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别和杀人魔战斗。」
曾经,幽鬼被这么教导过。
「这业界聚集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人。偶尔也会有机会遇到那种人吧……绝对不要和他们争斗。要朝着尽可能避免战斗的方向行动。」
用通常的话来讲,她,就是〈师父〉。
在命悬一线的这般界限,还有着如此关系。和所有老玩家一样,幽鬼她也曾被别人灌输过游戏的种种知识。
「游戏经验、装备是否有利,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对方是〈杀人魔〉,我们就没有胜算。」
「……不太明白。」
幽鬼争辩道。
「我也有过杀死他人的经历。甚至于玩家彼此间战斗的游戏,我也经历过很多次了。在一般人看来,我也算得上一个十足的杀人魔了哦。这样都还赢不了吗?」
「赢不了啊。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有这种经验才更难应付。你的这种能力是〈生存术〉,而非〈杀人法〉。力量的性质不同哦。漫画家和插画家。健美选手和运动员。格斗家和流氓。正是这样的区别。这个游戏不是以杀人、而是以生存为目的。我们只需全身心专注于生存。因此,若是改变决定胜负的舞台,那可就完全行不通了。谁也打不过专门于此的人。就游戏而言,连作为精英玩家的的我们,也是比不上受冲动支而杀人的业余玩家。完全没有胜算。绝对不要战斗。」
「要是无论如何都得战斗呢?」幽鬼问道。「没有其他的通关方法。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呢?」
「那就完蛋了。」
回答得相当无情。
「只能祈祷没有这种机会了。」
(1/43)
幽鬼卧于熟悉的被褥上,醒了过来。
(2/43)
熟悉的被褥啊。
这并不意味着游戏的开幕。证明便是这房龄三十年,钢筋混泥土构造,含公共费用在内月租三万五千日元、距离最近的站点得花上十五分钟的一〇七号房。带着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的失望情绪,幽鬼坐起身来。
屋内一片漆黑。
夜幕已至。幽鬼伸出左手。两下、三下,手触碰了几下床后,她抓起手机。按下按钮,屏幕亮起,她确认了下时间。
〈2:07〉手机上如此显示着。
她看向窗户,从这没有安装窗帘的窗口向外,看不到什么像样的景色。除开路灯一闪一闪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四周一边漆黑。如果说是下午的话,时间显示应该是〈14:07〉,因此只能承认是凌晨两点了。
她搜寻着前一天的记忆。昨天、对,记得自己是在傍晚的时候打了个盹。午餐吃得晚,不知是不是因为血糖值升高而不可抗拒地迷糊了起来,感觉什么都不想做,就蒙上被子闭上了眼睛。那之后大概过了八个小时。这么算和现在的时间也就对的上了。
生活节奏打乱了。
头依旧昏昏沉沉,幽鬼站了起来。
她将灯打开。
这可怕的单间的全貌显露出来。
可怕之处其一。已经封上口的垃圾袋数量比家具还多。可燃垃圾三袋,塑料垃圾五袋。相对而言,能称得上家具的就只有全套寝具、冰箱、以及放着贵重物品的小箱子。甚至连桌子也没有。平底锅、菜刀之类自是看不到影子。可怕之处其二。房间的角落里的纸箱堆积如山。这并不是在收集。只是幽鬼并不知道自己居住的这个地方该如何丢掉这些硬纸板。可怕之处其三。房间的四面八方都生了霉。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都是自然长出来的,不就没办法了么。掌握了生活能力,去考虑霉菌的事情,霉菌就不会长出来了么。可怕之处其四。除开运动套衫,她几乎找不到其他衣服。那也自然,本身她就没其他衣服。之前的都因为长霉扔掉了。由于穿着运动套衫出门会在意周遭的目光而害羞,因此幽鬼最近都是在半夜外出的。地上散落着掉下的头发,而她自己也不记得洗过澡没,可怕的要素还挺多的,但要是全部细数一遍可就没完没了,所以她想到这里就打住了。
幽鬼的肚子咕咕叫着,诉说着不满。
那就吃点什么吧,幽鬼想到。她打开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但这并不是说没放什么东西。但从装东西的量来说可是相当可观了。长期忘丢的空牛奶盒、担心常温下放置要出问题而放进来的罐头、不知何时放进来的卷心菜、以及发霉得可能都带上了奇怪魔力的切片干酪。真是令人痛心的景象啊。幽鬼关上了冰箱门,守护着自己的幼小心灵。
她将睡觉用套衫换成了外出用的套衫。
都是运动套衫,不过接下来要说的还请保密,衣服在清洁这方面没什么不同,但幽鬼总是会这么做。算得上一种习惯了。明明每天洗澡的习惯都没有,在这方面不遵守便会不顺心。幽鬼光脚穿上鞋走出家门。由于〈防腐处理〉她不用担心脚被鞋磨破。
她向脚程五分钟的便利店走去。
在这五分钟内,不知为何空腹感消失了。似乎没有那种感觉了。虽说如此难得来一趟,路过的时候幽鬼看到了感觉不错的冰激凌,于是她就指拿上了冰激凌站到了收银台前。她拿出手机,电子支付了二百二十日元。
这之后她又在这冰激凌前楞了一会儿。
「……?」
她看向店员。店员也有些讶异地回看向她。「啊。」
「打包,谢谢。」
没错。不知从是么时候开始口袋就要收钱了。要是不吱声店员是不会给你拿口袋的。由于隔了三天没说话,幽鬼的发音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店员听懂了,幽鬼电子支付了额外的三日元,带着购物袋离开了便利店。
幽鬼踏上夜路,将冰激凌从购物袋中拿出。这是一根棒状的冰激凌。她还挺乐意这样边走边啃的。
打开袋子的瞬间,幽鬼意识到塑料袋已是不需要了。与此同时她想起各种类型的垃圾袋快要用完了,需要添置。她转过身去。物理上的距离只有这么几步。不过冰激凌的袋子已经打开了,再去见那位店员她也挺不好意思的,这次就暂不考虑了。幽鬼吃着冰激凌,还挺好吃的。归途未至一半便吃完了,幽鬼将木棒放进冰激凌的外包装里,再把外包装装进了塑料袋,然后她将塑料袋挂在手指上,甩着塑料袋往家里走去,正好在经过桥的时候塑料袋从手指上脱落了,穿过栏杆掉进了河里,转眼间就被冲到不可能回收的位置。虽说是不可抗力,但对于往河里扔垃圾这件事,幽鬼内心徒增一丝罪恶感。
说起来,幽鬼想起明天是丢可燃垃圾的日子。堆在屋子里的那三袋可燃垃圾可得丢掉了,但这已是相当麻烦。要是不把塑料袋丢到河里,说不准——她编着这样的借口,慌慌张张地朝公寓走去。
但她并没能回到公寓。
公寓之前,停着辆车。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驾驶位的车窗开着,里面传出声音。
那人是负责幽鬼事宜的经纪人
从第三、四局游戏开始,她便配备了专属经纪人。幽鬼的生活日夜颠倒,为了配合这一点,他才会在半夜来接幽鬼。
「我是来邀请您参加〈烛灼之森〉的。您准备好了吗?」
〈您准备好了吗〉这还真是个奇怪的问题。穿着这样的运动套衫,刚从便利店回来,怎么可能算得上准备好。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每次她都是穿着这身衣服接受召集,反正对方也觉得这次也一样才这么做的吧。
而对幽鬼来说,她也并不打算辜负此人的期待。
「嗯。现在马上,带我去目的地吧。」
幽鬼答道。
她的表情舒展开来。
(3/43)
游戏开始。
幽鬼睁开眼,发觉自己处于森林之中。
(4/43)
森林之中。
随着眼睛睁开,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下。虽然幽鬼有着起床困难症,但沐浴在这般阳光下,不管再怎么赖床她也是清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来,环视四周,然后她马上明白了,自己处于森林之中的判断是错误的。
这是一座人工森林。
这并非所谓人造森林。而是人造物组成的森林。这些仿造物像是有着别样设计的的咖啡厅、又像是再现古代自然的公园其某一区域的所有物,将幽鬼包围着。
这是个小屋子。大小和幽鬼居住的十平米单间差不多。墙壁和地板分别用树木和树叶的仿造物严严实实覆盖着。唯独天花板没有完全被遮住。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来。那蓝天没有一丝伪造的气息。大概这阳光是真的。
小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物品。仅有幽鬼一人。随着地板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幽鬼站了起来。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打扮,然后——
「唔哇……」
她出声感叹。
幽鬼,正穿着兔子套装。
见过实物的人大概很少吧。据说这种打扮在赌场或是夜总会挺常见。粘着兔耳朵的发箍。只设计了袖、领、蝴蝶结的上衣。让身材曲线展露无遗的西式外套。以及完全不方便行走的高跟鞋。两条腿都裸露在外面。
换句话说,这副打扮比起全裸更令人羞耻。
幽鬼摸了下屁股那里的白色毛球球,「呜啊—」地叫了声。
这衣服显然很暴露。玩家的着装会根据游戏而有所不同。虽说不论大小诚然都是cosplay,但由于服装的类型不同,穿着者的心情也完全不一样。这次算是迄今为止穿着最难受的一次。上上上次穿的死库水都还要好些。不,讲真,看到幽鬼她们这样,〈观众〉们真会感到高兴吗。也没有比这更能体现现实和虚构的区别的服装了吧。由于她看不到自己的全身,幽鬼的内心创伤还算轻微,但设置在这个房间某处的摄像机,应当是记录到了很刺激的光景。这没问题嘛。游戏自身本来就挺刺激了,再来这档事真没问题嘛。
幽鬼走出屋子。
过道很窄。道路的宽度只超出幽鬼肩宽十厘米左右,而每隔几米就会接连出现拐角。让人联想到乡下游乐园里常见的巨型迷宫。虽说是联想,说不准本就如此。出于幽鬼的偏见,她认为这种巨型迷宫大致就是泡沫经济时代的遗留物。将其改造为游戏舞台,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充满着强烈欲望气息的事件。
幽鬼在迷宫中前进着。这种迷宫是有攻略方法的。也就是所谓的左手法则。只要保持着沿着左边的墙壁行进,总是会到达出口的。即便是没什么学识的幽鬼也明白这一点,但这次,幽鬼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找到了应作为目标的方位。
找到了,又或者说是听见了吧。幽鬼在这迷宫中走了一会儿,便听到了混杂在这仿造森林的嘈杂声中,好比学校早会前、影院电影播放前相当多的人乱哄哄的说话声。音量还真就这么大。大概,这个游戏是——随着〈那〉映入她的眼帘,幽鬼的预想也就应验了。
是个巨大的屋子。
里面有着数百个兔子。
(5/43)
和方才为止经过的走廊完全不同,这是个很宽敞的房间。
如此宽敞,单纯说成〈房间〉可能不太恰当。也许应该称作大厅或是楼层。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能容纳下有如一个小学所能容纳数量的兔子。
当然,这说的并非真的兔子。而是cosplay的兔女郎。和幽鬼一样,都是些穿着暴露的女孩们。不过,在幽鬼看来都挺合身的。完完全全变成了兔子。所以不合适的就只有幽鬼了么。还是说和青春期少女在意自己刘海一样,旁人看来就没什么奇怪的吧。幽鬼一边祈祷着希望是后者,一边走进房间。
有几位兔女郎向幽鬼投来视线。对于幽鬼来说,游戏开始的时候,由于睡得太沉导致集合迟到,受到众多玩家的注目是常有的事。幽鬼觉得这种程度还算好。但若是被所有人盯着那肯定会很尴尬。幽鬼无视了她们的视线,将目光锁定在一位兔女郎身上。
房间深处有个人坐在树桩之上,当然这树桩也是仿制的。「早上好,师父。」幽鬼向那个玩家出声道。
「完全不合适呢。」
是位白色的兔女郎。
首先,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有着一头棉花糖般白色的波浪头。然后,她的肌肤亦是白皙。白色,又或者说是没有血色的感觉。她的身材纤细,身着兔女郎套装更是强调了这一点,但幽鬼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身体虚弱,这是去除多余脂肪而促成的纤细。
她叫白士。
她是幽鬼的师父,也是这个游戏最有资历的玩家。
「你才是。」
白士低声说道。但从音量上来说声音很小,但却很通透。「三个月没见了呢。」
「是啊。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呢。」
「嗯—嘛。都挺顺利的。」
「这次是第几次了?」
「六、七、八次吧。反正应该是没到十次的。」
白士问的不是年龄,而是参加游戏的次数。「给我好好记住啊。」师父眯起眼睛。
「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参加过的游戏要记录起来。」
「也没什么吧。毕竟都挺顺利的。」
「长远来说可就行不通了。到不了三十次了哦。」
「师父你呢,现在通关多少次了呢?」幽鬼强行改变话题。「时隔三个月,也就是说参加过三、四次了吧。难不成已经完成九十九次了?」
「倒不至于。」白士跷起长腿。「才九十六次。最近一次参加游戏还是之前游泳池那会儿呢。」
「……还真是悠闲啊。」
幽鬼有些不解。〈游泳池那会儿〉指的是幽鬼三个月前参加的那次游戏,也就是说,白士休息了三个月之久。
「毕竟我想慎重一点呢。」白士回答道。
「还要参加四次。要是因为准备不充分死掉的话,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要说幽鬼没有异议的话那肯定是在说谎。
幽鬼认为,比起调整身体状态,游戏节奏更为重要。对这个赌上性命的游戏的感觉只有在非日常的生活中才能磨练出来。不要歇太久这点是最为重要的。从长时间的空白期回归,在档期最近的游戏中死去的玩家数不胜数。白士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这样啊。」不过,幽鬼只说了这么一句。对于师父的判断她并不想多言。
「所以呢,准备有效果不?」
「谁知道呢,结束之前都见不了分晓。」
白士向远处看去。视线所及之处摆着只大概是狸猫造型的吉祥物。它已经坏掉了,从那敞开的肚子中可以看到电子零件。
「那是?」
「是解说员。大家一拥而上把它给削坏了。」
解说员有时候会有,而有时候就没有。
就幽鬼而言,这应该是第三次碰上有解说员。在游戏规则复杂的情况、或是难以直观表达的情况下,解说员便会在游戏开头出现。不知是谁决定的,解说员并非真人担任,也不是单纯的声音和文字,一般都是有那种萌萌的吉祥物来担任。
「真有勇气啊。对那种东西动手,一般都会被严惩以儆效尤吧。」
「钥匙那玩意儿是乌龟或者狼的话,她们就不会这么做了吧。因为是狸猫她们才将其破坏掉,所以说不定是隐藏了什么物品。」
「……?狸猫就可以弄坏吗?」
「《咔嚓咔嚓山》的故事中不就杀掉了么。兔子打赢了狸猫。」
「《咔嚓咔嚓山》是这样的吗?」
「没找到特别趁手的东西就是了。」
幽鬼第一反应是不能和这笨蛋扯上关系。「……这是什么游戏?」她问道。
