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世界传送。』
「……喔。啊~好久没回来这里了。」
在结束漫长的任务并平安地回到这个「白色世界」后,我总之先走向旁边的桌子。放置在纯白世界里的纯白桌椅,乍看之下好像会找不到所在位置,但因为上方似乎有光源会明确地照出影子,所以不至于迷失方位。
「这次是一年吗?花了不少时间啊……」
我用臀部享受着廉价木椅绝不会有的柔软坐垫触感,并再次环顾四周。
在我的眼前有一道大约两公尺高的墙壁,它在没有任何支撑下耸然而立,其墙面上装设了大量的门。这道墙一开始很短,但如今也变长到要大幅度转动脖子眺望的程度了。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努力啊。唉,你不这么认为吗?」
排列在墙上的门共有一百扇。换句话说,这表示我在一百个世界里被勇者小队「放逐」了一百次。若是正常人的话,这种数字只能算是一种污点……但这同时也是我回到自己世界所需要的数字。
「……你曾说过吧。我如果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只要在一百个不同的世界里加入一百个勇者小队,被放逐一百次就行。
即使现在重新思考,我也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假如是要我拯救世界或帮助勇者的话那倒还好,为什么偏偏是放逐啊?算了,就算问了也不会回答我吧。」
神明不发一语。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至今都还没听过神的声音。我原本过着平稳而平凡的杂牌佣兵生活,某天突然就被召唤到此处,而当时在我眼前只有一本白色的书。
喔,当然只有封面是白的,书里并非空无一物。上头写着我该做的事……也就是说,更详细地写出我刚才说的条件,而在我眼前的墙壁当时还不大,门也只有一扇。
只要穿过那扇门,我就会被传送到异世界。在被勇者小队放逐……正确来说是透过达成「作为小队一员共同行动半年以上,或者得到一定程度的信任并被承认是队员后遭到放逐」这项条件后,即可返回此处,而一旦开启过的门就无法再次打开,取而代之的是,旁边会增加新的门。
「不过,我确实达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虽然大概花了一百年左右,但是我做到了喔?既然这样,不觉得应该更酝酿出一点欢天喜地的气氛吗?」
我嘴边挂着讽刺的笑容,试着对天空说话,但不出所料并无任何反应。我不禁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桌旁的镜子,镜里映出一名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黑色短发、中等身材的平凡好青年。正是我最初被带到这个「白色世界」时的模样。
「这个也是啊……虽然要说有帮助也算是有帮助啦。」
在异世界渡过的期间,我会正常地成长。只要肯锻炼也能练出肌肉,体重亦会改变。身高……虽然不知道没有增加,但总之头发普通地会变长。
然而,当我一回到这个「白色世界」,所有的变化都会被重置,恢复成最初来到此处时的身体。而在那之后我才会前往新的世界……总而言之,我一直都维持着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遍访一百个不同的世界,经历了长达一百年的冒险。
要是在一般情况下,我早就变成了步履蹒跚的老爷爷,达观看待各种事物,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的精神却跟外表一样,并未有明显成长。
该说是心灵受到身体影响吗?也可能是因为我被周围的人当成二十岁的小毛头对待,缺乏成长的空间……总之我虽然活了很久,内心依旧是个年轻人。
所以,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说些充满感悟的台词。我的内心丝毫没有浮现出「托您的福,让我的身心有所成长」这种精神可嘉的念头。这神明不仅搞绑架,还逼我做了一百年意义不明的强制劳动──要我讨好他,门都没有。
「…………唉,算了。总之我已经遵照你的旨意了。那么这次该换你履行约定了吧。让我……回家吧。」
返回原本的世界。我一直以来拼命地努力,就只为了这个梦想。即使经过一百年,我的脑海里还是可以清晰地浮现出不曾褪色的故乡风景。
啊啊,就快要能回去了。回到家后要做什么好呢?我想先吃妈妈煮的炖菜料理。恋母情结?管他的咧!老子我可是时隔一百年没回家了耶!之后我也可以去看看那群笨蛋的脸,如果还在胡搞瞎搞,我就踢他们的屁股。还有……嗯?
正当我思念着故乡时,突然看到放在桌子中央的水晶球散发出光辉。那是一种前兆──每次当我成功地从异世界被放逐后,都会获得力量……一种我擅自称之为「放逐技能」的力量作为奖励。
「这么说起来,因为我从最后的世界被放逐了,所以还有追加的技能吗?不过我之后就要回家了,感觉没什么必要啊……」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我还是把手伸向了水晶球。如果我没有得到这股力量……没有放逐技能的话,恐怕无法达成从一百个异世界被放逐后再到这里的目标吧。或者就算可以做到,也必须多耗费好几十年……不,甚至有可能是好几百年。
毕竟,原本的我只是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佣兵。我并未扎根于城镇村庄,而是游走于各地,接一些猎杀魔物或护卫商队的工作,是个万事包办的便利屋。像我这样的家伙要进入勇者小队,没有一两样特殊能力是很难混下去的。
实际上在我还没有什么放逐技能的初期阶段,真的非常艰辛。我真的是以五体投地的气势在请求勇者让我当行李搬运工……
「……噢。」
不管当初的经历有多么苦不堪言,像这样成为回忆后也会变得怀念……不,果然一点都不怀念。辛苦得要死的事不管怎么回想还是一样辛苦啦。嗯。
于是我先摇了摇头抛掉讨厌的回忆,再把手放在水晶球上。接着光芒进入了我的身体,谜样的神之力量就渗透到我体内……哦?
「喂喂喂,还真是给我一个不得了的技能呢。是说从一开始就给我好吗?」
技能内容流入我的脑海后,我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是我头一次看到仅限使用一次的能力。而且它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这是那种太过贵重,结果会留到最后都舍不得使用的类型。要是整理一下〈旁徨者之宝物库〉,我想应该有几十瓶这种感觉的恢复药。一想到无法再得到相同的东西,就怎么也舍不得用掉。
「……嗯?」
就在我对自己的小家子气露出苦笑时,忽然感觉到附近空间传来波动。并不是我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力量,而是因为在这个「白色世界」里,除了我以外并不存在其他会移动的东西,所以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也能感受得到。
「左边吗?」
根据这个感觉,我认为前方这道墙壁的左侧就是不协调感的来源。
按平常的情况来想,应该是又『突然冒出』一扇新世界的门了吧。但是,世界之门向来都是追加在右侧,从来都没有门是新增在左侧。
不过,这次是左侧……也就是第一个世界的那边。这该不会是!?
「……增加了。」
我急忙奔向墙的左侧,那边有唯一一道自始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也是我头一次穿越的○○一号门。在其左边,出现了一扇编号为○○○的门。这是一扇至今为止不存在、比起始更前面的门……也就是说,这应该就是通往我原本所在世界的门。
「我能回去了……?」
回去。对,我一定能回去。照理说只要打开这扇门,我就能回到我出生的世界,回到一百年前被蛮不讲理地夺走的地方……
「呃,神明大人啊?话说我大概在这里努力了一百年左右,该不会原来的世界也经过了同样的时间吧?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很为难耶……」
人类的寿命约为六十年。如果是国王或贵族那种讲究饮食且能接受治疗的掌权者,活到七八十岁也不稀奇,伟大的魔术师好像也可以用魔法延长寿命,但不巧的是我想见的人全都是很普通的村民。要是经过了一百年,那他们应该通通寿终正寝并埋进坟墓里了吧。
「既然是神的话,这种部分应该会帮我适当调整……对吧?啊,难不成是要我把最后的技能用在这种地方!?唔哇,那也太不讲理了吧!」
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再使用刚才得到的放逐技能,感觉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如果是被强迫这么做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我失去的一百年是奉献给神的,或者该说是被神夺走了一百年。假如为了弥补这部分而被迫用掉作为奖励所得的放逐技能,那根本就像是把我拼命工作的薪水全部当成税金收走一样。如果实在是别无他法,那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但这还是太不合理了。
咚!
「唔哇!?」
当我正试着朝上天发泄不满时,背后冷不防传来一阵声响。我吓了一跳并回头一看,地板上掉了一本似曾相识的纯白封面书籍。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那本……?是要我读的意思吗?」
看来神明似乎不能亲自出声说话。我拿起那本特意制作成册的书打开来看,里面写着关于眼前那扇门的说明。
「我瞧瞧……号码牌下面有数字?啊,真的耶。什么时候增加的!?」
我看到书里这么写,便抬头一看,在门板上表示着世界编号的牌子下方,追加了小小的数字。书既然是刚刚才掉落的,这数字肯定也是现在追加的吧。虽然明显是很不可思议的现象,但在这个世界早已司空见惯了。
「哦~这代表着在我离开那个世界后,门中世界所经过的时间吗?也就是说……」
我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写在○○○号牌下方的数字。只见那里也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任何其他的数字。
「零零零零……这是没有时间经过的意思吗?」
连一秒也没有流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回到被绑架来关在这里前那一刻?
「我能回去……回到那天的那个地方了吗!?很好,那就赶紧……咦,转不动?好痛!?」
即使我充满干劲地伸手去转门的把手,它也丝毫没有转动,就像锁住一样。正当我歪头不解时,我的脑门在那一瞬间再次受到了冲击。
「唔喔喔喔喔……喂!搞什么啊!?又是书!?」
不知为何,我在这个「白色世界」中完全无法使用放逐技能,即使是在异世界里自诩无敌的我,在这里也会感受到痛楚。
我痛到眼眶泛泪,而出现在我脚边的又是另一本白色的书。我压抑住想要狠狠踢飞它的冲动并将把它拿了起来,看来这本书似乎比刚才那本还要重一些。
「可恶,什么跟什么嘛……啊?」
我打开封面一看,书本内侧是镂空的,就像是一个盒子。而且那里还收纳着一把做工精致的金色钥匙。
「钥匙?可是只有钥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这个是说明吗?」
原本应该有内文的地方是被挖空的,幸好取出钥匙后下面还写着说明文。根据文中内容,这把钥匙好像是「纪念完全放逐」的物品。
好厉害啊,这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么让人不想纪念的事……所以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我瞧瞧……『使用这把钥匙的话,就可以打开通往自己想去的世界之门并再度造访,机会仅限一次。另外,要从那个世界回来时,并非靠放逐,而是透过在该世界的任何一扇门上再次使用这把钥匙即能返回。
钥匙会就此消失,并同时开启通往○○○号世界之门。请在最后试着亲眼见证自己走过的世界迎向了何种结局吧。』……搞啥啊?」
被强加这种一点也不想要的机会,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咦?这是怎样?换句话说,如果我不随便找个世界去一趟再回来,通往我原本所在世界的门就不会打开吗?
「哇靠,超不需要的啦。让我普通地回去好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因为口渴而随便走进一家店里点了杯白开水,不知为何却送来超丰盛的套餐。而且店员还一直笑咪咪地站在眼前,施加着「没吃完不许走」的无言压力。
神明大人啊,你知道吗?强行提供别人并没有要求的服务,这种行为似乎被称作「多管闲事」喔?
「啧……算了。如果是这个条件,那只要随便去一个世界,再马上回来就行了……这样的话,该选哪里好呢?」
假如返回条件又是放逐的话,我肯定会气到理智断线,不过既然只要随便找扇门使用钥匙就能回来,倒也不会花费什么工夫。毕竟只要随意找旅馆租个房间,或者最糟的情况下在商店的后门使用这把钥匙,这样就可以离开了。
既然如此,这表示我选择哪个世界前往都可以……当我移动目光时,忽然看到旁边那扇通往○○一号世界的门,当时的回忆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真的很辛苦啊。」
第一扇门,第一个世界。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头一遭,而我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丢到异世界生活,体验一连串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辛劳。
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必须达成「加入勇者小队」的目标,而这原本是只有被称为英雄的人物才能办到的事。我到了二十岁才终于逐渐被认可能独当一面,实力跟守门的卫兵相去无几,不论好坏反正就是普通。
而这样的我之所以能加入勇者小队,都要归功于最初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时得到的第一个放逐技能──〈名为偶然的必然(Flag Maker)〉。
多亏了这技能,「遇到勇者并成为其同伴」这项最困难的任务算是自动完成了一半,让我得以作为勇者小队一起旅行,然而问题是在那之后。
虽然成为同伴……或者说同行者是很好,但我没有和勇者并肩作战的实力,也没有什么能帮助勇者的技能。
为了不要被抛下,不要被遗弃,我拼命地寻找自己能做的事并付诸实行。不管是安排住宿、采购消耗品、搬运行李或收集目的地资讯等,我能想到的事全都做了。
老实说,我也很讶异自己竟能做到那么多的事情。一般来说应该会很灰心丧志,但我却没有放弃,紧跟着勇者小队,结果直到被放逐为止还成功同行了一年半的时间。
嗯,连我都觉得自己尽力了。因为我完全没概念被放逐后会怎么样,所以想尽办法要让自己在安全的地方被放逐。唉,虽然那也因为导致我被放逐的那件事,而打乱了我的计画。
「……嗯。」
我刚才断言那些辛苦的回忆都不堪回首,不过回想整个旅程,又觉得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我确实遇到不少艰辛的事,但也有开心的时候。尤其我是头一次来到异世界,所以对一起冒险的同伴们感情特别深,即使经过一百年,我也清楚地记得他们的脸和名字。
「话说回来,我在旅途不上不下的地方被放逐了,那之后怎么样了?」
我望向刻着○○一的号码牌下追加的数字,看来从我被放逐之后似乎已过十年。我是在进入魔王所在的领域前被放逐的,既然过了十年,我想应该已经顺利讨伐了魔王,战后的混乱也得到平息,迎来和平的世界了吧。
「也就是说,那位勇者已经登基为王了吧?不对,国王看起来还很健康,总不会才十年就……但如果有讨伐魔王的功绩……说不定会提前继位?呜呜,我不想要见到他……不过就算我想见面也见不到吧。」
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是傲慢勇者的笑声。他既是勇者,又是大国的王子,所以那种态度说起来也合乎他的身分,但希望有人能考虑一下跟这种对象一起旅行的心情。
不过现在想想,既是王子又是勇者,未免也太过刚好了吧。因为是第一个世界,我还一度以为「嗯,勇者就是这样的存在」,但对照我后来去过的世界,似乎也并非如此。
「唉……算了。反正现在应该是我比较强,而且只要我不试着去找他的话,本来就不可能见得到面吧。
没错,既然大费周章走了这一趟,不如就在和平的世界观光一下吧?」
由于我不得不作为勇者小队的一员行动,所以几乎没有离开小队单独行动过,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观光的机会。但这次没有那种限制,而且我的〈旁徨者之宝物库〉里面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呵呵呵,不知道有没有卖勇者豆沙包之类的东西?或是跟他们当年穿的装备同样款式的铠甲……哇,明明绝对用不到,却有点想要呢。」
一想像自己穿着完全不适合的铠甲,吃着印有勇者头像的豆沙包,我不禁暗自发笑。这感觉会很有趣。我原本还觉得再访异世界很麻烦,这下忽然就有了干劲。
「好,决定了!那就拜托你了。」
我站在○○一号门前,把金色钥匙插入把手下方的钥匙孔。
虽然到刚才为止应该都没有这个钥匙孔,但我决定不去在意这种细节。我转动钥匙,发出轻快的喀嚓声后,拔出钥匙并转动把手……
「喔喔,真的打开了。」
之前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的门把轻轻地转动,而本来打不开的门不费吹灰之力就开启了。我踏进门对面的亮光,感受到一瞬间的晕眩后,周围的世界发生变化……我站在一片似曾相识的草原上。
「嗯,跟我头一次来的时候是同样的地方……吗?」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这里了,但实际抵达后却意外地还有印象。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会有一个城镇……哦,就在那里!
