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美丽的事物。
喜欢悦耳的声音。
相信这些人类眼里所见,一定是与我相同却又不同的景色。
我也能有这一天吗?
能在这世间找出美丽的事物吗?
***
唉……我好像快不行了。
太差劲了……啊啊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哇,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羽根田!我才想问你呢,这么晚了!」
放学后,我在讲台上苦恼的样子被羽根田逮到了。于是赶紧将摊在讲桌上的东西藏进口袋。
「……喂,你刚刚偷藏什么东西?」
这家伙怎么好像找到乐子一样……
羽根田带着捉弄人的眼神向我走来。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可恶,既然这样……!
「啊──!天上有外星人!」
「……啊?」
我也太烂了吧。
怎么偏偏挑这种。
多得是方法能蒙混过去才对吧。
「你想骗谁啊……再说门根本就开着,还没进教室就看到了啦────刚刚老师藏起来的东西。」
……吓我吗?
怎么办……战况颇为不利。嗯……先装傻到底好了。
「……什么意思?」
「就是那条弄得很脏,感觉很高级的手帕。」
「你真的看到啦!」
「喂,那应该是星野老师的吧?」
看得真够仔细……
「啊~好吧,我投降。你说得没错……一不小心就变那样了……」
对,平时丧气或搞砸了什么,我都会征求星野老师的意见,但现在可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次的当事人就是星野老师。真是的,我这个人实在是……又蠢又笨的社会不适垃圾……
我抱着消沉的心情掏出刚藏进口袋的手帕,摊在讲桌给她看。
「就是这个……」
手帕上有一大片褐色污渍。
「这是沾到什么?」
「酱油。」
「学校哪来的酱油给你沾成这样?」
问得真好。
「呃……就是今天发薪水,我心情好就买了寿司当午餐。结果中午没时间吃,带回家也麻烦,于是放学后在办公室吃。」
「这样啊~我大概猜到了。」
「然后我不小心在桌上打翻酱油,看到布就连忙拿来擦──」
「结果那是星野老师的手帕。」
「就是这样……」
手帕摊在我面前的现实,使我抬不起头。
我的办公桌就在星野老师旁边。由于刚上任不久,桌上的东西并不多。
──但星野老师不一样。
他桌上堆得乱七八糟。
基本上他都会避免把东西堆到我桌上,不过有时难免会败给重力而掉过来。然而我并不介意,只觉得星野老师很辛苦,帮他把东西摆回去而已。
──这次悲剧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发生的。
对,如各位所知,星野老师的手帕很不巧掉到我桌上。
自己拿来擦酱油的,就是掉到我桌上的手帕。
星野老师不爱整理,加上我的冒失,造就了这条可怜的手帕。
「唉~我看你直接跟星野老师道歉比较好吧~?」
羽根田在讲桌上懒懒地用手撑着脸颊说道。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我想尽量处理一下再还他。」
我一发现自己用星野老师的手帕擦酱油,就赶快用水清洗,再用之前在网路上看到的方法──拿一块布贴上去吸什么的……凭借模糊印象硬着头皮处理污渍……
最后,果然是清不干净。酱油太强了……
「咦~?可是在这里伤脑筋也没用啊?不如我去叫星野老师过来吧~」
「喂!等、等等啊,羽根田!」
羽根田不听我的制止,一晃就晃出了教室。
怎么会这样……!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带来喽~」
「太快了吧!」
羽根田才出教室几秒钟就把星野老师带来了。瞬间移动吗?星野老师那条沾上酱油污渍的手帕还摊在讲桌上。
「咦?怎么?有什么事吗?」
星野老师摸不着头脑就被带来教室,来回看着我和羽根田。
然后──
「──啊,那是我太太送我当生日礼物的名牌手帕。」
太太太「太太送他当生日礼物的名牌手帕」!
不只是高级,还有纪念性质吗!
而且是太太送的!星野老师结婚了吗!
