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位不是杜班小哥吗!」
抵达城镇后的第三天。我确认了建筑物和道路的配置,完成事前准备后,故作亲热地呼唤在街上遇到的杜班。
当然,这次相遇并非偶然。我时不时地使用〈寻物狂之指南针〉调查杜班的位置,看准他来到有我这个人类在也不奇怪的地点后才特意前来。
虽说不奇怪,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所以我身为无毛者却跟杜班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勇者候补打招呼,引起了周遭轻微的关注,但包括这点在内,全都在我的计算当中。
「嗯?你这家伙是谁啊?我可不认识什么无毛者。」
「喂喂,你已经忘了吗?沃夫报名参加选拔大会时我也在场吧?」
「啊──?」
杜班闻言,相当疑惑地歪着头。看来他似乎真的不记得,不过我确实只是跟沃夫站在一起,连招呼都没打,他没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么说起来,那家伙身边好像有个无毛者……好吧,算了。所以呢?你这无毛者找我有什么事?」
「倒也不是有什么事。只是看到认识的脸就打个招呼而已……硬要说的话,这样相遇也是种缘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喔?」
「啊!?你这小子是瞧不起我吗!?我干嘛跟你这种无毛者一起吃饭啊?而且还说什么酒,我怎么可能喝那种东西!」
「唉?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莫非杜班小哥不会喝酒吗?既然这样的话,我可以把请客的内容换成肉来配合杜班小朋友喔?」
「……你是想跟我打架吗?」
我嘻皮笑脸地调侃他,杜班露出利牙怒瞪着我。
「谁派你来的?沃夫……看起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不过无论是谁都没差。我告诉你,就算我跟无毛者打斗,别说是受伤,甚至不会疲劳。」
「哇,真吓人!别说这么凶狠的话嘛。我只是单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这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吗?」
我举起双手向他示意,接着握拳移至身体前方。见我摆出格斗姿势,周围的围观群众突然喧闹了起来。
「这无毛者也太嚣张了吧!宰了他!」
「被讲成这样还不反击,你这家伙有长尾巴吗!?」
「你看,周围的人也很期待呢?怎么办,杜班?你要夹着尾巴逃走吗?」
「真是的……喝!」
杜班一脸无言地轻轻搔了搔头后,连架势都没摆就朝我挥出右拳。如果是普通的冒险者,应该会被那迅猛锐利的一击击沉吧,不过……
「哎呀,好险。」
「……什么!?」
我单手接住了他准确地瞄准下巴的这拳。无论身体能力有多大的差异,我都没有弱到会看不清他毫不认真的一击。更确切地说,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能接住才这样挑衅他。
但杜班不同。被我这个无毛者挡下攻击后,他头一次认真地看向我的脸。
「轻松挡下刚才那拳吗……喂,无毛者,你也挺强的嘛?」
「嗯,还可以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要在这里继续打吗?」
「不,我们换个地方。跟我来。」
杜班说完后,不等我回答就迳自快步离去。我完全无视周遭围观群众发出「逃什么逃啊!要打就打到最后!」的嘘声,跟在他后面,不久就来到一处像是广场的无人空地。这大概是分配给所有选拔大会参赛者的训练场之一吧。我跟沃夫也在类似的场所交手过。
「在这里就不会有局外人在那边乱吵乱闹,也不会有卫兵跑来阻止。就算练习对象的无毛者不小心死了,也会被当成意外处理。」
「那还真可怕呢。但这也表示,即使兽尼亚的勇者候补遭到无毛者痛扁,也不会有人前来阻止,对吧?」
「……没错。」
杜班看着我,眼睛眯了起来。他浑身洋溢着强烈斗志,尽管没打算杀我,但我死了也没办法……看得出来他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我也重新握紧拳头。互相直视着对手眼睛……现场陷入短暂的静寂。
「看招!」
杜班率先出手。他跨步向前,强而有力的踩踏甚至让地面凹陷,紧接而来的是一记几乎听得见风切声的右直拳。我扭动脖子躲开,朝他探出的下巴回以一记右勾拳。
「哈啊!」
「想得美!」
然而,杜班也一个后仰,漂亮地闪过了我挥出的拳头。经过五分钟左右这样的来回攻防,我们互相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暂时拉开了距离。
「呼,呼,呼…………无毛者,你挺行的嘛……」
「呼,呼,呼…………你才是。不愧是勇者候补。」
「这是当然的…………呼…………」
杜班缓缓调整着呼吸,看了我的腰间一眼。那里佩带着我爱用的钢剑。
「你是剑士吧?为什么不用剑?」
「你不也没拿武器吗?总不能只有我用吧。」
训练场里当然也放着武器。但杜班丝毫没有要去拿的意思,最重要的是,他虽然用拳头攻击,却没有用爪子撕裂我或用尖牙撕咬我。如果他活用那项优势,在五分钟内就能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吧。
「明明只是个无毛者,还想跟我讲对等吗?」
「哈!实力跟毛没有关系吧!来,我们继续吧!」
「好啊。这次我一定把你揍扁!」
调整好呼吸后,我们再次开始互殴。杜班的拳头充分发挥了兽尼亚的身体能力,威力极为惊人,那怕是轻微掠过都会带来相当的冲击力。如果确实打中的话,恐怕一拳就会让我趴在地上吧。
相反地,我的拳头对杜班那健硕结实的身体没什么效果。坦白说,我觉得反而是打在他身上的我,手受到的冲击更大,不过……
「那又怎样!你这只臭狗,赶快给我倒地!」
「好家伙!看我把你这无毛者变成绞肉!」
我躲过杜班所有的拳头,并赏了他全身上下数十拳。可别小看我经过百年锻炼的剑士直觉,以及历经磨难也要继续战斗的佣兵毅力!