「这么一来也不至于会迷路吧。那我就悠闲地……噢,在那之前得先确认一下。」
由于进入了异世界,我试着发动两个自己的放逐技能。一个是〈不落的城墙(Invincible)〉──在身体表面展开可谓近乎无敌的强力物理结界;另一个则是〈吸魔的帷幕(Magic Absorb)〉──同样在身体表面包覆一层吸收魔力的薄膜,实际上可以让攻击魔法无效。只要一直发动这两种技能,基本上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原本我还担心说不定会无法使用当初造访这个世界时还没学会的放逐魔法,不过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防御面无懈可击。至于武器……随便拿一把就行了吧。反正大概也不会出现什么厉害的魔兽吧。」
我把手伸进〈彷徨者之宝物库〉里,从中取出一把钢剑。虽然也有更强的武器,但是在这个应该已经打倒魔王的世界里,更何况还是在大型城镇的附近,不可能会有什么强大的魔兽。
可能顶多会遇到独角兔……顾名思义就是长着角的兔子……之类的敌人,不过虽说是分类在魔兽,也只有菜鸟才会被那种东西打败。而且我已经发动〈不落的城墙〉,如果它朝我的肚子冲过来,反而是它的角会折断吧。
「嗯嗯,这种类型的基本武器果然很称手啊。难得来一趟观光之旅,要是能借到锻冶场的话,也可以考虑打把剑当作纪念?」
虽然这把剑本身是市售商品,不过我倒是也懂些锻造的本事。只是我作为勇者小队旅行时很难抽出时间,所以打造的武器并不多……我好久没打铁了,真想试一下啊。追求实用性的话就会依赖放逐技能,但是现在的话,也许我可以试着用自己的力量锻造一把剑。
「嗯~结果还是增加了不少想做的事情呢。刚收到时还觉得不需要,但这说不定其实是个意外贴心的礼物……嗯?」
就在我对于素未谋面的神明这种贴心之举做出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的评价时,大型城镇的轮廓映入我的眼里。然而,情况怎么看都很奇怪。
「城镇的外墙倒塌了?唉,骗人的吧!?该不会是魔兽袭击!?」
我急忙发动可以高速移动的放逐技能〈顺风之足(Hermes Dash)〉,原本看起来位在远处的街道在眨眼间就拉近了距离。我重新定睛一看,环绕着城镇的防御性石墙已经坍塌了大半,从断垣残壁中窥视到的街景也是一片狼借。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吧!?规模这么大的城镇居然毁成这样……而且看这个样子,感觉不是这两天才毁掉的耶?」
我就这样穿过无人看守的城门,查看已经变成瓦砾的建筑物内部。勉强残存的家具上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看来变成这样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了。
「这是怎么回事?魔王应该已经死了吧……难道是人类之间的战争吗?」
这是可能性最高的一种推测。身为人类共同威胁的魔王被打倒后,让各国军事力量有了余裕,结果导致大国之间展开了战争……虽然是令人不快的臆测,但这是十分有可能的假设。
「喂,小伙子!」
当我正为自己的想像皱起眉头时,突然有人出声向我搭话。我回头一看,一名背着大袋子、衣衫破烂的大叔从瓦砾堆的阴影中现身了。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附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喔?」
「多谢你亲切告知……不对,我不是来这里搜刮残骸的啦!比起那个,请你告诉我,这座城镇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嗄?你在说什么啊?这座城镇被魔王军攻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啥?」
对着一脸讶异地这么说的大叔,我不自觉地发出了呆滞的声音。被攻灭了?被魔王军吗?话说回来……
「咦,魔王军!?魔王军还健在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魔王军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世界各地肆虐了吧?我说小伙子,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的乡下来的?」
「一直?不是残党,而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肆虐……?为什么会这样?勇者呢!?勇者怎么了!?」
「勇者?」
「勇者啊!勇者亚雷克希斯!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十年前还差一步就要讨伐魔王的勇者──亚雷克希斯啊!」
「喔,你说他啊。他五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
我无法理解话中的意思,愕然地站在原地。勇者……那个装模作样惹人厌的王子死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他死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啊。我也只是听到国家的大人物这么宣布而已。」
「那、那他的同伴呢!?勇者小队还有其他两个人吧!?他们呢!?」
「谁晓得呢。大概一起嗝屁了吧?至少我没听说过他们活着。」
「怎么会……………………」
由于受到太大的冲击,我一个腿软,当场跪倒在地上。亚雷克希斯嘲笑我这副矬样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啪地一声破碎了。
「喂,你没事吧?喂──?」
「……………………」
大叔在那之后似乎还喊了我好几声,但是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他,没过多久,大叔就叹了口气离开了现场。
但是我不一样。我整个脑子乱成一团,经过好几个小时后思绪才终于恢复了过来。
「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心情。我参加过一百个勇者小队,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在我长达一百年的活动中,只有区区的一年半。虽然还算混熟了,但也并非建立起多么深厚的交情……说白一点,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有点常去的酒吧里的店员而已,然而他们的死,不知为何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亚雷克希斯……冈佐……蒂亚死了…………?」
在时光流泄下被赶到记忆角落的昔日同伴们的名字跟脸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撩起其柔软金发并居高临下望着我的亚雷克希斯的神情、有事没事都要炫耀自己肌肉的武僧冈佐脸孔、动不动就摆出大姊姊姿态的蒂亚那对翠绿双眸,这些都烙印在我的眼睑里挥之不去。
若能干脆把他们忘个精光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感受了……但我做不到。
「哈、哈哈哈……什么啊,我是这么重情义的人吗?他们可是最初放逐我的『前』队友喔?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
假如这是一百年后,所有人都因为衰老……不对,蒂亚是精灵族,所以她大概还会活着……总之是寿终正寝的话,我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心情。就算有隔阂也是遥远的过去了,如果是到墓前供奉一样对方喜爱的食物并合掌膜拜的话,肯定只会让我觉得怀念过去的程度就结束了。
而且即使我未被放逐,这个不合理的结局也肯定不会改变。如果是现在的我还另当别论,但当时的我就算留在勇者小队,也无法对抗足以让亚雷克希斯他们全军覆没的威胁。
那么这正是应该接受的「这个世界之结局」。就是那把钥匙的说明文所说的,应该亲眼见证的命运结果。我不过是一个用轻松心态回到这个世界的局外人,照理说默默接受这个结果并说声「太遗憾了」表示哀悼,然后赶快返回原本的世界才是正确选择。
这么一来,我就能回到被怀念的家人和朋友包围的日常生活。那是最理想的选择,除此之外我也无能为力。我知道。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可是我的心、我的灵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发出挣扎的呐喊,喊着无法接受这种事。
「出来吧,〈寻物狂的指南针(Akashic Compass)〉。」
我轻轻往前伸出右手,手掌朝上低声说道。紧接着一个比拳头还大两圈的十字形金属框就出现手的上方,其空白的中央部分闪烁着光芒,正在寻求搜索的对象。
「我要寻找的是……勇者亚雷克希斯。」
配合着这句话,原本空无一物的框里出现一团白雾,亚雷克希斯那张傲慢的脸忽然浮现在上头……但就这样云消雾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就意味着,作为搜寻对象的亚雷克希斯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那么,勇者亚雷克希斯的…………死亡地点是?」
我咬着嘴唇,输入了新的指定目标。于是在空荡荡的金属框内,浮现一处我从未见过的地方,随后聚集起来的雾气就变成箭头般的形状,指示出目的地的位置。
「冈佐…………武僧冈佐的死亡地点是?」
我换了个对象,重新提问。然而它显示出来的地点跟方才是同样的景色。看来他们两人是在同一个地点死亡的。
(也就是说,他们果然是在跟魔族的战斗中阵亡了吗……这样的话……)
万一是死于意外事故或不治之症的话,不太可能会两人在同样的地点丧命。但是反过来说,在同一位置死亡的话,就表示勇者小队很有可能是在该处全军覆没了。
那么我有必要继续问下去吗?这只是毫无意义地在进行确认,品尝多余的痛楚吧?我抛开这种疑问,第三次询问了〈寻物狂的指南针〉。
「蒂亚的……露娜莉蒂亚的死亡地点是?」
一张容光焕发的精灵族女性脸孔,浮现在〈寻物狂的指南针〉里。为了跟萦绕于内心的迷惘做个了断,我默默地观望着其变化,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白雾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咦?」
白雾消失。那意味着搜索的对象并不存在。没有死亡地点?也就是说……蒂亚还活着!?