「简而言之就是捉迷藏。我们〈兔子〉只要生存一周就算通关了。〈树桩〉——也就是〈鬼〉只要在同一时间段内杀害五名以上的兔子就算通关。虽然狸猫没有说明,不过嘛,他们应该是给〈树桩〉配备了什么装备吧。」
「树桩不应该是非生物吗?」
「但是树桩杀掉了兔子哦。难不成你不知道这个?」
「我知道。」
幽鬼没什么学识所以并不知道,但她还是要逞个强。
「游戏还没开始吧。从什么时候开始?」
「虽然没有明说,大概六个小时后吧。」
「怎么推出这个大概的?」
「那儿有个时钟。就是绑在炸弹上的那种红色电子计时器。」
幽鬼的目光追随着白士拇指指的方向看去,但那东西淹没在兔子群中并不能看见。
「正如你所看见的那样,还有六个小时就倒计时至零了。」
「人太多了我看不见。」
「那你就自己走过去看呗。」
「人看着就乱哄哄的,这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兔子〉三百人,〈树桩〉三十人。在我所经历的游戏中也是最大规模的了。」
当然,对于幽鬼来说这规模也是最顶级的了。别说三百人,连人数在三位数以上的游戏,她都没有经历过。
「这么多人,真亏他们能召集起来啊。虽说大部分人都是新手……」
「不哦。并非如此。新面孔也就那边的一群。」
白士努了努嘴,示意着〈那边〉的方向。房间的一角,有三十个人聚成一团。这是新手的集会嘛。
「其他人大致都认得到。虽说我此前没有意识到,没想到这个游戏的〈老手〉数量似乎在两百人以上。有点惊讶哦。」
「什么啊 ,区区几百万奖金,竟然有这么多傻瓜要来赌上性命。」
「你说这话合适吗?」
向高利贷借了钱什么的。
又或者被要求交赎金、为了养活孤儿院的孩子们,参加这个游戏的人想必都有着迫切、紧急、任谁都能理解的事情吧,门外汉或许会这么想,但事实截然不同。〈只参加一次〉的话倒还有可能。但是,以这种游戏为生计再怎么都不划算,竟然还有人成为了它的〈老手〉,这已经只能认为是脑子坏掉了。最常听到的莫过于想体验跳荡在生死间的刺激。也有不少参加者下定决心自杀,在死前由于机会难得而将其作为纪念。也时有因为可以合法杀人而乐此不疲的杀人鬼。这般理由,只是一一列举出来还算好,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仅是不知不觉间沉沦进去的玩家就数量众多。
幽鬼也是其中之一。
这并非没有理由。由于没有社会能力,她找不到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她自认为对这个游戏还算适应,以白士为首的人际关系多少也算有了,对此她感觉还挺不错的。当然也有对游戏本身感到有趣的原因在。但无论是哪一点,作为根据而言都没什么说服力。就算把全部理由汇集起来也同样如此。只能认为是脑子出问题了吧。有些意外的是,她最不了解的正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比她家冰箱都还要混乱。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自暴自弃了。
她缺乏想要活下去的心绪。
就像一口气吞下安眠药一样,玩着这个游戏。
「虽说师父才是我最不理解的了。」幽鬼说道。「九十九次、是吧。就算参加了这么多次也拿不到奖杯或者奖金吧?」
「嗯。只是新纪录而已。甚至连新纪录这点都不能保证。据我所知,最高就是九十八连胜了。」
「真亏你还会像这样发愁呢。」
「毕竟有想要达成的目标。」白士站起身来。「不久你也会明白的。」
幽鬼沉默了。
九十九次的连胜纪录。
那似乎是师父所追求的。即便是那些难以产生共鸣的老手,在她们的所有动机中,也算是最出众、最令人摸不透的。首先其难易程度就很费解。生还率七成的游戏,通关九十九次。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那概率说成天方夜谭也无妨。其次其危险程度自然也反常的高。记录中断也就意味着死亡。赌上性命的这般动力是从何处产生的呢?而且,正如方才交谈的一样,这记录的可信度也值得怀疑。说什么九十九次的记录都还不满足,相反,到达九十五次可能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绩了。幽鬼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要这么想的话,那自己的师父就是个字面意义的笨蛋了。
但,目标毕竟是目标。
光是有了目标,比起幽鬼就要出色许多。她完全没有想要去嘲笑白士,相反,她甚至是感到了自卑。对于那下定目标、勇往直前的态度,她无法产生共鸣。幽鬼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无论是多么愚蠢的目标。
也比浑浑噩噩活着的自己强。
(6/43)
这之后。
兔子们的统帅交由白士担任。因为在这两百余名老手中,没有比她经验更丰富的了。
兔子们展开了作战会议。游戏规则是捉迷藏。但是——从游戏时间持续一周这点来看,要从〈树桩〉手底下逃脱是不现实的。如果三十名〈树桩〉达成了胜利条件中的杀害五人的话,死亡的兔子三百人中就有一般五十人。单纯来想,生存率只达到了一半。
因此,我方也应主动出击的方案便自然而然提了出来。抢夺被认为是配备给〈树桩〉阵营的武器,反过来击杀〈树桩〉。击杀的越多,兔子阵营的存活名额就会越多,生存概率就会提高。如果击杀了全部〈树桩〉,理论上是可能以兔子零牺牲结束游戏的。但那就是这个游戏的最佳结果了,对兔子阵营来说是理想的胜利方式。
这个作战的问题在于,必须有人要去挑战拿着武器的〈树桩〉。有谁能接受这样的任务呢——幽鬼这样想到,但实际上以白士为首的大部分老手都请愿担当此任。如果成功夺取武器的话,兔子们的生存率就会飙升。出于〈树桩〉的立场来看,没理由要放着手无寸铁的兔子不管,而要去狙击特地武装起来的兔子。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反而是提高了生存概率。这着实是游戏老手会用的、危险的战略。
而幽鬼并没有选择这种危险的战略。因为她觉得这种事情交给资深人士就可以了。选择避免与〈树桩〉战斗的慎重派玩家,与新手组一样,决定留在这个大房间里。望着白士率领的激进派兔子们讨论着在迷宫中前进的阵型,幽鬼呆呆思考着与游戏本身没多大关系的事情。
她在思考着服装。
倒是清楚兔子阵营穿的是兔女郎套装。
那,〈树桩〉到底又是什么打扮呢。
(7/43)
游戏开始。
森林之中,萌黄醒了过来。
(8/43)
对于萌黄而言,这个游戏最不舒服的瞬间便是刚开场的时候。
不知为何,头疼的厉害。好比午睡睡过了头,或是熬夜后的翌日早晨,如同在严厉指责自己睡眠不足般的头痛。从运营方为了让玩家睡着而使用药品这点就可以寻求到其原因。安眠药和萌黄的相性很不好吧。还是说大家同样都脑袋疼而在忍耐呢?每次都下定决心要问问呢其他女孩,但总是游戏一开始便没闲暇问了。反正这次也会忘记就算了吧。萌黄半放弃地睁开双眼。
游戏开始。位于森林之中的萌黄睁开了眼睛。
她马上便注意到这不是真正的森林。因为背后,有一种只会是人造物才有平平的触感。随着她爬起身,将树叶的仿制品也带了起来,在半空中乱舞着。手感像玻璃纸一样。
这是个仿造自然设计的房间。
这个房间像教室一样。
令她联想至教室,是因为除了萌黄还有几十个人。她们全都和萌黄一样是十几岁的女孩,进一步补充的话,所有人都是初中生或高中生。虽说没有根据,但她能看得出来。因为在这个国家,高中阶段以下、大学阶段和进入社会的人之间,感觉上就有着明显的差异。
除了萌黄,其他所有人都已经醒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最后一个起床的懒猪。「……你们好。」
「我叫萌黄。请多关照。」
有几个人回应了声。
「呃……看来我是最后一个了。规则已经说明完了吗?」
闲聊的同时,顺便提出了话题向的问题。
但是,出乎预料,少女们的反应不太乐观。
「呃,大家。」
萌黄呼唤道。但,果然,反应还是很冷淡。
——奇怪啊。她这么想着,环视众人一圈。三十个人左右——加上萌黄大概就有三十个人了。如同迎接新学期的班级,彼此间充斥着试探的气息。三十人中,谁都不习惯如此状况。
萌黄心头冒出一个猜想。虽然是心头冒出,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难不成。」
「难不成,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游戏?」
没有反应。萌黄改口道。「……那个……」
「大家,是不是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之类的。」
少女们互相看了看。
大家都在观察彼此的反应。这样来回看完后,众人纷纷点头。动作都有些拘谨,但且不论点头重合度不高,其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毫无疑问。
所有人都没有游戏经验。
所有人都是新手。
除开萌黄,完完全全都是外行。
「……啊。」萌黄苦恼起来。「糟糕了啊……」
「那个。」
有人举起手。「怎么?」萌黄问道。
「你刚才说〈第一次参加〉,嗯,也就是说萌黄你有这方面经验吧。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倒是知道。」
萌黄侧目看向那个女孩。
「不过嘛。不用我说,大家也已经清楚了吧。当作青春期一味的胡思乱想就可以了。这个通告也就是答案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听到过吧,哪怕一次也好。」
那个女孩沉默了。「这可不是电影宣传或者整蛊节目哦。」萌黄追加道。
她再次环视房间。
除了森林的仿造物外,还有两个奇怪之处。
一处是连接外部的门。只有此处是无骨工艺钢制的物体,与人一种此路不通的艰难的感觉,实际上,这个门被上了锁。门旁有一块小小的液晶屏,其上显示着红色的数字,每隔一秒,数字便会减小。〈06:12:56〉在萌黄看过去的瞬间,液晶屏如此显示着,它暗示着六个小时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另一处是放在房间一角的吉祥物。和房间其余部分的风格有所不同,一块一米高的木头上雕刻着一张老人的脸,丝毫没有掩饰这是一个人造物。这是一个有着人脸的树。大概,这就是〈解说员〉吧,萌黄猜对了。她像抚摸头一样用手轻轻触碰木头上方的部分。
木头发出笑声。
一段电子音播放了出来。
(9/43)
就稍微概括一下那个木头说的话吧。
毕竟游戏解说员这种角色总是会说得很冗长。挑衅玩家的言语,啰啰嗦嗦的表达,麻痹神经的笑声,此类种种令人不快,萌黄觉得照它这样是真难听得进去。在大脑中做出一个过滤器,对其中80%的内容当耳旁风,然后将剩下的内容组合排列,结果如下。
这个游戏的形式是〈捉迷藏〉。而你们就是〈鬼〉。当那边的门倒计时变为零的时候,游戏就正式开始了,你们要去杀死门对侧三百人众的〈兔子〉。游戏为期一周。每个人必须杀死五名兔子。未能满足条件的鬼——解说员将其称作〈树桩〉——会因为体内设置的机关死亡。
其次对规则细化。通关条件是对每一个〈树桩〉进行判定。也就意味着这并非团体战。要不要合作都随意,但这终究还是个人战。与通关相关的只有杀害兔子的数量,〈树桩〉之间,兔子之间相互杀戮没什么好处。如果是多人合力击杀一名兔子的话,只会给发出最后一击的〈树桩〉计数。自己杀了多少人,是可以通过触碰解说员来让它告诉自己。此外,要结束游戏还必须得耗完这一周,满足通关条件的〈树桩〉在此之前也必须于场地内等待。萌黄她们也被建议要小心招致兔子阵营怨恨。
话音刚落,一面墙旋转起来。
对侧墙壁上挂着三种类型的武器。
第一种是模仿牵牛花外形的武器。枪口呈喇叭状,附有弹匣、扳机、握把以及击铁。迷你型的尺寸非常适合女孩子手握。说起来牵牛花的种子中含有致幻成分么。若是这样,从这种花种发射出来的东西,肯定会令人不省人事吧。萌黄把它拿在手里,挺有握感的,是过去使用过的东西,肯定是挪用了过来。在她印象中,这种枪能填八发子弹。它设计为无法更替弹夹,一次打完就不能用了。
第二种是像竹叶一样的武器。据说历史上有位伟人曾以竹叶为武器战斗过,但似乎是杜撰的,不过这东西可真是锋利啊。叶长大概在十五厘米以上,重量和真正的竹叶一样轻。她试着挥动,叶子便发出了尖利的破空之声,想在实战中一试这般不谨慎的欲望也是微微涌上心头。
第三种是类似于松果的武器。其大小手可覆之,但与前两个相比起重量更甚。其全身茶色,也许是为了不破坏其作为松果的感觉,它前端的扣针是用透明材料制成的。既然是松果,想必是挺容易燃烧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没有遮蔽物的房间内尝试。
毕竟有同处林间的伙伴在。
这可是毫不留情的、真正的威胁。
这三种武器每种都准备了十个。共计三十个,算起来就是每人配备一个吧。
萌黄将十个〈竹叶〉全部拔下来,向作为〈树桩〉的少女们轻轻扔去。有的女孩接住了,有的女孩则是捡起了扎在地板上的。不管怎样,似乎并没有人否定这不是真的武器,「啊」「啊呀」的短促的讶异声接连响起。
「其他两个也需要确认一下吗?」
萌黄指了指牵牛花和松果。
但并没有得到回应。萌黄将其解释为不需要尝试。「刚才它的说明都是真的。」她继续说道。
「再过六个小时,那扇门就会打开,游戏就会开始。我们必须在一周内,各自杀害五个人。」
众人没有反应。萌黄没有在意这点,接着说道。
「兔子共计三百人。而我们一共三十人,因此要达成全员通关的条件的话,也得杀害一百五十人。顺利的话所有人都能活着回去。大家齐心协力加油吧。」
——我会加油的。
没有任何人像这样回应。存在于她们彼此间的,只有初次见面的人聚在一起时特有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一名〈树桩〉举起手。「怎么了?」萌黄问道。
「……这不会是在整蛊吧?」她说话结结巴巴的。「你该不会是策划者吧?嗯、就是,这很可疑吧。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清楚……」
「…………」
不行啊。
萌黄认识到。
这是围绕现状、对各种事情的感想。让这些少女接受游戏的实际存在是不可能的。三十个人中,有二十九个人是第一次参加。诚然,设身处地即便是萌黄也不会相信吧。仅仅是她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说服这么多人的。
而就算说服了她们,也不过是站在了起跑线上。这可是〈兔子〉和〈树桩〉的对战型游戏。把新手给聚在一起,再怎么想都难以走出困局。我方是〈狩猎一方〉,这点尤其糟糕。与只用逃跑就行的兔子不同,要是她们不主动采取行动,就无法生还。
要不抛弃她们自己一个人玩——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种想法。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萌黄认为,在这个游戏中单打独斗是危险的,甚至可以说是无谋之策。
就解说员方才的说明,那口气就好像是她们在单方面〈狩猎〉兔子,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个游戏的本质上是〈相互残杀〉,萌黄是这么理解的。即便是兔子们,被追杀的话也会反抗,其结果可能就是夺走武器进行反击。解说员并没有提到在这种情况下保护〈树桩〉的规则。被杀了就会死,这点跟〈树桩〉是一样的。而且——且不说反击,应该会有很多兔子会主动发起攻击。因为〈树桩〉的数量减少了,能存活下来的兔子数量就会相应增加。这个游戏的玩家们就是偏好于如此危险的想法。这是萌黄在参加过的两次游戏中所学到的。