我本来看到名牌手帕时就觉得是人家送他的,可是也未免太重要了吧!我真的是个废物……!竟然做了这么可恶的事……!只好上吊自──
「哎呀,我找这条手帕找得好苦啊~谢谢你,在哪里找到的?」
星野老师亲切地呵呵笑着来到我所在的讲桌边。
嗯……?难道他没注意到污渍吗……?
「……那个,星野老师。其实这条手帕原本在办公室桌子上,后来被我不小心拿去擦酱油……真的很对不起……」
我缩成小小一团,向星野老师道歉。
「酱油?」星野老师颇为不解,拿起摊在讲桌上的手帕仔细查看。
「啊啊……?这个吗?嗯,才这么一点,没关系啦,手帕还是可以用啊。人间,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喔。」
星野老师就这么将手帕折得皱巴巴的,放进自己口袋里。
「哎呀,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其实我已经找了一个星期,差点就要被太太骂呢──啊,羽根田同学,难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对对对。」
「这样啊。那么人间,羽根田同学,谢谢啦。」
星野老师说完,稍稍点头致意就摇摇摆摆离开了。
明明是很重要的礼物,他竟然毫不介意……
还以为他会多骂我几句,或是很难过呢……
「老师,恭喜你没被骂喔。」
羽根田在门边嘻嘻地笑──老实说,我搞不好是被羽根田救了。要是没有她,我搞不好会被罪恶感折磨一晚,明天一早去向星野老师下跪了。
「啊,谢谢喔,羽根田。」
羽根田满足地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便离开教室。
──羽根田帷。
鸟族(红头伯劳),成绩总是第一名,从未有人能够威胁。但是在学年数资料从缺,来高级班多久了也不明确,连在校时间长的学生都不太清楚。据说其他班级也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学生。想成为人类的原因是「想要演奏音乐」。
不仅校内成绩顶尖,生活态度和对于人类社会的适应力都不错。
是这所学校最接近毕业的学生。
然而,她却一直待在高级班。
──这就是我对羽根田帷的认识。
***
事情发生在几天后的第六节,我所上的历史课。
「老师对不起,我可以去保健室一下吗?肚子好痛……」
是羽根田。脸色很差。
「肚子痛啊?还好吗,需要找人陪你去吗?」
「不用了,我还好,可以自己过去。不好意思喔,打断上课。」
任谁都看得出她状况不好,羽根田却客气地婉拒陪同。
「不行,在路上倒下就不好了,你们谁陪她去吧。」
「右左美陪她去!」
右左美像要跳起来似的举手。
──真难得。平常都只会摆出嫌麻烦的脸说浪费时间而已。
「好,那你就陪她去吧。」
娇小的右左美小步小步地接近羽根田。
「呃,我还好啦,真的自己去就行了。」
「不像还好的人闭嘴啦。」
右左美以平时的毒舌驳回羽根田的婉拒。
「咦~右左美是这种人吗?不是上课第一啊?」
「病人就少在那边逞口舌之快,赶快去保健室躺着啦。」
右左美拉起摇摇晃晃的羽根田,两个人一起去保健室。
教室里只剩尾尾守、水月和我。
「帷同学不会有事吧……」
「这副身体很不容易感冒,真让人担心耶……」
「咦,有这种事喔?不太会感冒真让人羡慕。」
「啊,不是啦。与其说不太会感冒,应该说我们现在的身体是人类最健康的青春期,抵抗力也相对地比较高。」
尾尾守替水月补充说明。
是喔~青春期肉体的抵抗力啊……对年近三十的人来说,还满刺耳的……最近有时就算没感冒也会浑身无力呢……我悄悄把这个感叹咽下去,继续上课。
羽根田还好吗?下课后去看看她好了。
***
──保健室。