「蒂亚的……露娜莉蒂亚的现在所在位置是哪里!?」
我气势汹汹地用吼的方式问道,幸好我的放逐技能没有闹脾气,而是映照出跟前两个结果不一样的景色。深邃的森林,小小的房屋……看到那副景色变成箭头形状的瞬间,我就朝着它指示的方向全力奔驰。
「吁……吁……吁……」
激动的心情会使呼吸变得急促,让我的身体逐渐累积疲劳,但跟推动着我的激昂情绪相比,那些都不值得考虑。
我用〈顺风之足〉一路跑过视野开阔的平原,进入郁郁葱葱的深邃森林后,新发动了放逐技能──〈不可捉摸的镜面(Mirage Shift)〉。它只能持续一小时,而且使用一次后就一整天都无法发动,但在发动中我会完全隐形,移动时可以不受这个世界的干涉,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放逐技能。
当然,即使强大也并非彻底的万能。虽然不管是大批人马还是厚实城墙,我都可以毫不在意地穿过去,但另一方面,我也会变得无法干涉其他事物,就连一张纸张也移动不了。
另外,拥有一定以上的质量且根植于这个世界之物……简单来说就是大海、地面之类的东西,我就会无法穿越并跟它发生碰撞。多亏这一点,我才不至于倒栽葱掉到地底,甚至能利用这个特性在水面上奔跑,不过那种事现在不重要。
「吁……吁……吁……」
我跑过平地,穿越树林,一心一意地前进。虽然途中因为〈不可捉摸的镜面〉的效力消失,以至于速度略有下降,但即便如此,我的移动速度不仅胜过战马,甚至不亚于飞龙。
奔跑,不停地奔跑。我翻越山岭,跨越河川,进入一处怎么想都不适合人居住的秘境深处。就在我开始不安地怀疑起蒂亚是否真的住在这种地方时……我终于到达了〈寻物狂的指南针〉所指示的地点。
「吁……吁……吁……这里吗……?」
我手上的〈寻物狂的指南针〉在完成任务后便消失了。眼前是一间洋溢着手工制作风格的破旧小木屋,周围还隐约残留着最近有人进出的痕迹。
「呼……哈……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先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心情。我很惊讶蒂亚还活着,而使出浑身解数狂奔过来,但仔细想想,就蒂亚的角度来看,我只不过是个被放逐出勇者小队的麻烦人物。像这种人突然上门拜访的话,一般都会吃闭门羹吧。
「糟糕,我应该带点伴手礼来才对吗?」
我把手伸进〈彷徨者之宝物库〉,寻找里面是否有感觉能当成礼物的东西。然而,虽然武器跟恢复药多不胜数,但我却找不出适合用来送给睽违十年重逢的熟人的礼物。
因为我的〈彷徨者之宝物库〉容量虽大,却没有停止内部时间的便利功能,所以除了少数例外,里面必然不会存放鲜花或食品之类的东西。
「啧,就没有更得体一点的东西吗……哦?」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手摸到了一种既硬却又柔软的触感。这是我被放逐出最后一个世界的那天,在前往酒馆前顺路去的市场买的水果。
「刚好有还不错的东西!很好,就送这个吧。」
我记得蒂亚喜欢甜美的水果。嗯,我想很少会有人讨厌啦,但如果是对方喜欢的东西的话就更棒了。我想全力表扬自己那天买了这个的先见之明。
「徒手拿着也不好看……好,这样就行了。」
我又随意拿出一个编织篮,把刚才手里所有的五颗柑橘全放进篮里准备好,最后再次调整呼吸,敲了敲眼前房子的门。
咚咚。
「……………………?」
咚咚咚。
「……………………嗯~?」
我反覆敲了好几次门,也没有人要出来应门的迹象。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感受到里面有人在活动的气息。
(难道是假装不在家!?不,不可能那么做吧。)
倘若知道登门拜访的是我,也许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我刚到这个世界不久,蒂亚不可能知道我的动向。我又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打扰一下!请问有人在吗?」
既然敲门没有用,我便试着拉开嗓门朝里面呼喊。尽管如此还是毫无反应,我一筹莫展,站在原地抱着胳膊沉思。
「嗯…………」
如果说这是在城镇附近,也可以考虑改天再来。然而这地方偏远成这样,老实说我不想择日再访。
话虽如此,再继续叫恐怕也没有意义。毕竟要是没有张开隔音结界的话,不可能没听见我刚才的呼唤。
「……干脆进去吧?」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恶魔般的念头。不行不行,擅自闯入十年没见的熟人家里说得过去吗?不管对方是否还记得我,怎么看都只会遭遇惨烈的下场吧?可是,就这么放弃也……
「蒂亚──?露娜莉蒂亚?是我,十年前一起作为勇者小队旅行的艾德!」
作为最后的挣扎,我大声呼唤蒂亚并说出自己的名字。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终于做出了恶魔的决断。
「……好,进去吧。」
哪怕会遭受猛烈的鄙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世界久留,所以就算变成非法入侵的通缉犯,离开这个世界后就与我无关了。
我轻轻将手放在门上转动把手。门并没有上锁,我拉开轻易就开启的门,战战兢兢地踏入了屋内。
「打扰了……」
人都进到屋子里了,我不知为何反而小声地说道。环顾昏暗的屋内,可以看到生活的痕迹,不管是不是蒂亚,总之肯定有人住在这里。
(如果是别人的家,我就脚底抹油开溜吧……)
我的〈寻物狂之指南针〉从来没有失误过,但没办法保证这次绝不会成为第一次。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走着,将手放在其中一间房间的门上。
「这里是……」
我打开的是卧室的门。房间的边缘放着一张床,从床上膨胀的轮廓来看,可以确定有人正在睡觉。
顺带一提,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也就是说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悠哉地睡到下午的人。
「唉……?」
毫无反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屋主正在睡懒觉──这个事实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靠近床边。然后我轻轻地掀开棉被,看到外表从当年就一直没变的精灵族女性那安详的睡脸……
「…………(打鼾)」
「起床了,你这个贪睡虫!」
「啊!?」
面对正在呼呼大睡的蒂亚,我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蒂亚的身体就跳动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咦!?是、是谁!?」
「啊,呃……」
虽然我下意识地这么做,但偷偷溜进一位熟睡女性的房间还对人家弹额头什么的,根本就是可疑人物的举动。我一时想不出任何借口,目光四处游移,但蒂亚却睁大了那双翠绿的眼睛看着我。
「……………骗人,我还在做梦吗?」
「不,我想这不是梦啦……好、好久不见?」
「艾德!」
蒂亚突然弹坐起来,就这样抱住了我的脖子。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发展,思绪跟身体都整个僵住,蒂亚则开始如连珠炮般地跟我说话。
「艾德,是艾德。艾德真的在这里……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重逢……!」
「等等,冷静点!拜托你冷静下来!先放开我……呃,你说的活着重逢是什么意思?」
我的确是被逐出了勇者小队,但也不是被抛弃在必死无疑的地点。我一边拉开蒂亚消瘦的身体一边询问,蒂亚微微眯起眼睛瞪向我。
「你在说什么啊!完全隐藏自己行踪的人不正是艾德你吗?因为你曾经跟我们一起旅行,应该也有点知名度,但不管走到哪个城镇,都没有人知道你在放逐后的去向,所以我一直以为……也许你实在很不想跟我们见面,或者是已经死在某处了……」
「啊──那是……对不起。」
被放逐出勇者小队的十分钟后,我就回到了那个「白色世界」。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可能找得到我后来的行踪,不知道这个内幕的话,的确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或是为了不再有所牵扯而隐姓埋名在外活动吧。
「抱歉,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就……你懂吧?毕竟被勇者小队放逐,从很多方面来说都很不光彩,所以就像蒂亚所说的,我改名换姓跑到遥远的国家工作……」
「是这样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面对随口胡诌理由的我,蒂亚流着眼泪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她那副模样,我内心的罪恶感都快要破表了,但说起来我是被放逐的一方,由我道歉好像也不太对劲。
啧,一切都是规定只能靠放逐这种方式才能离开世界的那家伙不好。等我回到「白色世界」后,干脆在房间里涂鸦算了。不对,我无法在那个世界使用放逐技能,所以没办法带笔进去。
还有,既然我现在从「放逐」的方式中得到解放,感觉也能说出真相……但事到如今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经过十年才归来,就算说出自己其实有这种苦衷,也只会让蒂亚更加混乱吧。
「啊,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是伴手礼。」
我拾起被蒂亚抱住时掉落的篮子,将滚到地板上的柑橘捡起来重新装好。然后我将篮子递给蒂亚,她看到里面的黄色水果后微微地歪着头。
「这是橙橙果?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这个家里没有浴室喔?」
「浴室?你要特地在浴室里吃吗?」
「这是吃的吗!?」
蒂亚听到我的话后,发出夸张的惊叫声。我们双方的意见怎么也兜不拢,互相看着对方歪头不解,蒂亚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告诉你喔,这叫做橙橙果,切开表皮后放进浴缸里泡澡,会有非常好闻的香味,还能让皮肤变的光滑。
但它的果实非常酸,要是你拿来吃的话,嘴巴会像这样揪成一团喔?」
说着,蒂亚噘起嘴唇,露出一副很酸的表情。但就算她这么说明,我也不能点头同意这一点。
「不,这是又甜又好吃的普通水果喔?」
「骗人!你别想呼咙我,我不会上当的!」
「我没骗你啦!你吃吃看。我保证绝对好吃!」
「真的吗~?」
闻言,蒂亚用怀疑的视线看向我。不过我吃过这种水果好几次,就算味道多少有些差异,但并没有像她说的那么酸。
没错。本来世界就不同,即使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也不是什么橙橙果。既然如此,味道跟使用目的不同反而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现在帮你剥皮,你就相信我,吃一次看看吧?要是不好吃的话……啊──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吧。」
「哦~?说好了唷?」
「嗯、嗯。别说些太强人所难的要求喔……不,这应该真的很好吃。」
我从腰包里拿出小刀,在类似橙橙果的水果厚皮上划出一道切口。随后,房间里便开始弥漫着一种柑橘类的香味,我从中摘了一瓣果实,递到蒂亚嘴边。于是蒂亚最后再次瞪着它看了一眼,然后将其一口含进嘴里……
「好酸!?」
「咦?不会吧!?」
看到蒂亚整张脸都揪起来,我急忙从剥了皮的橙橙果里摘一瓣丢进嘴里。我确实听说过当它熟到结籽时会变酸,但这应该是甜的……嗯?
「怎么回事?明明就很甜啊?」
「呵呵!哎呀~你上当了!」
「什么!?」
看到我脸上浮现困惑之色,蒂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那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实在有种难以形容的欠扁……但是我历经一百年的岁月,已经变成熟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
「哈哈哈,蒂亚小姐。你这样有点幼稚吧?」
即使太阳穴微微抽搐,我也没有生气。即使她一直戳我的脸颊,我也没有生气。即使她用力拉我的脸颊……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嘛啦!」
「呵呵,不过就是捏一下,有什么关系嘛。我以前也很常这样跟你玩吧?」
「我觉得你只是单方面地在玩弄我耶?」
「是吗?我自认是在疼爱你啊。」
「别开玩笑了!你分明是在戏弄纯情的青少年!我当初是多么的……」
「多么的……什么?」
「……………………不,没什么。」
该怎么形容蒂亚呢?她是个距离感很近的女性。对于没有女人缘的我来说,她老是随意触摸我的身体,或是毫无防备地把脸靠近到呼吸可及的距离,实在是让我紧张不已。
话虽如此,蒂亚是平均寿命有三百年的精灵族。即使外表看起来比我年轻,她的年龄应该也超过了一百岁。在她看来,我大概就像个小孩子,或者充其量是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吧。
简而言之,只是大人在逗着孩子玩。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而实际上最后也以一种不太理想的形式证明了我的判断没有错。
「唉,即使过了十年,蒂亚还是没变呢。不愧是把我从勇者小队赶出去的女人。」
「唔……那是…………」
我只是想稍作反击,便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调侃她,但蒂亚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灰暗起来。
呃,这有点过分了吗?虽然因为怀念的互动,连我的心都彷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但我无意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抱歉,失言了,刚才是我不好,请原谅我。」
「…………………………」
「啊──不、不要误会喔?我并不怨恨蒂亚,也没有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我当时的确很弱,对勇者小队来说是绊脚石,而且原因也……呃,嗯。我觉得自己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对不起。」
「不不不!?不是,真的不是那样的!所以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好不容易露出笑容的蒂亚,表情再次愁云惨雾。
啧,我到底在干嘛啊,是头壳坏了吗!?我不是为了要让睽违十年重逢的同伴哭泣才拼命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那艾德为什么来这里?不是为了责备我吗?」
蒂亚无法得知我内心的想法,用一种彷佛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我。然而我无法理解她这个问题的意思。
「责备?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还活着。」
「…………」
我感觉胸口彷佛被紧紧地勒住。过于鲜明地复苏的过去,似乎更加彰显出落在现实的阴影。
「……怎么可能呢。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脱离勇者小队的幸存者吧?假如说这样有罪,那我也是同罪。」
「那是──」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并没有打算要责备你,也不是为了要做那种事情才来这里的。只是……」
「只是?」
「……你能说给我听吗?在我离开之后,勇者小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勇者大人……亚雷克希斯死了?」
之所以来到这里,最合理的原因就是为了瞭解真相。对着静静地询问的我,蒂亚难过地扭曲着表情垂下头。她一定很不愿回想起同伴死亡时的情况……更别提是只有自己幸存时的事情。
但是,我想要知道。即使我是插一脚的局外人,但我也曾经是勇者小队的一员,就算时间不长,应该也有权利跟义务知道真相。不过……
「还是觉得很难过吗?那也不是非得现在说……」
「不,没关系。我现在就告诉你……现在不说的话,我一定会感到后悔。不过在这里有点不方便,可以换到对面的房间吗?我也能先泡个茶……还有,我想换一下衣服。」
「噢,好。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虽然我们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但这里是卧室,蒂亚还穿着泛着光泽的粉红色睡衣。虽然外观看起来是跟这栋破旧小屋不相称的高级货,但考虑到蒂亚是实力卓越的精灵使,这服装堪称是配得上她的绝品。
但不管有多高级,睡衣毕竟还是睡衣,自然不适合穿着见人。
「那么,我去外面等你。」
「嗯。我换好衣服就马上过去。」
我离开卧室,在客厅的四人桌旁的其中一张座椅上落座。
稍待片刻之后,身穿熟悉的嫩绿色旅行服的蒂亚出现了。
她的长发跟刚才吃的橙橙果颜色相仿,没有金色那样耀眼,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身高约一百六十公分,身材纤细苗条……嗯?感觉比以前更瘦了。老实说我觉得她有点太瘦了,但我没笨到跟女性提对方的身材问题。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穿旅行服?难道是对我有所提防之类的?我脑子里浮现各式各样的疑问,不过蒂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光芒,笑咪咪地向坐在桌边的我搭话。
「让你久等了。那我去沏茶,你能再等一下吗?」
「嗯哼,妥善为之。」
「你那是什么语气啦?呵呵。」
我挺起胸膛说了句装模作样的台词,蒂亚咯咯笑着走向厨房。我望着她的背影轻盈地移动,没多久后桌上就摆出两人份的白瓷茶具,放在我眼前的杯子注满了散发着浓醇香味的红茶。
「来,请用。」
「好,谢谢……咦?这茶是……?」
「哎呀,你还记得吗?了不起,了不起。」
「呣。」
那跟蒂亚第一次泡给我喝的是一样的红茶。蒂亚特意探出身子抚摸我的头,于是我对她投去一个表示不满的视线,而蒂亚重新坐好后,将嘴凑近杯缘……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要开始说了。在艾德你离开后,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一段注定以悲剧收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往事。在与手掌温暖截然不同的冰冷室内空气中,蒂亚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在艾德离开之后,我们很快就开始寻找能够代替你的人。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很顺利。」
「咦?为什么?」
听到蒂亚出乎意料的话,我不由得愣愣地应声道。
虽然自己说起来也很汗颜,但我当时的能力可谓平庸至极。比我能干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更遑论是搬运行李这种只要有腕力跟体力就任谁都能胜任的工作。而这种程度的人才却招募不顺利……?