「可恶,为什么打不中!?而且……咕!?」
「就是这里!」
或许是累积的伤害终于显现了,杜班一瞬间脚步跄踉。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全力挥出拳头──
「没错,就是这里!」
杜班露出闪闪发亮的利牙,反过来朝我挥拳。我的攻击完美命中对手,但终于也吃了杜班一拳……
「……………………啊!?」
「嘿,你醒了吗?」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下一瞬间,我醒了过来,看到杜班坐在我身旁的地上。话说回来,我自己似乎也直接躺在地上。当我试图起身时,被最后一拳打中的侧腹部传来一阵刺痛。
「咕呜……」
「别勉强。大概是骨折了。我帮你用了回复药,所以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唉,我输了吗?」
「没错,是我赢了。不过以无毛者来说,你还挺有天分的。」
杜班笑嘻嘻地把原本擦着上半身的布递给我。我接过来,就这么躺在地上擦了擦自己的脸和脖子……不过,嗯。这块布本来就是湿的,擦起来完全没有清爽的感觉。
「至少也拿条干的借我吧……」
「别那么挑剔啦。我也还不想动。」
「是喔……」
咚的一声,杜班在我身边躺下。我们并排仰望天空,碧蓝澄澈的天空彷佛无边无际。
「喂,无毛者。你叫什么名字?」
「……艾德。」
「这样啊。我是杜班。」
「嗯,我知道。」
「我想也是。毕竟我是名人。」
「………………」
「……好吧,我让你请客。」
「嗯?什么?」
「当然是吃饭啊!你不是说你要请客吗!我答应让你请,但要请我吃上好的肉!」
「哈哈哈……好啊,因为是约定嘛。顺便问一下,你真的不会喝酒吗?」
「怎么可能。因为在选拔赛前,我在自主禁酒。」
「哦──你外表这么豪迈,这种部分倒是很细心。」
「笨蛋,这是常识的问题。要是因为宿醉而无法发挥实力,那可一点都不好笑。」
「哈哈哈,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
「喂,你没事了吗?」
「是啊。别看我这样,我很有精神的。」
杜班见我起身便问了我一句,我笑着回应。由于比试已经结束,我施展了封印起来的放逐技能──〈无需绷带的密医〉,所以真的已经痊愈了。
没错,我在这场战斗中没有使用任何放逐技能。因为男人以拳头交谈时,不需要那种多余的小把戏。
「呃……虽然是我邀你的,不过你知道有什么不错的店吗?我初来乍到,对这个城市完全不瞭解。」
「这样啊……那就去我常去的店吧。虽然有点儿贵,但会端出上好的肉。而且……」
「而且?」
「哎,那里的店员小姐完全是我的菜。她是个拥有蓬松白毛的可爱女孩,那可是个好女人。」
「唉……不,可是我是人类……」
「你这蠢蛋!好女人不分人类或兽尼亚!如果她在男人的鼻尖摇晃尾巴,不管是谁都会发情!」
「喔、喔。这样啊……」
杜班满脸灿笑地逼近我,我则含糊地微笑回应他。虽然刚打完架就热烈聊起下流话题很像男人之间会有的互动,但就算跟我强调毛色跟尾巴,我也实在很难有共鸣。
「那就这么决定了。来,站起来吧。」
「喔,谢谢。」
先起身的杜班对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之后,我们便在周围异样目光的注视下,从大白天就消失在欢乐街上……然后到了第二天。
「喂──杜班!」
「哦,艾德,你来了啊!」
我在广场上发现杜班后呼唤道,杜班也笑着对我挥手。他的态度与我昨天在街上跟他搭话时完全相反,这正是我努力让杜班敞开心扉的作战成果。
此外,我也付出了必要……而且微不足道的代价,那就是从欢乐街回来时遭到蒂亚白眼相向。我明明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嗯,真令人想不通。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不,我也刚到。那个无毛者……不,那个人类是艾德你的熟人吗?」
而今天其实是我们约好要碰面。面对杜班的疑问,蒂亚充满活力地回答:
「初次见面……好像也不是?不过之前只有擦肩而过,这是第一次说话,所以说初次见面也对吧。我是精……艾德的朋友,名叫露娜莉蒂亚。叫我蒂亚吧。」
蒂亚大概是差点说出「精灵族」,但以灿烂笑容蒙混了过去。杜斑闻言微微歪头,但并没有特别吐槽,也对我们介绍他身旁的女孩。
「这样啊。我是杜班。和沃夫一样是勇者候补。然后这是……」
「我是这个没路用酒鬼哥哥的妹妹,名叫米米尔。艾德先生,蒂亚小姐,请你们多多指教!」
朝我们低头致意的是一个跟杜班长得完全不像的雪白猫型少女。从我们的感觉来看,完全看不出两人有血缘关系,但她毫无疑问地是杜班的亲妹妹。
「哇,长相真的很不一样耶……我这样说会不会很失礼?」
「不,请别介意。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很不可思议吧?不过在我们看来,长相都大同小异的人类才更为奇妙……」
「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观点呢。」
对于米米尔一针见血的发言,蒂亚佩服地点头。过去在魔王降临此地时,原本细分成各部族的兽人们集结成一个名为「兽尼亚」的种族,借此抵御袭击并确保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混血在当时一口气普及开来,另外罕见地也会发生近乎完美的返祖现象,所以在兽尼亚们来看,「长相与父母不同」并非什么大问题。说到底,他们就连贞操观念也和我们不一样,也有一些人过着类似多夫多妻的大家庭生活。