时间已进入十一月,我来到这学校也将近八个月,却从来没踏进过保健室。
保健室有种位在学校却不是学校的气氛,让人很紧张。
位置在校舍一楼,就在正门附近。
我来到保健室前轻轻敲门,「请进。」立刻有人应门,不是羽根田的声音,多半是保健室老师吧。我慢慢开了门。
「……不好意思。啊,我是人间,那个……羽根田状况怎么样?」
没来过的我小心翼翼地踏进保健室。
有种保健室特有的淡淡药味。里面有身高计和体重计,就是很常见的保健室。墙上布告栏张贴像是保健新知的文宣,柜子里整齐摆放着绷带和消毒药水等医疗器材。然后──大概是给学生坐的吧,门边有个两人座的小沙发。
保健室老师坐在比较里面的桌边。
记得名字是叫乌丸晴香,有着羽毛剪的黑发,和没什么凹凸的苗条身材。这位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女性,是个比我帅得多的中性酷姊,外观比我年轻……可能和早乙女老师一样或再小一点?实际状况不知道。最惊人的是──她和那个校长是亲戚。
「嗨,人间老师。辛苦了。羽根田帷同学躺一下以后就好点了。」
「是吗,那太好了。」
可以暂且放心了。
羽根田是个拿第一跟喝水一样的学生,有可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很多努力,说不定是因为疲劳过度。
「话说人间老师,你也劝她几句吧。羽根田帷同学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弄坏身体,每次都撑到快不行了才来保健室。看能不能让她以后早点过来好好休息。」
每年?
「羽根田有什么宿疾吗?」
保健室老师似乎因这个问题想起了什么,别开眼睛。
「啊,啊──糟糕,总之,就是这样子啦……?」
怎么答得这么含糊。
……尽管在意,但我也不想探人隐私。
保健室深处的帘幕晃了晃,另一边就是病床吧。
「──老师?」
帘幕稍微拉开,羽根田探出头来,像是刚起床。
衣服钮扣松开了几个,让人眼睛不知该看哪里。
「老师,你特地来看我呀?」
羽根田的声音好像比平常还软,是刚起床的缘故吗,还是身体仍不太舒服呢?
「羽根田,状况怎么样?」
「嗯,谢谢老师,好很多了。课上到哪啦?」
「喔,到课本一百二十四页。好了以后就到办公室或社会科准备室来补课吧。」
「数学准备室呢?」
「那是星野老师的秘密基地,不可以。」
「哈哈哈,小气耶~」羽根田一派轻松地笑了。仔细想想,平常没什么机会和羽根田单独说话呢……上次跟她对话……啊,就是之前的星野老师手帕事件嘛。
「羽根田。」
「嗯?怎样?」
「──最近有特别喜欢听什么音乐吗?」
突来的问题使羽根田一愣,用婴儿一般的表情望着我。
「……呵……啊哈哈!你也太像那个关心青春期女儿的老爸了吧?」
唔……老、老爸……这样说来,还真有那种感觉……
保健室老师也偷笑着看我们。做你的事啦……
「啊哈哈!好久没逗老师了,真好玩。嗯……最近特别爱听的嘛,啊,可能不是老师想听的啦,总之我现在觉得音MAD之类的很好玩喔~完全猜不到会有什么发展。不只有看最近流行的,以前上传的也看了很多。」
音MAD啊,真想不到。应该说超级怀念的。其实这比什么西洋歌或古典乐更接近我的守备范围,甚至能说是主场。因为是阿宅嘛!家里还有几片游戏BGM原声带呢,而且我啊──
「顺便说一下,我最近迷上的是……我想想,是这个吧──『炸虾○人好像开始狂胜了』。」
──是我的作品啊。
记得这是自己砸了八个小时的假日时间生出来,空有气势的音MAD。没错,实不相瞒,制作音MAD也是我的嗜好之一。
「我还满喜欢这个人的作品的。呃,叫做『人间人』。跟老师名字很像,超有哏耶~」
──搞不好大危机要来了。
难道被她发现了吗……?她猜到我就是「人间人」了吗……!