「喏,艾德你离开的时候,不是在和魔王军战斗的最前线附近吗?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应征的都不是真的想扛行李,而是一些想趁机成为我们同伴的人们……」
「啊,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蒂亚露出苦笑的脸庞,我想像着那个情景并感到了理解。原来如此,不是招募不到人,而是来了一堆不符合他们期望的人。
事实上,我虽然和亚雷克希斯他们一起行动了一年半,但并未正式被承认是勇者小队的一员。这是因为我弱到无法参加勇者小队,但为了跟他们同行,我不得不处于领报酬做事的被雇佣立场,而不是能共用钱包的同伴。
所以当其他成员跟大人物说话或出席豪华派对时,我基本上都留在旅馆里待命,也完全没有得到任何以勇者小队为对象的奖金和特权。
我本来就不是因为想出名才待在勇者小队里,而且就算被叫去那种场合,也只会手足无措而没有助益,所以对这个待遇并无任何不满……但如果是能在第一线战斗的人,确实很有可能会盘算着以当行李工为契机来展示自己的实力,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勇者小队的一员……不过前提是亚雷克希斯他们希望的话。
「但是,我们想要的是纯粹的行李工,所以像这样自作多情也很困扰。
明明是希望有人帮忙保管行李,好让我们能全力战斗,但如果那个人想要夸耀自己的实力,行李自然很碍手碍脚吧?结果就会找借口推托,连最起码的工作都不愿意做,有时甚至还有人强行参加战斗……虽然雇过六个人左右,但基本上每个都维持不到三个月,亚雷克希斯就会生气地把对方赶出去。」
「噢……」
一想到亚雷克希斯表面平静但内心暴怒地发牢骚的模样,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虽然那群自作多情的家伙没有同情的余地,不过说实话我有点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场。
「所以到了那个地步,我们已经有了不可能在那附近招募到人员的念头,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先撤退到较大的城镇,雇用专业的行李工。可是……」
「嗯?听你这说法,结果那也行不通吗?为什么?」
「嗯……你看,艾德你拼命地为我们做了很多事吧?所以我们原本也以为这很正常……可是有一天,当亚雷克希斯要求受雇者这些事情时,对方回答说『我的工作是搬运行李,不包含处理杂事跟照料日常生活。如果希望有人做这些事情,应该要雇用其他专属的仆人或打杂人员』。于是亚雷克希斯勃然大怒,在气头上就把对方赶了出去。」
「唉?」
蒂亚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也用困惑的声音答腔。
确实,我在加入小队之后,就率先包办了任何想得到的杂事。那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和勇者小队同行的实力,而且还拥有即使如此也绝对要跟着勇者小队的理由。
虽然这项动机在同行半年后也消失了,但因为我还不知道被放逐后十分钟就能回到「白色世界」,为了让自己能在万一回不去时也能独自生活的安全地带被放逐,尽管目的有所改变,但我后来还是竭尽全力服务。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对跟他们的旅行感到留恋。虽然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危险,但也去了许多以前的我绝对无法到达的地方旅行,经历了许多以我的实力无法想像的冒险……不知不觉中,我甚至背离了必须被放逐的目的,倾尽全力支持着大家。
即使实力差也会为了同伴而主动努力的我,以及即使能力强也只做份内工作的那个人──我们并无所谓孰优孰劣,工作态度会不同本来就是当然的。
「不过,亚雷克希斯应该也明白这点道理吧?照理说勇者小队又不缺钱,再雇一个人打杂不就好了吗?」
对于我所指出的问题,蒂亚微微露出苦笑。
「是啊。我现在也这么想。只是那个时候,我和亚雷克希斯都因为之前雇用那些人的事而有些心烦意乱。虽然冈佐劝过我们,但亚雷克希斯好像没办法放下身段……」
「啊──……」
我不得不同意这个说法。亚雷克希斯毕竟也是人。虽然有时也会因为急躁而犯错,但他站在勇者跟王子的立场上,要低头认错并非易事。勇于认错固然是一种美德,但顾虑到身居高位的权力者要是轻易示弱会让人抓到把柄,承认错误并不一定是正确选择。
「而且,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但反正还有其他行李工不是吗?我们原本还想说,总之先委婉地跟那个人道歉,然后再雇用其他人就好了。
然而现实并没有那么天真。亚雷克希斯利用立场强迫雇员做契约外工作的恶评一眨眼就传开,再也没有人愿意接受我们的雇用了。
我们急忙试着更正传闻,最后亚雷克希斯终于也表示愿意正式道歉,但是对方不肯接受。不,准确地说,虽然对方表面上表示『就算不做到那种程度,我也已经不在意了。』但因为是用权力强行和解,情况反而变得更糟了……」
「啊──那方法烂透了。」
在这种情况下道歉,不可能会有人当真。不管亚雷克希斯的真实想法如何,像这种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还一直纠缠到最后的雇主,就算给双倍报酬,也会被人敬而远之。
「哇,艾德真是毫不留情地就说出来耶……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雇用行李工,却已经找不到愿意接受的人了。而且如果我或冈佐受了重伤的话还另当别论,但勇者小队只是因为雇不到任谁都好的行李工就一直驻足不前,所以开始成为被批评的对象。
我们实在是无计可施,明明知道有风险,还是讨论起干脆由我们自己分摊背负行李的时候……有人跟我们搭话了。他说自己愿意搬运任何行李,也乐意处理杂事,所以希望能跟我们一起工作。
那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亚雷克希斯欣然接受,我跟冈佐也都表示欢迎。于是我们终于能够重启旅程,就这样跟那个人合作继续冒险……然而……………………」
说到这里,蒂亚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起来。看到她紧咬着薄唇,我不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终于越过了魔境。穿越深邃的森林后,终于到达了魔王的领域。那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而魔王军早就严阵以待,大军几乎是黑压压地填满了平原。
话虽如此,我们早已有心理准备。毕竟穿过魔境的几个月里,不可能完全躲过魔王军的眼线。因此我们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并做好了准备……但管理行李的人却逃跑了。」
「…………啥?逃跑了?」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重复着内容反问道。咦?不是吧?
「你说他逃跑了……是怎么做到的?你们不是越过了魔境吗?」
我能理解一名单纯的行李工被彷佛填满大地的魔王军吓到想逃跑的心情。但正因为是单纯的行李工,根本不可能有办法从勇者小队花了几个月才通过的地方逃跑。对于我的疑问,蒂亚苦恼般地皱起眉头。
「你知道传送结晶吗?」
「知道。就是事先登记好地点,打破时就会传送到该处的那种道具吧?」
「对。做为紧急情况时的逃脱手段,我们按人数准备了所有人的份。可是那结晶一旦碎掉就会自行发动,所以在战斗时不会随身携带对吧?所以全部都交给了那个人……」
「…………唉,不会吧。难道说!?」
「嗯,那个人用了传送结晶。当我目睹他带着我们准备的恢复药跟魔导具,被蓝光包围消失时,老实说我真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搞什么啊……!?」
看着蒂亚悲伤的表情,我心中涌现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用自己那份逃跑的话还可以理解。可是连同伴的份都带着逃跑?如果战斗已经开始就另当别论,当时还是在远处对峙的状况吧?假如是完全的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陷入了混乱……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和亚雷克希斯他们一起越过了魔境吧?那样的人怎么会……为什么!?
「所以…………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虽然我对那个不知姓名的继任者感到怒不可遏,但事到如今也无济于事。我调整心情询问道,蒂亚露出了干枯的苦笑并静静地摇头。
「怎么样?当然是无计可施啊。武器跟防具姑且不论,身上带的只有几份紧急用的恢复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拼命战斗,然而面对成千上万的魔王军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进魔境,躲躲藏藏地战斗了一段时间……结果却被栖息在魔境的魔兽们追赶,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草原。
于是我做好了赴死的觉悟,心想既然如此,要在最后施放一发特大的精灵魔法……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亚雷克希斯他……」
蒂亚的眼睛溢出了泪水。她的声音跟握紧的小拳头一起颤抖着,但她还是坚强地继续说了下去。
「亚雷克希斯平常穿的铠甲,其实在胸前深处藏着一颗秘密的传送结晶。若是遇到会破坏这颗结晶的危急情况,即使舍弃同伴,也要让他自己活下来。
那也是当然的。亚雷克希斯与我和冈佐不同,他是被神选中的勇者,又是大国的王子……真的是唯一无可取代之人。所以,假如那时亚雷克希斯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我想我跟冈佐都不会怨恨亚雷克希斯。说不定反而还会因为至少勇者能生还而感到松一口气吧。
但是……亚雷克希斯却把它拔下来,用在了我的身上!嘴里还说着『我身为勇者,怎么能做出抛弃同伴逃跑这么不像样的事呢?』这种话!
他从破破烂烂的铠甲缝隙里取下传送结晶,硬是让我握住后,就这样用剑柄把它敲碎了!
我什么都……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亚雷克希斯就像往常一样露出从容的笑容……我、我……!」
蒂亚泪流不止,倾吐着积压在内心的情绪。跟他们在一起比我更久,还投身于生死之战的蒂亚是以何种心情说出这件事,我甚至没有资格去想像。
「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蒂亚终于把脸埋在桌子上,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我静静地从座位起身,靠到她身旁,温柔地抚摸着蒂亚的背。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的时间。即使胸中的悲伤毫无止尽,但能流出的泪水也是有限的。哭声渐歇的蒂亚终于抬起头来,她使劲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然后摆正了姿势。
「……冷静一点了吗?」
「嗯。对不起,艾德。谢谢你。」
蒂亚吸着鼻子,眼睛肿得通红地笑了。虽然那表情实在让人看了很心疼,但蒂亚还是开口说了下去。
「我被传送到了位于诺特兰城堡里的秘密房间。我后来才听说,因为只有惊慌失措的我一个人出现在那里,似乎造成了很大的问题。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本该是亚雷克希斯会出现的地方,却跑出不同人物。虽然也有人神情严厉地质问我『王子怎么了?为什么会是你出现?你该不会是夺走亚雷克希斯的传送结晶自己用吧?』之类的话……但在稍微冷静下来后,国王居然亲自前来了。
于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国王……他听完后,用非常可怕的表情对我说『你没有回来。就当作勇者小队是在越过魔境的地方全军覆没了。』
一开始我还想怒骂他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但看到国王悲伤的表情,我就失去这么做的动力了。」
「这样啊……嗯,这是妥当的判断吧。」
考虑到亚雷克希斯的立场,他采取的最后行动完全不及格。刚才蒂亚自己也说过,在勇者小队里唯一无法取代的就只有勇者亚雷克希斯本人,其他同伴只要花时间跟金钱,总是会有办法的。这样的话,重新组成的勇者小队就可以再次展开讨伐了吧。
然而,亚雷克希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选择帮助同伴……帮助了蒂亚。那是把世界的未来和同伴的性命或自己的尊严放在天秤上,并选择了后者,拥有力量之人绝对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亚雷克希斯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
尽管如此,亚雷克希斯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想帮助同伴的想法,又有谁能予以否定呢?亚雷克希斯做了身为勇者最坏的示范,但他也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更像勇者,我绝对无法嘲笑他只是一个自私的笨蛋。
不过,我之所以能给予这种评价,是因为我好歹跟亚雷克希斯一起旅行过,但大众的评价恐怕会不一样。当然应该也会有人赞扬他的英雄行径,但大多数都会谴责做出愚蠢选择的亚雷克希斯,并打着正义和正论的名义,将受到亚雷克希斯帮助的蒂亚逼入绝境吧。
当时的蒂亚本来就已经深感自责,如果接触到这些落井下石者的恶意……说不定甚至会自我了断。
尊重儿子的遗愿……虽然不知道国王有没有这种想法,但至少因为他做出如此决定,蒂亚才能留在这里而不至于崩溃。
「嗯?那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是因为……」
「对。为了向世人隐瞒我的生还。尤其我是精灵族不是吗?我的容貌就算过个五年十年也不会变,所以只能躲在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方。听说组成了三次远征军,我却都没办法参加……」
「远征军?」
「咦?你不知道吗?为了营救亚雷克希斯,以诺特兰为中心的国家联盟向魔境派遣了三次军队。
然而魔境本来就不是靠人多就能突破的地方。可是勇者已经不在了,所以也别无他法……结果远征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反而还因为耗损了太多战力,在各地与魔王军的战斗也陷入劣势……这就是当前局势吧?这种事连我都知道,为什么普通在外生活的艾德会不知情呢!?」
「唉?啊,不,就是……那个嘛。我不是说自己隐姓埋名在遥远的国家生活吗?那里是一个超级乡下的小村庄。老实说生活圈完全局限在村子里,所以收不到任何外面的消息。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的消息才没有外流。」