与兔子阵营对抗,萌黄的实力还没高到可以一个人战斗到底。虽说她像这样高高在上地主持着局面,但实际上这还是她第三次参加游戏。而情况是,游戏的基本知识都是那位值得尊敬的〈导师〉手把手教给自己的。虽说她们有着武装这一优势,但是兔子们肯定会利用这三百人的数量进攻,以她们为对手,单打独斗太过鲁莽。她也想利用一下集团的力量。
但是,带着一群不过是乌合之众的家伙行动也没用。她明白这是一场攸关性命的游戏,即便幼稚,也是能用武器来夺走他人的性命。要是没能做到这种程度,便是没有意义。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内,萌黄必须带领着作为〈树桩〉的少女们到达这个阶段。
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还好,她有了主意。毕竟萌黄她自己,就是在短时间内被迫习惯了这个游戏。从导师那里所得到的有关杀人方法的〈指导〉,似乎可以原封不动挪用过来。因此问题就在于萌黄她的觉悟。做出〈那个行为〉。真的要在此处做出那个行为吗?待她注意到时,才发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萌黄以那些少女看不见的角度,手抚胸口,虽说只是表面的动作,她还是将状态调整了过来。
然后,她拿起一个牵牛花。
「没有时间了。」
然后,她转向这群乌合之众。
「我不会再去说服你们。去看、去听、去感受吧。」
然后,她将牵牛花的枪口对准一个恰好盯上的女孩。
开了三枪。
(10/43)
不出所料,牵牛花的种子发射了出来。贯穿了这名少女的左腿、右腿以及身体躯干。〈防腐处理〉今日也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枪造成全部的创口皆有白色的、软糯的东西从中溢出。虽然因此血很快便止住了,但两腿中弹人是无法站立住的,少女只得跪倒下来。地面上的叶子抵挡住了冲击。
稍迟片刻,少女便如同婴儿般尖声叫了出来。
声音倒不至于很大。不就有现实中的枪声比电影中的要小的这种说法么,现在也同样。现实中的尖叫声也不过如此。萌黄很轻易地将自己的声音融入了进去。「杀了她。」
「这是练习。所有人,将这个女孩杀掉。」
〈树桩〉们的脸色统一改变。
她又将枪口对准了另一个比较合适的女孩。「你的名字是?」
「唉,啊、我叫桦子。」
「这样啊。那么桦子小姐,要是你不想挨枪子的话就用武器去捅那个女孩吧。」
桦子的右手正握着竹叶。萌黄将视线移向她手中的武器。「来吧。」
「指标是一人两次。捅进去的深度一定要达到刀刃正中间以上的部分。至于捅的地方嘛,最好是致命处。」
「呃……那个……」
「捅不了的话可就麻烦了哦。」
萌黄有些焦急地说道。
「听好了。这可不是狩猎兔子的游戏,而是和兔子相互厮杀的游戏。〈树桩〉死了她们生存可能性就会变高,因此对方也会盯着我们的性命。像你这种磨磨唧唧的态度,是会被兔子夺走武器反过来被杀死的。这不仅仅是对个人,对整个团队也会是损失。必须要做到毫不犹豫地挥刀相向。」
她对桦子追加了如此说明,但桦子依旧是犹豫不决。
那就再来一次。
这样思考着,萌黄又是砰砰砰三声。三发子弹都射穿了她的身体。桦子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下来。有几个女孩是同时屏住了呼吸吧,萌黄听到了气息流动的声音。
「引以为戒。」
萌黄说道。
「我觉得再减少五六个人也没关系。」
萌黄斜靠在挂着三种武器的墙壁上。
「毕竟比起三十个啥都不懂的人,还不如二十五个临阵磨枪的。必须得让大家尽快习惯杀人这件事,为此我认为付诸牺牲也是不得已的。」
万事开头难。
要说为何,这可是更替为全新自我的行为。这可是从弃之之人转变成为之之人的行为。不外乎单纯地完成事项这点,仅用第一次便能掌握。应用游戏中之所以存在着新手池抽卡的概念,各种非现金结算之所以给人难以想象的折扣,外卖软件中之所以附赠数千元的优惠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她明白,只要跨过这第一回,之后就轻松了。然后,杀人行为也未脱离于这一法则。对于一个人而言,只要做了便能迅速得到改善。所以,萌黄需要做的,就是营造这样的气氛。这是为了跨国难关而不顾细枝末节建立起来的基础。
事先削弱猎物的反抗能力。
将牵牛花对准威胁。
然后,在此基础上再巧言欺骗。
「名字?」
这是第三次了,萌黄将牵牛花对准一个少女。这次,她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冷静的女孩。隔了一秒左右,她回答道「……绯川。」
「这两人中,你随便选一个去捅吧。」
她果然还是没能即断即决。「你该怎么做呢?」萌黄继续说道。
「是像那边的宝宝一样躺在地板上哭?还是说,拿起武器活下去呢?」
这是误导向的二分法。
这是通过展示极端的二项选择,让人无法考虑到其他选项的话术。无异于诡辩。但,她还是试着这么说。因为她决定了,能用什么方式就用什么方式。「等你三秒。」
「一、二——」
还没数到三。
绯川换手倒握竹叶,刺进了桦子的大腿。
桦子高声尖叫起来。待结束后,「好。」萌黄出言。
「那么,再来一次。」
这次还好连一秒都没有数。绯川在第一击的十厘米旁,又刺出了一道伤口。桦子发出了比方才更小的呜咽声。这现象也就加强论证万事开头难的理论。
「好。那就把竹叶递给你中意的女孩,之后就让那个女孩来做。」
绯川照着萌黄说的话做了。萌黄又举起牵牛花做好了姿势。「等你三秒。」
(11/43)
指导推进得很顺利。
形势变化了,之后也就简单了。要说产生了什么问题的话,一是「等你三秒」重复了太多次,自己的声调都变了;二是都做了这么多遍了,被刺的人永远都是桦子。再看另一边,最先挨萌黄枪子儿的桦子,还没待别人去刺她,就已经丧失了生机。至于被刺的人永远都是桦子,便是所有人都重复着前一个人动作的结果。拿刀刺尸体的话就不算杀人了,因此萌黄又指示「去刺活着的人。」,但这样一来,这群女孩又扭捏起来。为了强制改变她们的目标,萌黄只得又杀了一个人。
加上前面杀掉的两个,一共是三个人。
以这种程度的牺牲,萌黄完成了对〈树桩〉的指导。
这数量说不多倒也的确不多。她本就打算减少五、六个人,也曾设想过需要杀更多人的情况。萌黄计划着,会将人数减少至二十、十、甚至是两三个人,直到她们下定决心为止。因此为数三人的牺牲还挺幸运的,在萌黄的心中,也涌起了少许喜悦。
话虽如此,毕竟是杀了三个人。
这不能视作让另外二十六个人活了下来。而是夺走了三个人的性命。这便是萌黄的认知。虽然给予这三人致命伤的是作为〈树桩〉的少女们,但主犯应当是萌黄吧。不管在哪个法庭审理,都应该是这样判决的。杀了三个人。而且,这并非依照游戏进行的结果,而是只是为了将队伍团结起来。这可不是用痛心这种廉价的话语就能翻篇的。萌黄也并非不理解人之苦痛。她也就是个小市民,是个别人给自己找多零钱就会产生罪恶感的小市民。她无法做到像导师那样很轻松地呼吸。她的脑袋很是沉重。让她甚至想趁机开个洞来轻松一下。
不过,且不论其他,这次总算是成功了。
关于这一点,她想给出评价。不受约束的强者——如果是自己的那位导师的话,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萌黄对于这前几十分钟内自己的举动做出了评价。毕竟那就是她的目标。将来有一天,她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做到这样,这是她不惜性命也要实现的夙愿。
成为坚决果断的强者。
成为不受约束的、强大的人。
在此之前,就算死掉了,自己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12/43)
〈树桩〉穿的原来是无袖连衣裙啊。
(13/43)
游戏开始了。
在房间中的计时器计数变为零的同时,就好比监狱大门打开一般,传来了说夸张也不为过的开锁声。兔子们按照事前商量的那样,以六人一组的阵型向着巨大的迷宫进发。
虽然兔子们在游戏开始前就完成了对迷宫的探索,但还是发现了几处与调查结果相违的地方。有几堵本应存在的墙壁消失了。兔子们这才明白,墙上嵌着一扇隐藏的〈门〉,方才的声音就是这扇门打开时发出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果不其然,门的前方是一座巨大的迷宫。通道十分狭窄,甚至两人擦身而过都要费一番功夫,由于转角的数量多,视野很狭窄。虽然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么宽阔,不过根据事前调查,直至开门前的迷宫尚有半个足球场的面积,再加上开放出来的区域,可以推论其恰有一个球场这么大。作为迷宫而言相当宽阔,而不可否认的是,要撑过这一周还是不够,因此主动排除〈树桩〉的策略就更加正当化了。
此外,在开放了的区域中,还能够看到配备了食物、水、浴室、厕所等各种生活设施的房间。这些设备足以让人存活一周。似乎是因为不用像真的兔子那样要以自己的粪便为食,兔子们暗自安心下来,在迷宫中前进着,找寻着〈树桩〉的身影。
〈树桩〉穿的原来是无袖连衣裙啊。
提到〈树桩〉,就会有种儿童表演会上演大树角色的感觉,幽鬼这样想着看过去,却是没猜中。她们穿的是无袖连衣裙。黑色的衬衫、茶色的连衣裙、搭配上绿色的丝带,若是实现被赋予了〈树桩〉这一词的话,嗯,倒也不是看不出来。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制服,以腰带区分上半身与下半身的区域,穿着者的年龄看起来也是中学阶段,所以不太会有cosplay的感觉。以兔子的境遇为出发点来看,她们这副打扮还真是令人羡慕。
〈树桩〉与兔子相遇了。
这也准确意味着,真正的游戏开始了。有两名兔子死了,而反过来,兔子们成功捕获了一名〈树桩〉。
(14/43)
「哈,啊哈哈,哈……哈哈。」
传来了笑声。
不过,这笑声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是这种笑声。一方面是因为获取的氧气不够充足,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于在敌对阵营笑得这么开心,感到心理上的抗拒吧。
「哈哈,啊、哈,啊。」
她在被审问。
抓住了敌人,能做的也就这件事吧。一名〈树桩〉被三十名左右的兔子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是白士口中〈新面孔〉,也就是新手。因为无法上前线,所以她们被委派了幕后工作。
这个房间很大。也就是游戏一开始,三百名兔子集中的那个房间。而现在,正被用于兔子阵营的大本营。此刻房间里有一名被抓捕的〈树桩〉、围着敌人的三十名左右的新手组兔子、四十名左右选择不与〈兔子〉相争方针的慎重派兔子、以及十名从迷宫中回来暂作休息的兔子,总共八十多人。
其中还有着幽鬼的身影。
她远远看着新手组们审问敌人。也就是负责监视。这是为了避免她们〈审问〉过度而设置监视者。以幽鬼的经验来看,新手们的审问渐渐向暴力方向靠拢,时有这种情况。要是从她们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痕迹,幽鬼便会立马制止,但眼下她们的审问仍带着几分可爱感。没有问题。
「上幼儿园的时候,倒经常会对男生这么做呢。」
幽鬼说道。
「现在嘛,已经是想不起来做这种事有啥好玩的了。」
「毕竟是小孩子的玩乐呢。」
旁边有人说话。幽鬼向声音那边转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名叫墨家的玩家。
她是这个游戏的老手,也是幽鬼的熟人。她有着之前像是做过什么坏事般、略显狂妄的容貌,以及像是被烟酒弄嘶哑的嗓音。诚然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坏人〉。至于她参加游戏的次数,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是第二十三次了,在幽鬼看来也算得上自己的大前辈。她和幽鬼一样,作为慎重派的兔子留在了这个大房间里。
「更快捷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吧。搞得这么麻烦。」
「毕竟命令过不准使用暴力。」幽鬼回答。
幽鬼也好、墨家也好,都还是有点能耐的。自是指导许多有效的审问方式。更加快捷、更让人痛苦的方式。但是兔子阵营的领袖,也就是白士,严令她们不许这么做。在多人游戏中,暴力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好棋。随着暴力施加伦理也会消融,最终导致集团崩坏。
「而且,那也是相当不容小觑的哦。毕竟啊,墨家小姐,那可是在被这么多人挠痒痒哦?」
「那倒也是……」
说罢,墨家斜眼看向幽鬼。
下一秒,她便从幽鬼的视野中消失了。动作相当自然。因为太过自然,幽鬼都没能反应过来。
紧接着下个瞬间,她腹部两侧便被墨家的手触碰着。
「唔哇。」幽鬼跳了起来。简直就像是兔子一样。「喂我说,墨家小姐,这是做什么。」
「哈哈,原来如此,不能小看了啊。」
她没有说弄一下就结束了。墨家的手非但没有离开幽鬼的侧腹,反而用五根手指抓住不放,轻轻揉了起来。「确实如此呢。」她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那位参加了九十五局的高人的意见呢。即便听从一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幽鬼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回应道「那还真是厉害……」虽然是在这种状态下说出的话,但却是充满了敬畏。
这是那个人第九十六局的游戏。换言之,已经九十五连胜了。
在幽鬼碰到过的情况中,这已经与不败纪录的第一名打平了。游戏的平均生还率为七成。若是连胜九十五次的话——这计算对幽鬼来说稍微有点困难,不过她还是能理解这个记录有多么伟大。真得是超人吧。六、七次或是二十三次的记录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杂鱼,不过,幽鬼和墨家也属于高手的范畴了。尤其是墨家,她已经算得上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而在她们看来,白士都是鹤立鸡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便是白士的地位。
「这不是很厉害嘛。连胜九十五次啊,你知道这概率得有多离谱吗?」
「呃……?」幽鬼稍作思考,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千分之一左右吧?」
「大错特错。正确答案是五百兆分之一。」