「啊,既然都聊到了,老师也来听听看『人间人』的作品吧?」
「呃,不用了。」
「没问题吗?那我就来放刚说的这首『炸虾○人好像开始狂胜了』喔~」
羽根田断然无视我的答覆,用手机播放那首蠢歌,不时还有枪声。
「这个人的作品节奏感不错,我满喜欢的呢~」
「嗯、嗯~?」
糟糕,有点开心。
「羽根田,你会自己作曲写歌之类的吗?」
「嗯~偶尔会做来玩玩看啦~」
如此说道的羽根田的眼睛离开手机,对我露出灿烂笑容。
「──就跟『人间人』老师一样呀!」
「啥!」
这家伙……!一开始就全都知道还故意闹我……!
「那个~」
保健室老师从床边探头过来。
「没事了就赶快回去比较好喔~」
「哇,啊,好的~」
羽根田答得颇尴尬。大概是在保健室看影片实在太超过,老师才会委婉提醒。于是我们立刻关掉影片,准备离开保健室。
「能自己回去吗?」
我对从床上起身的羽根田问道。
「嗯,已经没事了。」
羽根田伸个大懒腰,样子的确不怎么糟。接着她穿上室内鞋,下床跟保健室老师道个谢就离开了。
我也跟她回去教室拿书包。
「喂,这种时候应该把东西一起拿到保健室来吧?」
「不行吧?女学生的东西很恐怖,我不敢碰。」
「也是啦,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性骚扰呢~」
「是吧~?」
其实我只是没想到而已……又在意想不到之处重新体认到自己很不机灵了。
──不过呢,我最好还是不要多事。
想起上个学校的事,我的心就沉了下来。老实说像之前右左美那件事就太深入了。虽然最后有了好的结果,我还是不要太接近学生的私生活比较好。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学生都回宿舍了吧。
羽根田来到自己座位,将课本和笔记收进书包。
能回去真好啊。
我接下来还要准备很多年末的琐事,还有考卷跟教材。
「……啊~我也好想回家喔~」
「没有老师会在学生面前说这种话吧~?」
「真的很想回家嘛,说一下又不会怎样。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喔,之前不是还帮右左美补习吗?」
「你怎么知道!」
「哇哈哈,当老师自然会知道喔。」
这只是耍帅而已,其实我是经过图书馆,碰巧发现右左美和羽根田在里头K书。
羽根田非常会念书,也很会教人。有时甚至会想,她搞不好比我这个老师还厉害。
「其他老师也在说右左美的整体小考分数都进步喽。」
「哎呀~看到有人那么认真,就忍不住想帮一下嘛。可是我没有勉强,不用担心喔。话说老师,你还满注意我们的嘛?不过呢,我也经常在注意老师喔~?老师平常很散漫又随便,但表情有时候会变得很阴沉呢。好像在看远方的感觉。」
「咦,这样啊……?」
我都没自觉耶。
「嗯,像刚才在走廊说话以后就是……啊,该不会我踩到老师的地雷了吧?那就对不起喔。」
「呃,事情没有那么──」
──严重啦。
我很想这么说,但说不出口。
那点玩笑话算不上什么地雷,就只是我自己想起往事而已。
「──老师?咦?真的是地雷?」
羽根田见我突然沉默而担心地询问。
「唉,要是真的有问题就跟我说嘛~?再说,要是你肯说出来,我以后就不会踩到了呀。」
「呃,没关系啦。不好意思喔,让你替我操这个心。而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就是还没让它『过去』,现在才会时不时想起来吧?有时候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喔。」
是这样吗……?可能是这样没错。
然而,如果我能像羽根田说的那样真的放下,让「过去」成为「过去」,我就──
「──老师,你又一脸阴沉了。」
羽根田从下方窥视我不知不觉低垂的脸。
「放~心啦,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啊。」
不知为何,她的微笑让我好想哭。
就算逃开装作没看见,心里也已经留下无法愈合的伤。
有些人因为我受了伤。
即使很想保护对方,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都是我的错────
「──我真的可以放轻松吗?」
「有什么关系?」
羽根田答得很干脆。
「在我看来,人就是要这样子接受『过去』喔。」
她的声音像秋天的太阳一样平稳,其中却透露出力量。
羽根田用慈爱的眼神注视着我。
她眼里隐约有片淡淡的阴影,会是我的错觉吗?