「这样啊……如果消息隔离到那种程度,难怪我们会找不到艾德,你毫不知情也很合理。」
对于我随便瞎掰的借口,蒂亚露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像那种封闭的村庄确实零星分布在各地,看来我应该不会再被怀疑了。
「那么,你的生活过得相当平稳呢……太好了。
呼……艾德,对不起。说了这么久,我好像有点累了。」
「啊,抱歉。不好意思,硬是要你讲出这些难过的回忆。」
「没关系。我也想告诉艾德这些事情……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住在哪里,你明明对世事一无所知,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住处呢?」
「呃,啊~这个嘛。其实我最近得到一种可以寻人的魔导具。然后我突然怀念起往事,就试着搜寻了亚雷克希斯他们……但亚雷克希斯和冈佐大叔没有反应……所以……」
「是吗……那么亚雷克希斯他们果然死了啊……」
闻言,蒂亚的表情变得很消沉。
蒂亚是被传送结晶送走的,这表示她并未亲眼看到亚雷克希斯和冈佐阵亡。虽然在脑袋里跟常识上明白他们已死,但即便如此,在没有成功营救……回收尸体的情况下,至今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吧。
但我找到了几乎没人知道下落的蒂亚,却告诉她其他两人没有反应。换句话说,他们的死终于变成不可动摇的事实摆在了她面前。
「……对不起。」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啦。这不是艾德的错……不,倒不如说幸好艾德来了,我才能解开心里的疙瘩。原本一直不想承认而逃避着现实……但我果然──」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蒂亚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肚子发出的响亮咕噜声打断了。她顿时涨红了脸,连那双尖耳的末端都微微地泛红。
「啊,啊哈哈哈哈……不是我喔?你看,这一定是屋外有哥布林在放屁!唉呀,真是受不了唉!」
「哈哈哈,说的没错。所以呢?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呜呜,我都说不是了……咦?艾德要煮东西给我吃吗?」
「是啊。我的厨艺比当时进步了,而且也带着各种可以保存很久的调味料,如果是常见的菜色,我想我应该都做得出来喔?」
以前跟着勇者小队一起旅行时,当然是我在负责准备伙食。虽然蒂亚或冈佐大叔偶尔也会帮忙做饭,但大概有七成都是我在做。
而且在后来的异世界旅行里,烹饪技巧也往往能派上用场。所以就算不能跟专业厨师相比,我对自己的厨艺其实还挺有自信的。
「哇,好怀念呀……啊──不过,该怎么办好呢……」
「嗯?怎么了,事到如今不需要客气喔?」
「不是那样的。我很高兴你要给煮我吃,可是我最近没什么食欲,要好好吃完一顿饭可能有点困难……」
「唉?你肚子明明叫得那么大声……痛痛痛!」
「讨厌!艾德你这笨蛋!」
蒂亚从餐桌探出身子,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我承受着这突如其来又毫不讲理的暴力拳头雨,没多久她就鼓起脸颊,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艾德真是的!你那个性还是一点也没变耶。」
「是是是,不管过了几年我还是我。让我想想……如果你没办法吃太油腻的东西,就来点汤或是炖菜之类的怎么样?等你变得有胃口了,我再做更丰盛的料理给你吃。」
「可以吗?」
「虽然不知道你那句『可以吗?』是指什么,但你不嫌我麻烦的话,我也没打算马上回去,所以之后再煮也没关系,现在也可以先做一些好入口的料理。
话说是我自己说要煮的,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啦。」
「是吗?这样的话……啊,对了!」
我再次强调道,蒂亚听完后顿时满面生辉,双手在脸前拍掌合十。
「炖菜!我想吃艾德以前做过的炖菜!你还记得吗?就是接到讨伐巨蛇的委托时做过的……」
「啊──……哦,你是说那个!嗯,好啊。」
「太好了!那就拜托你啰。」
「遵命。那么大小姐,请您稍后片刻。」
「嗯!妥善为之!」
我从座位上起身并恭敬地行礼,蒂亚也顺势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回答,然后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嗯,先抛开实际的心境不谈,至少她表面上有力气跟我打打闹闹了……那暂且应该不要紧了吧。之后我得做一些有助她恢复精神的美味料理。
「好,那么食材……」
「啊,放在架上或后面储藏室的东西,全都可以用喔。」
「我知道了!」
在厨房物色食材的我一边回应身后蒂亚的声音,一边搜索置物架里的东西。哦,有常见的奶油跟面粉呢。虽然没有牛奶,不过我记得自己之前有买……嗯,找到了。
除了蒂亚家的置物架,我也伸手探进在空中打开的〈彷徨者之宝物库〉,取出了必要的食材。我原本都会避免公开卖弄自己的放逐技能,免得惹上麻烦,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打算隐瞒了。
或者更确切地说,根本没办法隐瞒。毕竟从腰间取出易碎的牛奶瓶实在太不自然了。
「唉、唉,艾德?我觉得你的手刚才好像消失了,还凭空冒出一瓶牛奶,那是我的错觉吗?」
「喂喂喂,蒂亚,你在说啥啊?人的手不会消失,牛奶也不会凭空出现吧?要是那样的话,房间里不就到处都是牛奶,夏天会变成地狱吧?」
「唔!?确实感觉很臭……等等,我不是在说那个!不管怎么看,从刚才开始艾德的手就忽隐忽现,而且还不断冒出追加的食材!我家的储藏室里根本没有肉吧?」
「嗯~?那是你记错了吧?你看,这里不是有块还不错的肉吗?」
「哇,好漂亮的瘦肉……不对!别想骗我!这附近哪来这么好的肉!」
「哈~哈哈哈哈──」
「艾德!?」
我对耳边不断传来的吐槽声置若罔闻,专心进行烹饪。这些都是在放逐前稍微多补充的食材,所以新鲜度没有问题。虽然需要魔力,储存量也不大,但能保持食材新鲜度的魔法冷藏库实在超方便。如果不是在那么后半的世界,而是更早一点就得到的话,粮食情况也会有很大的变化吧。
啊,不过,燃料魔石的魔力好像降低了不少耶?凭我那三脚猫的魔力充不进什么能量啊。干脆拜托蒂亚吗?还是……
碰咚!
「GYAOOOOOOOON!」
「啊!?」
这时从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又大又重的东西掉落的震动。紧接着响起的是高亢的野兽吼叫声。
「GYAOOOOOOOON!」
「喂喂喂,来了什么东西?呃,蒂亚!?」
我还没来得及窥视窗外,蒂亚就先一步从屋里冲了出去。我也急忙跟在她后头,发现院子里出现了全身包覆着鲜红鳞片的魔兽之王──龙的身影。
「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龙……那是君临所有魔兽顶点的最强种族。光是从坚韧鳞片和庞大身躯中释放出的压倒性力量,就足以让其攻守兼备,再加上它可以靠满溢的魔力硬是飞翔或是喷火,实在是非常作弊的存在。
不过龙族当然也有种类跟水准的差异,因为其眼里看不出通晓语言的知性,看来眼前这头是火焰系的低阶种──下级龙吧。虽然是挺厉害的强敌,不过也没强到勇者小队会打不过的程度……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喂,蒂亚!为什么这里会有龙啊!?这些家伙一般都栖息在山上吧?」
低阶种的龙基本上不会离开巢穴。而下级龙通常都在山区筑巢。这是因为身为低阶种,它似乎无法妥善掌控从其庞大身躯产生的热能,如果不待在气温较低的地区,热能就会积聚在体内而自取灭亡。
为什么那种龙会出现在如此潮湿的森林里?我想瞭解其中原因,于是开口询问了蒂亚,但蒂亚却焦急地抛给我一个跟问题完全无关的答覆。
「艾德!?你为什么跑出来了!?」
「什么为什么,听到这种叫声的话──」
「GYAOOOOOOOON!」
「晚点再说!必须先想办法对付这家伙!」
「嗯,你说的对。」
跟面色悲壮的蒂亚相反,我非常冷静地回答。龙族确实是强敌,不过如果是古代种或高阶种还另当别论,下级龙对现在的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对手。我为了保护蒂亚而走到龙的面前,拔出腰间的剑,然后将视线微微转向蒂亚。
「蒂亚,这里就由我──」
「捻织疾风纺缀者乃蕴藏翠绿的银月之刃,凝结镜光照落者乃三方六对的精灵之羽!集结缠绕,幻惑漫舞!在露娜莉蒂亚之名下,显现吧!『三角风暴』!」
「GYAOOO────…………」
咚!
我还来不及说出耍帅的台词,蒂亚咏唱精灵魔法所产生的风刃就干净俐落地斩断了龙的脖子。
「……唉?真的假的?」
我不禁对那威力感到目瞪口呆。那只龙被斩断的脖子处喷出鲜血,扬起烟尘倒卧在地,当我靠近它身旁确认时,它确实已经死了。
「呼……呼……呼……」
「天啊,一击毙命耶!蒂亚好厉害!你在我走后到底变得有多强啊!」
至少以前我所知道的蒂亚,就算是对手是低阶种,也没有强大到可以秒杀一头龙。她看起来有点气喘吁吁,但考虑到那股威力,这倒是很正常。
「呼……呼……呼……」
「哇,这是什么切口!?一口气漂亮地切断了鳞片、骨头和肌肉,到底有多锋利啊……我的放逐技能挡得住这招吗?」
说到后半我小声嘟噫道。既然是魔法攻击,理论上应该能用〈吸魔的帷幕〉让它完全失效,但如果锋利到这种程度,感觉应该有物理方面的力量。那样的话就轮到〈不落的城墙〉出场了……嗯,不想尝试啊。
「呼……呼……呼……」
「……蒂亚?」
难得她有机会大展身手,我刻意展现出兴奋不已的模样,然而蒂亚的呼吸却迟迟无法平复。我开始感到担心而靠近她身边,身形不稳的蒂亚忽然差点就直接倒地。
「哇!喂,你没事吧……!?」
我支撑住蒂亚的身体,才发现她轻得可怕。精灵族基本上都很苗条,其中蒂亚还是身材较娇小的类型……但这显然轻得太不合理了。
「喂,蒂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这么──」
「呼……呼……对不起,艾德,我好像有点太拼命了。呼……呼……嗯,已经没事了。」
说完,蒂亚就离开了我,自己用脚站立。但她的脸色依然惨澹,脚步也摇摇晃晃,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就连受宿醉所苦的中年冒险者都没这么糟糕吧。
「少来了,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没事?怎么看都软趴趴了吧!」
「呣。就算你这么说,我没事就是没事啦!好久没有战斗了,又是在艾德面前,我可能有点太过用力耍帅了……」
「……………………」
「……我知道了啦。那一直到你做好饭为止,我都待在房间里休息。这样总可以了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要好好休息喔?」
「遵~命。我明明没事的说。」
在我不由分说的视线下,蒂亚嘟嚷着走进屋里。看她脚步还是不太稳,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啧,我到底在干嘛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这股无处发泄的心情感到焦躁而用力地挠头。如果我打倒龙,蒂亚就不会变成那种状况;但如果不事先知道会这样,我也不可能强行秒杀那头龙。
这并非任何人的错,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不凑巧。虽然我不喜欢这种情况,但在这里抱怨也没有意义。
「……好,转换心情做点好吃的吧。啊,在那之前得先收拾一下这家伙。」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振精神后,我决定先收拾眼前这头龙那还在冒着鲜血的尸体。幸好因为是龙这种强者的血,弱小的魔兽会害怕地逃跑,但反过来说这会引来强大的魔兽,所以不能置之不理。
虽说是低阶种,下级龙的体型也有五公尺左右。即使在死后,鳞片也不会失去其韧性,一般来说要肢解处理这种龙尸会相当费工夫,不过……
「嘿咻。」
我轻松自在地一抬手,就把整头龙都塞进了〈彷徨者之宝物库〉。哼哼哼,不愧是放逐技能。清理也是小事一桩……嗯,不过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尸体还是会在里面腐烂,所以要是不在一两天内拿出来照正常步骤处理的话,之后大概会看到地狱般的光景。
「晚点再问蒂亚有没有适合处理这具尸体的地点……蒂亚,蒂亚吗……」
虽然很好奇这头龙为何来到这里,但更让我在意的是刚才蒂亚的样子。
蒂亚施展的精灵魔法确实很有威力,但就算考量到这一点,她的消耗程度也不太寻常。至于暂时性的头晕或倦怠感,跟短时间内消耗大量魔力时的症状相同,在使用那么强力的魔法后会这样也不奇怪,不过……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本身没有足以使用魔法的魔力量,所以不瞭解细节,但我还是感觉蒂亚刚才的样子有一种难以抹消的不协调感。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无视那股不协调感。可以的话我也想追问下去,但蒂亚本来就因为讲述亚雷克希斯的事情而精神疲惫,还因久违的战斗而更加疲惫不堪,如果咄咄逼人地追问她的话实在太残忍了。
「那我就稍微认真一点吧?」
我嘴边扬起一抹坏笑,更换了炖菜里的配料。我个人喜欢炖菜里有满满的大块肉类和蔬菜,但如果没有食欲的话,不如把所有食材都煮到融化,做成像浓汤般的炖菜会比较好吧。
那么关键材料就是牛奶。我把原本打算使用的普通牛奶收起来,取出一个被刻印着神秘文字的纸张严密封印的金属罐。其内容物是在某个世界所得到的「千年神牛之牛奶」。
「哼哼哼,没想到会有开封这罐牛奶的一天。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会舍不得用掉它呢。」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话,我一定不会用上这个。但如果是为了帮蒂亚打气,那就一点都不可惜。其他诸如不死鸟的肉(先不管都被打倒了还算什么不死鸟这种吐槽)或对万病有奇效的药草等等,这些太贵重而没能使用的材料都被我一股脑地加了进去。
怎么有种把滞销商品一次出清的感觉……不过我使用的材料不管哪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贵重物品啦。
「剩下的就是炖煮了。」
我把准备好的食材通通塞进神奇汤锅──它能压缩周围空气,在短时间内就让食材入味。最后用各种调味料进行调味后,慢慢炖煮的话……
「唔哈!?」
舀一勺煮好的白色炖菜送进嘴里,其浓郁的味道让我不禁发出怪声。嗯,不是我自夸,这真的很好吃。可以感受到热气通过喉咙到达胃部并传遍四肢,让全身都暖和起来。
「这炖菜太完美了!嘿,蒂亚!煮好啰~!」
我满意地搅拌着锅中食物,并试着呼唤了蒂亚的名字,但是没有反应。
「蒂亚?喂~蒂亚?」
我把锅子从火上拿开后,走到卧室前敲了敲门,但蒂亚还是没有回应。
难不成真的睡着了?因为她好像相当疲倦,放着让她继续睡也可以。炖菜等她醒来后再重新加热就行了。可是……
「……蒂亚?我要进去啰?」
蒂亚方才摇摇晃晃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安静地在睡觉的话那就好,但万一她是昏倒在房间里的话……这样的预感促使我伸手打开了没有回应的房门。
「你那是……怎么回事……!?」
「唉?什么!?哇!艾德你这色狼!」
我眼前所看到的,是在更衣途中只穿着一条内裤的蒂亚。虽然蒂亚害羞地扭动身躯,我却不加思索地就朝她走了过去。