「喂,米米尔,比起那个,你刚才说那是什么话!谁没路用啊!?」
「我有说错吗?明明说在选拔大会期间要禁酒,结果却浑身黏满女人的毛并喝得醉醺醺回来的是谁啊?」
「呜咕!?那、那是……」
杜班被妹妹投以鄙视的眼神,神情顿时变得僵硬。没错,杜班明明讲得很好听,昨天却普通地喝了酒。我当然有先问他「你喝了没关系吗?」──
「偶、偶尔喝一下也没差啦!我只是在养精蓄锐而已!而且凭我的程度,即使喝醉了也能轻松获胜!」
「哦──?好吧,算了。不过房间你要自己打扫喔?」
「知、知道了……」
「哈哈哈,就算是勇者后补,在妹妹面前也毫无形象可言呢?」
我笑着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杜班的肩膀,他却回我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嘿,说什么风凉话。你自己也差不多吧?」
「什么?我哪有──」
「哦──?这样啊。我虽然知道艾德去喝酒,但原来是和女人开心喝了一晚呢?」
「咿!?」
从身后传来的冰冷声音,让我不由得背脊发凉。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蒂亚半睁着翠绿双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不,你别误会喔!?我确实有去喝,但你听我说,那里的女性毕竟是兽尼亚……」
「没关系啊──?艾德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但跟我说『有重要事情要办』而叫我留守,结果自己却跑去喝酒……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那是因为……你也知道的吧?」
跟杜班建立友谊是绝对必要的事。但若问我后来去喝酒是必要的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去有可爱小姐的店家。虽然没有……但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拒绝。
所以我抓住蒂亚的肩膀,神情严肃地告诉她。
「蒂亚,希望你能明白。那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艾德…………喝!」
「好痛!?」
蒂亚猛然一掌劈在我的脑门上。怎么说呢?还挺痛的。顺带一提,我旁边的杜班原本也想跟风,但同样被妹妹踢了一脚。
「咕呜呜,我的小腿……!?」
「哥哥真是的!别以为这样就能呼咙我!」
「呵呵。没关系,米米尔,原谅他们吧?因为他们等一下肯定会请我们吃好吃的东西。」
「耶──太棒了!那我想吃三叉店的猫薄荷团子!那个超好吃的!因为很受欢迎,必须排队才买得到。」
「哇,好像很不错呢!那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可恶,为什么我要……」
「杜班,认命吧。那么两位大小姐,请稍待片刻。」
「好──!」
「慢走,艾德。路上小心。」
在两人笑容满面的挥手目送下,我带着杜班来到大排长龙的店家前排队。然后我们花了三十分钟买到她们想要的团子和其他几样商品,回来的时候发现蒂亚和米米尔已经变成朋友了。
「咦,蒂亚小姐比艾德先生还大吗!?」
「是啊。我们都是二十岁,但我稍微比他大一点。米米尔呢?」
「我十四岁,和哥哥差七岁。」
「那你还没成年呢。不过感觉个性很成熟。」
「哈哈,因为我哥哥是那副德性……」
「喂──你们两个!我们回来了──!」
「啧,谁是那副德行啊!拿去!」
「耶──艾德,谢谢你!哇,看起来很好吃!」
「谢谢哥哥。来,趁着还没凉掉快点吃吧?」
这一带似乎是餐饮街,街上有些地方摆着简单的桌椅,提供给买吃的人们使用。我们在其中一张桌旁坐下,摊开买来的食物,边吃边聊天。
「咦,米米尔,你是一个人来的!?」
「嗯。其实本来预定会跟妈妈一起来,但她好像突然接到无法拒绝的工作……其实很少有这种情况的说。」
「这样啊。可是女孩子一个人旅行不是很危险吗?」
「不,是哥哥回村里接我的。虽然我跟他说过要他别勉强自己,因为选拔大会快到了。」
「别讲傻话了。少根筋的米米尔哪会有办法独自旅行。而且像我这么强,就算多花这点时间也还是游刃有余。」
「喂喂,杜班,你别害羞啊。老实说自己担心妹妹就好了吧?」
「什么!?艾德你这小子!是想找老子的碴吗!?」
「哥哥!为什么哥哥马上就说这种话!?」
「不是,因为……」
「还是说,哥哥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怎、怎么可能啊……」
「呵呵,你们感情真好呢。」
看到杜班尴尬地撇过头,蒂亚开心地笑了。但在场只有我知道,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阴影。
我们就这样享受着用餐与聊天的时光,经过约两小时后原地解散,杜班带着米米尔消失在人群里。目送他们离去后,蒂亚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米米尔真是个好孩子呢。杜班虽然嘴巴很坏,但也是个疼爱妹妹的温柔好人。」