──说不定,羽根田也曾有过非接受不可的「过去」。
我对羽根田的认识不多,但反过来说,她对我也一样。
那么由我先来说说自己的创伤吧。
就是我离开前个学校的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
我慢慢地撬开了沉重的嘴。
「嗯。」
「在前一个学校,某个学生因为跟朋友处得不好而来找我商量。当时我是导师,所以很想帮她──结果大错特错,因为老师跟学生有立场上的差别。就结果来说,因为我的错──因为我的多嘴和多事,她们的裂缝愈来愈大,最后这个学生要转校了──然后她在转校之前,不知道为什么造谣说我体罚她。而且学校还不听我解释──后来我也待不下去了。」
羽根田静静地聆听从我口中溃决而出的话语。
「最后一天,我碰巧有机会和这个学生说话──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
「她说都是我的错,把她的小小抱怨看得太认真,去做根本就做不到的事,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这一幕,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时是冬天。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教室里,听着那名学生的哭喊──
「那个学生说得没错,都是我不好。所以──」
──所以我才感到痛苦。
因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无法怪罪别人,就这么一直──
我讨厌人类。
但真正讨厌的,是我自己。
一直默默聆听的羽根田,也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般低头不语。
──看样子,可能还是不该说出来。
「老师,时间只会前进喔。」
「咦……?」
羽根田将理所当然的事说得像需要特别说明一样。
「过去的自己确实会永远跟着你,可是我现在看见的是现在的你……所以不用怕,不管犯错几次,老师都能够重新来过。」
那是充满慈爱的声音。
「放心──我会在这里好好看着现在的你喔。」
羽根田这么说之后温柔微笑。
「……谢谢你啊。」
「不客气!老师,谢谢你来我们学校!」
***
「──老师啊,你已经想回去了吧?」
「咦……?」
我说完自己的故事想离开教室时,羽根田这么问我。
怎么突然这样问……?
羽根田背起双手,抬着眼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我走来。
感觉有点恐怖,使我不禁后退保持距离。
羽、羽根田?
你的距离会不会太近……?
当我被逼到墙边时,她的手「咚」一声按在我脸旁墙上。
这──就是俗称的壁咚吗……!
「羽、羽根田……同学?」
就在眼前的羽根田使我不禁加上了「同学」。
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啊……!
我的反应似乎让羽根田很满意,她露出猫一般的笑容说道:
「老师~我来把你救出去吧。」
然后对我耳语:
「老师,要不要就这么跟我一起逃走呀?」
***
「哇~好凉喔~!老师,你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赶快过来啦~」
「呃,这里不能随便上来吧?」
先前羽根田对我耳语时,还在怕她是想和右左美一样,要我跟她到校地之外,结果只是带我来到校舍楼顶。
「原来楼顶的门都没锁啊……我都不知道……」
还以为能自由进出的楼顶只存在于二次元。
「喔,平常有锁啊。学生平时禁止进入。」
「学生平时禁止进入啊!」
摆明是违反校规嘛!
相较于惶恐的我,羽根田泰然自若,一点也不觉得犯了错似的在凉爽的屋顶上吹风。
这家伙……居然这么大胆……
「咦?那门为什么打得开?」
如果是教师或校务员忘了锁,还可以不予追究──
「喔,是这样啦~!」
羽根田得意地边说边掏口袋。
(插图021)
「──这个!用这个抠个一、两下,这里的锁随随便便就开啦~很简单哟~!所以我常常来屋顶上喔~」
她从口袋掏出的是一小根橘色羽毛,多半是她自己的东西。羽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话说回来……
「你还会开锁啊……」
羽根田帷,可怕的孩子……!