幽鬼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是真的哦。回去后你好好算算吧。这在地球上可是无人能及,更别说在人类历史上,那可是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天才。层次就不一样啊。我还在为能不能达成三十次连胜操心呢。」
三十、这个数字在幽鬼的耳边回响。上次碰面的时候通关次数应该还是二十三次,现在已经到了会意识到三十这一大关的次数了么。
现在是她第几次了,幽鬼想这么问,但在问之前,腹部两侧的刺激感愈发强烈。「话说,进展如何了?」话题被改变了方向。
「审问的成果?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她没怎么透露。」
幽鬼摇了摇头。
「听到的,也就她的名字。」
「叫什么?」
「嗯,她的名字叫栉枝,还有领队的名字叫……我说,差不多该把手放开了吧?」
墨家的手仍放在幽鬼的侧腹上,幽鬼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拿你没办法啊。」她出声道,幽鬼本期待她能松开自己的身体,但她的手却只是往前探了探。也就是说,现在变成了被她从后面抱住的姿势。
「喂。」
「哎呀,让我抱抱嘛。这是第二十九次了,我还挺不安的。」
看来是第二十九次。「在担心〈三十之壁〉吗。」
「那不就是个魔咒么。」
——〈三十之壁〉。
这指的不是婚期什么的。而是参与游戏的次数。在第三十次左右回数的游戏中,玩家的生还率会急剧下降,是这个业界常见的神秘现象之一。通常,玩家的生还率在第一次的时候是最低的,而游戏玩的越熟练经验就越丰富,越容易存活下来。但不知为何,只有第三十次左右的回数不在这个规律之内。
「也不能说是魔咒。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几乎都看不到连胜三十次的玩家?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现实啊。〈三十之壁〉是真实存在的。」
「是运营方在操作么?去了第三十次游戏就会让你后悔之类的。」
「不可能吧。有明星选手出现对他们来说不是恰到好处么。绝对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会将像我这样单纯的老手,与连胜九十五次的高人那般顶级玩家给区分开来。」
「你说的那是什么?」
「要是我知道了就不会这么不安了。」
对话结束了。「我们本来是在说什么来着……」幽鬼说道。
「审问的嘛。只问出名字什么的。」
「哦对。〈树桩〉领队的名字,好像叫做萌黄。好像那个女孩对她抱有很强烈的恐惧感,更多的信息那个〈树桩〉也是没有说了。即便再继续审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恐惧啊。」
「也就是恐怖政治哦。」幽鬼稍把身子向后靠。「她们的领队似乎和我们这边的方针不一样。」
那个〈树桩〉——栉枝,是个游戏新手。
根据接触过〈树桩〉她们的兔子们的报告,和这女孩一起的两个人似乎也是新手。小队全员都由新手组成这点有些不自然,幽鬼觉得,恐怕〈树桩〉阵营的大部分成员,或者说全部成员都是新手。为数不多的经验者、又或是发挥出隐藏才能的〈萌黄〉化作暴君,通过引起恐惧的某种手段,在短时间内将队伍团结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出于相同的立场,我也会这么做吧。要让这些外行立即行动起来,也只能这么做了。」
「也就是、怎么说呢?依照白士的理论,我们这边作为集团而言是有优势的么。」
「没错。就理论而言。」
虽说关于这一点,幽鬼也是支持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放心啊……以集团而言的优势并不代表游戏的优势。而且对方说不定藏着我们还不知道的武器。」
「到目前为止,她们使用了两种武器。」
「是的,一种像竹叶的刀,还有一种像牵牛花的手枪。很遗憾没能缴获牵牛花,无法确保。」
「就算再来一种新武器也不奇怪啊。」
「话说回来,刀的优先级一般比枪更高吗?虽然我也听到过近战的时候怎么怎么样,外行拿枪又会怎么怎么样。」
「不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
「墨家的意见如何呢?」
「有长有短吧。毕竟有〈防腐处理〉存在,拿刀稍微占优吧?刀具更容易攻击到要害吧。」
说罢墨家挥了挥手。从手形推测,她是在拿着虚无的刀虚空索敌。
「还有,就是说啊。手枪的话,不管外行还是女性,都是可以操纵的。」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游戏的武器基本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就只有外表。手枪八发装,不能重装子弹,而且也是适合我们的女性尺寸。」
「女性尺寸的话还是有说法的……」
幽鬼一边说一边思考着。不能重装子弹。也就是说,把八发子弹打完就真只是牵牛花了。这是关于〈树桩〉的相当重要的情报。墨家所言〈拿刀占优〉,想必也是在此基准上推出的吧。
这次游戏的枪中说不准就能装十二发子弹,敌人也可能设下陷阱假装弹药不足实际手中有两把枪,不过把这些情报记在脑子里也不吃亏。
「……」
不对。
应该不是这样吧。
毕竟眼下还没到幽鬼出场的时候。之所以她能在这赌上性命的游戏中悠哉游哉,是因为这里有很多比幽鬼经验更丰富的玩家。因为她们在和〈树桩〉战斗,正让战况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幽鬼只需要像幽灵一样呆立在这里就可以了。不知道地方的武器情报也没关系。
「唉。」
有人出声。是身旁的墨家。
「那个人,去哪儿了?」
墨家身体前倾,将自己的胸部抵在幽鬼背上。「那个人?」
「有着焦糖色长发的一个女孩。我记得是新手组的。」
幽鬼向新手组看去。由于她们都围着〈树桩〉,这种形式下有一半的人都背对着幽鬼,不过只确认头发的话不算难。
她发现了一个茶色头发的女孩,「那个么?」幽鬼指了指。
「猪。那是茶色的头发吧。我说的可是焦糖色哦。」
「焦糖色是啥。」
「相比下不浓不淡,比较柔和的颜色。」
单凭这句话,幽鬼还不能把握是何种形象,不过,总之,墨家所言的这个人并不在其中。「是不是看错了。」
「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刚才还在吗?」
「最开始集合的时候,她应该就在抱团的那一拨里。」
「是不是哪个有经验的玩家?那个时候也没规定只让新手呆在一起吧。」
「唔嗯……」墨家沉吟。「的确在的啊。」
别太纠结啦。幽鬼想到。用看错来解释完全足够了,就算并非看错,幽鬼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不久,墨家开口道。
「幽鬼,我先去她们那边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
因为有人大声闯了进来。
(15/43)
「所有人!」
只说了这么一个名词。
不是〈看这边〉或者〈听我说〉。不过,这声音到底是很响亮,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人站在大房间的进出口。
这个房间并没有门。只有处于一扇门位置的空白区域将室内与室外直接相连。站在这个区域的,不是别人,正是兔子阵营的领队白士。
那位从九十九局游戏中生还的、那个超人。
外表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她的右手还拿着刚才提到过的牵牛花。这也就意味着,她在与持有牵牛花的〈树桩〉交战的同时,毫发无伤的将其击败并夺取了武器。然而,与如此成果恰巧相反,她看起来奄奄一息,脸上满是焦虑。
「所有人站起来!」白士带着这样的表情,继续说道。
「快跑!作战计划全部中止!兔子——」
(16/43)
萌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力量的差距相当明显。
(17/43)
不知道该怎么分组啊。
毕竟萌黄没有从军的经验,也不是这方面的爱好者。虽说不甚明白,但在思考后,她决定分成三人一组。她觉得每组人数太多或太少都不行。人数太少,就有被敌方数量压制的危险,人数太多,个体就会失去主动性,战力减半。最后她判断三人左右最为合适。
她也不知道这答案是对是错。
但实际上,游戏都一直朝着对〈树桩〉不利的方向发展。兔子阵营积极展开进攻这点,萌黄是基本猜中了的。开始不过三十分钟,最先回来的小队就报告说栉枝被抓走了,之后就像滚雪球一样,游戏开始不到六个小时,〈树桩〉的总数就减少至一半以下。相对的,击杀兔子的数量也是同样的,换句话说数量很少,由于双方都是以相同数量减少,就连小鬼也知道这样下去谁会先被歼灭。
所幸所有的〈树桩〉都认真战斗起来。这避免了一个人都解决不掉的最坏的情况。萌黄的〈指导〉在某种程度上算成功了,也可以说她很努力了,不过这个游戏并没有努力奖。
如果不能尽快采取措施,就会死掉。
败给兔子们的这等意义上也是如此,到了这地步,自己人才更可怕。因为,这个世界可没有美好到允许无能的领导者永远君临天下。结合数不胜数的恐怖政治无法长久地事实,萌黄的处境变得极为危险。
怎么办。
该怎么做?
〈树桩〉阵营的根据地。这里是众人最初醒来后的房间,有一间教室这么大。萌黄靠在原本挂着三种武器、而现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思考着。
若是强者,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若是那不受约束的强者,若是那位导师的话,到底会怎么做呢?萌黄毫无头绪——不。她的心中有了头绪。答案就是,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团队更强有力地凝聚起来,现如今正在全歼兔子们。这就是答案。即便是师父,演变成这种状况也无力回天了。已经迟了。当陷入不利局面时,她就不再是强者了。都结束了。纵使拿破仑、罗马大帝这种人,溃败之时莫过于兵败如山倒之势。我已经注定失败了。
如此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无从左右,等待着现实到来,无非是这样的时间。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心底里感到害怕。登上刑台楼梯的死刑犯、濒临破产的经营者、职场无望的劳动者、以及四面楚歌而自杀的司令官,这场面她曾在电影中看到过,当时她还很简单地想为什么没有战斗到最后呢,到现在她便是理解了。等待死亡降临的时间比死亡本身更可怕。在预料到这一点的瞬间,便会心生真正的恐惧。
「我说。」
右手颤抖着。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牵牛花,是在〈指导〉中使用的那一把。对第一个人开了三枪,对第二个人开了三枪,对第三个人开了一枪,所以,还剩下一发子弹。
一个连说出口都令她恐惧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实际,会怎样呢?能够毫无痛苦地死去么。由于〈防腐处理〉的效果,同时枪口口径也很小,所以可能会相当痛苦。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毫无疑问。而且,她觉得就算真的很痛,那又怎么呢。
萌黄缓缓举起右手。
「我说啊!」
这声音像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萌黄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抬起垂下的脸。
是一名〈树桩〉。
她是一个叫做蓝里的女孩。正如名字,这个女孩有着漂亮的蓝色双眸。她是迅速适应了萌黄〈指导〉之一的人,已经成功地杀害了四名兔子。
她的手里,正握着竹叶。
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难不成——随着这样的念头闪过,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就连抬起到一半的右臂也在奇怪的位置停住了。像被钉子钉住了。不知蓝里是否知道面前这女孩已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立场,她的嘴唇动了动。
「有件事要向你报告。」
明明是回答而已,却过了三秒之久。
就像用了这时间去抓住飘向空中的灵魂一样。「……唉?」
「嗯……我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
身体恢复了力量。萌黄的右手又恢复了动作,咚地一声打在胸口上。
「……嗯……这样……原来如此。」
「你没事吧?没必要勉强自己听我说话。」
「嗯,没问题的。你说的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有一具尸体被扒光了衣服。」
蓝里说道。
「她应该是〈树桩〉。身边还放着兔女郎套装,也就是说……」
「有人变装了。」萌黄抢先道。
并没有规则禁止了这一点。
而这样阵营并不会发生改变,通关条件也不会变,但只是换衣服的话就是本人的自由了。将羞耻的兔女郎套装变装成相比之下好许多的无袖连衣裙,这番举动当然有着精神方面的效果,但更具战术意义。
能够蒙骗敌我双方。
「我们这边本来也就三十个人,变装不至于看错……不过我觉得还是报告一下。」
「谢谢,帮大忙了。」
「而且,尸体本身也有奇怪的地方……」蓝里将手抵在嘴边。「嗯,尸体毁坏得很严重,我想那个人是在死后对尸体做了很多事情。」
「毁坏?」萌黄重复道。「具体如何?」
「这听着可不舒服啊。」
「告诉我吧。」
「身体被剖开了。」在说的同时,她的脸色差了起来。「内脏之类的全部都被扯了出来。难不成对面阵营里还混着恶趣味的杀人魔吗?虽说有〈防腐处理〉,但我觉得完全不像是人干出来的事。」
(18/43)
身体冰冷。
并不是因为蓝里的报告令人恐惧。不,恐惧归恐惧。但,这是对于与平常相比、不同地方的恐惧。
萌黄动着冰冷的嘴唇,说道「什么?」
「被剖开了,嗯,就是啊。像剖开鱼一样……」
「……硬要举例子的话,就是这样了。」
「然后呢,她的衣服被脱掉了吗?」
「没错。」
萌黄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贴切树桩形象、茶色的无袖连衣裙。与兔女郎套装相比,更为舒适的服装。
萌黄想起来了。
那个人说过,她不喜欢穿紧身类型的衣服。
有可能啊。想要换身衣服,是有可能的。
「被杀掉的是谁?」
「名字的话就……」
「那换个问题,那个女孩身高是多少?」
「嗯?」
「是不是一米七左右?」
蓝里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问这个?」
「回答我就行了。」
「……我记得,是挺高的。不过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七。」
这句话如致命一击。萌黄靠在了墙上。
——来了吗?那个人也、参加了这个游戏吗?