「等等,艾德!?你为什么要进房间啊!这种时候应该说声『对不起!』然后害羞地离开吧!?」
「……………………」
我无视蒂亚生气的话语,抓住其双手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身体。对一个不但没有论及婚嫁、甚至就连恋人都算不上的对象,这是一种最糟糕的对应态度,亦是一种就算被砍也活该的蛮横行为,但我的脑袋把这些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艾德?别这样,我好害怕。拜托你出去吧……」
「蒂亚,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憧憬过这名年轻美丽的精灵族女性。在她赤裸的身体前,我紧紧地咬住嘴唇。
从脖子以下,原本珠辉玉丽的雪白肌肤刻着深深的皱纹,到处都是暗沉的斑点。瘦骨嶙峋的身体干干瘪瘪,本就纤细的手臂和脚看起来彷佛快要折断。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蒂亚是一百二十岁左右。对拥有三百年寿命的精灵族来说,蒂亚应该还很年轻,但她的身体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
我不明白。这太莫名其妙了。我的脑袋拒绝理解这么不讲理的现实,然而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正当我感到愕然时,蒂亚神情悲伤地向我开口了。
「啊哈哈……这是第二次被艾德看到裸体了呢。」
蒂亚说完露出笑容,她的话让我回想起令人怀念的往事。但至少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
「蒂亚,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
「好,我会解释给你听……所以可以先让我换一下衣服吗?」
「……啊啊,也对。抱歉。」
我勉强抑制住躁动不安的心,说了声抱歉后打算离开房间。但蒂亚抓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
「蒂亚?」
「对不起。我一个人换衣服好像有点吃力……不好意思,你能帮我吗?」
「哦、哦。我知道了。」
应蒂亚的要求,我帮她穿上了衣服。我的动作就像对待宝物般轻柔,蒂亚途中觉得痒而缩了缩身子,但我仍设法让她穿好那件精致的粉红色睡衣。
不可能会产生任何欲念。我内心只充满了想哭的悲伤。
「艾德,谢谢你。对了,可以顺便麻烦你让我躺到床上吗?」
「好,没问题。」
我将天真无邪地向我伸出手的蒂亚打横抱了起来。她那过轻的体重又让我鼻头一酸,不过我强忍住情绪,把蒂亚放在床上后帮她盖上被子。
「呵呵,真没想到会有一天让艾德这样照顾我。十年对我们精灵族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人类很快就会长大了呢。」
「哈哈哈,是啊。」
只看容貌的话,蒂亚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原本还想说她刚才为何要特地穿上跟亚雷克希斯他们旅行时的衣服,现在才意识到也许是因为只有那件衣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身体暴露。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追问到底。看到她那样的身体,我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面对神情认真地询问的我,蒂亚的眼神彷佛遥望着远方,静静地开口。
「我刚才不是有告诉你吗?关于那个行李工逃跑,我和亚雷克希斯他们拼命战斗的事情。」
「……嗯。」
就算只是故作坚强,但看到她刚刚恢复笑容的表情又蒙上阴霾,我自然地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蒂亚见状后不知为何对我露出了苦笑,表情稍微变得明朗,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使用了精灵魔法的奥义。那是只在精灵族之间传承,只有精灵族才能使用的力量。我用了这种平常绝对不能使用,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免不小心使用而学习的能力,和亚雷克希斯他们一起战斗……」
「……也就是说,代价就是变成那副身体吗?」
「就是这样。」
虽然蒂亚点头回答时的语气很轻快,但力量的代价却是压倒性地沉重。她和亚雷克希斯他们并肩作战应该是五年前的事了,所以从那以后一直都是这样的身体……嗯?
「咦?可是蒂亚,你之前是自己一个人起床的吧?但现在我不帮忙的话,你却连衣服都没办法换……唉,不会吧?难道说!?」
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我不自觉屏住呼吸看向蒂亚。
刚才蒂亚用威力极强的魔法葬送了突然来袭的龙。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开始不舒服,虚弱到甚至无法独自换衣服。那个事实也就意味着……
「啊哈哈……被你发现了吗?没错,我刚才也用那个强化了精灵魔法。」
「开什么玩笑!你说的『那个』是什么啊!?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唔,不说不行吗?这毕竟是精灵族的秘密……」
「……………………」
蒂亚虽含糊其辞,但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看。于是,蒂亚像是认输般地轻叹了一口气,嘴里吐露出让人不想听到的事实。
「呼……我付出的代价是寿命。让自己的生命融入魔力里,可以爆发性地提升精灵魔法的威力。」
「……那个,用了之后会恢复吗……」
「不会喔,因为是生命嘛。所以只有天生寿命长的精灵族才能使用。一般人类就算努力几十年学习这种能力,等到学成时也没剩下多少寿命能融合了。」
「这样啊……」
听到正如预期的最坏答案,我用力咬紧牙根。如果不是蒂亚在眼前,我肯定会用拳头全力捶打墙壁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
「这也没办法呀。与其不用就死掉,还不如干脆削减生命来打破困境。我觉得这个考量并没有错……」
「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大声地打断蒂亚搞错重点的发言。
「五年前确实是那样吧!如果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性,就算不惜削减性命也要尝试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不是那样的……刚才!为什么你刚才面对龙这种程度的对手就使出这种力量!?」
如果是在战场上被敌人包围且无处可逃的情况,那我可以理解。换成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然而,刚才不一样。不过是区区一条龙,随便都有办法──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我不那么做,艾德不就危险了吗?」
「……唉?我?」
「是啊。如果你待在屋里还另当别论,可是你却跑到外面来了。我心想要是不一击打倒龙的话艾德会死掉,所以就这样做了。」
「死掉?你说我吗?」
「对呀?虽然艾德经过十年应该也变强了一点,但总不可能强到能跟龙战斗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蒂亚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我当场双膝跪地。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如果当时的我在这个世界普通地度过十年,的确没有战胜龙的希望。要是拼死修行的话也许多少能够抵抗,但我的身体刚离开「白色世界」,丝毫没有经过锻炼。看到我这副模样,任谁都不会觉得我「变强到可以战胜龙」吧。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是我自己想帮助艾德的而已,你没有任何错啊?」
「不是。不是这样……」
我悲痛欲绝地挤出道歉,蒂亚却反而温声安慰我。可是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没有资格接受这种安慰。
那种龙我轻易地就能打倒。早知会如此,我甚至不会让它在家门前落地。
我在干嘛,我到底在干嘛啊!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随便处理事情,不管是蒂亚还是龙的事情,我都没有察觉到重要的关键!
我的眼里溢出痛彻心扉的侮恨。握紧到渗出血的拳头,现在就连精金都能捏得粉碎吧。
没用,太没用了。我没用到自己都抬不起头来。明明我这么没用……蒂亚却还是拼命地抬起身体,将我的脸抱入怀中。
「真是的,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没关系的,你有及时赶上就十分足够了。」
「及时……赶上……?」
「是啊。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又重新见到艾德了。」
「……!」
蒂亚的声音温柔地在我耳边低语。虽然她的心跳微弱得让我想哭,但那颗心脏确实还在砰砰地跳动着。
「我自己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我马上就要去亚雷克希斯他们那里了。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活着的话总有一天会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但我有一件挂心的事情。万一亚雷克希斯他们还活着,现在还在等着我去救援的话……一想到这里,我就没办法安心地死去,所以靠着这件睡衣把魔力留在身体周围,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这样啊……那你穿着那件睡衣的话……?」
我从蒂亚的胸口抬起脸来,用一种带着祈求的声音问道。但蒂亚那张跟我近到快要鼻尖互触的脸庞,缓缓左右摇了摇。
「不,已经行不通了。因为那场战斗,我连维持现状的魔力都没有了。
可是没关系。多亏了艾德,我才知道亚雷克希斯他们不是在魔王城等我,最后也能跟艾德说到话……这么一来就没有遗憾了……」
「别说这种话!我们才刚重逢吧!」
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大叫道,蒂亚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呵呵。我很想满足你的任性,但这件事实在是──唔!?」
咚咚咚──!!!
屋外再次传来巨响,打断了蒂亚的话。那股冲击远比之前的更加强烈,我急忙想冲出门外──
「等等!」
「蒂亚!?怎么了?」
「我也要去。」
「啊?你在说什么啊!你留在这里休息──」
「带我去。」
蒂亚用手指抓着我的衣角。她的手指并没有太大的力气,我却无法甩开。
「拜托你。我不想……一个人留下来。」
「……我知道了。」
我比对待任何宝石都还温柔地抱起蒂亚后,就这么走出门外。站在屋外的是一具巨大到必须抬头仰望的金属巨人。蒂亚看到其威容后,悲壮地叫道:
「不会吧,是精金哥雷姆……!?」
世界上最硬的金属──精金。它那能抵挡任何攻击的黑紫色光泽,蕴藏着坚硬沉重这种纯粹而浑然天成之力量。那种东西要是化为扭曲的人型,估计哼着歌都能打爆刚才的龙吧。
「这里又不是矿坑的魔力聚集点,怎么会有天然的哥雷姆呢!?还有刚才的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魔兽啊!?」
「对不起,艾德,可能是我的错。」
我面对接二连三袭来的不合理状况,忍不住大叫出声。我怀里的蒂亚不知为何露出了歉疚的表情。
「我为了尽可能延长寿命,在屋子四周也设置了收集魔力的魔法阵。我想刚才的龙是被那个吸引来的,那具哥雷姆说不定也是受其影响而诞生的。」
「不不不,太奇怪了吧!?会引来这种东西的话,别说要延长寿命,就连日常生活都没办法过了吧!」
「这部分只要我睡觉没问题了……不过,今天艾德来了之后我不是脱掉了睡衣吗?我想应该是没消耗掉的魔力泄漏出来了。」
「啊,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不速之客……也就是说因为我的关系而招来了其他捣乱者吗?我到底有多带衰啊……老实说实在有点郁卒耶。
「对不起,艾德,真的对不起。我见到你太高兴,居然忘了注意这么重要的事……没关系,剩下的我来处理,艾德你──」
「哈哈哈,蒂亚你在说什么?」
蒂亚脸上浮现悲壮的表情,但我对她一笑。没错,如果原因在我,那我就应该承担责任。我拥有足够的能力这么做。
「这种程度的敌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不明白状况,所以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既然明白了……这种敌人根本不足为惧。
「艾德!?我的事不要紧!所以你不要逞强!」
「我不是在逞强。」
我轻轻地把蒂亚放在地上,挡在她前方。蒂亚从背后呼唤我,但我没有再回头。
「说了你应该也不会相信。所以你在那里看着我吧。这就是我累积至今的时间……跟蒂亚分开后得到的力量。
放马过来吧,铁屑!我会亲手把你放逐出这个世界!」
碰──!
我露出无畏的笑容,那具比蒂亚家的屋顶还高的金属巨人挥舞拳头,砸向我的身体。其压倒性的力量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巨大坑洞,如果位在其中心,即使是龙也会一击就被打扁吧。不过……
「怎么了?你的力量就这样吗?」
我站在坑洞的中心,身体虽有一半都陷入地面,但是毫发无伤。没有任何觉悟而仅只是沉重的一击,在〈不落的城墙〉前跟微风发生装置没两样。
「话虽如此,继续站着被捶也太蠢了……嘿咻。」
碰──!
我一爬出坑洞,哥雷姆来势汹汹的巨拳便再次炸裂。但这次我不但没受伤,就连身体也没有一丝摇晃。哥雷姆应该有我数百倍甚至数千倍的质量,但我神色自若地承受的它的乱拳挥打。
「你觉得打不飞这种小矮人很奇怪吗?那我就再加一件更不合理的事情!」
我躲过哥雷姆大动作的右直拳,钻进它的怀里。接着顺势挥出一拳,精金哥雷姆的庞大身躯便发出巨响,当场翻倒在地。
「哈哈!自己被人摔倒的感觉如何呀?」
这就是放逐技能〈圆环反响(Orbit Reflector)〉。它是一种累积自身受到的冲击,并忠实奉还给对手的反击系技能。
如果发动它的话,连冲击本身都能像刚才一样无效化,是一种也可以用来防御的优异技能。
嘎喔喔喔喔喔喔喔…………
「哦,还是爬起来了吗?」
原本应该仰望天空睡个午觉的哥雷姆,发出独特的金属摩擦声,站了起来。照理说我用了相当大的冲击力把它击飞出去,但其身体上只增添了几道不仔细看的话就无法察觉的细小凹痕。
「虽然『对付坚硬的敌人用打击最有效』是基础常识,但赤手空拳的伤害值大概就那点程度吧。算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并不是格斗家。对手若是普通的生物还另当别论,但对哥雷姆这种金属块肯定没有效这一点我早就心里有数。尽管如此我还是出拳打了它,这是为了尽可能多争取一点时间,避免我身后的蒂亚遭到攻击。
在哥雷姆起身的过程中,我从〈彷徨者之宝物库〉里取出闪耀着白银光辉的剑柄。
没错,只有剑柄。斩断一切的最强刀刃,我将现场制作出来!