「嗯,是啊。」
「可是在这之后……却会发生那样的事。」
「……嗯,是啊。」
米米尔很快就会遭到绑架,被当成人质威胁杜班,要他答应输掉比赛。由于我不晓得实行者与其手段,所以无法事先破坏计画。
而且,太早采取对策反而会搞砸。若死守米米尔导致对方采取了其他手段,那我们将会失去「知道今后发展」这项最大优势。这么一来,能改变的未来也会变得无法改变。
「总之从现在起,在我做出指示前蒂亚都不要接近米米尔。偶然相遇站着聊聊还没关系,但太过亲近的话,敌人可能会对蒂亚心生警戒而不敢动手。
放心吧。我根据第一轮的经验,知道她就算被绑架也不会遭到毒手,而且这次我有清楚看到她的脸,之后也能用〈寻物狂之指南针〉来寻找她的位置。没问题,一切都会顺利的。」
「嗯,是啊……」
我鼓励蒂亚,但她还是愁眉不展。就算心里明白别无选择,但面对明知今后会被绑架的孩子却只能坐视不管,肯定让善良的蒂亚感到无比难受吧。
但是,我们必须毅然接受并继续迈进。如果最终想拯救一切的话,就不能在这里改变前进的方向。
「……对不起,蒂亚。如果我的力量或记忆能更便于随机应变就好了。」
「不,这不是艾德的错。只是我自己割舍不下。反而是我才该道歉。」
「没那回事。正因为蒂亚会这样犹豫,我才有办法现在仍继续确认『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吗?』。
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加油吧。然后,达成一个让沃夫、杜班和米米尔他们每个人都能欢笑的未来。」
「……是啊。我们加油吧。」
彼此相连的手掌中产生一股紧密交握的感觉。我们重新下定决心,经过数日后,勇者选拔大会也开始了……然后,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
『上帝视角』:赛前攻防
喀喳,喀喳……
伴随着脚爪敲击石地板的声响,杜班沿着漫长的通道从等候室走向赛场。在经过整备的硬石地板上,穿鞋会比光脚更好,但杜班的本能所优先考虑的是细微的感觉差异,而不是保护脚。他相信接下来的战斗对手有让自己这么做的价值和意义。
喀喳,喀喳……
当杜班在那条黑暗冰冷的通道每踏出一步,内心都会涌现各种思绪。
决定兽尼亚勇者的勇者选拔大会……至今为止的三场比赛中遇到的对手,都是拥有相应实力的强者。
然而还不够。尽管知道这对努力不懈的对手来说极其失礼,但他们的实力还不够让杜班感到满足。
(并不是他们弱,只是我很强。这种事我明白。我清楚得很。可是……)
撇开那些玩闹般的打架不谈,杜班在认真的比试中从未输过。所以他才会是勇者候补,倒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他会对这个以前从未在意的事实感到疑问,完全是因为与一个人类交手的关系。
(那家伙很强啊……)
微不足道的无毛者男人。艾德的拳头并非最重,也绝非最快。但那种奇妙的胜负感与魄力,却让杜班睽违已久地感受到有种会输的感觉。
当然,杜班还是没输。他确实取得胜利,并未因为当成消遣就留下败绩,但毋庸置疑的是,那场战斗比起先前的三战更让他热血沸腾。
(哈!比无毛者还没骨气的勇者候补,一点也不好笑。算了,下一个对手应该就不一样了。)
通道的另一头传来耀眼的光芒。想起在那里等待的对手,杜班凶恶地露齿而笑。在那里等待的毫无疑问是个强者。光是在附近观战就能知道,他跟其他几个窝囊废是不同层次的战士。
(沃夫吗……没想到那小不点居然那么强。)
「哈哈哈……」
杜班的嘴里不知不觉流泄出笑声。他浑身充满力量,肌肉紧绷到甚至彷佛会嘎滋作响。
「好极了。就是该这样!既然要决定谁是最强的勇者,不打倒自己认为是最强的对手就没意义了!」
欺凌弱者而得来的头衔毫无价值。战胜强者才能让勇者两字真正闪耀。
身体状况万无一失。状态绝佳到反而让人不安。
斗志全开。自从小时候头一次外出打猎的前一晚以来,他就不曾感到如此跃跃欲试。在这样一切完美的情况下……杜班却停下脚步,对着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外人发话:
「所以呢?你是谁?有事找我?」
「初次见面,杜班大人。久仰您的大名……哎呀,百闻不如一见。先前的三场战斗,真是精采绝伦。」
这名拉低外套帽缘的男人抬起头,对怒瞪着自己的杜班说道。他脸上皱纹很深,但这并非因为他是老人,而是因为他是那种类型的兽尼亚。
「哈!痛揍那几个废物的比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是为了讲这种无聊的话才拦住我的吗?」
「哈哈哈,岂敢岂敢。像我这样的人哪有办法拦住杜班大人呢?」
「那你就默默滚蛋吧。我刚才心情绝佳,所以放你一马。不过现在我现在心情超差。你要是继续啰嗦下去的话──唔!?」
杜班张开手伸出利爪威胁对方,却瞬间停止了动作。因为男人从怀中取出之物,让他有强烈的熟悉感。
「……你这混蛋,是从哪里弄来那东西的?」
男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便宜的红花饰品。那是自己在妹妹五岁生日时送的礼物,早已变得陈旧且不再适合配戴,但妹妹仍然视若珍宝,所以他绝不可能认错。