这位全学年第一,毕业手到擒来的资优生,居然是个不良少女。
没办法帮她擅闯楼顶这件事护航了……
我始终对于羽根田如此优秀却一直待在学校里这点抱持疑问──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呢……
「楼顶是不是很舒服呀?」
羽根田不知道我满脑子都在苦恼该怎么评分,只见她高举双手,眺望头顶上一整片广阔晴天,满天晚霞美不胜收。她说得没错,风的确很舒服。
羽根田是红头伯劳是吧。
红头伯劳是巴掌大的橘色小鸟──或许是这个缘故。
看着融入晚霞的羽根田,我心想──
羽根田与天空真是相配。
「怎么样?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在稍远处仰望天空的羽根田忽然转向我。
「咦啊!呃、呃……!说说、说不定有好一点了喔……!」
看她看到出神的我,慌乱全写在脸上,使她露出像在憋笑的复杂表情。
「呵,老师……你也太好笑了。」
「要、要你管……羽根田,不好意思,擅闯楼顶违反校规,是需要扣分的。」
既然她当着我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违规,我身为教师,必须予以处分才对得起其他学生。
「嗯,好啊。既然都要扣了,不如就……」
羽根田轻易接受扣分,轻飘飘地靠近我。
她还是一样一下就靠得好近,而且愈靠愈近,都快碰到她了……!
先前不也有过一次吗!
羽根田从下方抬头看我,笑嘻嘻地说:
「老师,可以向后转一下吗?」
「啊?为什么?」
「转嘛转嘛。」
即使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我还是姑且照办了。
紧接着,背上有种软软的感觉,她的手还从我腋下绕过来。
这、这是────────!
咦!该不会真的是那个吧!
羽根田从背后抱住我了吗!
这样也未免太积极了吧,羽根田同学!啊啊啊女生真的好软啊!不行不行!不能高兴!啊哇哇哇,感觉变得轻飘飘的了!好像整个人都飞起来一样──呃,咦?
风声不一样了。
我人在楼顶上空十公尺左右。回过神来,脚已经离开地面。
「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羽根田同学!」
「嗯~?」
「我我我我我飘起来了耶……唔?」
「那当然呀──我们在飞嘛。」
羽根田背上伸展出巨大的橘色羽翼,从背后抱着我飞上空中。
「羽、羽羽、羽根田……唔!」
「什么~?拜托喔,老师,不要乱动啦。会摔下去喔~」
「摔……唔!」
不要把那种恐怖的事说得那么轻松啦!魔法类型的创作描写飞行时,我都会羡慕没错啦,可是那跟实际飞行完全是两回事啊。天啊,飞行也太恐怖了吧……!
风在耳边咻咻地吹。明明屋顶上是那么舒爽,现在空中的风声却在不停煽动我的恐惧。
「放心放心,别乱动就不会掉下去啦。」
「屁啦,超恐怖的好吗!我的危机意识在抓狂啦!」
「啊?你的说法很恶心耶……唉,好啦,拿你没办法……」
我又觉得身体飘了起来,随后羽根田的手伸到我膝后和背后,将我抱在身前。
「老师,要抱住我的脖子吗?」
「啊,好。」
──第一次被女孩子公主抱。
不过安心感和先前截然不同。羽根田她……力气还满大的嘛……如果我是女孩子,搞不好会心儿怦怦跳……有种输给她的感觉。
话说回来,公主抱的感觉还满……应该说贴得很紧吗……不晓得怎么说……
这样子也挺让人紧张的……
「喂,你是不是在想些有的没的?」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
「哼~?刚才不时会叫我同学是怎样?满好笑的,是没关系啦。」
那是因为我吓坏了。
羽根田是跟平常一样以逗我为乐吗……换了姿势以后,能见到羽根田的表情了。
──同时,也有了查看四周的余裕。
染红天空的夕阳,已经下沉一半。
「从高处所见的天空,比下面还要更宽阔更美丽喔。我一直很想让老师看看这片景色呢。」
羽根田说得没错,空中所见的天空特别广阔,有种被天空包容的感觉。吹在耳边的风也没刚才那么恐怖了。
──真是美景啊。
这就是羽根田习以为常的景色吗?