「要上啰,搭档!血刀炼成!」
我为了「能提升干劲」这种理由而高喊着并非必要的技名,左手握紧拳头举高到与脸齐平,然后用右手拿着的剑柄猛击左手腕。接着,剑柄的尖端刺入我的手腕,将我的鲜血吸入了剑柄之中。
之后我重新举起剑,鲜红色的刀刃从剑柄上迅速伸长。透过能化身为锻造大师打造出各种武器的放逐技能──〈有样学样的熟练工匠(Master Smith)〉,将剑柄里我的鲜血炼成了刀刃。
顺带一提,这把剑柄也是用〈有样学样的熟练工匠〉所打造出来的杰作。通过这个剑柄,我的血成为了最强的武器!
嘎喔喔喔喔喔喔喔…………!
「哎呀,你的午觉已经结束了吗?既然我们都准备就绪,那差不多该一决胜负了。」
完全站立起来的精金哥雷姆再次挥拳朝我袭来。但它的动作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新意,跟刚才是一样的模式。
什么嘛,只会傻傻地用同一招吗?不过本体这么强的话,比起拥有复杂的思考,单纯地挥拳也许比较强……是否能通用又是另一个问题。
「喝!」
我短促而有力地吐出一口气,笔直挥下剑。顺着这股气势,血刃所形成的刀鞘被抛飞出去,拔出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薄的刀刃。
那是连光都会穿透所以肉眼看不见,脆弱到甚至承受不住微风,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在转瞬之间就自然崩毁的刀刃……不过也正因这种薄度,它才能进入万物的缝隙,将一切都一分为二!
好好看着吧!这就是我走过的路!将单纯的血刃升华成能斩断万物的「薄命之剑」,我的放逐技能──〈有样学样的熟练工匠〉,以及在异世界穿梭百年所锻炼出来的剑技!如果这两者结合的话──
「森罗万象,无斩不断之物!」
滋滋滋滋──!
连同它挥舞过来的拳头,精金哥雷姆的庞大身躯一分为二,倒在地上。我等待巨大的地鸣声和尘烟平息,确认敌人确实死亡之后,将再度只剩下剑柄的「薄命之剑」一甩,收回〈彷徨者之宝物库〉。
由于在攻击的同时剑身就崩坏了,甩动剑柄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这部分算是一种形式之美。实际上甩剑纳鞘的动作就是很帅嘛。
「呼~蒂亚,结束啰。」
「………………」
「蒂亚?」
我再次出声呼唤愣愣地望着我的蒂亚。接着她瞪大双眼,终于做出了反应。
「艾德……艾德原来这么强吗……」
「还好啦。啊,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是从以前就这么强喔?是被勇者小队放逐后才重新锻炼的。」
「原来是这样啊……唉,艾德?」
「嗯?什么事?」
「如果你那么厉害的话,说不定……………………不,没什么。」
「不是,你那讲法反而让人最在意啦。什么事?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情,大部分都可以帮你实现喔?不过要是叫我打倒魔王的话就没办法了。」
虽然我自觉在一百个异世界的经历下变强了许多,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次跟魔王对峙过。毕竟要是同行到那种地步就不会被勇者小队放逐了,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我也不打算得意忘形地认为自己是无敌的。我对自己的剑技虽多少有些自信,但除此之外都是神所赐予的放逐技能在支撑着我的实力。
虽然也并非得来容易,但这毕竟是别人给予的力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失去。如果是一般小怪还另当别论,要跟魔王这种会影响世界的对手发生纷争,不确定性太大了。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我不会想跟那样的对手战斗。
话虽如此,如果魔王是蒂亚今后悠闲地度过余生的阻碍,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希望你带我去魔境的另一边。」
「魔境的另一边?你是说……」
「嗯。我和跟亚雷克希斯他们最后分开的地方……我想去那里。」
「………………」
面对蒂亚坚定的请求,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想问她「去那种地方要做什么?」,但我永远都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可以吗?啊,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讲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完全可以拒绝没关系喔?」
「虽然也不是不行……」
「那么……啊,既然是委托就该好好支付报酬才对。嗯……对了,我现在穿的这件睡衣怎么样?这还挺高级的,卖掉应该能值二十枚金币左右。」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是说我不是因为那种事情在犹豫啦!」
如果能自动汇聚周围的魔力用于维持生命,那蒂亚的睡衣确实很值钱吧。但是,同伴……尤其是女性刚脱下来的衣服,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虽然卖掉就好,但像这种实际上算是遗物的东西我也卖不下手,可是一直放在〈彷徨者之宝物库〉里好像也怪怪的……嗯,连在想像的阶段都难以处理的东西,我真的是不需要。
「哇,好过分!这是人家现在唯一的财产耶……所以,不行吗?」
蒂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凝望着我。当她对我露出这种表情时,我的答案就等同于决定了。
「……………………唉~~~~~~我答应你。」
我们互相凝视片刻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做出让步。考虑到蒂亚的今后,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以外的选项,但该说的话还是必须先说清楚。
「只不过,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喔?而且如果觉得情况不行,就算在半路我也会折返喔?」
「太好了!谢谢艾德!」
蒂亚笑靥如花地说道。然而她已经不会顺势站起来扑到我身上。我拼命地逃避这个事实,在脑海里勾勒着旅行所需的物资,并跟〈彷徨者之宝物库〉的内容进行比对。
(就算遇到紧急状况,水和食物也都绰绰有余。虽然立刻就能动身……)
「我问你喔,蒂亚,你想休息一晚再出发,还是想现在马上出发?」
「唔,应该是马上出发吧?」
「……瞭解。」
我不问她为什么选择了后者。我应该做的就是帮蒂亚尽可能照着她的心愿使用她剩下的时间。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大小姐,能请您骑在我的背上吗?」
「当然!啊,现在的话稍微让你摸一下屁股也没关系喔?」
「我才不会摸!别闹了,你坐这个!」
「好~」
我从〈彷徨者之宝物库〉里拿出背架让蒂亚坐好,牢牢固定后再背到背上。这是在某个世界里用来运送病人的工具,没想到还会有再用到它的一天。什么东西会派上用场还真是难说啊。
「那就出发啰?」
「嗯。」
蒂亚回答我之后,蓦地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家。
「……我走了。」
我无从知道那一句话里涵盖着多少的想法。但我也向守护蒂亚至今的屋子轻轻点头致意,接着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魔境直奔而去。
「耶~好轻松!」
「哈哈,那太好了。」
我背着蒂亚,有凶恶魔兽们跋扈横行的魔境中奔跑。这里连白天都很危险,晚上还继续跑简直是疯狂之举,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真正的威胁不是张牙舞爪袭来的魔兽,而是丝毫没有止步余地的时间流逝。
「碍事,让开!」
「嘎呜!?」
面对挡在前进方向上的魔兽,我用普通的剑朝其鼻尖轻轻一个挥砍,魔兽发出惨叫跳开后狠狠瞪向我,可惜那时候我已经跑得很远了。
「哇,它气呼呼地瞪着这边耶。」
「没办法,毕竟它冷不防被人砍,下一刻对方还已经跑掉了。」
因为蒂亚被固定在背架上,脸的方向跟我相反,所以她看得到路过时魔兽满怀怨恨的脸吧。听到她带了丝同情意味的发言,我苦笑着继续挪动双腿。
战斗维持在必要的最低程度。总之为了不停前进,我只攻击阻碍到通行的魔兽,在反覆着打一下就跑的前进过程中,蒂亚忽然轻声说道:
「感觉好奇妙呢。之前来的时候,夜晚的魔境是一个必须忍受着快被压垮的沉重压力并悄悄屏住呼吸的地方……没想到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穿越。
唉~艾德真的变厉害了呢。」
「哼哼哼,算是吧。」
由于还不到一天,所以我无法使用〈不可捉摸的镜面〉……是说那也只对我个人和随身物品有效果,所以当我背着蒂亚时本来就没办法用……即便如此,放逐技能〈顺风之足〉还是发挥了压倒性的移动速度。
不过就算跑得再快,用这种速度在夜晚的森林里移动的话,一般都会迷失方向,但同样是放逐技能的〈寻物狂之指南针〉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让它浮在手上,边检查方向边移动的话,就不可能迷失目的地。
总之这意味着我是以最短路径在持续高速移动,然而……
「唉,蒂亚。魔境也太大了一点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当然是很大啊。所以才会派勇者小队而不是国家军队进攻魔王城,而我们当初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才通过。」
「……说得也是。」
实际在魔境里奔跑才发现,这里比我当初想像的感觉还要宽十倍左右。其证据就是不管我怎么移动,〈旅行足迹〉的地图上显示的都是森林。
原来如此,军队确实不可能有办法通过这里。必须砍伐森林并开辟道路,投入难以估量的预算并耗费数百年来计画才可能实现吧。
而且即使是少数精锐的勇者小队,要通过魔境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从我遇到的魔兽强度来看,战斗人员根本遑论扛什么行李,没有专职行李工的话,别说是一半,就连要前进三成的路途都不可能。
「………………」
蓦地,我的脑海里浮现那名逃走的行李工。既然突破了魔境,那家伙肯定也吃了不少的苦。他应该和亚雷克希斯他们一起旅行了跟我一样或更长的时间,历尽艰辛建立起信任,然后终于突破了魔境……即便有这样的经验,人类一旦内心崩溃,就有办法做出抛弃同伴的选择吗?