如果真是如此,都已经像那样杀了一个人了,已经——
「蓝里。」
「嗯。」
「现在马上逃离这里。」
蓝里瞪大了眼睛,萌黄都能够看见那对蓝色瞳孔的全部。
「……不……不对……这样一来通关就……是啊,这样下去连我们也会……」
「那个,这是怎么回事啊?」蓝里问道。「只是一名兔子变装成了〈树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抱歉,蓝里,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别问了快跑啊!! 」
声音反常的大。由于反作用,萌黄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那个人杀人就跟喝海水一样!一旦开始就永远停不下来了!兔子也好、〈树桩〉也好都一样!再这样下去,除了那个人谁都活不下来!」
但是,萌黄这话似乎只有一半传到了蓝里的耳朵里。
萌黄换了个简单易懂的说法。「所以说啊——!」
(19/43)
「兔子中混着杀人魔!是个伽罗色头发的女人!」
(20/43)
就在白士说完这句话后。
有两个物体从她的头上飞过。
这两个物体都有拳头这么大,呈松果的形状。以幽鬼的动态视力无论怎么看那都像是松果,但由于牵牛花和竹叶的前例,也不能把它只当作装饰品。这个房间里,包括新手组在内的所有人,应该都和幽鬼持相同意见吧。
所有人都趴了下来。
已是预见到了爆照的情况。
但也只猜中了一半。爆炸的确发生了。但是,作为爆炸而言并没有危及到生命,爆发出来的既不是热浪、也不是松果的碎片,而是灰白色的烟雾。烟雾从原本如此小的体积中快速扩散开来,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两个喷出烟雾的松果,瞬间便征服了这容纳了三百人众的楼层。
视野,消失了。
反之,听觉变得灵敏起来。
「咕唔。」
幽鬼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作为女性而言,这声音有些粗厚。幽鬼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的性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像是腹部被刺中之类的,这个人的声带以所不期望的形式颤抖着。
幽鬼的脑海中浮现出种种思绪。
是谁刺杀的?被刺杀的是谁?难不成是白士的声音?是被杀人魔什么的刺中的吗?怎么会。五百兆分之一的超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陷入敌手。不。说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将松果扔出的应该就是白士口中的那个〈杀人魔〉,这也就意味着她被那个人盯上了。怎么会。连胜九十五次的高人应当不会犯这种错误吧。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除此之外,令人信服的解释已经——
幽鬼猛地一拍自己两边的脸颊。
不是的。她在心中这样叫喊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闪过她的脑海。浪费了几秒钟。这也暴露出她缺乏游戏经验的事实。不是的。这些都无关紧要。不是现在应当思考的事情。现在得去想想应该考虑的事情。应该考虑的事情。最应该考虑的事情。那是、什么?
——我要活下去。
是啊。的确如此。那、为此应该怎么做呢?——从这里逃走。好。这种情况下听从白士的指示才是明智之举。那为什么你不照着做呢?——因为有烟幕。没错。话虽如此,幽鬼也还记得房间的出口在哪里,问题是〈杀人魔〉会不会埋伏在那里。那么,你应该等待的又是什么?——是声音。答得不错。放出烟幕是为了狩猎。再这样等下去,〈杀人魔〉应该又会夺走某人的性命。而这个人肯定会发出垂死的悲鸣。以此来确认自身安全吧。
虽然也有被害者正是幽鬼这种不幸的可能性,但在当下想到的所有情况中,这应该是最好的生存战略了。
幽鬼一动不动,等待着时机。
有种被抬上了手术台的感觉。
「呕呜。」
她听见了如模仿海狗般愚蠢的垂死悲鸣。
由于声音的方向与出口不同,幽鬼全力快跑起来。
(21/43)
萌黄走进了这巨大的迷宫。
带着击杀兔子的目的。
(22/43)
迷宫中宛如地狱图景一般。
每过拐角,就会碰见新的尸体。被牵牛花迎面射穿面部的兔子。以相互拥抱姿势倒下的两名〈树桩〉。有兔子大概是临死之际仍在爬行着,在走廊上拖出一串白色的、棉絮状的东西。还有一个〈树桩〉大概是被那个人杀死的吧,身体中的所有东西都被掏出来了。
这个巨型迷宫的通道很是狭窄,如果有尸体挡道的话就只能跨过去。对于从别人上方跨过的行为,萌黄有些犹豫。因为有着这么做长不高的迷信说法。即便对方已经是尸体了,犹豫这点仍未改变,她对自己因为这种无聊事情而怀有罪恶感深觉厌烦。
弱者才会抱有罪恶感。
不能被这种东西束缚住。
萌黄行进在巨大的迷宫中。带着击杀兔子的目的。这正是此游戏的通关条件。也是非常紧急的任务。虽然距离限制的时间仍有六日多的余裕,但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兔子可杀了。
因为萌黄的导师、那个杀人魔、伽罗,开始行动了。
那个伽罗色头发的女人要大开杀戮的话,为数三百的兔子根本算不上什么。兔子阵营很快就会全军覆没。〈树桩〉阵营同样。从无法满足通关条件的这层意义上来说也是如此,不必特意等待游戏结束,在此之前她就会亲手将两边屠尽吧。
全军覆没。没有任何人能幸存下来。
就连作为伽罗弟子的萌黄也不能说是安全的。她可是太清楚自己的导师有多么阴晴不定了。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顺势就被杀掉了,即便不是这样,那个人也不知道萌黄就在〈树桩〉的阵营中,不可能去考虑萌黄是否达标,给她留五名兔子下来。
虽然很不合理,但现在就是〈不杀就会被杀〉的状况。
必须尽快杀掉五个人。
但是,与她这种急躁的心情恰好相反,萌黄的杀人次数到现在为止都还是零。再怎么走,再怎么前进,遇到的全是、全部都是尸体。她还将倒在地上的兔子给扶起来,确认是不是真的死了,根据尸体的温度推测死亡了多长时间,并以此为依据抉择前进的方向,但毫无用处。
难不成,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就在这种想法膨胀至无法忽视的程度时,萌黄终于见到了活着的人。
但并不是兔子。
「啊,……」
两人都发出了这种声音。
是〈树桩〉啊。记得是叫绯川来着。是第一个完成了萌黄的〈指导〉的女孩。
「萌黄小姐啊。」绯川像是放心了一般说道。
「太好了。您还活着啊。」
「……」萌黄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那个,您知道吗。兔子中有个连环杀手,且不说游戏如何了。连我们需要击杀兔子的数量指标说不定都变没了。」
语法噌噌噌地往上叠。不过萌黄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唔嗯。」她答道。
「我一个人还挺害怕的。能碰见您真是太好了。虽说已经演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局面,但我们两个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充满热情的话语。「嗯。」萌黄回道。
「嗯……然后呢,我可以向您提一个有点厚脸皮的请求么。」
「什么?」
「我现在啊,没武器可用了。」
绯川抽出插在无袖连衣裙口袋中的牵牛花。两下、三下,她扣动了扳机,但毫无反应。
「我的子弹用完了。如果您手头还有多余的子弹的话,能分我一些就好了……」
「唔嗯。」
萌黄回道。她将藏在背后的牵牛花举至前方。
「分你一发如何。」
(23/43)
在搜绯川的尸体时,她找出竹叶和松果各一个。
还说没有武器,简直是弥天大谎。能从萌黄这里骗多少装备是多少,她的心思无非就是这个,不,甚至说不定她还打算趁萌黄放松警惕的时候,从背后给她来一刀。如果绯川的手枪子弹没有用光,被杀死的应该就是萌黄了吧。
一开始就决定好要杀了她。
兔子也好,〈树桩〉也好,在碰上的时候就要杀掉对方,萌黄已经这么决定了。虽然杀掉同属〈树桩〉的人对于通关并无帮助,但,兔子的数量毕竟是不够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连〈树桩〉也成了争夺这为数不多的馅饼的竞争对手。
现在,萌黄身上带着三把牵牛花。
两把竹叶。
以及三个松果。
这些都是从〈树桩〉那里掠夺过来的。兔子击杀数量仍为零,而〈树桩〉的击杀数量已经超过了五人。为了不让兔子抢走,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装备,萌黄果断采取了杀死同伴的行动。
因为她认为,若是那不受约束的强者,就会这么做。
为了成为不受约束的强者,就必须要这么做。
说起来,在这世间似乎流传着这么一种挺唬人的言论,即真正的强大不在武力,而在内心。但萌黄认为那简直是胡说八道。不承认自己无能的可怜虫,为将自己正当化而捏造出这般言论,那不过是假象罢了。〈真正的强大〉无非于执行力。那是从心肆意表现己身欲求的能力。这是一种不受约束的态度。暴力作为其中的一种手段是被容许的,相反,一味抱怨而屈从现状,所谓〈心智的强大〉简直是在胡扯。伦理。道德。遵守法规的精神。全都是应当唾弃的事物。执行力才是新时代的法纲。弃之无以言人。只会乖乖听话的孩子会失去一切。这是萌黄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教训。参加这个游戏,拜伽罗为师,也是为了让自己重获新生。
她讨厌,只会哭泣的自己。
成为没有破绽的人。
成为,强大的人。
然后,她遇见了兔子。
(24/43)
幽灵般的少女。
皮肤苍白,仿佛生来就没有晒过太阳,那张脸毫无生气,像是炒股亏大了。这个女孩是兔子阵营那边的人,穿着兔女郎套装,但可能是因为浑身散发着死气,这副打扮还挺不合身的。
正是拐角处。
她们两人正好都要拐弯。萌黄联想到叼着面包的女孩和帅气的男孩撞上的场景。不过现在既没有面包,也没有撞上。
时间凝固了。
在如之近的距离,两个人都僵住了。
「……!」
也太尴尬了。
萌黄无法前进,只得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将牵牛花的枪口对准幽灵女的胸口。不过,既然自己都做出了此番举动,对方有所行动也是理所当然,幽灵女向后退去,消失在了拐角。
枪声——
随之是反作用力。这勉强的姿势带来了祸患。萌黄踉跄一下爱,双腿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地面上的树叶减缓了冲击,因此并不疼,不过再次站起来还是花了些时间。
萌黄追着幽灵女转过拐角。
这时那个幽灵女正要转过更前面的一个拐角。萌黄朝已经消失一半的那道背影开了一枪。不,并不能算射击。就扣动扳机而言算是射了一枪出来,但是并没有打中,子弹射到了墙壁上。萌黄咒骂着自己笨手笨脚,继续追着那个女孩。
又转过了一个拐角。
她举起了牵牛花。
但是,并没有看见女孩的身影。
一片寂静。
以及,无人的通道。这是萌黄唯一认知到的。
跟丢了。
萌黄垂下拿着牵牛花的手,靠在墙上。才跑了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嘘嘘了。心脏也在猛烈地跳动着。萌黄有意识地呼吸着,让不安分颤动的各种器官安定下来。
然后,她竖起耳朵。
窸窸窣窣,声音很小。
是幽灵女的脚步声,是她踩在地板树叶上的声音。只要移动就会有响声,这是自然规律。由于刚才萌黄自己也在移动,脚步声混杂于其中就没能注意到幽灵女在接近,不过,这个游戏本来就是可以让玩家知道附近玩家的位置的。萌黄虽然觉得有些白搭力气,但她还是蹑手蹑脚地追着脚步声。
又转过了三四个拐角。
来到了一个十字岔口。萌黄冲进了有声音的那条直道。
然后——
「……呃……」
有人在前方。
只看到了兔耳朵,只看到了那个发带。
发带以一定的频率移动着,一下、又一下,女孩每移动一下,耳朵就会动一下。萌黄本以为是脚步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发带是自我意识地动作着。两只兔耳朵之间,弧形发带的顶点处,有一个结扣。唯有衣襟的上衣在紧贴兔子脖子那一部分有着系成蝴蝶结的丝带。
而萌黄观察到这丝带的末端一直延伸至了走廊尽头。这大概是从附近的尸体上取来拼接而成的,隔一段距离打一个结。萌黄与幽灵女隔了个拐角,因此无法看见末端部分,但发带在摇晃就说明有人在拉动它,由此产生张力,这点合乎逻辑。
分析了这么多,归根到底也就三个字的概念。
是圈套。
萌黄的脖子被用力勒紧了。
有人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很顺滑的触感。应该是丝带吧,她立刻想到。这是由好几根丝带捆成的绳子。萌黄向后一踉跄,但却被某人的身体挡住了。根本不用去想这人是谁。
萌黄将右手拿着的牵牛花搁至耳旁,以像拨打电话一样的姿势握着它,对着身后的幽灵女开了一枪,但是失败了。枪声震聋了她的耳朵,就像给脑子注入了咖啡因一样,脑中闪过火花,萌黄吓了一跳,手枪掉到了地上,接着又卷起地上的树叶向前滑去,原来是被幽灵女踢了一脚。