「哎呀,请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我只是在路上捡到的。嗯,失主肯定在找这个吧。因为今天是决赛,所以她好像充满干劲地要戴上这个前来加油呢。」
「!?」
杜班反射性地抬起手臂,但在打中对方之前停了下来。因为那男人把花饰握在手里,悄然无声地伸向他。
「非常明智的判断。如果我把这东西捏坏的话,肯定会演变成一场悲伤的重逢吧。」
「……啧,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微不足道且极其简单的请求。希望杜班大人能输掉下一场比赛。」
「!」
「噫!?」
杜班在感情的驱使下,狠狠挥拳殴向男人脸旁的墙壁。坚固的石壁上出现一道裂缝,即使是那男人也不禁发出悲鸣,面容抽搐。
「叫我输……?你是打算玷污沃夫与我的这场对决吗!?」
「没、没错。我不在乎什么战士的矜持。为了比那种东西更重要的事物,我愿意不惜任何手段。」
「居然说是……那种东西……!」
杜班内心的怒火濒临爆发,但他把这一切都封在自己的拳头里。唯有那个红色花饰抑制了他的激情……不久杜班深吐一口气,用有如死鱼般混浊的眼睛凝视着男人。
「我懂了。只要我输掉就好了吗?」
「很高兴您能够理解。不过,太过刻意输掉的话我们也会很困扰。请您先表演出势均力敌的战况……嗯,如果可以的话,激战到最后一刻再输掉如何?因为沃夫大人变得比我们想像得还强,只要稍微制造一点破绽,您就能自然地输掉了吧?」
「是啊……也就是说,那个小不点不晓得这件事吗?」
「当然。正因为他是无法理解这种策略的人,我们才会在背后行动。」
「……这样啊。」
那对杜班来说是一个小小的救赎。无论是热血激战还是勇者称号,跟妹妹的性命相比起来都毫无价值。但是,让自己满怀期待的对手要是变成无可救药的无聊家伙,那实在太悲伤了。
(不过,这样啊。如果说那家伙毫不知情的话……)
倘若在这场闹剧的最后诞生的是一个真正洁白无垢的勇者,那至少还让人感到有些安慰。杜班如此说服自己,正打算回答的时候──
「哎呀,不好意思,悄悄话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
突然其来的声音让杜班转头望去,他最近刚认识的朋友正笑着站在那里。
******
「艾德,是你!?怎么可能,你从哪里出现的!?」
「什么从哪里,我从一开始就在啊。我一直都在这里听你们谈话喔?」
「胡扯!以我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错过这么明显的气息……不,在那之前,我不可能没注意到有人站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
「好好好,那种事现在怎样都无所谓吧?」
杜班激动到口沫横飞地逼近我,我用轻松的语气安抚他。其实我只是用〈不可捉摸的镜面〉以隐形状态站着而已,但现在并没必要说明这一点。
「那么,我为吾友杜班带来了绝佳消息。好消息和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啥?两个不都一样吗……别闹了,快告诉我。」
杜班尚未摆脱焦躁情绪,口吻有些粗暴地说。正因为如此,我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杜班的肩膀上,告诉他最棒的消息。
「那么,头一个好消息。米米尔已经被蒂亚救出来了。在你结束比赛把她搂进怀里之前,她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什么!?」
「岂、岂有此理!不可能有那种事!」
杜班露出跟刚才一样呆滞的惊愕表情,这次反而是那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大声抗议。但我依然态度从容,对那男人笑道:
「不可能?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那是……」
对于我难以捉摸的提问,男人布满皱纹的脸孔更是纠结成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既然不晓得突然出现的我有何准备,他就不可能说出「因为我们掳走了」之类的话。
「哎,信不信随你们。杜班,你打算怎么做?」
「不可能!杜班大人,别被他骗了!相信那种胡言乱语而行动的话,您会后悔一辈子喔!?」
「是啊……那我选择相信他。」
「什么!?」
杜班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刚才还满溢而出的愤怒和焦躁彻底消失无踪,这次轮到皱纹男开始焦急。
「不行,不行!这种莫名其妙的无毛者,你怎么会把他的话当真!?杜班,你竟然如此愚蠢吗!?」
「喂喂,你本性毕露了喔?好吧,算了。我脑袋确实不怎么好。米米尔也常说我是笨蛋。不过,笨蛋也有笨蛋的坚持。」
「你说什么──」
「我不会怀疑朋友的话。」
杜班露出利牙,将脸凑近皱纹男并断然说道。然而,这番言行却让皱纹男混乱到了极点。
「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你跟那个无毛者应该刚认识不久吧!但为何你却……说到底,你怎么能这么相信无毛者!?」