「老师。」
羽根田望着夕阳对我说:
「我啊,也想和这片天空一样包容老师喔。」
「咦,这该不会是告──」
「想太多很恶心。」
「对不起。」
虽然我害羞得乱说话,但仍渐渐了解到羽根田带我飞上天的用意。
羽根田就是天空。
无论表情怎么变化,总是在那里望着我。
她大概就是为了说这个而带我来到这里吧。
「……谢谢啊。」
我自然地脱口而出。
声音小得说不定会被风盖过。
羽根田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在夕阳下微笑着。
「──话说,你也当着老师的面违规太多了吧。这样……要是无法成为人类,我可不管喔。」
「啊哈哈!好喔,这样反而有公正评分的感觉,还不错。」
「……你不想成为人类吗?」
「嗯,想啊──可是我还不需要成为人类。」
「什么意思?」
「嗯……还不能说。」
羽根田的微笑看起来有点哀伤。
空中的清澄空气和毫无遮蔽的广阔天空。
羽根田带我来到这里,或许不只有一个理由。
她具有鸟的身体,能轻易看见这样的景色。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
她才故意暴露自己的违规行为。
其实她还想待在空中。
──都是我的幻想啦。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渐渐消散的晚霞是那么地美,说话恐怕会破坏气氛。
羽根田的头发也因晚霞闪闪发光。
真美。
羽根田真的和天空很相配。
***
太阳下山后,学校楼顶上是一整片的星空。
学校位置相当乡下,空气特别干净,星星比我家那里还多。
由于夜间飞行太危险,我和羽根田回到楼顶上。
──有点冷。
十一月是日落后就会变得很冷的季节。我问她冷不冷,病才刚好还只穿一件薄衬衫的她,却若无其事地说这不算什么。
无论这次理由如何,都属于偏离常人的行为,当然需要扣分。可是看她一副等我扣的样子,反而觉得正中下怀,让我不太情愿。
尽管她违规又做出偏离常人的行为,带我来这里都是为了替我打气吧。
我身为教师,除了学科测验以外,就只有给学生扣分的份。这是无可奈何的职责问题,加分只有学生之间能做。
──那么。
「羽根田,我问你喔。」
「嗯?」
回到久违的大地,羽根田收起翅膀拉拉身子,因我的呼唤而回头。
「你很喜欢音乐没错吧?」
「嗯,对呀。喜欢听也喜欢唱。」
于是我对笑嘻嘻的她提了个意见。
「那可以在这里唱几句给我听吗?」
「在这里?」
我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但还是想听听看。
「你在保健室听我的音MAD,这样就扯平如何?」
「咦~?空中旅行不算?」
「那完全是违规行为,所以不算。」
「……你明明就很喜欢。」
「如果真的不要,我也不会勉强啦。」
「咦~~~~?」羽根田左右为难地别开视线,然后偷瞄我一眼──
「……可能没有唱得多好喔,可以吗?」
难得看她这么胆怯或者说害羞,颇为新鲜。
「我还是想听。」
我在楼顶门边坐下。
见我这样,羽根田也放弃挣扎,「唔唔唔……」露出有些怨恨的眼神后,莫可奈何地看着我。
「……那我就唱个几句喔。」
羽根田端正姿势,深吸口气。
经过一小段空白,羽根田轻柔且清澈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那是灿烂辉煌的星辰之歌。
──嗓音真不错。
柔和又有力,希望能就此唱进哪个人的心里。
希望校舍里还有学生,听了以后愿意给她加分──
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听见这星之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