开枪后萌黄仍被勒着脖子。这证明幽灵女并没有被子弹击中。萌黄拿起竹叶,割断了勒住自己脖子的丝带。放在平时这行为可相当可怕、难以完成,但现在由于供血不足脑袋麻木,便完成了这一动作。萌黄解放了出来,其头与脖子部分由于反作用力而向前倒去。
在抬起头的同时,她转过身来。
接着,她以自然的动作,将竹叶向上挥去,还没来得及瞄准目标便斩落下来。
但手腕却被抓住了。
停在了幽灵女的咫尺之处。
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少秒。在这段时间里,萌黄拼命地将竹叶往前移动十厘米,而在幽灵女踢中她腹部的同时便又后悔了。
「啊—」
她发出了像是夹在〈啊〉与〈嘎〉之间的声音,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见幽灵女想要靠近过来,萌黄夸张地挥舞着手中的竹叶,以此威胁她。
萌黄后退了。
这在精神层面上亦是后退。感觉等级划分已经结束了。彼此游戏经验完全不同,近战是无法取胜的。必须要用牵牛花从远处瞄准——被这种连她自己都觉得没经验的想法所支配,萌黄舍弃了竹叶。从无袖连衣裙的两个口袋中拔出所剩的两只牵牛花。
然后开了枪。
但这时,她才再次意识到自己处于十字岔口的正中央。躲幽灵女只需向旁边挪动一步便足以避这两把枪的攻击。幽灵女的身影从视野之中消失,又成了萌黄只身一人的状态。
各种心绪,像百鬼夜行一般攀附上萌黄的意识。急促的呼吸声。仍在作痛的右耳。汗水浸湿的衬衫。只能感受到体温的牵牛花的枪柄。以及,可能是在隔断丝带时不小心割伤,正隐隐作痛的脖子这一转。
听不见脚步声。
幽灵女仍在那边的拐角处等待着。
怎么可能是因为浑身瘫软才没有动。自己没有动的原因,是因为觉得不动比较好。既然自己手握两把枪,对峙到一半逃跑反而更危险。采取近距离作战多少还会有点胜算吧。
她没有勇气,向前迈步。
因为就在刚才,她还表现出自己难堪的一面。一旦进入手与手接触、彼此相缚的距离,败者必定是自己。不论诡辩如何,自己的双腿就先是无法动弹。只能一动不动的架起牵牛花,除了等那个女孩犯错现身外别无他法。
时间流逝着。
心情焦躁不已。
毕竟萌黄的击杀人数仍为零。即便是这种时候,兔子的数量也在经由伽罗之手减少吧。数量零。这个女孩还是第一个。才第一个人就这么难对付吗,萌黄咬紧嘴唇。说实话她本以为会更轻松点的。自己拿着手枪,而对方手无寸铁,便轻蔑地以为简单地动动指头就搞定了。结果呢?走错一步便会死亡,自己怎么就陷入这等处境了呢?这之后不是还得再来四遍吗?对我这样的废物来说根本——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要沉沦于消极思绪中。强者是不会这么做的。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软弱的想法中。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这就是一种仪式,这就是一种考验,这个女人就是垫脚石,是经验值,是未来会成为自己辛酸史的素材。神只会给予自己能够跨越的试炼。努力必定会有回报。人生就是一个加减相抵的过程,不久的将来,自己一定会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正视她。
萌黄开口。
「怎么会输给你啊!」
接着,她又说道。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输掉!我可是伽罗的弟子啊!! 」
但并没有得到回复。
反之,幽灵女将〈那个〉扔了过来。
(25/43)
是松果。
是烟雾弹。烟雾铺天盖地在十字岔口弥散开。幽灵女朝萌黄所在的位置伸出手去,而萌黄则是以同样的速度后退。
她看向自己。
视线所至即是〈树桩〉的无袖连衣裙。原本应是有三个松果的,现在却只有一个了。
在战斗的时候,被这个女孩偷走了。
并且还不止一个松果,而是两个。
像是注意到了萌黄,〈第二个〉穿过烟雾,出现在了萌黄面前。松果纵向旋转着,从萌黄身侧擦过,在后方炸裂开,这使得萌黄的退路上也弥漫着滚滚烟雾。
身前身后,竖立起灰色之墙。
话虽如此,要穿过烟雾还是蛮容易的。萌黄应该马上这么做才对。在这一瞬间应当采取的行动无需争议,穿过烟雾与幽灵女拉开距离。这并不是逃跑,只不过是拉开距离。且不说要不要放弃击杀幽灵女,两侧被烟雾所阻的处境已是很糟糕了。应该迅速逃离。
但,实际上,萌黄既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移动。她害怕冲进烟雾——这个视线被遮挡的区域。她完全没有考虑过穿过烟幕。
两侧的烟幕交汇在了一起。
萌黄被瞬间吞没,失去了视野。
她听见了匆忙的脚步声。
萌黄不由自主地扣动了牵牛花的扳机,朝着十字岔口开了两枪。但是她并没有听见中弹后该有的的声音,而脚步声本就并非靠近而是远离。幽灵女朝着通道深处跑去了。
逃跑了吗——
这个想法没过几秒钟便被否定了。因为脚步声又靠近了过来,但方向并不同。她大概是想绕一圈,从背后袭击萌黄吧。我回头一看,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吗,萌黄带着这样的念头,转过头去。
更清晰的沙沙声从旁侧传来。萌黄记得这附近是有个系着蝴蝶结的发带的,因此她并没有将其误认为幽灵女的脚步声。不管怎么说,只要用心还是能听出来的。没错。不管是张开烟幕还是绕到身后,在这条直道上,萌黄的优势不会改变。毕竟攻击的范围就不同。不无论是何等高手,赤手空拳应是无法战胜拿着两把枪——
「——啊」
声音忍不住脱口而出。
身体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热量。
她想起来了。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自己本携带着三把牵牛花。
她想起来了。
其中一把,由于在耳侧射击,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来了。
那把枪被幽灵女一脚踢向了前方。
现在,枪在哪里?
(26/43)
枪声接连响起。
一半是由萌黄的枪发出的,而另一半则是由别人的枪发出的。
通道很狭窄。
道路狭窄到如若有尸体挡在中间,不跨过去便就无法前行。就是说,这条路窄得无法躲避身子。现如今彼此都持有牵牛花,优势正在向对方倾斜。一边是活动身子都困难的狭窄通道,而一边却是相当容易藏身的拐角。谁会在交战中获胜,答案显而易见。
肩膀、腹部、右脚都被射中了。
连防守都无法做到。
要说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没有将疼痛变作声音叫出吧。但显然自己已经瘫倒下去。又挨了一发子弹。她已经不知道那里被射中了。因为全身疼得就像每个部位都在打架。
萌黄的神经被剧烈地灼烧了。
全部的感官都要炸裂开来。
她脑髓百分之九十九都被两件事填满了。很痛。想要逃避这种疼痛。但是,这种情况下就算逃也逃不掉,什么也无法做到,这种想法停留在了脑海边缘。萌黄动了动双手,探向不知何时已经放开的牵牛花。
然而,她的右手被高跟鞋狠狠踩了一脚。
枪口出现在眼前。
「……咕。」
烟幕仍然存在着。
不过,已经快要散去了,而且距离也很近。她看见了牵牛花对侧的幽灵女的脸。表情很是可怕。杀意,还是说对于杀人的厌恶?
萌黄将焦点集中在指着自己的牵牛花上。那是萌黄掉落的牵牛花。根据记忆来判断,还有一发子弹。而就算子弹用光了,用这枪身直接殴打便可以了。
结束了。
已经,不用再去扮演强者了。
眼梢传来一种久违的感觉。牵牛花的扳机被扣下,子弹被赋予了足以贯穿人类头部的杀伤力。自枪身直指她的面部,飞过这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萌黄的的确确哭了出来。
(27/43)
烟雾消散。
(28/43)
为了回收武器,幽鬼等待着烟雾散去。
两把枪,一个松果,以及她应是持有的竹叶。为了和杀人魔战斗,筹备武器是眼下优先课题。解决掉这个女孩的时候烟已经淡了许多,视野上不存在问题,马上就可以对尸体进行搜身,但幽鬼却愣了一会儿。
烟雾完全散去,随之她才有了动作。
她全力殴打向墙壁。
很硬。墙壁纹丝不动。毕竟是游戏道具,也是自然。幽鬼当然不是以破坏墙壁为目的才这么做的,只是,能拿来出出气就可以了。甚至对着这〈树桩〉的尸体暴打一顿都可以。
因为,幽鬼由于这个女孩而焦躁不安起来。
「……自以为是地装模做样着……」
幽鬼说道。
带着怨恨。
「这个游戏就不适合你啊!给我到现实社会去装啊,像你这样的人!! 」
简直不像话。
没有才能。只能这么评价。幽鬼感觉她对于武斗一窍不通。似乎她是那个杀人魔的徒弟。但〈此杀人魔〉真并非〈彼杀人魔〉吧。战斗的时候,幽鬼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身处险境。即便这世界重开个几百次,幽鬼胜利的命运也不会被颠覆吧。
从表象上来看,胜利十拿九稳。
但是,她看见了。那家伙在死去那一瞬间的表情。真是意料外的临别礼物啊。她没有像迄今为止幽鬼见到过的众多玩家那样,恐惧、绝望、或是不失斗志地瞪向自己。也不是一副难不成自己会死掉的傻兮兮的表情。
那家伙,很不甘心。
对于竭尽全力,却又触之不得的感情。这是对那些认真对待人生,却得不到结果的贫苦人的补偿。是这个游戏的努力奖。幽鬼根本推测不出那是什么,就算听了也不会产生共鸣,不过,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与幽鬼那般的〈浑浑噩噩〉不同,也不同于〈仅此一次〉的动机。在这个游戏中持续出场,就能达成某种目标。对于她而言,通过不断参加这个游戏,便是能达成某种事情。
而幽鬼杀掉了她。
将她的希望踏灭。
浑浑噩噩活着的人,凭借与生俱来的感觉。
(29/43)
搜刮完尸体后,嫌恶的情绪仍未消失。
即便入手了两把牵牛花、两把竹叶以及一个送过,即便远离了〈树桩〉的尸体,也同样如此。一种绝无法自然治愈的事物植入了幽鬼心中。幽鬼感觉到,它正慢慢地在自己内心扩散。
她走在这巨大的迷宫中。
以兔子的大本营为目的地。
并非是有了明确的想法。如果想提高生存的可能性,应该就继续探索下去吧。白士的指示是要逃离杀人鬼,而且必须要活一周,所以也需要确保饮食。回到营地,也许会突然遇到杀人鬼,这也就是常言飞蛾扑火。真是愚蠢啊。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回去。
她想要确认白士平安与否。大本营中到底有没有杀人魔都还是个谜,但她觉得自己的老师几乎百分百在那里。
——生死暂且不论。
当然,活着是最好的。幽鬼曾被教导过,和杀人鬼战斗是赢不了的,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说不定很轻易就能获胜。将幸存的兔子聚集起来,大家一起愉快地聊天,这样的景象很可能就会在大本营中展开。再就是死了的话也没关系。必要的是去确认。她不愿意搞不清楚谁生谁死,什么状况都不清楚,就这样兜兜转转。
接近目的地了。
一路走来,道路上倒下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
感觉与去的时候相比,数量几乎多了一倍。尸横遍野。由于〈防腐处理〉的效果,并没有红色黏着,也算是一点宽慰。十具尸体中就有一巨尸体损毁严重,很自然便能理解到,杀人魔还特地来处理了一下。
其中,幽鬼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躯体。
是墨家的遗体。
她是属于十具中另外九具的那种类型。只是单纯死掉了而已。胸部附近有大量的刺痕,就像钻孔来减轻机器的重量一样。而其中有一处是致命伤。由于烟酒而变得嘶哑的声带已无法颤动,曾经在幽鬼腹部肆意的双手的手指纹丝不动。试着触摸,发现并没有体温。无法挽回的灵魂在那天边。
她被杀人魔杀害了。
被伽罗色头发的女人,杀害了。
墨家说那个女人待在新手组里。那个女人在幽鬼丝毫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消失了。
要是幽鬼没有放跑她的话,或者——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她很快便又打消了。因为幽鬼从白士那里学到过,不要为游戏中自己的行动担负责任。她无数次进行过调整心态的练习。只要呼吸个这么一两回,就可以像站在记者团前的政治家一样失去记忆。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技术,也无法舒畅起来。
心中就像扎了针一样。
〈树桩〉死亡时的表情,在脑海中盘旋。
这种形式将作为人的标准清晰地表现了出来。幽鬼甚至对自己心脏的跳动都感到奇怪。以幽鬼的规则来看,那个〈树桩〉是比幽鬼更上位的存在,她无法接受那个那个女孩已死而她还活着的事实。
在这个于死亡边缘不断保持平衡的游戏中,那是夺取他人性命的心理准备。
她悟了。
在这个状态下去,遇到杀人魔的话,自己会死掉的。
(30/43)
她回到了大本营。
看到了白士的遗体。
(31/43)
她是属于十具中一具的那种类型。
损毁程度之大,还能将〈其〉识别为白士还真得表扬一下吧。从身高、体格以及残存的头发的颜色来判断是自己的老师,但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人,又或者说,人体的部件混在了一起。
这句话从何说起呢?