「你这辈子都不会懂的……对了,艾德,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喔,那个啊。再过十分钟,蒂亚就会带着米米尔来到会场。你只要躲在厕所里争取一点时间,就能让妹妹看到你的英姿喔?」
因为杜班迟迟没出场,通道对面在现阶段也传来相当吵杂的骚动声。但只要说出理由的话,这种程度的时间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身为对战者的沃夫抱怨则另当别论,但他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听我这么说完后,杜班捧腹大笑。
「咕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不,不需要这么做。米米尔来的时候会看到的不是我们的比赛。而是我成为勇者,在舞台上宣布胜利的场面!」
杜班说完后举起拳头,头也不回地沿着通道往前走。当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光的另一侧后,撼动灵魂的欢呼声响彻会场,直达此处。
「哇,太帅了吧。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布鲁托大臣?」
被我叫出名字,原本茫然自失的皱纹男……布鲁托的身体微微一震。虽然他一瞬间对我怒目相视,但很快地,那张脸就浮现放弃的神色。
「什么也不做。事已至此,已经无计可施了……倒是我才想问你。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你是支持杜班的阵营吗?还是说,莫非你是无毛者国家派来的间谍?」
「两种都不是。我希望沃夫和杜班能来场无悔的对决,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只为了这种小事,就破坏了我们的计画?」
「没错。你们认为『只是这种小事』而割舍的事物,对我的两个朋友来说正是最重要的东西。」
杜班已经充分承认沃夫的实力,若是现在的他,就算被迫造假输掉比赛,可能也不会那么怨恨沃夫。但身为获胜方的沃夫,肯定会终身背负这份耻辱。
那可不行。那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希望他们两人畅快淋漓地大打一场,堂堂正正地决定输赢……为了这个目的,什么高层的意向根本不值得考虑。
「话虽如此,我也不会否定你们的想法。的确,杜班不会因为是高层吩咐就乖乖听命,我可以理解你们想要让好说话的沃夫成为勇者的心情。」
这是我们这几天调查到的情报。兽尼亚不会使用魔法,所以蒂亚可以使用风精灵魔法随心所欲地偷听秘密谈话,而且我也动用〈不可捉摸的镜面〉偷偷潜入调查,在昨晚就查出了涉案者的长相与姓名。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的理由比想像中正当,或者说,这似乎是基于对国家未来的考量所采取的行动,而非牵涉到奇怪的利益,但即便如此,我们所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那你为什么要妨碍我们!?个人感情那种东西,对这个国家……对我们兽尼亚的繁荣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要是让杜班成为勇者的话……」
「喂,你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面对沮丧的布鲁托,我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
「杜班是很强没错。不过沃夫也有足以抗衡的实力吧?你没看到他到昨天为止的比赛吗?话说,当初推荐沃夫成为勇者候补的人不就是你吗?」
认可沃夫参加勇者选拔大会的正是布鲁托大臣。但布鲁托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听取了派系人士的意见。虽然听说他很有实力,但没有亲眼看过。其实我本来并不打算亲自来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来?让部下负责传话就够了吧?」
「这是我对于自己决心的表现。如果要用肮脏手段决定勇者的话,我怎能不自己承担这份责任?」
「哦?看来你不是只出一张嘴的掌权者呢……那现在也还不迟,你好好地看沃夫的比赛吧。他很强喔?就算你不做多余的事,他也会获胜并成为勇者!因为他是我看好的男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布鲁托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向我问道。对于这个问题,我只有一个答案。
「这还用说吗?我是杜班的朋友,沃夫的伙伴……只是一个以大家能一起欢笑喝酒的未来为目标的普通人类而已。」
说完后,我沿着通道朝着赛场相反的方向走去。当然,因为这里是参赛选手专用的通道,所以我在这里非常不妙。
好了,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之后只要偷偷回到一般通道,接着与蒂亚会合并确认米米尔的安全,为了以防万一,还要让在会场外徘徊的那群家伙适时昏倒……可恶,要做的事也太多了吧!?
