,变得比任何人都愚昧。」
格外顽固呢。
就像是四方山一样。
怪盗和杀人犯分开的假说,就算可能性很低,但也不至于离谱得完全不去考虑这种可能吧……。
「至少乙姬岛校长『四种死因』中的两个,能确定是怪盗弗拉努尔犯下的罪行哟,道足君。」
「确定?」
好一句强力的话。
仿佛能拿出什么证据一样。不不不,拿不出来的吧。暂且不论怪盗行为的证据,杀人的证据什么的……,难道说是指绞杀时使用的是玉手箱上的细绳吗?既然如此的话,还有一个呢?
「遗体旁不是有一个针筒吗?」
「是的。刺拔……准教授说过这是毒杀的证据。」
「那是『玉手箱』里装的东西。刺拔有理数准教授在这之后这样证言道。」
原来在现场的不是无理数而是有理数啊……,不,等等,说了什么来着?那个注射器是玉手箱里的……?是乙姬岛校长被『毒杀』的凶器?
我操作笔记本电脑,放大展示出来的图像,扩大注射器的部分……,这个,空空如也的注射器?我还以为跟刺在胸口上的利刃一样,是金库里的预备品呢……。
「正是如此。基于预告函的内容,怪盗弗拉努尔的目的,是返还被盗走的宝物对吧?」
叔叔用沉闷的语调,憎恶地说道。就像是要唾弃曾经的劲敌一样。
「这一目的达成了。怪盗把十五年前从这所设施里偷走的宝物,通过注射器的针头,返却到乙姬岛校长的体内。」
返却怪盗。
我的内心铁青一片。等等哟叔叔,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完全没有在想这么不人道的事。哪有这种违背人伦的返还啊。但是……,道理是讲得通的,也看起来像是这个样子。
合乎道理。合乎不讲道理的道理。
不是因为被目击到非法入侵想要封口而杀人……,而是因为是返还怪盗而杀人,就是这样戏剧性的不讲道理。
「我有一点,东寻坊警部。」
待叶椎举手道。
这种举手问问题的方式,不像是部下而像是下囚,但如今的我没有吐槽的余力。
「跟我报告的一样,昨天本官听土块教授说的是玉手箱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今朝我在金库看到那个被打开的箱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那要这么讲的话,土块教授的那通授课内容是伪证吗?」
「是的。在十五年前,这处设施的人也是坚持这样说的……,但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他们总算是说出了真相。跨越十五年的真相。」
校长被杀的消息,无论是何等内向的组织也无法掩盖下来……,不过,如果是当时也在这所大学的土块教授开口也就罢了,为何是有理数?虽然不似小波烈,但照他的年纪,不应该知道当时情况才对啊……。
回想起来,看破毒杀的也是他。
说到底,如果箱子的内容物是注射器的话,那么注射器的内容物是……?
「那说是癌症的特效药也是伪证咯?玉手箱是预定将其放入进去的,不是指定席的指定箱,这句话也是为了诓骗像我这样通俗意义上的取材者的吗?」
按照我的解读,里面放着的应该是特效药的失败作才对。但这么一来,我也对此没了自信。虽然本来就没什么自信就是了。自然,这样子的失败品直接注入体内的话,是会有生命风险……,尽管四方山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如果乙姬岛患了癌症的话,以撞大运的想法注入未完成且古老的特效药,这一假说能否成立呢?不对,这种解释也太过于都合主义了。
这不是危机管理,而是责任回避。
尽管我本意并非如此,但我返还回去的『凶器』,确实是杀了人。
可恶啊,我未曾想过这种风险。
明明犯罪会催生犯罪是个常识。明明我也是这种存在……,犯罪者生出的犯罪者。
「关于注射器里面的东西,有理数准教授倒是有明确的证言。不过……,怎么说呢,太过荒唐无稽了,我觉得还是等待验尸结果吧。」
荒唐无稽?比起偷走日本第一份年轮蛋糕还要荒唐吗……,作为怪盗的老粉,到这里为止既有想要说的也有想要听的,但罠鸣还是以职务优先,朝指挥官询问道:
「要我们进行验尸吗?不等待搜查班到来?」
「是的,无论海底再怎么低温,等搜查班来的话遗体也开始腐烂了吧。这所大学又都是医生。进行简易的调查还是可行的吧。」
不仅能调查出四种死因中哪个是真正的死因,如果能特定出死亡时间的话连不在场证明,甚至犯人范围也能缩小……,然后对血液中的成分进行分析的话,也能判断出『注射器中的东西』。当然,不能让犯人担任验尸官这种愚蠢的事发生,所以多个人,甚至让持有医师资格证的全员都来验尸的话就很可喜了。
「是的。道足君也要为了防止不正当的手段,仔细拍摄下验尸的过程啊。这也同时是他们无罪的证明。」
尽管我是记者而非摄像师,而且将要拍下比起现在在笔记本电脑上全屏展示出的更为过分的照片,但既然是对我有大恩的叔叔这么拜托了,我不会拒绝。可明明屏幕上的残虐模样我都不忍直视,却要直视更加残忍的解剖……,但为了能留在搜查班里,我也得拿出贡献才行。而且,就算怪盗不是杀人犯,但说不定是因为我的过错才导致乙姬岛去世,所以就不要论什么是非了。
就算没有责任,也会有责任感。
3
由于从途中开始名侦探就没再插嘴了,搜查班对现状的共享比预期中更顺畅地结束了……,但,作为结论而言,这之后我并没有从各个角度拍摄下大学教职员工的验尸场景。
因为连验尸本身都没有发生。
这之后,为了把乙姬岛校长的尸体运出来,我们再度前往金库,但无论是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该有的东西,还是应该有的东西,都不在那里。
这一次打开为了无法进入现场而关上的门的,是虎春花。虽说勉强在限制时间内,但第二次挑战就能解开巡回售货员问题,果然这家伙并非常人……,倒不如说非常厉害啊。你是怪物吗。依仗妹妹的我,要因为小看了你而受到沉重打击了。
不过,在我受到打击前。
我因为没有看见遗体而备受打击。
「唉……?怎么会?」
本应在开门之后立刻看见的,四重被杀凄惨至极的乙姬岛校长的尸体,绮丽地从那里消失了。就像是在说不允许验尸一样。
或者换句话来说吧。
本应在金库里的乙姬岛汤烟的尸体……,被盗了。
绮丽的,并且华丽的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