「哈。」
我的嘴里不自觉地发出自嘲的笑声。我也是为了自身目的,总是抛弃同伴并被同伴抛弃,竟然还批评他人行为,简直是可笑至极。
「?艾德,你怎么了?」
「嗯?喔,我在想那个抛下蒂亚你们逃走的行李工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人?唔,不知道耶?因为我马上就搬到森林里躲起来了,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况,但大概被逮捕了吧?他跟艾德一样和我们旅行了一段时间,所以世间都知道他的长相和名字。」
「啊,那倒也是。」
大国诺特兰的国王既然知道真相,就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抛弃勇者的家伙,更别提勇者还是国王的亲儿子。而且勇者小队的所持物品也无法随意拿去换钱,想必他是不断四处逃亡,逃到最后就……的结局吧。
「啊,艾德你看!大概马上就能离开魔境了喔!」
当我正感受着内心深处的苦涩情绪时,蒂亚扭动着身体这么说道。
「你明明面向后方,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你瞧,就是看树根突出的情况之类的啊。」
「看那个就能知道?精灵族还真厉害唉。」
如果是树林的密度和植被还能理解,但我根本搞不懂什么树根的突出情况。因此我抱持着半信半疑的心情继续前进,不久后树林的密度就明显降低,气氛也开始发生变化。然后──
「离开魔境了……」
「是啊。」
我彻夜不停奔跑,大约跑了十个钟头。树木终于从我的眼前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草原。
「我想应该是这里没错,蒂亚?」
「……………让我下去吧。」
我将蒂亚放下背架后,她就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草原上。她四处张望,确认着周遭景色,不久就朝着附近一块大约有我腰部高的岩石走去。
「这里……就是这里。亚雷克希斯就是在这里给我传送结晶的。」
「那么……」
「嗯……大家,我终于回来了……」
蒂亚扑通一声跪坐在地,颤抖着声音,将身体靠在岩石上。她如今终于来到了当初丢下同伴被强制传送的地方。
「亚雷克希斯,冈佐……你们知道吗?艾德,是我们赶走的艾德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喔?他的实力变得强到难以置信呢。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连亚雷克希斯都会输给他……呵呵。」
蒂亚就这么转过身体,背靠在岩石上仰望天空。我也跟着抬头一看,闪烁的星空底下开始升起红色的光。
「……艾德,你还记得吗?当初我……我们放逐你时的事情。」
「我当然还记得。毕竟是那么不讲理的指控嘛。」
听到蒂亚的话,我苦笑着耸耸肩。我之所以被赶出勇者小队,起因于偷窥了蒂亚换衣服。
话虽如此,我当然不是故意的。我被蒂亚叫到帐篷里时,她不知为何正好在换衣服,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放声尖叫了。
她这一叫,亚雷克希斯他们当然会赶来,于是蒂亚强硬地对他们俩表示「无法忍受跟偷窥换衣服的人在一起」,结果我就被勇者小队放逐了。
「……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等以后敌人愈来愈强、战斗愈来愈激烈时,我们或许就没办法保护艾德了。
所以我才会把你赶走。先故意让你偷看到我换衣服,再跟亚雷克希斯告状……因为我觉得不这样做的话,艾德就会死掉。
很奇怪吧?我明明知道艾德离开后,还是需要有别人扛行李,而且我们也必须边保护那个人边战斗,这点跟艾德是一样的……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艾德看起来太不可靠了。」
「喂喂喂……好吧,我没办法反驳。」
听到蒂亚的话,我露出略显没出息的表情。我当时确实很弱,会被她这么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在旅途后半程还无数次感受到了生命危险。之所以能幸存到被放逐为止,连我自己也觉得完全是因为运气好。
「不过,我的想法错了。原本需要我保护的艾德,变强到能够保护我了。如果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我们能大家一起看到这个景色吗?在打倒魔王后的和平世界里,大家一起……」
「不,那是──」
「艾德。」
「……什么事?」
不对。我之所以能这么强,是因为在每个世界被放逐后得到的放逐技能,以及在保持年轻肉体的情况下得到一百年努力的时间。要是我没被放逐而继续旅行的话,绝对无法跟现在的自己相提并论。
「谢谢。多亏了你,我们大家才能再次相聚。还有,对不起。看来我们又要丢下你离开了。」
「………………」
「谢谢你把我……把我的灵魂运到了这里。你真的是……最棒的行李搬运工……──」
蒂亚最后微微一笑,眼皮缓缓垂下。当朝阳升起,她的双眼反而却阖上时,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冒险才算是真正来到终点。这是在我被放逐后,本来不可能会知道的终末故事。
这么一来,就已经没有任何我能做的事了。我已经履行对昔日同伴的义务,之后只剩下用钥匙返回那个「白色世界」,然后再从那里回到我自己的世界……回到本来我应该在的地方。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时隔百年的再会呢?那边的时间好像没有流逝,所以我从那个地点折返回家……顶多几十分钟?家人大概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以为我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吧。
话说回来,我回到那边后还能使用这些放逐技能吗?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就能随心所欲地赚钱了。帮父亲买把漂亮的弓,帮母亲买几件衣服怎么样?塔赫那笨蛋应该会闻钱而至,到时候我就请他喝一杯美味的酒吧。
没错。以我现在的实力,回去后可以做任何事情。打倒强大的魔兽而扬名的话,我就能当上骑士;以后别说是军官,说不定还能成为贵族。如果有放逐技能的话,经营领地也不成问题。那么一来,我总有一天会达成男人的梦想,成为一国一城之主…………
「唉……我说神明大人,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你预测到会变成这样,才给了我那种技能吗?」
曾经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梦想。从我嘴里说出的那些愿望,不管是哪个都比黄铜更黯淡无光,而且肤浅无趣。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找到了更想要的东西。
「算了,就如你所愿。我会在你的掌心上跳舞,直到跳穿你的掌心──」
我抓着蒂亚还有余温的手,朝着天空举起拳头。而我这动作所使用出来的,正是从第一百个世界被放逐后得到的最后一个放逐技能。将意志传达给坐镇苍穹的根源之力(神明大人),即使无法保证其形式,但几乎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荒谬技能,其名是──
「全都拿去吧!〈仅此一次的请求权(Unlimited)〉!」
从高高举起的右拳中,升起耀眼的光芒。那道光芒冲破云层并穿越世界,当我不知为何感受到它跟某种怀念之物有联系的瞬间,我的意识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
「…………嗯?」
一个纯白的世界突然间在我眼前延展开来。我当然不可能见过这种景象,露出愚蠢的表情,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
「咦!?什么!?这里是哪里!?啊,呃,呜哇!?」
虽然我的举动显然像个可疑人物,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地方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什么都没有。就算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放眼望去都只有一片纯白色。
要不是天花板勉强稍微比其他地方亮一点,而且脚下结实坚硬的触感让我确定自己站在地板上的话,我八成真的会吓到在地上打滚。
不对,这到底是哪里啊?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是睡觉时遭人绑架了吗?还是说,难道我已经死了……!?
「不不不,等等、等等。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很重要。总之还是冷静下来,先整理一下情况吧。」
我强行压住满腔动摇不安的情绪,开始搜索起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
我今天的工作是驱除利爪鼹鼠,这是一种会破坏农田的害兽。上午顺利完成了工作,提早吃过午饭后,我为了捣毁巢穴而进入附近的森林。然后……
「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到进入森林为止我都有印象,但在那之后就没有记忆了。换句话说,这个白色空间应该是我在那里被卷入某种麻烦的结果,但因为我记不起来了,所以别说是原因,甚至连线索也没有。
「该不会是传送陷阱吧?但那里又不是什么古代遗迹,只是我去过好几次的普通森林啊。」
总之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并无疼痛之处。而且刚吃过饭,肚子也不饿。看来正常活动暂时没有问题……嗯,除此之外全都是问题。
「咦,这该怎么办……?」
这地方空无一物到这种地步,就连「寻找某物或前往某处」这些理所当然的选项都被彻底破坏了。虽然可以走动,但完全没有迹象显示往前走就会有事情发生。倒不如说,很可能会连自己是否有在前进都搞不清楚。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既然来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总之我先试着发出声音。虽然这么做的结果有时也会招来攻击,但只要能得到反应,我至少还能决定该怎么行动。
「不好意思──!我醒来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匡当!
「哇!?什么东西!?」
正当我大声呼唤时,身后突然传来某种物品掉落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张白色的桌子。
「唉?骗人的吧!?刚才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情况实在太过离奇,我忍不住开口吐槽。这时,一本白色的书就在我眼前从天而降,咚地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原来是那种感觉吗?什么跟什么啊……」
事情来到这一步,我才深刻意识到这并不是误踩到陷阱,而是被某种我无法企及的存在玩弄的感觉。嗯,情况实在不太妙……更糟糕的是还无计可施。
「……好吧,只好读看看了。」
如果它只是掉在路边,我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并掉头就走。但是看现在的感觉,我实际上是被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读的话就什么都无法开始。或者如果内容一片空白的话,我也可以怒吼「开什么玩笑!」并把书砸在地板上……
「哦,里面倒是很普通嘛。」
我翻开书页,上头极其平常地用着黑色墨水写着我看得懂的文字。按照文中所述,我似乎是从原来的世界被「放逐」了。
但是书中完全没有写是谁为了何种目的放逐了我,只提到我若想返回原本的世界,只需遍访连接此处的一百个异世界,加入各个世界的勇者小队,并在满足一定条件的基础下被「放逐」就行了……?
「写这书的人脑子有病吧?」
看到这莫名其妙的内容,我不由得脱口这么说道,并反覆读了两三遍。但书里写的内容当然是一样的,不管我重看多少遍,这个意义不明的条件都不会改变。
不是,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为啥从原来的世界被放逐了?一个单纯的杂牌佣兵驱除利爪鼹鼠这种事有严重到要被赶出世界吗?
或者说把我赶来这里的是利爪鼹鼠之神……不,这太扯了。每天都有很多利爪鼹鼠遭人驱除好吗?
「唉…………呃,这次又是什么!?」
即使我左思右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不明白。就在我叹了口气并移开视线的瞬间,一道纯白的墙壁突然冒了出来。它宽约一公尺,高约两公尺,附有门扇,上头还挂有写着「○○一」的号码牌。
「墙壁跟门……?」
我绕到侧边一看,墙壁的厚度大概是十公分。不管怎么想它都会应声而倒,但无论我轻轻扶住或是用力推,这道墙都不动如山。另外其背面是普通的墙面,并没有门。也就是说当我打开正面的门时,会看到的还是这道墙……按照正常逻辑来想的话。
「……算了,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
在这么不可思议的空间里,事到如今还谈正常什么的实在太傻了。那么就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吧……我正这么想着,又回想起了刚才书本内文的后续,把视线投向桌子。于是发现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颗陌生的水晶球。
「触摸那个的话,就会得到对今后的异世界生活有帮助的方便力量吗?」
到了这时终于出现一件对我有好处的事情,正因如此反而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接受了那个力量的话,这次会被要求什么样的代价呢?虽然光是想像就很可怕,可是也没有不接受它的选项。
毕竟我只是个杂牌佣兵。如果只是在陌生的异世界生活还不成问题,但是没有特殊能力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有办法加入勇者小队。
「唔,至少不会痛的话…………哦?」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水晶球上,随即感受到寄宿在那里的微弱光芒通过触摸的手流入我的体内。脑袋就像轻微发烧般昏昏沉沉,与此同时,刚刚获得的力量名称和使用方法也浮现在脑海里。
「此技能可以让持有者遭遇必要的突发事件,进而跟勇者相遇并成为同伴,是一种会在无意识中自行发动的能力……〈名为偶然的必然〉吗?这确实很有用。」
勇者据说是被世界选中能打倒魔王的唯一存在,如果是这种大人物,想成为其同伴的人肯定前仆后继,所以要成为其同伴绝非易事。
不过,这个能力似乎会擅自帮忙解决这件事。当然加入勇者小队后就要看我的努力了,但既然它说会帮我解决最困难的入队问题,那确实连我都觉得自己有办法做到。
「好样的,还给了我不错的东西嘛!我稍微改观了……不,不对!」
这是那种常见的错觉──当极恶无道的盗贼喂食被雨淋湿的小狼崽时,会让人误以为「什么嘛,这家伙心地其实很善良啊?」的那种现象。别被骗了,会把人绑架到这种地方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不过,说不定绑架我跟给予我能力的并非同一人物,有可能这纯粹是在帮助我?
「也许我应该暂时先相信这股力量……嗯?」
此时,我注意到水晶球里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凝神定睛一看,它的中心还残留着淡淡的光芒。
「哦?原来如此,也有这样的情形啊。那么,只有注意这件事的人才能得到的额外奖励会是什么……呃!?」
正当我打算得到其余力量的瞬间,跟刚才无法相比的巨大力量一口气流入了我的体内。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烫!好痛苦!让人感觉血液在燃烧的炙热在全身蔓延,脑袋就像被从内侧撬开一样疼!那种痛苦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我在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宛如野兽般的哀号。知性和理性都荡然无存,唯有苦痛填满了身体,让我像毛毛虫一样在白色的地面上翻滚。本该失去的理智,却以疯狂之姿回归,过于强烈的剧痛甚至不允许我失去意识。
「啊……咕……咕哇…………」
鲜血从我撕裂的喉咙溢出,自嘴角不停滴落。我的眼珠几乎快跳出眼眶,神奇的是居然还没有爆开;我的身体丝毫不听我使唤,不断抽搐狂跳,并擅自向后弯曲。
无穷无尽的痛苦,让一秒都感觉像是永恒。而随之强行塞进我脑中的,是我这个才活二十年左右的平凡佣兵不可能体验的经历,然而那些确实是我走过一百多年的轨迹。
「唔…………啊…………」
我总是在陌生的世界里和某人一起旅行……然后被赶出去,再回到这里。每重复一次,我的脑袋都会痛到快要裂开,同时增加我所不知道的力量。
三、四、十、二十……我经历的世界数量不断增加,痛楚愈发强烈,灵魂发出悲鸣。超过五十、超过七十……虽然早已超过忍耐的极限,但我还是继续接受着力量的洪流。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努力?我咬紧牙关,几乎快把牙齿咬碎;握紧拳头,用力到指甲都陷入肉里。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种我现在不配拥有的力量?
我不知道。完全摸不着头绪。我明明想现在就把它抛开……但是最初进入我脑海里的那份记忆,用着我的脸孔向我微笑。那个让从未见过的美少女陪侍在旁的「好命」家伙,带着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喊道:
『不要放弃。那么你就连过去都可以改变。』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最后放声大吼,叫声彷佛要响彻整个世界。与此同时,我的灵魂也燃烧殆尽……然后我又重新回魂。
「呼,呼,呼………………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的身体用尽所有力量,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但是从我的嘴里,自然而然地就溢出笑声。
最后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以〈仅此一次的请求权〉的消失所换取到的新放逐技能之名。〈第二轮的祝福(One more game)〉……那是连神都能骗过的究极放逐技能,让我得以从未来的自己那里继承所有的记忆和能力。
这是超乎常规的作弊行为,甚至让我在这个原本无法受伤的空间里吐血;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恐怕我的灵魂就会彻底碎裂并直接死去,话说就连这次都算是相当赌命的情况了……
「这场赌注是我赢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做到了。然后现在我要重新开始。为了把无可奈何的过去,变成我想要的未来!
「嘶…………呼…………好了。」
深呼吸之后,我鼓起干劲站了起来。刚才还那么残破不堪的身体,在我认出这个「白色世界」的瞬间就恢复成原状。这实在是无法理解又诡异的现象,但唯有在此时此刻让我感到庆幸。毕竟我在这里无法使用放逐技能,所以没办法治疗伤势。
「………………」
虽然这里的地板一尘不染,但我还是拍了拍衣服,转换了一下心情。然后我把视线转向墙壁,之前曾一度变得那么长的墙壁,如今只有一扇门。
而在那里的是尚未开启的「○○一」号门……蒂亚他们所在的世界。
从刚才的感觉来看,怎么想也没有第三次机会了。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重启人生。不过这样就好。如果变成了重来几次都行的宽松条件,我肯定一辈子都无法从这里向前迈进。因为最佳结果总是在理想的尽头,放弃将变成是一种妥协,成为永远束缚着我的枷锁。
「因为没有第二次,才能发生这种奇迹。既然不论是哭是笑都会到此结束的话,不以大家都能展颜欢笑的结束为目标就太说不过去了呢?」
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做得到。我可以把那个糟糕透顶的结局,变成一个大家能一起傻笑着互相干杯的未来。
「来吧,第二轮开始了!我会用最强之力大显神威……然后再漂亮地被放逐出去!」
我咧嘴一笑并打开了门,毫不犹豫地朝令人怀念的世界踏出了第一步。