明明我逐渐远离赛场,从场上传来的欢呼声却没有减弱。这也就表示现场气氛高涨到极点,没办法观看沃夫他们的比赛实在很可惜……
「加油喔。」
我轻声为朋友和伙伴双方献上祝福,然后快步沿着通道离去。
「那么,让我们庆祝沃夫就任勇者,干杯!」
「「「干杯!!!」」」
比赛结束三天后。盛大的仪式终于告一段落,于是我们在普尼尔镇最大的酒馆里包下一个房间,在杯中倒满美酒──虽然有一个人是喝果汁──举起木制大酒杯互相碰撞。
「噗哈,超好喝!我说艾德,你再让我看一次那个吧?」
「我也要!我也还想再看!」
「你们还要看?好吧,我是没差啦……」
干杯的余韵都还没退去,他们就齐声要求,于是我把一个用神秘金属制成的方形魔导具放在桌上。上头装设的镜片射出光线,投射出沃夫他们比赛的情景──彷佛透过窗户看到一样。
「哦,就是这里。都是因为我横向闪躲这一拳,结果无法应付你之后的进攻。」
「没错。假如你往后退开,我的拳头就构不着你,无法完成进攻。」
「对吧!啧,像这样旁观的话一看就知道了……」
一看到画面,沃夫他们就开始讨论起彼此的动作。这是我和亚雷克希斯他们进行第二轮旅行的途中,在第一轮没去过的遗迹里发现的魔导具。它能记录眼前的景象,之后再以幻影的形式重现,可谓非常方便的道具……但也不晓得是故障还是规格的关系,它只能保存幻影约一周左右,并没有什么特别用途,所以至今为止都被我收藏在〈旁徨者之宝物库〉里。
我想起这个道具的存在,便请蒂亚拍摄了我可能看不到的比赛,并决定趁这难得的机会邀大家一起看,结果沃夫和杜班对于「能从第三者视角观看自己战斗的样子」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情境展现出强烈兴趣,一有机会就会拜托我放给他们看。
好吧,反正这也不是消耗型的道具,我是无所谓啦……
「唔──好无聊……」
「啊哈哈……米米尔已经看腻了吗?」
虽然杜班平时对妹妹体贴入微,但在自己兴冲冲时似乎也没那么细心。见米米尔一脸不满地喝着果汁,蒂亚苦笑着问她。
「刚开始我还觉得有趣又神奇,但毕竟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而且我也听不太懂哥哥他们在讲什么。」
「聊那种专业的话题,确实让人一头雾水呢。」
蒂亚以无奈的眼神望去,沃夫和杜班正在热烈讨论着「这里右脚要──」、「不,不如退后半步──」之类的技术性话题。如果本身在战斗方面没有一定造诣的话,的确会听不懂其中的意义。
「算了,没关系。因为这次是安慰哥哥输掉的聚会。」
「喂,等等,米米尔,你说什么啊!?这是沃夫的庆功宴吧!?」
「换句话说,这是哥哥第一次吞败仗吧?不要紧喔,就算你哭了,我也会好──好安慰你的。」
「我说你啊……」
唯有妹妹的话杜班不会错过,马上做出反应,不过米米尔的说法让他露出苦笑。事实上,杜班即使在落败后也淡然处之,完全没有逞强不服输的感觉。
「米米尔,你听好啰?虽然输了确实让我很不甘心,但如果那是全力战斗后的结果就无所谓。这个小不点比我强!只要接受此事,我反而很期待有一天会赢回来!」
「汪呼呼!我随时接受你的挑战!」
「哦,这可是你说的喔?那明天怎么样?」
「汪呼!?可、可以是可以,不过也太快了吧?」
「唉,哥哥真的是……沃夫先生,对不起。啊,应该称呼你勇者大人比较好吗?」
「没关系。我虽然想成为勇者,但并不是想被称为勇者!」
「呃,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啊──!居然不懂其中的区别,所以说女人跟小孩就是这样……」
「……哥哥就是因为会说出这种发言,才不受欢迎喔?」
「啊!?那、那跟这个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本来哥哥就──」
因为话题的主轴从格斗讨论中跳脱出来,米米尔、杜班,还有沃夫愉快地聊着天。然后看着这样的三人,蒂亚悄悄地把脸凑近我说道:
「他们三个看起来都很开心呢。这也算是艾德的功劳吧?」
「要说这个的话,蒂亚不也一样吗?米米尔有办法如此平静,也是因为你救了她。」
为了让布鲁托大臣传达「成功绑架米米尔」的消息,即便我们知道敌人的真实身分,也不能事先阻止绑架这件事。虽说之后已立刻将她救出,但让她体验到可怕经历也是事实。
她之所以显得毫不挂怀,可能是出于不想给杜班添麻烦的坚强精神,但我认为一直陪伴她的蒂亚也是个很大的影响因素。如果只有我独自来到这个世界……肯定不会有这个庆功宴,杜班现在应该会在旅馆里陪伴并安慰米米尔吧。
「啊,对了。顺带一提,假如历史改变,由杜班获胜的话,艾德会怎么做?跟沃夫告别后,和杜班一起走吗?」
「不,这种情况下我大概会怂恿沃夫协助杜班吧?或是向自觉实力不足的沃夫提议,邀他再度一起展开修练。」
所谓的勇者,本来就是指被世界选中的存在。无论遭到世人认定或否定,这个事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我们应该同行的对象依然是沃夫。倘若是以打倒魔王为目标还另当别论,但「加入勇者小队超过半年后被放逐」才是我必须达成的条件。
「不管怎么说,因对方输掉比赛没能成为勇者就与之道别……这种事本来就不在我的考量之内。这么做别说会被那个大臣嘲笑,首先杜班就会痛揍我一顿吧。」
「呵呵,确实是这样。那剩下的……」
「嗯,只需要跨越最后一道关卡。」
望着他们三人快乐的身影,我抑制着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寒意。到目前为止成功了一半。但只有一半还不够。为了不让那场景重演,一切都必须完美……
「──喂,艾德!你有在听吗?」
这时,杜班喊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看来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沉思。
「抱歉,我没听到。什么事?」
「所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想先带妹妹回故乡的村子,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如果想试试本事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秘密的修行场喔?」
「唉!?哎、哎呀,虽然很高兴你开口邀约,但我们暂时还是打算和沃夫一起行动。不好意思。」
我拼命抑制住脸部的抽搐,想办法让自己听起来很自然。杜班,对不起。那个修行场已经被我们过度使用,可能有好几年都没办法用了……
「汪呼?秘密的修行场是什么?」
「哦,你好奇吗?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其实──」