首先,〈那个〉便是位于这大房间的中央。在这能容纳三百名兔子的大房间的正中央,像展示月岩一般摆放得整整齐齐。实际上,那也比得上月岩的价值吧。那可是在九十五游戏中幸存下来的人的遗体。遗体且不论,说不定就连与〈那个〉接触过的游戏会场都会被认定为圣遗物。
白士的遗体,其头部、躯干、手脚、甚至连每一根手指、每一根毛发都被破坏了。由于〈防腐处理〉,血液变成了白色、棉絮状的东西,几乎覆盖了全身。不仅身体表面,连体内也受到了破坏,遗体附近,有肋骨像模拟时钟刻度般的位置关系排列着,有像跑道俯视图一样摆放着的小肠,以及如同假山的石头一样一点一点放置的脏器。使用尸体传达猎奇信息是悬疑故事的惯例,但据幽鬼所见,在这个空间中无法感知到杀人魔自我表现的欲望,又或者是某种信息,结论便是,这似乎纯粹是出于想要毁坏尸体的目的。
说不定,她还尚存一口气。
「那个着实厉害啊,」
身侧有人出声。
是一个抱膝坐着的女人。
(32/43)
有着伽罗色头发的女人。
有着焦糖色头发的女人。
伽罗色的这种说法幽鬼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过所谓伽罗色应该还挺不错的吧。根据刚才〈树桩〉的那番发言,直接来讲,她便是名为伽罗的人物。
就印象而言她和白士很像。
长长的头发和高挑的身材给人留下了鲜明的印象,但是,她的神情和自己的师父一点也不像。
很难描述对她那张脸的印象。像个性格刁钻不会轻易接受委托的传说中的锻刀匠、像个玩老虎机玩上瘾眼睛都变成弹子球的老头,像个用奇怪的说话方式行课的私塾讲师、像个脑袋被打了脑袋性格变稳静的傲骄女,又像个刚安装了情感程序的智能机器人。总觉得这所有描述都没有完全到位。在幽鬼的人生中,与〈这〉相像的人完全不曾存在。因此,她觉得越是穷尽言语表达,就越远离真实。
这就是。
这就是那个人么。
「我说你——」
幽鬼的第一句话,就问了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做了这种事吗?」
「嗯。」
对话成立了。伽罗点了点头。
杀人鬼。
将参加第九十六次游戏、游戏经验丰富的白士降服了的女人
「为什么,要穿着〈树桩〉的衣服?」
正如幽鬼的发言那样,伽罗穿着无袖连衣裙。根据白士以及墨家的证言,她属于兔子阵营。而她,却穿着〈树桩〉的服装——
「因为我喜欢宽松的衣服。」
错开问题所指的回答。
伽罗紧紧盯着幽鬼。
「反过来说,打扮成这样你不觉得害羞吗?」
「……是挺害羞的。」
幽鬼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带。
〈树桩〉的服装啊。这还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即便如此,这衣服也着实好看。幽鬼不打算思考得这么深。
「你、装成新手了啊。」
「嗯。不过,我倒觉得我还完全是个新手。游戏才打第十次。」
「已经足够多了。至少、比我要多。」
「这样啊?」
「明明有三百名兔子,为什么每人发现呢?」幽鬼继续发问。「既然都参加十次了,脸应该勉强认得出来的吧。」
「认不出来哦。」伽罗露出讥讽的笑容。「因为,每一次,我都将所有人杀掉了。」
「……你说什么?」
幽鬼瞪大眼睛。「啊,也不是,只有第二次不同。」她修改了自己的说辞。
「我只让萌黄活了下来。毕竟她可是个好孩子。」
萌黄,是敌方领队的名字。恐怕,也就是那个〈树桩〉的名字。「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我大概见过。」
「唉。怎么说,她还好吗?」
「她死了。」
幽鬼没有说是自己杀掉的。「为什么要闹到这种地步?」幽鬼继续发问。
「为什么,每次游戏都要杀了所有人?游戏应该没有那种必要性吧。这次不也是吗,只用认准〈树桩〉不就好了吗?还是因为萌黄在〈树桩〉阵营?所以才出手相助吗?」
「并不是。」
「那就是对应杀人的数量能拿到更多的赏金吗?」
「非也。」
「那为什么啊。你以为杀了一百万个人就能成为英雄吗?」
「所以说啊,我想要这件衣服啦。」
伽罗扯了扯无袖连衣裙的衣襟。
「想要完完整整拿到手,就必须在不伤害本人的情况下操作吧?可是呢,就是说啊,这比我想象得要难。折腾我折腾得厉害啊……慢慢的我就生气了。」
幽鬼皱起了眉头。「生气……所以?」
「到此结束。」
不明所以。「我看不出这和杀人行径有什么关联。」她问道,
「哼。」
伽罗嗤笑了一声。
「是嘛。」
然后,她撇了幽鬼一眼。
仅此而已。
幽鬼感觉连脚趾尖都冻结了。
(33/43)
连内心都冻结了,连灵魂都冻结了。血仿佛从某处被抽走了,身体立刻冷却下来,为了抵消这一点脑袋发热起来。CPU超载。自己就像变成了有六个眼睛一样,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中。兔子所处的大房间。森林中的仿造物。倒扣在地上的狸猫吉祥物。白士的遗体。由于见惯了便没太注意的、这满是尸体的、房间内的光景。而在其中有着一个杀人魔,就像在自家的客厅里那样,靠着墙壁放松着。她抱腿而坐。刘海下是炯炯有神的双眸。〈用眼睛杀人〉这句惯用语忽然浮现在幽鬼的脑海中,她曾听别人吐槽过这并非字面意思。
气氛改变了。
一瞬间,便蔓延起相互厮杀的氛围。
「你不明白吗?」
伽罗轻轻摇动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那标志性的伽罗色头发摇摆着。
「真的不明白吗?既然是玩游戏,就总会有杀人的机会吧?就算不杀人,你也有过拿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发脾气的经历吧?这样你应该是明白的。」
杀人魔挪动了脚步。
而相对的,幽鬼的脚却一动不动。
「就算杀了人,心情也不会好起来。这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而已。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不明所以,这样在愤怒自然消退前就可以熬过去了。和喝酒来掩盖对未来的忧虑一样。不管杀了多少人,根本问题都无从解决。」
伽罗又瞥了幽鬼一眼。
然后她怒气冲冲地说道「就是那个啊。」
「就是那种眼神。你也好别人也好,一说到杀人魔你们就不会正眼看我,这让我相当烦躁啊。要我来说的话,是大家把我塑造成杀人魔的。只能认为是你们故意让我想要去杀人。在我过去的经历中,还真没有哪怕一个打心底想杀掉的人。是环境造就了我。不想死的话,像萌黄那样摆正态度不就好了嘛。」
伽罗把手伸进口袋,快速地掏出来东西。
她的手里握着竹叶。
「你不知道不就好啦,真是的。」
说着,伽罗以可以用毫无顾忌来形容的速度走了过来。
幽鬼反复、反复、反复命令着自己的脚。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弹不得。甚至连动的迹象都没有。
既然自己无法动弹,就只能让她停下脚步。「——那种。」
「那种迁怒的方式算什么!你是说那个人会输给你吗!」
幽鬼口中的〈那个人〉,并没有表达出所指的人就是白士,「哈。」伽罗毫不在意地回道。
「不是显而易见么,这种事。」
「那个是参加了九十六回游戏、资历最深的玩家啊!那——」
「很弱哦?」
十分干脆地、
从杀人魔的嘴中说出。
「说到底,似乎那本来就不是能正儿八经活动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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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
光身体还不算完,连脑袋都冻结了。
幽鬼陷入了飘忽的状态,而在她的耳侧,传来了声音「你看看吧,那边的东西。」
「里面很奇怪吧。」
伽罗的视线飘向一旁。就像被丝线拴住了一样,幽鬼的视线也随她而去。
那里放着的是白士凄惨的遗体。
凄惨得已是连遗体这个词都不合适。都被严重破坏到了这种程度,国家法律会将其认定为尸体么。她甚至都产生了这般疑问。
幽鬼一个接一个观察着尸体的零部件。
〈奇怪〉与否,仔细看了也做不出什么判断。因为她并不了解健康者人体内部是怎样的。不过,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有奇怪的感觉。就像文明崩坏后在荒野中勉强长出的胡萝卜一样,她的肋骨相当细,内脏则都像足球部男生的皮肤一样黑乎乎的。而且,虽说身体中的东西都掏出来了,但数量还是感觉少了点。在幽鬼的记忆中,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中的脏器并不是这样。
「这游戏都玩上快一百次了。这身体都要变得破破烂烂了哦。」
幽鬼想起来了。
白士,自上次游戏后,空了三个月出来。
幽鬼觉得即便是准备,这时间恐怕也太长了。那是、理由是——
「已经赚了这么多钱,停手不就好了。该怎么说呢,不会是上瘾了吧。」
通关九十九回。
这本就是一个无法理解的目标。这下更难理解了。身体变成〈这样〉的时候不应该考虑停手了吗?和伽罗说的一样,只能认为是上瘾了。九十九回的目标得是多有魅力啊,以至于还要鞭策这这样的身体参加游戏?
难以理解。
幽鬼的脑海中闪过〈树桩〉死时的表情。
脑海中又有嗡嗡声响起。
「差不多了吧。」
说是让她停下脚步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伽罗动了起来。
「总之呢,根本都算不上对手,不关那个人,所有人都是。」
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继续说道。
「你也不外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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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的是,到这份上幽鬼还是呆住没动。伽罗从步行转为快跑,表情凶恶,竹叶的刀尖直指幽鬼,而幽鬼则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这即便假定是荧幕中的画面,幽鬼的反应都应该激烈一点,啊呀,一想到这个游戏正在某处直播着,便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右手抽搐着,仿佛是在一个劲儿地表达〈现在是呆站着的时候吗〉。
她握紧牵牛花。
幽鬼急忙挥起右臂。
接连三声枪响。她确信子弹全都命中了。接触手枪的经验不多,之所以命中是因为这枪是墨家口中的女士手枪呢,还是因为幽鬼突然才能爆发了呢。三发都打中了头部,此前伽罗那般的气势已完全成了过去式。她的身体向后仰去,自下巴至脖子的曲线了然可见,她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还是仰面倒了下去。
簌啦,树叶于四边飞舞而起。
声音从房间中消失了
幽鬼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幽鬼感觉得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看向伽罗。她倒在了地上。实打实的死掉了。血从头部咕噜咕噜地流出,接触到空气后变成了白色的絮状物。她的一只腿弯曲着,就像紧急出口的标志一般,而双手则是高呼万岁时的姿势。一副愚蠢的模样。虽然右手依然握着竹叶,但那不过是死后僵直、又或者其他因素的作用,并不意味着伽罗处于能够施以握力的状态。她的脑袋中了三枪。即便是师父白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死掉。
虽说如此,幽鬼觉得还是应该确认一下。
幽鬼放下了举着牵牛花的手。这把牵牛花的子弹用光了。她将其扔到一边,换上了从萌黄那里得到的两把中的另外一把。
但是,她并没有摆好戒备姿势。幽鬼几乎是毫无警戒地向尸体靠近过去。
这下可就出事了。
尸体就好像被老鼠夹夹到的老鼠一样,咔的一声跃起。
她顺势将竹叶投掷出去。
尽管是顺势为之,但姿势并未成形,扔出来的也不是投掷专用的小刀,速度并不快,但着番举动在幽鬼的意料之外。虽然也怀疑过她是不是没死掉,但没想到反击会如此迅速。大意了啊。
其代价便是,视野的右半部分。
视野被狠狠地切掉了。幽鬼将手按在对应的部位。被刺中地是眼球本身还是周围的部分呢。因为那一块儿都疼了起来,所以无从知晓。没时间一一判断了,幽鬼将左眼聚焦向敌人。
杀人魔,就站在前方。
此时此刻,她的头部还在流着血。
幽鬼看到了中弹的地方。血、肉、伽罗色的头发以及白色的絮状物糅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而在这伤口深处,还混进了与前四种都不同的颜色。
银色。
这个人的头部,在头皮之下,有闪烁着银光的事物。
「啥……」她脱口而出。「啥玩意儿啊,这是。」
「看不出来吗?」
伽罗敲了敲〈那〉露出的部分。
哐哐,发出了金属的声音。
「这是盔甲哦。身体中许多地方都内置有,目的就是防弹。」
幽鬼哑口无言。
她自认为已经习惯了常识外的事物。杀人游戏。〈防腐处理〉。并没有什么特别动机而反复参加游戏的玩家众人。这业界总是与超脱常理相伴,幽鬼也自认为对大多数的此类事情不会感到惊讶。
但这个。
这和超脱常理的性质不同。无论怎么说,这——
「开什么玩笑!? 你这不就是生化人吗!」
「说的真难听啊。只有一部分地方安置了,大部分地方都还是肉体。」
「这不就是犯规——」
「怎么可能。这要犯规,那银制义齿不也犯规么。我反过来问你,为什么你会觉得要手无寸铁参加游戏?为什么你就没想过要拥有比对方更强的装备?难以理解。」
幽鬼重新将牵牛花举起,摆好架势。
但是,她都不知道该瞄准哪里了。伽罗说〈许多地方〉都内置有。也就应该认为要害基本都被保护好了吧。那就向双腿射击。不。说不定她的下半身也内置了盔甲以保持均衡。从她刚才动作的敏捷程度来看,应该不至于全身都有防御吧——
但她可不会等自己想清楚。
杀人魔向幽鬼跑了过来。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又多出了第二把竹叶。
管他这么多呢。幽鬼这么想到,将枪口瞄准胸部正中,扣动了扳机。没射中。原来是被她给躲开了。有盔甲又不是说非得被打中。幽鬼分析,是自己瞄准的动作太明显了,所以才被她找到了机会,于是幽鬼的第二枪便像牛仔片中的快枪手一样,扣动了扳机。打中了。这一击擦过了侧腹,但伽罗前进的脚步并未停下。不过,幽鬼掌握了诀窍。她决定下一发要射向伽罗的肚子,又重复起刚才的动作,但第三发子弹并没能射出。子弹用光了。那个〈树桩〉应该只用牵牛花朝她射击了五发才对,但要说她在与幽鬼战斗之前就已经射过一发子弹的话,便是能很快理解了。但不管怎么说,子弹用光了。
幽鬼将牵牛花横过来。
用枪身挡住了竹叶。
但并未形成短兵相接之势。伽罗立即收回再次引刀相向。但是幽鬼躲开了,她的身体中可没有内置盔甲什么的,身体闪避起来相比更为灵活。她一边躲避着,一边手持竹叶转而攻向伽罗。