「哇──!?沃、沃夫!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解散了吧!你不是明天就要进行勇者活动了吗!?那今天应该早点休息,让身体维持最佳状态吧?」
「汪呼……?嗯,的确是这样。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对对对,这样最好!杜班,还有米米尔,不好意思啊。事情就是这样,可以吗?」
「哦、哦。这样啊。那也不方便挽留你们。」
「米米尔,对不起喔。过段时间我们会去玩的,到时候请多关照。」
「好的!到时候爸爸妈妈也会一起热烈欢迎你们喔!」
(好险,总算蒙混过去了……)
成功让刚才的话题不了了之,我内心松了一口气。关于擅自使用修行场这件事,或许只要道歉就会被原谅吧。尤其是杜班,如果他知道是因为这样才能跟沃夫来场精彩决斗,或许反而会觉得高兴。
然而,倘若被问到为何知道修行场的地点和使用方法,我会无法回答。假如我们会在这世界度过余生,这件事可能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我们半年后就要被逐出这世界了,因此虽然很抱歉,但我希望让真相就此埋藏在黑暗之中。
之后我们结完帐,就在店外解散了。我们和住在不同旅馆的沃夫暂时分开……一方面是因为沃夫正式成为勇者,另一方面勇者选拔大会结束后,旅馆本来就会空出来……回到房间不久后,蒂亚就来敲我的房门。
「你来了。」
这并非突然造访,而是事先约定好的。我催促蒂亚就座,不知为何她却坐到了床上,于是我只好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谈话。
「那就让我们重新召开作战会议吧。不过以现状来说,也只是要再次确认今后会发生的事而已。」
「漆黑怪的集团会袭击杜班的故乡,对吧?」
蒂亚神情严肃,完全不见她平常活泼友善的模样。那场曾经发生而尚未发生的的悲剧,绝不是能以软弱的决心来谈论的事件。
「没错。可惜的是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如果像上次那样是某人的意图,我还有办法调查,但这次并非如此。」
因为杜班知道勇者选拔大会造假的真相,如果这是为了把他灭口而准备的阴谋,调查一下应该便能找出破绽。然而,无论我在目前的第二轮怎么调查,都没有找到类似袭击计画的东西。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造假并未实行而改变了未来。但那场袭击会造成的损失不容小觑,我实在无法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而且据我所知,漆黑怪不会听命于人。认为漆黑怪真的是偶然袭击杜班故乡的想法反而比较自然,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疏于防备,但因为就算找遍世界也不会有漆黑怪的袭击预定表这种东西,坦白说我们也束手无策。
「没办法事先讨伐漆黑怪,或先向村子或杜班传达危机吗?」
「是啊,关于漆黑怪的生成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但现况是无论击败多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又增加。唯一知道的是人数聚集超过一定程度之处似乎不会涌现漆黑怪,所以城镇和村庄才有办法成立,但如果想阻止周边也涌现,就等于要让城镇或村庄的范围扩大一倍。对我们而言是天方夜谭。」
就连领主都很难聚集到这种程度的人数。更何况我们这种流浪的无毛者,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还有,警告也没用……或者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本来就一直都有在提防漆黑怪。明明没有任何袭击的征兆,却要村里的战士不分昼夜维持好几个月的警戒,果然还是不行。」
「嗯,我想也是。」
如果守卫轻忽大意到会打瞌睡的话就另当别论,但出现一两只漆黑怪袭击村庄是家常便饭。面对毫无松懈的守卫,要求对方「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之后会有大规模袭击,所以在那之前要不眠不休地保持警戒」是行不通的。
「所以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沃夫进行勇者活动的地点尽可能靠近杜班的故乡,做好一有事就能立刻行动的准备。」
「明明知道会被袭击,却连提前保护都没办法……唉,真让人着急!如果至少我或是艾德能在杜班的村子里待命的话就好了……」
「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
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就算情况无法彻底改变……也确实会有所好转。然而,我们若想顺利地被「放逐」出这个世界,就必须以勇者小队的立场行动。根据我的经验,只是在同一座城镇及其周围进行一些单独行动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离得太远,或是只有我或蒂亚其中一方离开,就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只是同行期间被重置还不要紧。或者在满足条件的状态下离开,也有可能会擅自遭到「放逐」。这次虽然半年的期限还没到,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得到沃夫相当程度的信任,所以根据情况,无法断言不会在分开时就达成「放逐」条件。
但如此一来,我们将直接被送回「白色世界」而无法帮助杜班。如果是不冒险就绝对无法救他的情况则另当别论,但在做足准备的现阶段,这不是该做的选择。
「这次和以前不同,杜班的精神状态非常良好。而且为以防万一,我已经把那个给出去,就算遇到袭击也能比当时能撑更久,再加上我和沃夫赶到的话,他也不会拒绝一起战斗。
我们已经尽可能凑齐正向的条件。之后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也对。既然艾德这么说的话,情况应该好转了,我们尽力而为吧。」
「嗯,就是这种气势!」
蒂亚拿出干劲在脸前握紧拳头,我也用力点头回应。到了这个阶段,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不远了。为了用笑容迎接离别的那一天,我也望向窗外重新鼓起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