她接下了这刀。
但并不是用竹叶挡住的。
而是用脖子接下了这刀。紧挨伽罗要害的竹叶却是就这么停了下来。只切进薄薄的一层皮。幽鬼的手感觉到了撞击,老头子的喉结都没这么硬吧,什么啊,对生存会造成影响的部分都内置盔甲吗,幽鬼不禁战栗。
因为刀撞击到了金属,手在一瞬间发麻了。
对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一瞬间,幽鬼便被她捅了三四次。
「……咕!啊啊!」
幽鬼发出了没出息的声音。
刺杀动作结束,幽鬼与她拉开了距离。幽鬼向下瞟了一眼。白色的絮状物从身体中向外冒出。都不想知道是哪儿的哪儿被捅了。总之,手脚都能活动了。现在应该在意的是这一点。
「哈哈。」
杀人魔发出了正如杀人魔般的笑声。
「冷不防地攻击脖子吗。不错嘛,挺有勇气的!和那边的杂鱼相比要更来劲啊!」
伽罗手持竹叶,指了指〈那边〉的尸体。
其中也包含着白士的遗体。
对此,不知为何,幽鬼非常生气。「别高兴了!」幽鬼放弃了敬语,叫道。
「当今时代的狂战士吗!? 一点也不如流啊!」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你又懂我什么!」
「一看不就知道了!这不明摆着的!」
伽罗再度提高音量。
「你和我一样啊!在这种世界待着很爽对吧!」
传来一阵心脏收缩的感觉。
像失去了平衡,像自己的价值被贬低了一样的感觉。这是自小学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自从不再与人、与社会打交道以来,从未有刺激过的感觉。
就像是,吵架处于劣势时的感觉。
「这里可太棒了啊!奇怪的规则一个也没有!觉得恶心的人杀了也没关系!且不说我为所欲为也不会被怪罪,有时候甚至还会有可爱的女孩子仰慕我啊!明白了这点可就不想再回什么俗世了!我们只能存在于此!要是能死在这里那可是得偿所愿!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不对。
幽鬼想这么说。
并非〈只能存在于此〉,也不是〈死了也无所谓〉。我(幽鬼)是主动选择这条道路的。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在这里存活下去了。我没想到会被人说成是因为不习惯外面的世界才逃到这里来。告诉你,我对自己的人生相当骄傲,和你这种临时起意才行动的杀人魔不一样。
但,这么说不过是谎言。
但,幽鬼并没有这些崇高想法。
这是必要的。
为了胜利,为了生存。故事是必要的。
「——不要把我同你混为一谈啊!! 」幽鬼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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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脱口而出。
但,这也就是所谓语言之内自含神灵吧,刚把〈那句话〉说出口,她便有了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也说不准,她还就真是这么想的,一种舒适的错觉感充斥着全身。幽鬼心里也便是理解了师父所说〈想要目标〉为何。
剧本是必要的。
故事是必要的。这合情合理。
为什么我(幽鬼)要赢过这个人呢。为什么不是那个〈树桩〉而是我活了下来呢?必须得准备好一个能够信服的解释。这无关于战略性、而在其心之所想,是幽鬼内心的问题。比起实际的战术,首先得做的,便是驳倒这个令自己内心产生劣等感的人。不能在内心孱弱的情况下战斗。这点不用白士来教,幽鬼自己都知道。
而最为恰当的说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没必要特地选择〈那句话〉。绝不会原谅杀害师父的你、又或者想证明自己这个人的强大,这类故事自不成问题。尽管如此,幽鬼还是选择〈那句话〉,这让她的内心产生了某种自豪感。因为,这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而决定的道路。
这是追逐胜利的宣言,是带着心思的行为。但〈那句话〉若是强词夺理反倒不自然,它与幽鬼自身很好地契合着。也许,这就是发自真心。从眼前出现白士遗体的那一瞬间起,不,说不定,是从与她相遇的瞬间开始,便有了想要〈那样〉去做的欲望。
真相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样,幽鬼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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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那个人的徒弟啊!」
她叫道。
「那个人的遗志就由我来继承!通关九十九次的目标就由我来达成!我绝对不会输给像你这样的恶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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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地。
然后胡乱向前刺去。
幽鬼一边跑着,一边用指尖摸过竹叶的刀身。确认并没有卷刃。不能用眼睛去看。因为视线得一直盯着伽罗。
而至于伽罗,她的脸上则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并非嘲笑。
因为幽鬼说出了连当下的少年漫画中都不会有的热血宣言,而表示嘲弄,她的笑容并非如此。似乎,是在关心。因为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地有趣,所以她觉得很开心。正是如此的笑容。不明白她笑的理由。也不想明白。对方可是杀人魔,越想去搞明白就越会陷进去,这点不言而喻。
幽鬼用没有握着竹叶的那只手,将一个东西扔了出去。
是松果。
烟幕在两人之间展开。
然而,作为投掷者的幽鬼可不会停下脚步。她毫不犹豫地钻入烟雾之中。她准确的将与杀人魔之间的距离记在了心里。按照事先构想的那般,幽鬼的身体动了起来,以左、右、左的节奏踩踏着地面,倾注全身力量,猛地向伽罗应当处于的位置扔出一把竹叶。
但却没有击中。
在视野的右端,幽鬼看到了茶色的无袖连衣裙。
而下一秒,她便感觉到一阵疼痛,能够确定是自己的肩膀被狠狠砍了一刀。幽鬼不禁高声叫了出来,但她并未停下脚步。为了按住肩膀她丢弃了竹叶,再次跑了起来,她侧身越过伽罗,进而从松果造成的烟幕中跑了出去。
突袭并非目的。
这个人又不是萌黄,幽鬼觉得就算张开了烟幕,她的动作也不会停下来。幽鬼也不是没想过万一就中奖了呢,正因如此,她才姑且试着攻击了一下,但主要目的还是从伽罗身边穿过。
这并非逃避。
而是移动,移动至〈那个〉的旁边。
幽鬼将手放在〈那个〉上面,蹲了下来。
然后回头看去。
伽罗也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也难怪。
幽鬼所触碰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武器。
而是狸猫形状的吉祥物。
也就是这个游戏的〈解说员〉。
(39/43)
幽鬼觉得很奇怪。
〈不要和杀人魔战斗〉这句话是白士教给她的。毕竟白士是〈生存〉方面的专家,而对方是〈杀人〉方面的专家。她现在正深切体会着这句话的分量。在正面对决的时候,哪怕是一毫米,幽鬼也不想与她交锋。
但,〈太弱了〉,伽罗确实这么说过。
那个人说过,都参加九十六回游戏,身体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了,所以才会这么弱。自己的师父很弱,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冲击就很强烈,她一时没有注意到,但仔细一想,这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
因为,这意味着,白士与杀人魔展开了战斗。
以无法取胜的状态,面对本应无法取胜的杀人魔。
而现在遗体已经摆在那边了。而且还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从这点可以看出,白士令伽罗相当窝火。确实有过战斗行为。无论再怎么喊着奇怪,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而且,自己的师父可不会打没有胜算的仗。
根据以上信息,幽鬼想到。白士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意识到凭借自己这副身体无法获胜的她,为了战胜伽罗,有没有可能为了令来到这个房间的某人,〈战胜〉伽罗,而留下了什么礼物?
也可能没有。
也许这种想法只是自我安慰。
而当她带着这个观点环视房间时,发现了一个〈似乎是〉的地方。也就是狸猫。那个狸猫吉祥物。迟来的幽鬼也只听说那似乎是兔子阵营的〈解说员〉。它的腹部被打开了,能够看见其中的电子零件。百事说过,那是兔子们一哄而上弄烂的。
能看得见腹部,也就是说,它应是仰面向上的状态,而这只狸猫,则是面朝地趴下的姿势。狸猫没有被固定在地板上,有可能是被某人一脚踢翻过来,但这种可能性不亚于战胜杀人魔。
因为,白士还说过。
——大家一拥而上把它给削坏了。
——因为里面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幽鬼没有理睬瞪大眼睛的伽罗,将狸猫翻了个身,使其仰面向上。
果不其然。
狸猫的肚子中,在底座之上,藏着一把牵牛花。
(40/43)
幽鬼举起了枪。
瞄准了伽罗。
说起来,幽鬼的右眼被刀刺中了。因此视野只有平时的一半,而仅存的视野也模糊了起来。虽然不至于落泪,但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
她十分钦佩。
白士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把枪藏起来的呢。
明明她自己也能使用。就算身体再怎么不舒服,瞄准目标、扣动扳机,这种事她应该是能做到的。说不定胜率就会提高一些。但,她却特地封锁了这条路。为了不让伽罗夺走〈这个〉。为了在某个时刻,来到这个房间的某个人。她期待着,〈像这样〉在最恰当的时机来个出其不意。
大概还剩整整八发子弹。
幽鬼接连扣动扳机。三发。目标早已决定好,与命中萌黄的部位相同。据幽鬼推测,那个女孩是伽罗的弟子,而与师父不同,她的脑袋中似乎没有安置盔甲,不过在其他地方可能就有安置。能够粗略估计,既然萌黄对这三处没有防御,那么伽罗应也同样。
这种估计结果如何无从知晓,但至少,击中了。
伽罗停下了脚步。
她瘫倒下来。而在膝盖触地的同时,右臂动了起来。是投掷竹叶的动保持着作。不过,这也无妨,想着不管何处她都能瞄准目标部位,幽鬼保持着举枪姿势没动。
她继续扣动扳机,又是三枪。
第四枪射偏了,因为伽罗将身子压低了。
第五枪,击中了头部。因为伽罗将身体前倾了。
第六枪与投掷竹叶在同一时间。由于位置关系,幽鬼难以瞄准其躯干,没办法,只好朝着左侧的大腿开枪。子弹贯穿了大腿。这倒是好事,不过,自己也就没时间躲避了。高速飞来的竹叶逼近幽鬼的胸口,然后——
并没有贯穿。
它恰好击中了兔女郎套装的纽扣部分。竹叶无力地掉落于幽鬼脚下。
幽鬼,笑了起来。
看来这件衣服也不赖。
她开了第七枪。伽罗因为这意料外的失误瞪大了眼睛,而子弹贯穿了她的右眼。这算是报了右眼之仇。无论防御多么坚固的人,眼睛和嘴巴都没有防备。幽鬼想起了战斗漫画中的常识,将第八枪送进了她的嘴里。击中了。她一边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第九枪射不出来,一边咔嚓咔嚓地扣动着扳机,但还是没用。于是幽鬼便捡起了伽罗掷出的竹叶。
然后,她向着低着头的杀人魔逼近。
捅了过去。
脸、胸部、手、脚,统统都捅了一遍,也就是所谓的来回乱捅。伽罗的竹叶似乎已经用光了,她用双手的指甲抵抗着。但这种攻击一点也不可怕。幽鬼接着捅去。意识从给对方造成伤害转变为给予致命攻击。由于胸部安置着金属板,幽鬼便是选择了搅碎她的腹部连同内脏。捅、捅、捅、捅,幽鬼捅得太深,甚至整个拳头都要塞进肚子里了。
然后,幽鬼才注意到,伽罗已经断气了。
(41/43)
视野扩展开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调整呼吸,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眼前是伽罗的尸体。一具腹部被捅得稀烂的尸体。虽然远不及白士的凄惨,但毫无疑问,无需赌注,这一看就是一具尸体。
幽鬼看了看左手、这握竹叶的手。并非鲜血淋漓。由于〈防腐处理〉,血液全部变成白色的絮状物。她的手很干净,难以认为她刚刚才杀了人。兔女郎套装的袖子上也没有血迹。
竹叶从她手中脱落。
幽鬼当即躺了下来。
太大意了。这可算不上最佳举动。毕竟刚才就是,以为伽罗死了结果没死。而这个游戏也还在继续。幸存的〈树桩〉可能就藏在某个隐蔽处,虽然和坐收渔翁之利有点不同,但她们也很可能来袭击负伤的幽鬼。幽鬼脑子里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疲惫不堪,与以往的游戏无法相提并论。
十分充足的疲劳感。
幽鬼缓缓喘着气。光线从模仿树林制成的布景中渗进。身体就像正在进行光合作用一样,渐渐轻松起来,要是没别的事的话,说不准她就会这么睡着了。
但这也只是假设。
实际上,有脚步声正在靠近,幽鬼坐起身来。
房间的入口处,有一名〈树桩〉。
她那蓝色的双眸令人印象深刻。女孩一脸疲惫,双手合十,像是在祈求神灵保佑,而两手之间还握着竹叶。
兔子,以及〈树桩〉。
这个游戏中,原本的对立面。
这女孩愣住了半晌。「要打吗?」幽鬼出声。
「……不。」
女孩举起双手。与此同时,竹叶掉落在地板上。
「我已经杀了五个人,已经够了。」
「唉。」幽鬼蛮惊讶。「好厉害。」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和这游戏扯上关系了,绝对不会。」
幽鬼有些忸怩。皮肤拉扯着,右眼相当疼。「也是呢。」
(42/43)
就这样,游戏结束了。
创造有史以来参加人数最多记录的<烛灼之森>,同时也创下了有史以来最低生还率的记录。三百三十人中,有二百九十八名兔子和二十九名<树桩>死亡。仅有三人生还。
player name<幽鬼>,本名:反町友树。
player name<蓝里>,本名:一濑蓝里。
player name<白士>,本名:白津川真实。
(4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